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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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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鹰心忖“冤家路窄”,或许是这个意思,不知符太有否遇上柔夫人的机会?
  无瑕语带感慨,或许说这番话时,想到他龙鹰,这个想法,令他从沈香雪“虚情假意”的打击里,得到少许补偿的安慰。
  知彼知己,乃兵家首要。
  全赖自己探敌的能耐,令他可如现在般掌握己身的真正处境。这个想法,使他感到田上渊非是没有破绽,假设能在探听敌情上,寻得缺口,可进一步了解北帮的策略,掌握其弱点。
  情势的急遽变化,令他暂时没法到长安去,当务之急,是先返扬州,让桂有为晓得在北方的最新情况,共商对策。
  还有是岭南之行,暂且押后。
  听她们的对话,无瑕似刚从远地回来,见过柔夫人、宛真等人,晓得霜荞这个主管情报者不晓得的事。
  霜荞忽然道:“我有个想法!”
  无瑕讶道:“说吧!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霜荞苦涩的道:“因为难以启齿嘛!”
  连沈香雪亦给惹起兴致,问道:“大姊想说什么哩?”
  龙鹰本打算离开,闻之当然留下来,隐隐感到与“范轻舟”有关系,否则以霜乔一贯爽脆利落的作风,不会吞吞吐吐的。
  龙鹰最擅掌握别人心里的想法,有时是来自魔种的直觉,有时在于能掌握对方情绪上的波动。
  霜荞浅叹一口气,徐徐道:“到飞马牧场之前,在对付范轻舟一事上,我本信心十足。可是和他交锋后,总有棋差一着,奈何不了他的感觉,处处受制。不论言行,他总能出人意表,久而久之,我感到自身的情绪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引,甚至在某些时刻有失神的现象,对我是从未有过的事。对付他是很吃力的。”
  无瑕淡淡道:“现在你再不用对付他哩!”
  霜荞道:“推己及人,香雪是刚复元,等于大病初愈,我怕她无法胜任。”
  无瑕道:“你想我亲自应付他吗?我也不是未尝试过呵!”
  霜荞道:“因为当时玉姑娘的心神全放在龙鹰身上,故没有全力出手。”
  全力出手?
  霜荞指的肯定非是动手较量,而是指无瑕的“媚术”,真是一笔糊涂帐,来来去去都与自己有关系。
  一阵沉默后,无瑕轻柔的道:“夜了!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到西京去。”
  听到这里,龙鹰知是时候,悄悄离开。
  寒夜里的洛阳安静如昔,可是于龙鹰,似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有了女帝的洛阳,像欠缺了魂魄,总有点不对劲。
  比之到如是园探听敌情前,现在是心如死灰,就像失去了希望,前路茫茫,或许是因沈香雪的“变心”,又或因坐看黄河帮的败亡见死难救。
  北帮崛起的势头,其猛其速,全在意料之外,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北方江湖将沉沦于韦武集团的魔爪里。
  龙鹰翻过日安舍的外墙,落在院落里,忽生异感。
  厅内有人。
  以龙鹰的修养,亦暗里倒抽一口凉气,微怔一下,才朝门阶举步。
  何人高明至此?


第十五章 划地为王
  天下间,避得过龙鹰感应者,数不出多少个人来,无瑕是其中之一。
  他的感应可划分为高低不同的层次,最低的一层,也是一般高手的层次,凭其生命的现象,例如气息、心房血脉的跃动诸如此类,生出警觉。普通人也有这个能力,不过高手比一般人灵锐多了,晋升先天境界的高手,更能从对方的气场察敌知敌。
  更高一层,是掌握对方的波动,包括精神和情绪上的波动,精微细致,超出了正常感观的能力。可是高手如台勒虚云、杨清仁之辈,心志坚刚如岩石,在潜伏的状态下,不但不泄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不动情绪,连精神亦可处于匿隐的状态,深藏不露。
  最高的层次,就是魔种的直觉,龙鹰也没法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属灵觉天机,超乎常理。
  他要到踏足实地,方生出厅内有人的直觉触感,瞬那后感觉烟消云散,仿如错觉。只从此点,可知厅内守候他者,何等高明。
  龙鹰没法想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推门入厅,一人卓立厅中,如融入暗黑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含笑瞧他,叹道:“范当家高明,甫入院立即察觉到晚生在恭候大驾,难怪出道至今,所向无敌。”
  两人目光交击,如在厅堂的虚空过了一招,双方的眼睛同时亮起来。
  任龙鹰千猜万想,仍没法预见是这般的一个人在厅内静候他。如在街上碰到,肯定可吸引他的注意,但会认为是到洛阳文坛来混、儒雅风流的诗人墨客,最合他出现的地方是如是园不时举行的晚会雅集。
  龙鹰从头到脚默默打量对方,暗暗惊心,因直至此刻仍没法掌握其深浅,对他来说罕有之极。
  近乎龙鹰的高度,宽肩窄腰腿长,竟没有丝毫逼人之态,一身儒服,乌黑闪亮的头发以儒巾扎得整齐停当,蓝色滚白边的外袍垂至小腿,绑腿棉鞋,不携兵器,外貌非常年轻,似不过三十岁,可是凹陷得颇深的一双锐目,却使人感到只有饱历沧桑、阅历甚深的人,方会拥有这样深湛的眼神。
  从任何标准去看,美男子之名,此君可当之无愧,皮肤出奇地白皙,龙鹰估计是因练某类奇功的效果,否则白皙得来不可能如此闪亮润泽,使他拥有种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典雅气质。
  他的帅气和风流是另一种的冷漠、节制,挥洒自如,不含丝毫造作,天生是这般模样似的。令他想起花间女的师尊“多情公子”侯希白,不过直觉感到此人绝不多情,是神和魔的混合体。
  龙鹰将扰心的事全抛诸脑后,微笑道:“兄台似对范某非常熟悉,但恕在下眼拙,没法猜到兄台为谁。”
  那人哈哈笑道:“晚生田上渊,该怪郎征不懂变通,隐瞒晚生就在洛阳附近,晚生闻得范当家大驾光临,忍不住立即来会。范当家‘南人北徙’那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晚生佩服至五体投地。”
  说罢张开两手,趋前。
  龙鹰别无选择,和满手血腥的北帮大龙头老老实实紧拥一下,且须注入足够热情。
  田上渊充满感触的道:“和范当家的会面,一延再延,今日终于得见。”
  他的感慨隐透志得意满,可见他对能旗开得胜,铺出可拿下北方武林半壁江山之路,心神舒畅。
  分开后,两人到圆桌分坐两边,没有燃灯,就在暗黑里说话。
  龙鹰终明白无瑕为何对田上渊如此顾忌,他乘龙鹰之不备,“奇袭”日安舍,不用动手而测出“范轻舟”的高明,也等于向“范轻舟”施了个下马威。田上渊身处厅内,纯凭超卓的感觉,不单捕捉到龙鹰着地的剎那,还发觉龙鹰因感应到厅内有人,微怔一下,那才是真的了不起。难怪集大江联的顶尖级高手,仍没法置他于死。
  田上渊满面欢容的道:“范当家向小彦说过的每一句话,晚生都仔细玩味,不过始终属传话,隔了一重,想了解范当家不能只靠小彦的转述。何况只是晚生了解范当家失于一偏,必须让范当家也了解晚生,大家方有衷诚合作的可能。”
  看外表,田上渊和乐彦的年纪该差不了多少,可是田上渊提到乐彦,似说的是后生小辈,其“老气横秋”处,有种奇特的效果。
  龙鹰叹道:“大龙头所言甚是,如在文人聚会的雅集遇上大龙头,绝不以为异,这便是见大龙头前没想过的。”
  田上渊欣然道:“范当家看得准,晚生正是雅集常客,西京人尽皆知。”
  龙鹰道:“如此大龙头当与刻下在西京的闵天女非常熟络,小弟生平第一次参加的雅集,就是她在这里如是园举行的夜游宴。”
  他是故意提起闵玄清,让田上渊趁机问杨清仁与“范轻舟”离奇的关系,横竖逃避不了,早答好过迟答。
  田上渊点头道:“有数面之缘,闵大家令人钦佩。是哩!范当家、大龙头的称谓,太见外了,何不以名字称呼呢?”
  龙鹰笑道:“我们的关系,还是保密些较妥当,小弟称大龙头为田兄如何?”
  田上渊道:“范兄想得周详,就这么办。正如范兄告诉小彦,大家合作做生意买卖,必须清楚分明,晚生绝对同意。”
  对今晚自己溜到何处去,与杨清仁的瓜葛,田上渊一句不问,既显示田上渊豁达大度、不拘小节的作风,也令田上渊占在上风,使龙鹰总有亏欠他的古怪滋味。龙鹰也因此不好意思问他有关黄河帮的情况,陷于被动,只能待他出招。
  田上渊略一沉吟,正容道:“大江流域,及其南方,是范兄的天下,晚生保证不碰半个指头。”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心忖田上渊骗人没命赔,假设自己是真“范轻舟”,挟席卷天下武林强势的田上渊作出这样不含糊的保证,还不对他死心塌地。
  田上渊接着道:“可是,范兄若想在北方办什么事,和晚生说句话便成。”
  这几句话露出尾巴。江湖规矩,“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三丈”,田上渊掉转过来,向他作出要求,例如干掉桂有为,他该如何应付。这当然是过份的要求和极端的例子,可是田上渊的话,包含着此一可能性。
  龙鹰从容道:“田兄且慢,小弟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哈!老老实实的走私盐,并曾向乐堂主说过这类事只可偶一为之,既然正当做盐货买卖,仍可赚个盘满钵满,为何还要走私漏税,授人以柄?直到此刻,我们是生意伙伴,天下这么大,有本领的,钱财赚之不尽。对吗?”
  田上渊不以为忤,欣然道:“晚生喜欢范兄的坦白。哈!老老实实的走私货,说得有趣。范兄既声明自己是个老实商人,晚生就来和范兄谈生意经。”
  龙鹰摆出请指教的手势。
  田上渊从容道:“做生意晚生有个心得,就是谁能掌握未来,谁的生意就做得最大,也有人叫这个能耐为有眼光或具远见,说的是同一件事。”
  接着微笑道:“范兄想的是一回事,现实的发展又是另一回事。范兄呵!你所熟悉的天下,已不再存在,以前行之有效的那一套,变得不合时宜,凡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人,将会被淘汰。就看范兄是否具备这个做生意的眼光。”
  龙鹰暗呼厉害,田上渊高明处,是说道理,且是颠扑不破、放诸四海皆准的事实,难以驳斥。
  趁机道:“田兄看得很准,小弟对现时的情况,是大幅落后脱节,田兄可否赐告一二?”
  田上渊微笑道:“用几句话总结,就是即使范兄拒绝做晚生的伙伴,仍不得不和晚生交易,除非完全放弃大运河,放弃长江以北的庞大区域,但晚生却可在南方另觅生意伙伴。”
  龙鹰感到给他逼在下风,而对方尚未祭出官家这张皇牌。当扬州和巴蜀的管治权,落入韦武集团手上,自己如敢和田上渊作对,除了起义造反,将再无立锥之地。现在田上渊肯客客气气,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刚收了自己大笔贿赂的武三思份上。还有是田上渊确需要一个已在南方站稳阵脚的人,做他经略南方的先锋卒,他则集中力量巩固在北方取得的辉煌战果。
  龙鹰皱眉道:“田兄的扩展,直有铺天盖地之势,然而满招损,谦受益,不怕招朝廷顾忌吗?”
  田上渊微怔一下,用神打量他,苦笑道:“给范兄说中晚生的心事了。就凭你这几句话,已有足够资格当晚生的伙伴。”
  龙鹰心中大懔,此人有股势不可挡的魅力,既辩才无碍,又不时予人肯说真话的亲切,虽明知他大奸大恶、心狠手辣,可是对着他时,仍没法不为他倾倒。
  田上渊略一沉吟,续道:“晚生已非常节制,论地盘据点,比黄河帮少上一半,只在大河两岸的重要城镇设堂口,将主力集中在西京和洛阳,算是立稳阵脚。纵然如此,仍多次被提醒。”
  龙鹰相信他这番话发自真心,说的离事实不远,他的实力令人震骇,手段凌厉,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洛阳帮,杀得黄河帮无还手之力,即使纵容他的韦武集团,也怕他势大难制,生出戒心。
  北方非只得黄河帮、洛阳帮,撇开官府,还有像关中剑派、北方世族等根基稳厚的力量,兔死狐悲,若逼得他们联同整个北方的白道武林反击,田上渊的日子绝不好过。龙鹰还晓得田上渊最大的顾忌,来自大江联的威胁。
  争取“范轻舟”的支持,乃明智之举。
  所以自己是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对等谈判。
  终争回少许优势上风。
  台勒虚云对韦武集团有一定的影响力,江湖的事,韦后既不明白也没闲情去管,责任落到武三思肩上,台勒虚云可通过洞玄子影响他,着他对锋芒毕露的田上渊,保持警惕,武三思亦是老谋深算的人,会压抑北帮的扩张,甚或说明不准碰“范轻舟”,南北制衡。
  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田兄准备如何与小弟合作?”
  田上渊道:“正如范兄向小彦说过的,‘日久见人心’,我们先合作两年,然后再作检讨,限于正常的生意,你们的船经大运河到洛阳来,我们收货付账;我们的船到扬州去,亦然。如果有特别的买卖,大家可酌情处理。这样的安排,范兄认为有问题吗?”
  龙鹰道:“陆运又如何?”
  田上渊道:“陆运我们不去管,想管亦办不到,只是水运,足够我们忙的了。据晚生所知,江舟隆从不做陆运。”
  田上渊的话,等若将江舟隆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大江和大运河,不过他说得对,那已是非常庞大的水运网。
  中土幅员广阔,除官府外,尚没有任何一个帮会,能鲸吞全境,不过能控制几条最大的水运命脉,等于掌控了主水道及其流域,其他小帮会须向他们献上所得的一部分,来个坐地分肥。
  两人闲聊般的对话,瓜分了南北水运的利益,是龙鹰化身“范轻舟”之初,造梦未想过的惊人发展。
  田上渊道:“不过,眼前有两个令晚生头痛的问题,须范兄为我摆平,又或从范兄处得到解决的办法。”
  龙鹰表现出应有的积极态度,拍胸保证道:“小弟力所能及的,必为田兄办妥。”
  田上渊满意的道:“早晓得范兄有情有义,第一件事关乎竹花帮。‘一山不能藏二虎’,从晚生立帮的第一天开始,黄河帮对晚生便持有强烈的敌意,多方打压,反激起晚生振作之志。黄河帮老朽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后生一辈又不成气候,欠缺远见,被淘汰如气节的变化,乃天道的常规。”
  龙鹰心内百感交集,不论黄河帮的陶宏、洛阳帮的易天南,至乎张柬之之辈,均欠缺远见,不知力捧的李显这么的烂,如果让他们晓得符太所记录李显的牢骚,把张柬之五人骂作蠢材,不知有何感想。
  田上渊所说的时代更替,指的正是李显登场,韦武集团因而权倾一时,江湖的权力架构亦应之重新洗牌。也不由佩服田上渊,可将帮会争夺地盘利益的火并,如此理直气壮娓娓道出。
  龙鹰点头道:“桂帮主和易天南、陶宏均有深厚交情,上次我到洛阳来,是由易天南为小弟安排住宿的。”
  田上渊微笑道:“这个晚生清楚,易天南还因着范兄与晚生的关系,对范兄颇不友善。”
  龙鹰叹道:“田兄厉害,难怪易天南不是对手。”
  帮会的斗争,每牵涉到渗透、离间、分化等阴谋手段,有心算无心,自己便混入大江联做卧底。田上渊在这方面当是无所不用其极,对此不可不防。
  田上渊转回正题,沉声道:“易天南已在江湖除名,当时在他身边,有七、八人属竹花帮有名有姓的高手,陪易天南一起上路,如果没有人从中调解,与桂有为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龙鹰不知如何形容复杂的心情,最想做的是立即与眼前魔君霸主般的人物翻台动手,见个真章,亦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矛盾至极。
  田上渊晓得万仞雨和易天南的关系吗?
  龙鹰沉住气道:“小弟早猜到易天南凶多吉少,然亲耳听田兄说出来,仍非常震撼。此事确不易化解,明天小弟坐船返扬州,为田兄看着办吧!”
  田上渊淡然自若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晚生不是怕了竹花帮,只是看在范兄的面上。朝廷已着人去警告桂有为,若他不肯安份,会有后果。一边来硬的,一边由范兄用软,除非桂有为不顾大局,否则理该就范。说到底非是晚生去惹他,而是他使横手来干涉晚生的事。”
  此人会不时流露出桀骜不驯的本性,当这个情况出现时,有种唯我独尊的气概。且他少有提到“北帮”两字,多以晚生代之,可见他以个人为尊的态度。
  龙鹰重复道:“小弟看着办。另一件是何事?”
  田上渊双目亮起异芒,一字一字缓缓道:“晚生想知道有关大江联的所有事。”
  龙鹰终须面对这个难答的问题。


第十六章 身份秘密
  龙鹰心中涌出难以形容的感觉,眼前情景,似在不久前发生过,可是不理他如何努力,仍没法在记忆的渊海里,挖掘到类近的片段。
  田上渊讶道:“范兄想到什么,为何神情古怪?”
  他的话,冲断了龙鹰的思路。
  田上渊眸珠里亮起的异芒一闪即逝,代之是一种近乎促狭的神情,带点顽皮爱闹,旋即被内藏令人看不破玄虚、更深邃的神色取代。
  他的神情才真的古怪。
  龙鹰胡诌道:“小弟忽然记起田兄刚才说的‘掌握未来’,想到我们的未来,该是由今夜开始。”
  田上渊并不介意他岔开去,饶有兴致地问道:“因何事使范兄有这个想法?”
  龙鹰不经思索,冲口而出道:“或许是因我准备说出一直藏在心里的事吧!”说毕这句话,内心的异感更趋强烈,呼之欲出,但仍没法具体成形。
  时间不容他多想,须先应付对方的问难。田上渊想知道有关大江联的所有事,之所以难答,皆因不晓得田上渊晓得多少。对着其他人,例如宇文朔,又或易天南、张柬之,任他胡言乱语,对方难辨真伪。可是若田上渊的手下里,有个大明尊教的人,深悉塞外魔门,他便没法胡混过关。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记起符太说过有关其自身的经历。
  刚才偷听无瑕三女说话,无瑕与柳宛真谈过后,得到陶过遇刺时的确切情况,指出刺客使的极可能是大明尊教的看家秘技“血手功”,因而断定刺客出身于大明尊教。而据符太所言,要到他登上原子之位,才有资格去练血手。这么说,刺客该是大明尊教的原子,或曾为原子,是符太之前的原子。
  思索至此,龙鹰终于明白自己因何心生异样,暗里一身冷汗,心呼他奶奶的好天下哪来这么多高手?
  大江联因其历史渊源,令塞外魔门、玉女宗和香家连成一气,卷土重来争天下,故而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北帮说到底是个地方帮会,受地域性局限,错非现在与当权者勾结,难增寸土,凭什么罗致像大明尊教拥原子身份的人物。看符太便清楚,怎肯屈身于一个帮会之内?
  排除所有可能性外,剩下一个可能。
  杀陶过的刺客就是眼前的田上渊,他就是上一代的原子,至于他因何流落中土江湖,创立北帮,目的为何?属后话。
  龙鹰敢肯定这个猜测精确无误,他似曾见过的感觉,来自田上渊不着意下眸珠亮起的异芒。初遇符太时,龙鹰从符太眼内见过同样的电芒,是练成“血手功”者独有的芒光,现在符太凭“横念”转化,眼神再不相同。
  如说的仍是以前那一套,势被深悉塞外魔门与大明尊教关系的田上渊看穿是谎话连篇,此正为田上渊露出顽皮促狭神情的原因,就是看“范轻舟”这小子如何“当场出丑”。
  龙鹰叹道:“小弟现在说出来的,牵连广泛,影响的绝不止个人,不限于中土,真不想说出来,但又怕你老哥在不明情况下吃大亏,坏了我们的未来。”
  田上渊讶道:“竟是这般事关重大?范兄愿坦诚相告,晚生必有回敬。今夜说的话,限于你我之间,请范兄信任晚生。”
  龙鹰心中好笑,你有张良计,老子有过墙梯,论才智、武功,田上渊直追台勒虚云,可是却像台勒虚云般,欠缺自己鸟瞰式的视野,在知己知彼上逊了几筹,因而棋差一着。霜荞感叹对付“范轻舟”时力不从心,原因也在于此。
  龙鹰遂将以前那一套,如何为赏金智擒采花盗、被官府委任为密探,到黑齿常之遇难、惊动女帝、出动龙鹰来对付大江联诸如此类,详尽点说出来,当然没漏掉池上楼在西域落网,被送返神都由酷吏拷问的环节,以之做幌子,避免泄露自己在大江联卧底的秘密。田上渊理该不晓得大江联本以突厥人为核心的事,此为台勒虚云千方百计保着的秘密,要到龙鹰插手,生擒宋言志,使他投诚,方清楚情况。田上渊远处北方,更不可能知道。
  说毕“人尽皆知”的秘密后,道:“鹰爷到南诏前,与小弟在成都秘密会面,池上楼的口供于此时送达成都军方,小弟才首次明白面对着的是什么。”
  田上渊漫不经意地问道:“目前范兄和鹰爷是何关系?”
  龙鹰道:“非常好!鹰爷颇看得起小弟,很多事没有瞒我。”
  田上渊皱眉道:“他是否真的离开中土?”
  龙鹰道:“离开了,可以回来。对中土,对西域,他有着深厚的感情,有事发生,他绝不坐视。”
  龙鹰的高明处,是实话实说。
  龙鹰主动报上道:“没有鹰爷点头,军方怎会这般的支持我,还有竹花帮,桂有为私下与鹰爷有交情,是桂帮主推荐小弟,鹰爷方晓得有小弟这么一号人物。”
  这番话,是直接警告田上渊,如敢打桂有为的主意,龙鹰定不放过他。
  田上渊满意的点头,感到“范轻舟”现在说的确是真话。轻描淡写的道:“范兄认识符太吗?”
  龙鹰格外留神,果然捕捉到他提及符太时眼内一闪即逝的浓烈杀机,进一步证实他与大明尊教的某种关系。压低声音道:“上次到神都来,大家首次碰头,幸好他从鹰爷处晓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所以我邀他加入与二张比赛的马球队,得他一口答应,虽然事情告吹,大家总算建立了点关系。其中情况,以田兄通灵的耳目,当知之甚详。”
  田上渊忍不住问道:“符太是怎样的一个人?”
  龙鹰道:“他是个大混账,非常难相处,答非所问,说话尖酸刻薄,我宁愿从不认识他。”
  说着时,但感非常痛快,仿佛报了符太在《实录》内将他横骂竖骂之仇,想想都感到自己的可笑。唉!这么与田上渊纠缠下去,今夜卧读《丑医实录》的愿望怕要落空。
  田上渊言归正传,道:“范兄有什么关于大江联的紧要事,须告诉晚生?”
  龙鹰沉声道:“如果田兄知悉房州的刺杀事件,直接与大江联有关系,同时牵涉到塞外一些秘密的门派,更有秘族、突厥人、天竺人参与,当知事情绝不简单。”
  田上渊本身该是塞外胡人,韦武集团里以宗楚客最熟悉外事,向与塞外诸族有密切接触,故大有可能是由宗楚客引狼入室,引进田上渊这个邪人。如猜测无误,田上渊该早从宗楚客处清楚房州事件的来龙去脉,龙鹰于田上渊知道的事上,不加隐瞒,乃聪明的做法,可进一步巩固在田上渊心里“范轻舟”没有瞒他的印象。
  田上渊点头道:“说下去!”
  龙鹰暗松一口气,这着是押对了。接下来只要针对田上渊的真正身份,挑些无关痛痒的事说出来,该可过关。
  龙鹰说罢,田上渊不置可否,却提议龙鹰陪他走几步。
  两人步出厅门,踏足阶台上。
  夜空云多星稀,寒风阵阵,仿似龙鹰这刻的心情。对洛阳这座美丽的都城,龙鹰有着深挚的感情,曾视之为荒山小谷外另一个家。当年被擒遭押前,他打定主意离家外闯,找个风光明媚的地方,成家立业,不过那次的事与愿违,造就了他“魔门邪帝”的人生路;可是却从未想过放弃“神都”,毎次远行,均依依不舍,现今却是面目全非、陌生冰冷,且在未来一段很长的岁月,沉沦在身旁这位金玉其外、邪恶其中的可怕魔君之下,岂无感慨。
  整个北方,至乎天下,一天韦武集团当权,也将被魔氛妖气笼罩。
  田上渊叹道:“魔门始终为中土的心腹大患,卷土重来,不可小觑,晚生曾被他们突袭,痛失五个得力手下。”
  龙鹰心忖在那样的情况下,田上渊仍不肯用可被看破身份的“血手”,眼睁睁瞧着手下一一身亡,可看出这人如何阴沉冷狠,而他在隐藏起拿手绝技下,仍能力保不失,便知他的能耐。
  龙鹰道:“刚才田兄说会告诉一些小弟不晓得的事,指此吗?”
  田上渊仍是一脸惋惜的神情,道:“是其中之一,我们边走边谈。”
  直至走出外院门,田上渊方凑近少许,约束声音道:“晚生有个忠告,范兄想做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肯定办不到,除非范兄立即斩断和思爷的关系,划清界线。”
  稍顿续道:“与思爷反目,不会有好结果,范兄得来不易的江舟隆,将毁于一夕之间,还负上叛乱作反的杀头重罪,在中土难有立足之地,且祸及竹花帮,大有可能由晚生执行歼灭行动。”
  龙鹰暗叹一口气,知其所言不虚,保着竹花帮的唯一办法,是为虎作伥。
  田上渊到离开之际,点醒他此中关键,似顺带一提,却是严厉警告他。然可堪慰者,是与“范轻舟”深谈后,认为“范轻舟”没有问题,方有闲情和自己说及利害关系,等于厘定携手合作的大方向。
  龙鹰笑道:“田兄误会,我范轻舟素有‘玩命郎’之称,做人已难老实,遑论做生意。这么说是应对田兄的说话。”
  两人并肩走在两旁院舍林立的车马道上,夜深人静,只得三、四处仍透出灯火,值夜的店伙见到他们,从避寒处走出来,为他们开启大门。
  田上渊哑然失笑道:“范兄坦白!”
  此人言行举止,均潇洒好看,儒雅风流,配合他几没法挑剔的俊伟仪容,浑身魅力,但龙鹰直觉感到他内心一片冰冷,绝对无情。
  龙鹰与他走出后门,来到大街上。
  二更已过,快三更了,大街空寂无人,一辆马车经过后,再不见另一辆,他们在靠近车马道行人路的边缘处立定。
  龙鹰问道:“思爷有何事,须小弟去为他办的?”
  田上渊从容道:“范兄机灵,听出晚生说话的弦外之音。现时思爷的首要之务,是除去心内的几根刺,但绝不能公开的去做,责任当然落在我们这对难兄难弟身上。至于要杀谁,恕晚生不越俎代庖,透露其事,时机来临,自有人通知范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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