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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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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受挫于龙鹰及时赶到,令政权的移交在相对和平的情况下发生,台勒虚云混水摸鱼不成,反偷鸡不着蚀把米,又因张柬之等人冥顽不灵,坐看权力落入韦武之手。杨清仁继飞马牧场后,再次失意于龙鹰之手,对他的声誉,打击沉重。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杨清仁藉之跻身宫朝的皇族身份,同时是个负担,深被韦武集团诸人猜忌,如非改而靠拢太平,早被放逐。
于此阶段,“范轻舟”变得举足轻重,惟他是南方的长城,可阻止北帮往南扩展。这也是“范轻舟”风光的时刻,游走各大势力间,四面逢源,台勒虚云须得“范轻舟”口头上答应合作,但人人清楚“范轻舟”乃无从控制的江湖强人,深不见底,想了解多点已不容易,遑论预测其在未来的取向,故此台勒虚云的当务之急,是他的一方有人可驾驭“范轻舟”,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无瑕不得不亲自出马,披甲上阵。
“范轻舟”的情况,类似符太的“丑神医”在宫内的处境,收买不成便置诸于死,免他成为绊脚石。
第五阶段,就在眼前,始于符君侯派人北上扬州霸地盘,竟遭灭顶之祸。
“范轻舟”推个一干二净,却知怎都脱不掉牵连,怎会有那么巧的?甫到扬州,不到两天便发生军事行动式的街头刺杀,不留痕迹线索,手法俐落至人所难信。
此事敲响台勒虚云一方的警号,也令宗楚客和田上渊对“范轻舟”生出疑忌。
在这个大背景下,“范轻舟”到西京来了,先声夺人,强势登场,牵动了整个权力争霸战的漩涡。
龙鹰虽为当事人,位处大漩涡核心,仍不敢说能完全掌握形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他登上车厢,坐近车窗,无瑕做婢子的,待他上车后才上来,坐在他身旁。
龙鹰心中一热,移过去紧挤着她,试探美女的态度,出乎料外的,无瑕没往外移,由他诈癫纳福,大占便宜,还别过头轻柔的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范爷没有足够香膏送与在场仕女,那最好只送给主人家的闵天女,使人没法说话。”
软语入耳,如此地为他设想。大家肩碰肩、腿挨腿,其销魂蚀骨处,确无须任何商量协议,已找寻到重新开始的契机。
无瑕任他亲热的事实,说清楚了情况,便是台勒虚云已有决定,是全力匡助,令“范轻舟”不住坐大,好直接威胁宗楚客和田上渊,然后来个隔山观虎斗,又或“精人出口,笨人出手”,煽风点火,如“范轻舟”势劣,便暗推一把,不论情况朝哪个方向发展,对台勒虚云一方有百利,无一害。
龙鹰凑到她圆润的小耳旁,深吸一口她的香气,热力从她香躯传过来,如电如火,只要是正常的男性,没可能不联想到顚鸾倒凤的极乐滋味。
“范轻舟”是否无瑕认为値得献身的男子?抑或只肯牺牲少许色相?龙鹰很想知道。几是和她咬耳朵说话,仍约束声音,道:“大姊是否睁着眼睛说谎话?如不视小弟为敌,怎会来杀小弟?”
无瑕抿嘴浅笑,一个自然简单的神态,足以化去两人间任何嫌隙,更别过头来眯着眼朝他装个可爱迷人的鬼脸,皱起的鼻子,俏皮娇憨。
我的娘!
难怪美人计历久不衰,令无数霸主英雄折于裙脚下。
无瑕道:“杀你是任务,青玉受人之托,本身与范爷不存在任何恩怨,并不视你为敌,明白吗?以后说这种无情的话时,用你的脑袋想清楚点,更勿要在与人家亲热温存的时候,大煞风景。”
女人说歪理,确比男人自然流畅,一副本姑娘是这样子,就是那样子的理所当然。
龙鹰换了个与她交手的方式,仍占不了多少便宜,唯一堪告慰的,是随马车的开动,大家挨挨碰碰。道:“嫁给小弟吧!为小弟生几个儿子女儿,小弟便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不知大姊何时忽又接到杀小弟的新任务。”
无瑕撅着嘴儿,大呷干醋的道:“先给本故娘从实招来,范爷你一向自命风流,处处留情,到今天究竟有多少可怜女子为你怀孕产子?”
这可是龙鹰从未想过的破绽漏洞,皆因“范轻舟”本不存在,也明白是作贼心虚。
龙鹰笑嘻嘻道:“这类蜚短流长,大姊是从哪里道听涂说回来的?范某人到今天除了个别人送的小妾外,尙未娶妻,可见和大姊良缘天定,故一直虚位以待。”
又洒然笑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论大姊你有何想法,离不开我范轻舟正是一种缘分,既缥缈难测,又妙不可言。例如今夜和小弟挤在同一车厢内,当然非蓄意送上门来让小弟占便宜,而是继飞马牧场的旧任务后,有新的任命,结果仍是便宜了小弟,对此大姊又有何看法?”
无瑕嫣然一笑,白他一眼道:“范爷想占便宜吗?何用信口开河,这边老天爷,那边天赐,一句话就可以。你今夜说出来,人家明天嫁你,生多少个孩子不是问题,范爷肯不始乱终弃便成。”
龙鹰立告头痛,占便宜变自投罗网,给抓着把柄,难道无瑕确是命中注定的克星,怎斗都斗不过她?看似占尽上风,竟是不堪一击。
叹道:“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必须明媒正娶,择个良辰吉日,办得体面风光。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在小弟连大姊的芳名也不晓得,如何向过世的爹娘交代。依小弟乡下的俗例,婚后必须回乡祭祖,难道祭祖时用大姊的假名来骗先人吗?”
无瑕忍俊不住的掩口娇笑,秋波频送,笑得花枝乱颤,娇躯抖动,反过来挤靠他。道:“范大爷尴尬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亏你想得出拒婚的大条道理,确能人之所不能。所以玉儿说,说话须先用脑袋想清楚。人家的乡下也有两句警世箴言,就是‘东西不可乱吃,话不可乱说’。”
看着她一脸调皮,小女孩斗嘴的模样,龙鹰心里生出异样之感,是种没法形容的滋味,能触动深心内某部分。之所以有此感受,或许因与她厮磨亲昵有直接关系,被她的光和热媚惑。此刻的无瑕艳光四射,玉躯任何轻微的动态反应,都是那么使人回味,引人入胜。
更可能是她源自“天魔大法”的“玉女心功”,在精神的层面上刺激他的魔种。无瑕乃天下间唯一的人,曾令他道魔分离。故而无招胜有招,在蓄意而为和漫不经心间,不住凌边入侵,目标是他的心。
龙鹰自问在男女的攻防战上,远及不上天生无情的符太,心软多了,即使无瑕为死敌时,仍兴不起伤害她的念头。现时关系逆转,他更不济事,攻之不成,遭到反扑,顿然溃不成军,虽未至弃甲曳兵而逃,却好不了多少。
自家知自家事,对无瑕是愈看愈爱,愈瞧愈心痒。
相对而言,也是最微妙之处,无瑕却有“龙鹰”这道“护身宝符”。
她爱上“龙鹰”,乃她没法骗自己的事实。女帝入陵为安后,无瑕千里追踪,一心杀龙鹰,竟白白错失机会,是千真万确的佐证。
她的一颗芳心既缚于“龙鹰”身上,至少没那么容易“移情别恋”,在情场这个战场上,等于穿上了刀枪不入的护身盔甲。当然!真正的情况,怕天才晓得。但比之龙鹰的撤掉所有防御,渴望得到她,哪一方占上优势,不言可知。
无瑕此际的谈吐应对,该远超出台勒虚云所拟定目前采取对“范轻舟”应有的态度和策略,两方的重新开始,如燃着了能燎原的那点星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没人晓得如此势头,将引领他们到哪里去。
龙鹰祭出看家本领,大耍无赖,嘻皮笑脸的道:“露出本来面目的玉大姊,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处处不饶人。小弟的乡下是岭南道贵州靠近南诏山区内的小村落,敢问玉大姊出自何县何乡?”
无瑕没好气道:“范爷既无意娶人家,为何仍死心不息,查根究柢?”
龙鹰惨被硬揭疮疤,差些语塞,心呼厉害。
唇枪舌剑,对手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莫不能勾魂夺魄的玉女宗第一高手,刺激过瘾处,不下于和她生死拼搏,如应对失误,立成对方的手下败将,再难抬起头来做人,遑论征服对方。虽然不用掉命,可是若心被俘掳,会遗恨终身。
言语谈话,从来不可小觑之,由男女间的关系,到国之大事,可起决定性作用。故古有苏秦、张仪之辈,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连横合纵,演尽辞令的威力。
轻描淡写,像说的是旁人事的三句话,连龙鹰也生出理屈词穷的不敌感觉。
叹道:“大姊误会哩!事实上嫁娶的提议,小弟字字肺腑之言,只不过非是明天,故被大姊拿住把柄。凡事总有个开始,何况终身大事,了解大姊,正为须走出的第一步,偏大姊你左瞒右瞒的,没有丝毫诚意可言,教小弟苦不堪言,唉!是痛不欲生。哈哈!”
无瑕“噗喃”娇笑,狠狠地横他无限娇媚的一眼,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可知你所谓的肺腑之言,有多少诚意。但话说回来,无聊时和范爷东拉西扯,确可打发时间。噢!”
龙鹰在她香嫩玉白的脸颊重重香了一口,涎着脸道:“大姊可有甜似蜜糖的滋味儿?”
龙鹰此一亲,乃大胆的尝试,魔气及肤,立即收兵回朝,不虞因深入敌境被掌握虚实,勾起美女对“龙鹰”的记忆。
这只是他反攻有形可见的部分。
同一时间,他将心里对她的渴想、爱慕,诸般复杂难言的深刻情绪,形成强烈的精神波动,如从投石机的石弹般,又似能裂岸的狂潮,往她投送冲击。
如此运用魔种的超凡能力,是破题儿第一趟,全赖天时、地利配合无间,妙手偶得,想再施展一次,肯定没法办得到。
巧妙处是精神和现实两个层面同时进军,也混淆了两者。
单香她一口,会令她暗骂自己是色鬼,弄巧反拙;纯凭魔种异力,被她窥破自己的异常处,有百害无一利。可是当两者相辅相成,浑然合一,即使灵锐如无瑕,仍没法将有形和无形的无礼轻薄清楚分辨,还以为龙鹰的吻颊,可以直接冲击她的芳心。
这也是龙鹰拿她没法下的心生之计,以扳回在她的媚术下节节败退的颓局,在她芳心内播下“爱的种子”。
果然无瑕微微一怔,显示出心有所觉,向着他一方的玉颊红霞乍现,旋又消褪。
龙鹰目的已达,不容她有深思的时间,乱她心神道:“玉大姊得天独厚,不用香油、香膏,整个人仍然香喷喷的。”
无瑕心不在焉的道:“范爷怎晓得人家没用香料?”
龙鹰给她反问至措手不及,心忖和她说话,确该听她的金石良言,先经过思量,笑道:“大姊忘了小弟现在从事的,是哪个行业?”
无瑕待要答他,马车速度放缓,逐渐停下来,原来已驶进闵天女的天一园。
龙鹰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古怪感觉,从马车起行,直至抵达天一园的一刻,我的娘!竟忘掉了马车要到哪里去,忘掉了车在何处,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止处,舍无瑕外再无别物。
到马车停下来,始幡然惊醒,宛似一场春梦。
无瑕一双秀眸亦闪现讶异之色,且被暗自留神的龙鹰察觉到她芳心乍现罕有可让他捕捉到的波动。
她也有忘情投入的情况吗?
今次确是个新的开始,媚术和魔种正面交锋,中间再没有人为的阻隔。
第十三章 又会天女
天一园不到如是园四分之一的大小,可是以西京宅第的标准言之,仍是规模宏大,比之曲江池皇族权贵的庄园毫不逊色,宅舍连绵,主从分明,位于兴庆宫之南,东市之东,龙首渠南岸政道坊。宅内引水成池,成路成桥,水随宅转,内有天然温泉,是为天一园最大特色。
唐代以道教为国教,敬礼甚隆,其势到女帝登场,方被压抑。李显登位,道教又再兴旺起来。只是登上道尊之位者是大奸邪洞玄子,埋下大患。于龙鹰来说,如有手刃洞玄子的机会,绝不错过。
天一园工于引水,巧于借景,今次举行雅集的是坐落龙首渠岸畔的寄心舍,从临河平台北望兴庆宫,这个寇少帅和徐子陵曾入住的皇室行宫,另有一番伴在君侧的滋味。
不知是因地方小了,还是因闻风而至的仕女太多,甫下车立即有闹哄哄的气氛,宅前广场停满马车,且不住有车被开走,转移到宅外的车马道。
无瑕变回她绝色小婢的身份,莲步姗姗的领着龙鹰穿堂过舍,抵达寄心舍,刚进入寄心舍的园林范围,踏上跨池通往寄心舍雕栏玉砌的长桥,霜翯在另一端迎上来,道:“范爷请随妾身来!”转身便去。
龙鹰追上她,并肩而行,无瑕紧随后方,霜荞当然不晓得两人关系的变化,也没察觉他们态度上异样之处,让龙鹰忽发奇想,假设无瑕亦将他们间的转变瞒着霜荞一方的所有人,算否私通偷情?虽然无瑕不大可能同意,但想想已感有趣。也等若把无瑕扯得离台勒虚云远一点,靠自己近一点。
战场、情场,很多地方大同小异,均是无所不用其极,目标却处于两个极端,前者歼敌制胜,后者则为赢取美人的心。
见霜荞的路线偏离雅集举行处寄心舍的临河厅台,忍不住问道:“都大家要领小弟到哪里去?”
说话间,霜荞领他进入一道长弄,比起沿途走过宽达六、七尺的廊道长桥,只三尺阔的长弄顿形狭窄,且因不住远离举行雅集的平台,颇有遁世的异感。
懂规矩礼法的,均知所避忌,晓得这类又称“避弄”的狭窄通道,非为外人设,是供婢仆女眷之用。在道教宅院,则是通往修道静所。
霜荞用如与知己谈心的声线语调,细诉道:“天女今天落落寡欢,笑容勉强,应酬了不到半个时辰,避往静院。犹幸还记起范爷是她特意邀请来的嘉宾,或也因对你的无名香膏生出兴趣,故着妾身领范爷去与她私下会面。”
龙鹰讶道:“没了主人家,雅集如何举行下去?”
霜荞有无瑕在后,规行矩步的正容道:“范爷放心,主人家暂时避席,或与友好私下说话,乃平常不过的事。”
龙鹰喜出望外,试探道:“这么说,见过天女后,小弟可否悄悄离开?唉!小弟已忙得三天三夜没好好休息过。”
霜荞白他一眼道:“不用搬出大条道理来压都凤,今次得你肯应邀而来,妾身算是对天女有交代。范爷何时开溜,悉随尊便。”
龙鹰装出色念大作的模样,先别头瞥无瑕一眼,道:“嘿!待会小弟自己走路回去可以了,不用劳烦都大家。”
这招叫欲擒先纵。
明知现时已由无瑕代霜荞出手,负起笼络范轻舟之责,霜荞绝不介意范轻舟见色起心,移情别恋,何况他们尙未涉男女私情。此时见范轻舟对无瑕一副心痒难熬的模样,打铁趁热,来个顺水推舟理所必然。
霜荞闻言,果然嗔道:“有始无终,岂是我都凤待客之道,小玉会在宅门处备马车候范爷大驾。”
龙鹰清楚她心意,不错过机会的道:“都大家不陪小弟走一程吗?”
明知她故意制造另一个他与无瑕独处的机会,此句话却不得不问,好显示他对这方面的无知。
只要不是天生蠢钝的人,熟能生巧,骗人的本领精益求精,就像符太当丑神医,读他的《实录》时,有时连龙鹰也感到符太方为真正的丑神医,比自己的“丑神医”更维肖维妙。
霜荞有种按捺不住心内某种情绪似的,抓着他手臂歉然道:“雅会有几位妾身不可冷落的知己好友,范爷大人大量,恕妾身招待不周之罪。”
接着停下来,放开手,道:“院内小楼是天女修道用的静室,妾身须回雅会去哩!记着,小玉在大门候驾。”
龙鹰愕然道:“竟然是小弟单独一人去见天女,嘿!会否有点那个?”
说是一番话,心知肚明什么无名香膏、强颜欢笑,所有作为只一个目的,就是争取私下质询的机会,心内禁不住地叫苦连天。
霜荞娇笑道:“范爷担心的,在天女身上绝派不上用场。人所共知的,是天女乃道门天女、大家闺秀和风流才女的混合体,从来不忌闲言,也没人说她。去吧!”
静室内,陈设简单朴素,更可说是没有陈设,铺上两个方形地席,厚三寸,坐下去肯定硬中带软,软里含硬,舒适写意。
左右开窗,月光从左边的窗透入室内,带来了静室旁竹树的光影,优雅的环境,在星月生辉的夜晚,且因院墙隔掉外面传来的声音,能使人涤心清神,是修道的好地方。
久违的闵玄清,盘膝安坐对着入门处一边靠壁的地席,腰肢挺直,垂帘内守,仿如降世的观音大士,不过她时尙的道服,却令她多添了入世的娇艳,说不尽的风流。
想起道服内如鲜花盛放的动人胴体,龙鹰不争气的心跳加速,于此万籁俱寂、充盈道门神秘气氛的处所,如大敲锣鼓似地不合时宜。
龙鹰像个犯了重罪待判的囚徒,心情复杂的在离她不到三尺的方席坐下,学她般盘腿。
“龙鹰!”
说的只两字,还带点疏离的冷涩,却无可怀疑是从心内至深处发出来,饱含某种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绪,矛盾、昏沉的忧思。
“龙鹰”此名,本身已具石破天惊的震撼力,是西京一个被禁戒的名字,任何人都不敢随便宣之于口,即使提到,也须字字谨愼,否则将招来不测之祸。
龙鹰恭敬的道:“小人在!”
闵玄清丝毫不为他的故作谦卑所动,或忍俊不住的发噱,仍然双眸紧闭,保持在道家守一于中的超然状态,平静如不波止水的道:“告诉玄清,当年在神都,玄清看着你到僧王寺捣蛋放火,此前法明还亲率四大护法弟子拦路截击,为何转个身,法明竟在神龙政变里,成为了与鹰爷并肩作战的伙伴?”
龙鹰张大口得个洞。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且视之为当然,但于闵玄清的身份和立场,确是个大问题。
自法明为他师姊登位造势,又霸占净念禅院,改为自己的僧王寺,早成佛、道两门和支持唐室者的公敌,臭名远播,只是没人奈何得了他。龙鹰竟与虎豹为伍,是天女难以忍受、原谅的大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龙鹰拙劣地叹道:“此事一言难尽。”
闵玄清并不领情,仍未肯与龙鹰来个四目交投,淡然自若的道:“肯老老实实说出来,岂有为难处?”
龙鹰头痛稍褪,沉吟道:“不用问,也知天女下一个问题,是为何当年和席遥打生打死的,今天不但握手言和,且亲似兄弟。对吧!”
天女默然不语,晋入持恒的寂静状态,如一尊美丽的玉雕。
龙鹰道:“表面是两件事,实则二而为一,互相牵连,也令我们三人间的关系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佛道中人终身孜孜不倦、不惜一切追寻,存在的真相,忽然间,在我们眼前若隐若现,人生的恩怨情仇,顿然变得无关痛痒。”
闵玄清倏地睁开美眸,眸珠如两颗深黑的宝玉,闪闪生辉,也令她回复活泼和生机,凝神打量龙鹰,感情注进声音里,再非先前的冷漠和疏离,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龙鹰心中大定,因从她一双眸神,看出天女再没有像在当年神都离开前的鄙夷和怨恨,显然神龙政变的结果,使她晓得他非但不是对帝座有狼子之心的人,且化解了一场弥天灾祸。现在五王落难,奸人当道,以她的慧黠,肯定隐隐掌握到他今天以范轻舟的身份来西京,是看不过眼。
在见闵玄清之前,他有个感觉,是和天女永远回复不了以前的那种关系,可是此刻面对风流天女,又是在与她“结缘”的宅舍,竟生出光阴仍凝定在当时那刻的错觉,恩恩怨怨,变得微不足道。
道:“在我们欢好后,我到了席遥在郊野的道坛去见他,他奶奶的,本以为和他再来一场生死决战。嘿!是席遥派人来邀我去的,当时正和公子、万爷等人在福聚楼瞧着跃马桥吃早膳。”
龙鹰的说话,勾起闵玄清的记忆,双目现出迷茫之色,浅叹一声,道:“当时为何没告诉玄清?鹰爷就是不肯对玄清老老实实的,致误会丛生。”
女人就是这个性情,洒脱如闵玄清亦不能免,总找到他的空子去钻,令他难辞其咎。想当年她不告而别,若不是凑巧截着她,说句话也办不到,现在却来怪自己不老实,她有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吗?
可想象,直至听到神龙政变发生的过程和结果前,她一直心恨龙鹰,对曾和他相恋生出悔意。
她绝非寻常女子,在男女之事上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似有情若无情,对龙鹰算特别看待,或许是因与龙鹰的魔种气机交感,故格外痴缠。任何人均可被替代,惟独龙鹰不成。正因如此,对龙鹰的“改变”格外痛心,造成很大的伤害,这是男女关系的特性,一旦由爱转恨,深刻难移,纵因情况不似预想般的发生,一时也难逆转回以前热恋时的情状,所以仍不放过龙鹰,就法明和席遥向他穷追猛打。
天女已是他成败关键之一,因此,纵百千个不情愿向她透露“仙门”这对她有害无益,只会打乱她生命的事,怎都要泄露少许端倪,好稳住她。
另一个他必须考虑的,是杨清仁对她的影响力,姊儿爱俏,更爱英雄人物。虽然,他分别在飞马牧场的马球赛、神龙政变的决胜争雄里狠挫杨清仁,非是因她蓄意而为,却肯定有把杨清仁比下去立竿见影的奇效,加上扮作丑神医之际,有意无意催生她对杨清仁的怀疑,可以肯定天女绝不会因杨清仁而出卖龙鹰,至少到今天尙未向杨清仁泄露过“范轻舟”的身份秘密。
经仔细思量后,他拟定了对闵玄清该采取的态度。
龙鹰晓得自己的确变了,对男女之事再不像以前般没有机心,全无计算,是因环境使然,太平和上官婉儿两个旧情人,教晓他男女间的关系,实与其他人际关系殊途同归,没法撇开利害得失。
龙鹰叹息,道:“因为那是到今天,小弟仍希望没听过的事。那趟的长安之行,顚倒了我龙鹰的人生,几是食不知味,唉!天女若晓得我直至今天仍瞒着小魔女,便该明白小弟是有苦衷的。”
闵玄清毫不领情,并不接受,不悦道:“你道玄清是什么人,那你有告诉端木菱吗?”
她不问有否告诉风过庭、万仞雨,独质问告诉了端木菱没有,可见洒脱如她,仍不肯在龙鹰心内的位置居于端木菱之下,趁机吃醋。
我的娘!女人真难应付,天才晓得会在哪方面开罪她。
然而,回心一想,知是好事,醋意怎都比恨意好。
龙鹰避重就轻,沉住气道:“我告诉了法明。”
闵玄清忘掉呷醋,忍不住问道:“席遥究竟对你说过何等轰天动地的事?”
龙鹰道:“席遥告诉我,他是东晋末年,曾叱咤一时的孙恩之徒卢循的轮回转世,为的是那一世的未竟之愿,必须在今世完梦。”
闵玄清大惑不解道:“你竟然信之不疑?”
龙鹰苦笑道:“已非信或不信问题,而是不到小弟不相信,然第一个比小弟更相信者,是法明。”
闵玄清皱眉道:“怎可能呢?这类事不可能有真凭实据,且说的是数百年前的事,任席遥说得绘影绘声,不外自说自话。”
龙鹰放下心头大石,如千黛所说,在心里一旦出现成见,会令人无视客观的事实,形成对其他相左看法绝对的排斥性。不论席遥或法明,在天女心里均为十恶不赦的奸邪,要改变她对他们的印象,必须引导她以全新的思维,重新去审视两人。若只得他龙鹰大吹大擂,徒惹她反感。
当她看到席遥和法明的另一面,会对他们作出新的评估。
龙鹰道:“巧妙处就在这里。”
稍顿,续道:“玄清听过当时的一句谶语吗?亦正是这两句谶语,助南朝宋代开国之君刘裕从争霸群雄里脱颖而出,统一南方,成其不朽帝业。”
闵玄清道:“玄清读过有关当时的前人笔录,究竟是哪两句话?”
直至此刻,闵玄清仍保持在坐定的道家炼心之境,原意该为不被与龙鹰的感情纠缠蒙蔽和影响她的判断力,至此则变为能心平气和的,用心聆听龙鹰的解释,事半功倍。
龙鹰吟咏道:“‘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
闵玄清舒一口气,不以为然的道:“玄清还以为是什么石破天惊、耸人听闻的事。这类与帝皇有关的兆言谶语,古已有之,例如神人入梦致孕,又或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全为杜撰,能成其皇业者,谶兆可永世流传,其他则湮没无闻。”
龙鹰道:“玄清说得准确,刘裕这两句谶谣不脱凭空捏造的本质,席遥正是向我们指出了谶语的真相。”
闵玄清的好奇心被全面点燃,微嗔道:“还要卖关子,你这个性格何时可改?”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一箭沉隐龙是真的,天降火石是假的。”
闵玄清道:“可是据前人所录,边荒区域的确出现了个大地坑,除了天石撞击外,竟有别的原因?”
龙鹰叹道:“关键就在这里!”
举手阻止闵天女开口骂他仍在卖关子,道出详情。
第十四章 再度交锋
龙鹰把席遥当年在道坛说的一番话,没保留的说出来,说时不自觉地模仿着席遥的神态、语调、失落、痛苦、渴望。
最后叹道:“他认定小弟是他今世的燕飞,他老哥唯一的希望,遂抛开一切,返南方其时他前世师尊孙恩修炼的道山福地,心无旁骛的修炼‘黄天大法’,大功告成后,就来找小弟决一生死,看可否再创神迹。”
闵玄清俏脸血色尽褪,没法压下心内的震骇,缓缓摇首,似欲摇掉交激冲荡的情绪反应,沉声道:“他对前生的描述,细致至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可是你怎晓得他不是想疯了,说话的是个半疯的人,在长年累月、真假难分下,驰想出来的东西?”
龙鹰陷进深沉的回忆里,没直接答她,道:“当年小弟初抵神都,张柬之奉国老之命来找我,警告我勿要惹小魔女,我便向他查问边荒的事和燕飞这个人,因为在《道心种魔大法》的两册秘卷上,留有当时‘邪帝’向雨田的笔记。向雨田与燕飞同时期,曾并肩作战,于笔记内提及燕飞,指他两次从死里复生,而不到我不相信的,是向雨田在卷末写下没头没尾‘破碎虚空’四个惊心动魄的字,与三佩合一、仙门开启不谋而合。”
闵玄清咬着唇皮,呆瞪他,说不出话。
龙鹰沉声道:“席遥的骤然离开,惊动法明来找我探问内里情由,我正处于异常的情绪里,更可能的原因是命中注定,坦然相告,岂知一发不可收拾,法明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人世间的恩怨再不放在心上。他奶奶的!法明比小弟更深信不疑席遥是卢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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