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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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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石夫的出席,意义重大,他是关中治安的大头子,武攸宜的懒散无能,实权落在他手里,一如往昔在神都的情况。有他做旁证,即使韦温,仍不敢说了的不算。
  龙鹰凝起魔功,扫视一匝,先慑之以威,然后谦卑的道:“各位大人、大当家,勿折煞小弟,范轻舟怎担当得起。”
  然后向韦温毕恭毕敬的道:“这位定是韦尙书韦大人,请先恕范某无知狂妄之罪。”韦温捻须微笑,道:“范当家客气,太客气了!”显因龙鹰给足他面子,态度改变。陆石夫随口介绍,翟无念、京凉、褚允、石清流等一一和龙鹰互相施礼,这才坐下。龙鹰坐入面对可俯瞰跃马桥福窗的一边,面对背窗而坐的韦温,左方是陆石夫、翟焦念和褚允,右手石清流、京凉和季承恩。
  韦温干咳一声,待要说话。
  龙鹰欣然道:“今天我们只谈风月。哈!小弟的风月,就是这个。”
  除陆石夫外,人人摸不着头脑,瞧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以红线缠着的小包裹,安放桌面。
  龙鹰想着香怪说起香料时半疯狂的神态,双目射出炽热之色,珍而重之将小包裹用手左右按着,做出献礼的动作,悠然道:“这就是敝老板香怪鲁丹呕心沥血监制的合香,尙未正式面世,包裹里的是临时制成的香膏,在试验阶段,各方面都较真正的成品粗糙,然该可见影窥形,嗅出个大概。”
  韦温道:“据闻范当家本身是香料大家。”
  龙鹰忙道:“尙书大人叫我轻舟吧!小弟自金盆洗手,改行做水运,再没沾手江湖的事,江舟隆更非帮会,而是正正当当的做生意。”
  对韦温,他是特别恭敬,显示热情。
  韦温的情况类似当年的武氏兄弟,又或二张,最怕给人看不起,认为他们藉姻亲关系上位,非凭实学,故对别人待他们的态度格外敏感,也因此爱作威作福,以展示他们特殊的权力。
  “擒贼先擒王”,将韦温捧到天上去,令他对自己观感大改,为今次聚会成败的关键。放人这一招,是针对韦温做的,使韦温在众人前大有面子,将季承恩比下去。
  联义堂的老大石清流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本人虽对制作合香不在行,却听过制作过程并不简单,须经多重工序,没一段时间不成。范兄抵西京不过几天时间,怎可能这么快有初步的制品?”
  龙鹰赞道:“石老哥确是深悉情况的大行家,一矢中的,制香的难处,是须不断的试验,随时重头来过,故旷日持久。不过这个合香,早在香怪卧薪尝胆时,于脑袋内酝酿多年,所以下手的时间只数天,已有初步制品可拿出来见人。”
  陆石夫听得不住点头,非是认为龙鹰说得精采,而是龙鹰以合香转移重心收得的奇效。一句不提昨夜的事,又不以擒人、放人居功,反大谈“香经”,让对方各人被潜移默化,再难视他为到西京来霸地盘的江湖豪强。
  今次摆的是江湖的和头酒,奇怪是直到此刻,酒未沾唇。
  关中剑派的京凉不愠不火的道:“范兄今次找对了人,现时在座的,不乏有独到心得的用家,韦大人更是用家里的用家,香安庄每有得意之作,均先请韦大人过鼻。哈哈!”
  龙鹰终弄清楚韦温在此事上的位置,因被皇甫长雄竭力奉承,至乎予他利益,因而肯为皇甫长雄出头,以显威势,根本没想过范轻舟的实力,到晓得了,已错脚难返,还被逼了出来。
  有韦温在后面撑腰,众人有恃无恐,没想过会给“人生路不熟”的过江龙耍得团团转,丢尽颜面,纵然一时摆平,定会再图报复,所以自己的以柔克刚,是必要的。收窄打击面,集中于与皇甫长雄在香料业的比拼,乃唯一明智的选择。
  龙鹰可肯定包括季承恩在内,由于囿于成见,因排斥他而排斥他的合香,只会在鸡蛋里挑骨头,没有公正的评语,甚或装出不屑一嗅的态度,以此羞辱他、打击他。心中好笑,老子的手段,岂是你们这群久经逸乐,养成自尊自大的人能预料。
  此时,在众人里,反以韦温对范轻舟最有好感。韦温不但没有丢脸,没有手下遭擒之耻,还显示出外戚之首的影响力。
  策略是可以分化多少人,就分化多少人。
  龙鹰哑然笑道:“‘过鼻’?京兄说得贴切精采。小弟这个合香,尙未有名字,由二百七十八种香料合成,但主香料只得七种,特别之处,即使是调香师,仍没法分辨是哪种主香料。”
  翟无念发言了,这位关中第一大帮,长安帮之首的说话声威严坚定,浑厚里却透出柔和,余音铿锵,颇为悦耳,徐徐道:“有可能吗?既有主香料,便有香味的取向,很难瞒过用家的鼻子。”
  龙鹰从容道:“技术就在这里,否则小弟也无颜拿出来献丑。就当小弟是在卖花赞花香,在座任何一位,如能说中七味主料其中的四味,小弟立即卷铺盖返扬州去。”
  众人无不动容。
  “范轻舟”的话说得太满了。
  连陆石夫也眉头大皱,世上怎可能有嗅不到以何原料为主的合香?
  除韦温外,个个目泛异芒,显是想到如这样兵不血刃的逐走范轻舟,是最出人意表、意料之外的大收获。
  韦温开怀道:“没想过范先生这般的随和有趣,且时有戏言。”
  关中同乡会的会长褚允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依我看范当家信心十足,非戏言也。”
  众人里,只他称自己为“范当家”,由此知他仍心存敌意,对范轻舟有难被改变的成见,在他身上用工夫,是浪费时间,须以狠斗狠,令他清楚惹范轻舟的沉重代价。
  所谓“同乡会”,等于关内大小商家的联谊会,没有严密组织,可是若会长有足够号召力,遇事时一呼百应,影响力不可忽视。外力入侵,因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排外之意特浓,褚允代表的,正是这种排外的情绪,不是褚允个人喜好可决定。
  龙鹰微笑道:“尙书大人和诸位老大明察,轻舟一向寓游戏于人生,故此昔时行走江湖,赢得‘玩命郎’之名,正因不将生死放在眼内。改做正行生意后,再不用拼生斗死,仍改不了求新求变、爱险爱奇的情性。”
  环视一转,续道:“褚会长瞧得很准,小弟之敢拿此合香来见人,正是因其独一无二的香气,保证香气是嗅所未嗅,但若给各位一鼻嗅出是哪几种主香料,便是彻底的失败,留在西京徒然丢人现眼,卷铺盖回家反为聪明的选择。”
  他巧妙点出今次到西京来是专心一意发展合香生意,要在此先打响名堂,方卖往全国各地。
  褚允语带嘲讽的道:“范当家恕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中猜错,何来准则?”
  他算说得客气,言下之意,是即管猜对,你范轻舟仍可指鹿为马,硬说猜错。
  昨夜被擒的好手中,没有来自关中同乡会的人,可是褚允却赴会出席,虽然该为背后支持者之一,却是明着做不须做的事,来趟这滩浑水,居心之不良,可想而知。
  龙鹰轻松的道:“趣味正在于此,否则游戏不成游戏。看!”
  龙鹰十指晃动,变戏法似的解开以红线缠得似个粽子的包裹,指起指落迅疾如电,他敢肯定最高明者如翟无念、京凉,也在一些细微处掌握不到他解开细线的手法,遑论其他人。
  人人瞪大双眼旁观着,陆石夫并不例外。
  在龙鹰纯凭灵觉的施为下,自带有种浑无斧鏊之痕,宛如天成的味儿,包裹戛然解体,露出小包裹内十一个更小以同样的红线绑紧的包裹,上覆笺纸。
  龙鹰取起笺纸,保持没写字的一面向上,放到台子中央,取来杯子分压四角。
  一切停当后,龙鹰道:“此合香的七味主料,由敝老板亲手列在笺上,故猜中猜错,不到小弟说。”
  季承恩拍桌叹道:“不才又似再见到范兄当日在马球场上的雄姿。不瞒范兄,来此之前,不才为见范兄的事问道于世兄宇文朔,作为中间人,该采何种态度。宇文世兄叹息道,若他可猜得到,在飞马牧场的马球赛,就不止仅胜一筹。”
  出身显赫的高门者,没一个是简单的,季承恩乘机向龙鹰表明立场,且大力帮他一把。季承恩该是奉宇文朔之命,与昨夜的行动划清界线。说出宇文朔对范轻舟的看法,不但得宇文朔同意,且为宇文朔授意,表明宇文朔没有违背与范轻舟的协议。
  众人反应各异,京凉和褚允均目泛惊异之色,相同的,是范轻舟经高门里声威最盛、贵为御前首席剑士的宇文朔品题,立告声价十倍。
  韦温叹道:“本官急不及待哩!谁想到今天是来品香?”
  龙鹰取出小香包,每人派发一个,置于众人之前,包括陆石夫,剩下的几个,收回怀内去。
  包扎方法精致,却不难解开,红线成蝴蝶结,轻扯可解结,可是要像龙鹰变戏法似的为小香包松绑,则人人力有未逮。
  武功高明者如翟无念、京凉,反成最犹豫的人。
  气氛古怪。
  韦温当然没有如此负担,笑道:“本官先嗅为快。”
  一手执起小香包,另一手扯结。
  人人默然不语,目光全集中往韦温手上的小香包去。
  龙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对无名香膏的好奇心,大幅削减对方的敌意,在对方绝无嗅香的闲情下,引得每个鼻子,莫不严阵以待。
  是龙是蛇,即将揭盅。


第九章 书斋迷情
  解开小包裹后,是个两寸见方的小木盒,揭盖后,现出指头般大的香膏,黄色里呈红粉,晶莹似玉,卖相佳绝。
  韦温将打开的盒子放到桌子中央处,凝神细看,脸现异色。
  龙鹰轻松地,以旁观者的态度观察。他自诩有个不在香怪之下的灵鼻,如果他嗅不出属哪种气味,敢说天下没人办得到。
  眼前的“春梦”,可说是他和香怪联手炮制,先由他从船上香料选材、配搭,再由香怪筛选、调校分量,经三天三夜的努力,研制出“春梦”的雏型。最后的成品,该相差不远。
  如秘女说的,没人可用词藻形容气味,丧失嗅觉,就几乎像忘记如何呼吸般,因对浓郁的芳香、甜美的味道,习以为常,视为当然。嗅觉和味觉,二而为一。
  “春梦”仿如为屛风内的空间,涂上彩虹的七色,虚实难分。明明是七色,但入目的,却是七色外的第八色,超乎言语。
  “春梦”唤醒了在座者每一个人本沉睡着的感官,若有若无、没法捕捉,幽美清淡的气味,从鼻端钻进心底里去,有种被宠纵和陷溺的危险而又飘逸逍遥的诱惑力,使人沉浸在高贵安详中,煽起心内难以形容的情绪。
  谁都说不出话来,也没人显出用力嗅吸的模样,因“春梦”的芳香壜鷮畏缒诿恳淮绲目占洌溏午磕獾奶匦裕谷讼M涝侗3肿拍歉鲅印
  连陆石夫这个对香料不屑一顾的铁汉,亦松弛下来,一脸罕见的祥和。
  龙鹰轻轻道:“我们并不须靠香气生存,就是不肯放它走,且不顾一切地渴望它。依小弟个人的经验,香气就是天地自然,勾起我对空谷灵雨的深切回忆。如果可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动人气味,等于创造了自然。”
  韦温叹道:“我认输了,且非常乐意,更不想看答案,宁愿保持不知道的神秘。”
  接着环目一扫,道:“谁敢挑战轻舟?”
  翟无念苦笑道:“确是从未嗅过的气味,令我想到雨后放晴、万花竞黯的美景。”
  季承恩心迷神醉的道:“香怪不负天才之名,产品何时面世?”
  龙鹰微笑道:“快哩!”
  陆石夫喝道:“斟酒!”
  在屛风外苦候的伙计应声赶至,和头酒终告开始。
  离开福聚楼,与陆石夫策骑走上跃马桥的一刻,永安渠在桥下滚流而过,东岸布政、颁政、辅兴、修德四大高门权贵聚居的富贵地域,其宏伟的府第衬托得占逾十六里坊之地的皇城、宫城,更是气象万千,尽显大唐朝的威势。想到独孤大宅乃其中一所府第,内有玉女独孤倩然,心内又多添温柔。
  在此一刻,龙鹰晓得在这个伟大的都城内,争得立足之地,站稳阵脚。
  现时能在西京左右他生存的,可大分为五方面的势力,就是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子弟;开始脱离武三思控制的宗楚客和田上渊;太平公主和杨清仁结盟后的势力集团;惟宇文朔马首是瞻的高门大族及新冒起的外戚。西京内的大小帮会、富商巨贾,游走于各大势力之间,各有依附,至或一脚踏几船,因势力与势力之间,亦没有清楚的界线。
  说到底,皇甫长雄的敌意非为决定性的因素,更多的是意气之争、排外的情绪,龙鹰正因瞧穿互相间没有解不开的冲突和矛盾,遂来个软硬兼施,先鎭之以威,显示后台的强大,再来以柔克刚,在敌意颇浓的敌人心里,植下自己只是个来做买卖的生意人,与外商无异,巧妙处是搬出香怪这个地道的长安人做老板,加上辩才无碍,赢得韦温的好感,又藉“春梦”消弭了“范轻舟”的侵略和威胁。
  陆石夫道:“想不到韦温变得这么快,该曾与八公主说过话,他们一向往来密切。”
  龙鹰点头同意,有李裹儿暗中帮忙,加上自己恭敬的态度,自然水到渠成。
  陆石夫仍在回味,失笑道:“想不到褚允前倨后恭,晓得见风转舵。”
  龙鹰道:“真正转舵的是翟无念,知道再和我硬碰,有害无益。我看令他置拜把兄弟不顾的关键,在乎季承恩代宇文朔表态,韦温当然是他另一考虑的因素,此人非常高明,深明进退之道。”
  陆石夫道:“翟无念会影响京凉的取态,京凉更犯不着来惹你。我还要赶返官署处理一些事,在这里分手如何?”
  龙鹰道:“你的马儿?”
  陆石夫大笑道:“当借给你用,保证很快有人送骏骥供范爷代步。”
  言毕拍马去了。
  回到铺子,龙鹰召集全体兄弟,报告和头酒的情况,绘影绘声的述说祭出“春梦”时对方各人的反应,惹得欢声雷动,又告诫众人千万勿泄出昨夜之事,以免对方丑事传千里,众人轰然答应,虽是香料业初入行的新丁,却无不是江湖老手,晓得窍妙。
  这个脸是翟无念、京凉等丢不起的,他们守口如瓶,事件很快会被遗忘,像没发生过。城卫方面自有陆石夫约束。
  郑居中捧来纸笔墨,要他为香料铺和香料题字,以供制作牌匾之用,香料名称须大小倶备,好雕刻成凹凸印模,烧在盛香料的彩瓶上,或印在木盒子,想得非常周到。
  龙鹰当仁不让,大笔连挥,字体如龙飞鱼跃,浑如天成,惹来全场赞叹,进一步激励士气。
  今次龙鹰做生意如带兵,身先士卒不在话下,还以坦诚的态度,一视同仁对待跟随他的所有兄弟,赢得众志成城、万众一心。
  龙鹰接着和信心倍增的香怪到一旁说话,问道:“装载‘春梦’的木盒子造得非常精致,看韦温揭起盒盖时颇用力,便知密不见缝。临急临忙,在何处找来这么多小木盒?”香怪道:“是以前找人造的,凡康仍留有十多个。”
  龙鹰道:“依我今天的经验,精美的盛香器皿,可收先声夺人之效。现在障碍已去,我们可放心去找最好的巧匠,为我们制作好的盛器。”
  香怪皱眉道:“在行业内,皇甫长雄仍有很大的影响力。”
  龙鹰笑道:“那我们就是引蛇出洞,不用我们动手,陆石夫会收拾他。”
  闲聊几句后,返前铺续读《实录》。
  ※※※
  今天,符太特别有写《实录》的兴致,思潮如脱缰野马,不书之于纸,会很不爽。晚膳前,埋首书桌个半时辰,膳后又到书斋继续努力,写得入神时,敲门声起。
  暗叹一口气,不情愿地掩卷搁笔,心中奇怪,难道有人来找他?依道理,今天宫内该没人有闲情来烦他。
  敲门的小敏儿,清楚他写“医经”时不可被骚扰的禁忌,双方习以为常,只当有人来访,才来敲书斋的门。
  道:“进来!”
  小敏儿轻轻推门而入,来到他身旁,半眼不瞧桌面的“医经”,坐入到他腿上去,双手缠上他肩颈,伏在他身上。
  温香软玉抱满怀,同时头痛起来,小敏儿故意不理会他的“医经”,不用说是心生疑惑,因若是“医经”,没道理须掩上,一副怕给她读得内容的姿态。
  此正为贴身探子厉害之处,可瞒她多久?
  小敏儿在他耳边柔声道:“郡王成为太子哩!”
  嗅着她的发香、体香,符太生出世上只剩下他俩的错觉,其他人事一是并不存在,一是与此时此刻断绝分隔,模糊遥远。
  荣公公就女色的警告仍言犹在耳,际此销魂蚀骨之时,变得既不合时宜,更不切实际,符太探手搂她个结实,讶道:“小敏儿就为这件事来吗?”
  小敏儿咬着他耳朵,喘息着道:“敏儿很害怕。”
  符太心里打个突兀,不解道:“害怕什么?”
  小敏儿幽幽道:“什么都怕!”
  符太摸不着头脑,问道:“有了‘大还丹’后,该什么都不怕才对。”
  小敏儿苦涩的道:“那是没有‘大还丹’前的想法,有了后,反更怕死。死了,就没有了大人,什么都没有。”
  符太身感宫内绝色轻轻抖颤着的娇躯,耳听吐气如兰轻柔的呼吸,确是少点定力,立告失陷温柔乡内。想想在尔虞我诈、残酷不仁的禁宫内,还有什么比拥着这么活色生香的烈火更能忘掉只求私利、不择手段的人心?
  小敏儿搂得他更紧了,道:“大人一直在回避。”
  符太以为她指的是男女间最亲密的关系,道:“不是解释清楚了?”
  小敏儿赧然道:“敏儿是指交易的事呵!”
  她的交易,是指得到“大还丹”后,告诉他韦后的秘密,并全心全意向他献上动人的肉体,再无保留。
  事实上,符太一直没将她所谓的秘密放在心上,不相信有秘密可言。
  符太不自觉地抚摸她嫩滑的香背,美丽的宫娥于此盛夏时节,又在紫云轩内,准备登榻就寝,身上只穿薄薄一件单衣,触感和赤体差不了多少,却另有一番掩不住的春色美景。符太道:“呵!差些忘掉我们的交易。告诉我,那小子册封为太子,是好事非坏事,为何似惹起小敏儿诸般感触?”
  小敏儿满足地娇吟道:“我们当奴婢的,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生活,没有好事坏事之分,害怕的是变化,不知未来变成怎么样子。”
  符太心忖这真不是人该过的生活,人事不断变化,岂非天天胆战心惊,没变化时则担心变化来临,说到底就是对未来没丝毫把握,能维持现状是侥天之幸。
  小敏儿抖颤着道:“大人呵!今晚和敏儿好,可以吗?敏儿想做大人的女人。”
  符太从没想过,会有女人哀求让她向自己献身,且是人间绝色,感觉难以形容。却清楚在男女事上,一旦开始,有莫测之果。道:“小不忍,乱大谋,原先的决定,是最好的决定。”
  他有点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因脑袋发热,一双手愈来愈不听指挥,爱不忍释,有扩展之势。
  为分她心神,也令自己清醒些儿,问道:“小敏儿究竟晓得娘娘哪方面的事?她该不会告诉你。”
  小敏儿轻轻道:“娘娘和武郡王交往后,变了很多。以前在房州时最好,她是一心一意维护和支持皇上。上上下下,都有过得一天得一天的心,反心安理得。可是自武郡王从神都到房州来迎接皇上回朝,一切变了,变得无所适从,娘娘喜怒无常,所有人都与前不同,但又很难说出改变在何处。”
  符太道:“因为敏儿的主子们,目标再非求存,而是变为漫无边际的追求和渴望,永无休止,以取得最大的权力和财富为目标,那是不归之路,且由于人心不足,会永远离目标差一点点,管他成了帝皇将相。”
  小敏儿喜道:“大人说得透彻!”
  符太因动脑筋思考,清醒过来,停止对心甘情愿的美丽宫娥侵犯爱抚,沉吟道:“说吧!就你的所知说出来。”
  小敏儿的呼吸转缓,耳语道:“那天娘娘私下对敏儿说,要把敏儿送给一个人,却没说对方是谁,敏儿便知噩梦终于来临,如此般事敏儿听得多哩,没多少个宫娥有好的下场,只没想过敏儿多年的尽心尽力,最后也被娘娘当作礼物送出去,最怕是给武郡王要了去,那就纵生如死。最恨是自己不争气,以前曾想过遇上这样的情况,立即找机会自尽,可是在那一刻,却提不起勇气,那时便想到,若有一颗服食后见血封喉的毒丸,是多么好。当然!敏儿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愿意,还答娘娘,一切由她为敏儿拿主意。”
  符太道:“这叫命运,因老天爷仍无意小敏儿玉殒香消,故此使你提不起自尽的勇气。”
  小敏儿坐直娇躯,如花玉容展现眼前,天真的道:“是这样吗?”
  符太不明白她因何对随口胡诌的话,反应这般强烈,道:“难道有别的解释?”
  小敏儿双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敏儿自小有这个想法,娘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流落人世的女儿,有赖这个信念,令敏儿在仿徨无助的暗黑里,看到光明。”
  符太闻之心酸,于他可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反应,感动他的是小敏儿发自深心的真情,无可怀疑。
  少时的遭遇,比之小敏儿更不堪,即使宫禁暗无天日,由主子操控生死,总有规矩可循,虽然不大靠得牢。可是在本教里,作为卑贱的徒儿辈,强权就是一切,但符太却从不依赖鬼神,至乎憎厌鬼神,靠的是永不肯屈从放弃的斗志。
  小敏儿续道:“接着的一天,娘娘忽然着敏儿随她到宫外崇训驸马爷的府第去,又不见妲玛夫人同行,只有宁夫人,感到事不寻常,当时为防妖人刺杀,戒备严格,娘娘出外,两位夫人不离左右。”
  符太终清楚小敏儿现在所说的,是当年在神都韦后将小敏儿送赠那混蛋的情况。当时仍是太子妃的韦后,赠婢之举显然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深思熟虑,该与武奸鬼商量过。
  小敏儿柔韧、婉转如蜜的声音低诉道:“不论娘娘、宁夫人,均神色凝重,各怀心事,共乘一车,竟没说话。敏儿与宁夫人坐后排,娘娘坐前排。宁夫人似想和敏儿说话,看过敏儿三次,但终没说出来,令敏儿更感事不寻常。”
  符太心中一动,问道:“小敏儿这么懂看人,依你猜,宁夫人是否反对将你送我一事呢?”
  小敏儿道:“赐赠宫女,小事而已。我看是宁夫人,开始见到娘娘的真面目,萌生去意,不久后她便告辞归道山。”
  又道:“大人该比敏儿清楚她呵!”
  符太心忖清楚的不是老子,是那混蛋,怕她问下去,道:“这与你所谓的,晓得娘娘为何送你这个大美人给本太医,有何关连?”
  小敏儿嗔道:“人家之所以能掌握事情,靠的是在旁留心观察。以前敏儿最怕想的,是那一天发生的事,现在却最爱去想,每次心里也有甜丝丝的感觉。”
  符太心忖你的甜蜜回忆,上半截与己无关,然而奇怪的是,听她娓娓道来,上下两截奇异地合二为一,再难分彼我。


第十章 人心险恶
  龙鹰看得头皮发麻。
  符太或许尙未会意,他却旁观者清,晓得小敏儿是以局内人的身份,向符太泄露韦后的隐秘。
  小敏儿的生存之道,是表现出令韦后绝不怀疑盲目的忠诚,骗取她的信任,认为小敏儿是她美丽的工具。能取宫内权势如韦后者的信任,可推想须付出多大的代价,个中辛酸,如人飮水,冷暖自知。
  小敏儿不但聪明绝顶,且是不甘于自身悲惨命运的人,一直期盼奇迹的出现。
  机会来到手上时,她豁了出去,不顾一切。可以想象遭自己拒绝后,她的伤心绝望,所以她说那是她最害怕去回忆的一天。现在嘛!则最爱去想,因已失而复得。
  她正没有丝毫犹豫的出卖主子,韦后正是她心里最憎恨的人。
  宫内主从的关系,令龙鹰不寒而栗。
  对将小敏儿赠予龙鹰的丑神医,韦后当然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词,却被早生出异心的宁采霜看破,从她的“大唐梦”醒过来,偏又无力阻止,心灰意冷下,黯然而退。如果他当时受了韦后这份大礼,宁采霜有可能警告他,然而他表现出丑神医不屈于权势的风骨,再无此需要。
  小敏儿在李重俊册封为太子的“大变”引发下,感到害怕,向符太尽泄郁藏芳心内的隐秘,虽不见刀光剑影,但触及的却是韦后的人心险恶,狼毒如蛇,实尤有过之。
  一个女人,怎可能处心积虑的去算计同榻共寝的身边人,确难以想象。
  小敏儿又伏入符太怀里,用尽气力搂着他,耳语道:“等待大人来的那段时间,娘娘紧张不安,时有些别人注意不到的小动作,到妲玛夫人回来,报告大人抵达,方放松下来。夫人少有对一个人这般着紧的,事情很不寻常。”
  符太问道:“晓得娘娘要把你送给我,小敏儿有何感觉?”
  小敏儿道:“当时仍不知道呵!仅知娘娘遣妲玛夫人去请大人来,有违常礼,是志在必得,从而想到,大人是娘娘未必请得动的人,心里有很深刻的印象。”
  符太道:“那何时才晓得?”
  小敏儿道:“当时已有点感觉,因娘娘只带敏儿一个婢子去。另一异常处,是娘娘竟不耐烦,着宁夫人去向八公主催促她交人,到娘娘令敏儿在轩外迎接大人,敏儿方猜到娘娘是要将敏儿送给太医大人。”
  符太满有兴致地问道:“是否又惊又喜?”
  小敏儿娇柔的道:“是心乱如麻、患得患失。没想过大人拒绝,只怕误会了娘娘的心意。大人为娘娘治病那一天的事,敏儿一直记在心里。”
  接着轻轻道:“有件事必须告诉大人,就是关于大人的‘医经’,敏儿在其他事上没瞒娘娘,独‘医经’没向她上报。”
  以符太的冷酷,禁不住老脸一热,尴尬道:“小敏儿很乖很懂事。”
  心忖此女确不可小觑,难怪韦后阴沟里翻船,给贴身侍婢看通看透。懂鉴貌辨色,乃宫内下人唯一存活之法。
  小敏儿似陷进又深又甜的梦境里,说着梦话,深情的道:“敏儿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娘娘面前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侃侃而谈,人人听得入迷。自那天开始,敏儿不错过有关大人的任何消息。”
  “大人去了又回来,在送敏儿前,武郡王频频来找娘娘说话,其中一次那个叫‘真师’的道人也来了,还故意安排他见敏儿,他们以为敏儿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明白的,很害怕。”
  符太心中震骇,难以相信。难道李重润和永泰公主之死,有韦后和武三思牵涉其中?怎可能呢?人道虎毒不食儿,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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