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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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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太双手抱胸,瞅着她。
  上官婉儿长长吁出一口气,嗔道:“给你骇死人家哩!”
  在踏足房内前,符太猜想过她骤然惊觉丑神医变成另一个人的种种反应、会说的话,却没想过她是这般的大发娇嗔,且有点打情骂俏似的。为之一怔。
  上官婉儿回复过来,移前一步,离符太不到两尺,以男女而言,属亲密的距离,用神审视他的丑脸,喃喃自语的道:“真古怪!现在定神去看,反察觉不到大分别,可是刚才的感觉很强烈。”
  符太再不好意思横抱着手,垂下,挤出个笑容,道:“因为上官大家心里盼望可见到鹰爷,心内填满了他,故与本人四目交投的一刻,发觉异样之处,丑面具在这情况下,不起半点作用。”
  上官婉儿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分析,道:“婉儿从未想过太少肯说这么多话,且是为婉儿解忧。唉!他在哪里?仍在怪婉儿吗?”
  符太心中大定,上官婉儿不单不揭破他,还像对龙鹰那混蛋余情未了似的,怕龙鹰责她于廷变前后,避而不见。他也察觉自己的变化,经过天半一夜的丑医生涯,竟有舍不得失去此身份的心态。
  符太细看她的花容,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非常独特,充盈典雅高贵的气质美态,论高度,差不了自己多少,苗条修长,配上天鹅般的脖子,确非常出众,难怪龙鹰那个色鬼不肯放过。
  做好人做到底,何况动人心弦的女官已视他为善长仁翁,道:“大家放心,在那个情况下,避忌是应该的。”
  上官婉儿忽然玉容一黯,垂下螓首轻轻道:“圣上……圣上……”
  符太心中暗叹,怎想过不但不用恐吓她,逼她就范,而是安慰她。道:“圣上入陵为安,舒舒服服的上路。”
  说出口方怪自己不懂择言。哪有用“舒舒服服”来形容的,死相永远最难看,冰冰冷冷,生机尽灭,什么死而目瞑,安详如入睡,是活着的人在自我安慰,好没那么难过。不过当时在场的他,的确感到盘膝冥坐的武曌,进入大欢喜的境界,故一时漏口风说出来。
  上官婉儿抬起螓首,俏脸现出不可名状的哀伤,凄然道:“婉儿始终不相信圣上就这么走了,事情太突然哩!更没想过未能陪侍在旁,伴圣上走最后一程。”
  符太有个古怪的感觉,她是将自己至少当作半个龙鹰,忍不住倾诉不敢告诉任何其他人的心事。
  “他在哪里?”
  符太道:“那家伙现时不在中土。他会回来的,当然非是鹰爷的身份,该化身为范轻舟吧!”
  上官婉儿秀眸通红,不胜晞嘘的道:“如你见到他,请告诉他当玄武门开启的一刻,婉儿明白了!”
  符太心忖即使你是他的红颜知己,亦永远不真的明白龙鹰,因事情太过离奇,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上官婉儿再移前少许,差半步投入符太怀里去,轻轻道:“婉儿的心很乱,不知该说什么话,明天找个理由来见婉儿好吗?在宫外说话较方便。”
  符太是无从拒绝,亦不想拒绝,如此动人的女子,软语相求,以符太的冷漠无情仍架不住她。
  道:“我会看着办的。”
  上官婉儿迎上他的目光,娇柔的道:“怎想过太少可有问有答,这么易说话?”
  说罢在符太旁擦身而过,离开直长房。
  ※※※
  龙鹰回想初遇上官婉儿的动人情景。
  他、万仞雨、风过庭从扬州返神都,甫抵达立被女帝召往贞观殿,荣公公在殿外接他们,入殿后将他们交给大才女,那种惊艳的滋味,仍历历在目。
  当时龙鹰正値不用任何理由,爱上每一位美女、年少轻狂的时代,按捺不住的向才女言挑语逗,出乎熟悉她的风过庭料外,美女不但没有丝毫不悦,且欲拒还迎,哄得龙鹰不知多么高兴和有面子。直是刚认识两人便发展出郎有心、妾有意的密切关系。
  到很久以后,日久见人心,龙鹰认识到她的另一面,明白到一向对男性不假辞色的她,是“看中”了他,因她清楚武曌的心意,掌握到龙鹰的价値。
  现在符太的“丑神医”亦然,对工于心计的才女,其利用价値实无可估量。
  另一方面,龙鹰在廷变显示出能左右局势发展的实力,威势不跌反升,与符太修好,等于弥补与龙鹰的关系,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龙鹰真不愿这么去想她,不过不得不谨记胖公公的忠告,上官婉儿绝不是正常女儿家,而是得女帝政治手腕真传,处于宫廷权力斗争的核心人物。
  马车进入院落,停下。
  出奇地,龙鹰感觉不到桂有为,为他开车门的是见过多次、桂有为的心腹桂昌。院落静悄悄的,没多少个人。
  龙鹰一头雾水的步下马车,正要问桂昌是怎么一回事,马嘶声在后院传来。
  龙鹰喜出望外,朝桂昌瞧去。
  桂昌点头表示他猜对了,岂敢怠慢,立即领龙鹰绕过主厅,沿厅旁的半廊朝内宅深进。
  我的娘!竟是场主来了!像约好了似的。
  桂昌低声道:“巧合至天衣无缝,商场主昨晚到,鹰爷今早来。现在帮主领商遥、柳明清和商愼始到总管府拜会宗晋卿,场主借口到郊外让念龙舒展筋骨,到帮主这所别院内与鹰爷相会。”
  桂昌是竹花帮内有限几个知悉“范轻舟”内情的人,亦负起掩饰之责。
  龙鹰此时脑袋发热,顶多听进他一半的说话,转入中园之际,俏婢安雯从后院迎出来,桂昌二话不说的将他交给安雯。
  安雯羞红垂首,不敢接触龙鹰灼热的眼神,以蚊蚋的声音,施礼道:“鹰爷请随婢子来,场主在等鹰爷哩!”
  说罢掉头便走,脚步很急,似害怕给龙鹰追上,来个飞擒大咬。
  龙鹰看着安雯曼妙动人的背影,心中不无感触,可肯定自己若对她无礼,安雯不会抗拒,以商月令的身份地位,下嫁龙鹰,安雯是陪嫁的贴身侍女。此乃权贵的特权,难怪这么多人为了财富、权力和名位,不择手段。
  安雯并非牧场的一般侍婢,是诸婢之首,地位特殊,也令他想到小魔女的爱婢青枝,看来安雯像青枝般,清楚商月令的心事。
  龙鹰跨两步,不露丝毫追赶痕迹,来到安雯左边,与她并肩而行,微笑道:“尙未向安雯姊请安。”
  见过多次了,也隔墙有耳地听过她和场主说话的声音,却从未与她说过话,遑论这般亲近。男人就是这副调儿,对方愈害羞,愈心痒。
  安雯顿然手足无措,耳朵都烧着了,慌张的道:“姑爷勿要折煞婢子。”
  倏地止步。
  龙鹰随她停下来。
  安雯的下颔快垂至胸脯处,羞答答地轻轻道:“场主就在园内的无姤院里。”
  龙鹰循她指示瞧去,林木掩映中,隐见一座轩落。心忖确是幽会的好地方,桂有为对这位小师妹确尽心尽力。
  谢过安雯后,朝忽然转化为人间净土的轩落举步。
  ※※※
  云收雨歇。
  美丽的场主匍伏在龙鹰的胸膛上,轻轻喘息,龙鹰仍爱不惜手的抚摸着她羊脂白玉似的香背。
  商月令野丫头驾到,千言万语化为男女间所能做到最炽烈的行动,如野火焚林,烧至片叶不留,火势方尽。
  商月令呢喃道:“鹰爷神都大展神威,以一敌七,仍是游刃有余,又让大周和平过渡往大唐,未致酿成大祸,消息传至牧场,累得人家兴奋至整夜没阖过眼。大总管他们亦对鹰爷完全改观,确认鹰爷为新一代的‘少帅’,月令没可能寻得更好的夫婿,他们再不敢找借口故意拖延,由宋明川到扬州来找桂师兄说话。”
  龙鹰扩大爱抚的幅员,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商月令嗔道:“你是否在听人家说话?”
  龙鹰投降道:“你的桂师兄当然两胁插刀、义无反顾,将提亲的事全揽上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趟轮到宋明川患得患失,惟恐好事难成,不知如何向老家伙们交代。”商月令娇笑道:“鹰爷英明,刚好胖公公为我们的事特地来扬州见桂帮主,带来鹰爷名慑天下的‘少帅弓’,以之为聘礼,由桂帮主亲身送往牧场,胖公公当然变成龙鹰,桂师兄还代传鹰爷之言,三年内定到牧场迎娶月令,月令感动得哭了一晚,你的少帅弓就挂在人家的卧室内。”
  龙鹰心叫惭愧,竟不晓得折迭弓没给田归道带往幽州,而是落在胖公公手上,又特别为自己走一趟扬州,完成美事,心中温暖。一边想,一边捧着千依百顺的美丽场主的脸蛋,痛尝香唇的滋味。
  唇分。
  商月令道:“你离开后,月令的心境一直平静,至听到你在神都的消息,也只是苦了几天,可是当握着你的神弓,试着去射箭,心内的堤防崩塌了,再压抑不住思念,牵肠挂肚的,又听不到‘范轻舟’的消息,纵听到亦以为是你的替身。唉!明知到扬州来见到你的机会非常渺茫,但怎都比在牧场的机会大。昨夜桂师兄还说不知你在哪里,岂知今天竟收到你身在扬州的消息,是天从人愿呵!”
  龙鹰心忖这才是桂有为急于找他的原因,因晓得商月令到扬州来。
  笑道:“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注定了是一双,天打雷劈分不开来。”
  商月令嗔道:“不准说天打雷劈,这般不祥。”
  接着娇羞的将脸庞埋在他肩颈去,娇吟道:“你的手愈来愈坏蛋哩!”
  龙鹰来个大翻身,将她压在下方,威吓道:“快说!还剩下多少时间?”
  商月令一双纤手缠紧他,娇吟道:“令儿什么都不理会哩!”
  ※※※
  龙鹰坐上桂有为的马车,驶离位于市郊他永远忘不掉的别院。
  桂有为两鬓多添华发,精神尙算不错,没龙鹰想象般憔悴多忧。
  桂有为叹道:“一切果如鹰爷所料,人就是这么不长进,到事情变成铁铮铮的事实,方肯相信。愈是老江湖,愈不愿相信凭空猜测的话。此正为鹰爷和我们间的分别,我们就是缺乏这种先见之明,误以为即使有变化,仍该是循着以前的轨迹,也因而落后于形势。”
  龙鹰讶道:“原来帮主对我的话,一直半信半疑。”
  桂有为道:“大致上,我是相信的,但仍不时因现实的情况,怀有侥幸之心,因世事的离奇曲折,非人力所能左右,或许老天爷仍肯眷顾我们这群老人家。”
  稍顿续道:“为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我到洛阳走了一转,见过易天南和陶宏,当时张相等的声势如日中天,武三思、宗楚客等虽进据要职,一时却难有作为,我们还以为情况会变得更好。唉!我错了,可惜已错恨难返。”
  龙鹰安慰他道:“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的问题。”
  桂有为伤情地道:“易天南告诉我,你曾当面劝他避往扬州,他不以为然,还说你不明白真正的情况,其时正値张相率朝臣不住上书皇上,劝他诛诸武以张天子之威,后又退而求其次,上表奏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邪!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退一步请皇上眨降诸武官爵,皇上终于答应,将武三思降为郡王,武攸宜、武懿宗等十二武氏子弟降为国公。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劝得出口,唯一的指望,是鹰爷看错了。”
  又追悔莫及的道:“降爵不降职,是很凶的兆头,当时我们却不在意,认为是迟一步的事。”
  龙鹰问道:“何时方发觉不妥当?”
  桂有为唏嘘的道:“就在皇上忽然封张柬之为汉阳王,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晔为博陵王,方知大事不妙。”
  龙鹰不解道:“封王该为好事,因何反成警号?”
  桂有为道:“因皇上同时以他们身份尊贵为借口,罢五人的政务,只令参加朔望朝,即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的大朝会。”
  龙鹰失声道:“岂非立即将他们架空?”
  桂有为叹道:“不止是架空,且是明升暗贬,罢去五人相位,似是尊宠功臣,赐金帛鞍马,内实夺五人之权。”
  接着沉声道:“五人封王的翌月,陶宏之弟陶过在长安遇刺身亡,我们的噩梦开始了。”
  龙鹰虽知情况不妙,仍未想过恶劣至此,难怪韦武集团群奸乱舞、妖氛罩天下,黄河、洛阳两帮的败亡已成不能挽回的残酷现实,但张柬之等五王,亦是来日无多。
  他终于明白田上渊所指,武三思要他杀的人是谁。


第六章 心软之累
  上官婉儿离开后,符太失魂落魄好一阵子,方回复过来,心叫厉害。
  茂平和常青垂手立在他身前,听候吩咐。
  符太心忖为官真不容易,光是要找工作给两个小子做,还要他们感到任务有意义,已是煞费思量,何况尙须维护栽培,免被心存妒忌的小人如尙药丞韩登,向他们作威作福,驱之去干贱役。
  本来问题不大,只要他天天回尙药局,又出差应诊,可忙得两个小子昏天昏地,问题在他不打算这么做,没半丝兴趣。
  若将他们升为主药诸如此类,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那时他们各有本职,自己从旁指点,传授千黛断症用药施针的心得,终有一天,两人可变成出类拔萃的名医。龙鹰那混蛋多次提及两人有这方面的天分,以那混蛋的灵异,不该看错人。
  符太拍额道:“差些儿忘记了,我们先去执药。”
  两人见有事可为,欣然领命。
  常青顺口问一句道:“敢问大人,执什么药呢?若开了药方,交给我们办便成。”
  符太随意的道:“你们懂制毒药吗?”
  两人愕然。
  符太罕有地和颜悦色的道:“用得其所,毒也可医人,且有立竿见影之效,让我边执药,边传你们用毒的功夫和调制之法,包保你们毕生受用。”
  两人大喜,随他往大门举步,刚跨过门槛,三人从回廊朝他们走来,碰个正着,其中两人赫然是大奉御甄权和二奉御郑虔。
  “丑神医”师徒与两位奉御大人的关系,有一套潜规矩,就是“河水不犯井水”,互不理会。在符太记忆里,于徒代师职期间,不但未曾与两人说过话,连礼貌上的招呼也欠奉,大家各行各路。
  像今天两人联袂来访的模样,或许因政局变化的波涛,冲至尙药局,又或是因走在甄权另一边,不用猜也知是那个叫韩登的尙药丞。为了常青和茂平,不想他们以后的日子更难过,符太不情愿的立定,看着三人不住接近,脸上怎么挤,仍挤不出半点笑容。
  四合式院落,中园的另一边,符太察觉到另一直长、太医任无心透窗窥看这边的情况,一副想看好戏开锣的鬼祟神态。
  大奉御甄权隔远施礼,开腔道:“王太医远道归来,可喜可贺,本奉御代表尙药局上下,欢迎太医。”
  在他另一边的郑虔,却向符太打个眼色,还呶呶嘴,露出不屑之色。
  别的不行,符太自小训练有素,一看郑虔的暗示,立即智珠在握,明白怎么样的一回事。
  勿要小觑尙药局,虽为殿中省下一个小机构,却是地位超然,不论多大的官,等闲不敢过问局内的事,遑论干涉,因欠缺这方面的知识才能也。兼且局内众太医,负起为宫内皇室贵胄诊症治病的重责,说话可直达皇上、皇后,给他们说上一句半句,立要吃不完兜着走。试问谁敢和尙药局的人过不去?
  尙药局主务掌合和药物及诊候方脉,偏重研究,制作医典。诊症治病通常交由隶属太常寺的太医署处理。
  尙药局的太医并非绝不应诊,而是等闲不用劳烦他们,须看病者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应诊,一律交给低直长太医一级的侍御医负责。侍御医之下就是主药,主责配合众太医,出色者方有机会荣升太医。符太为两个小子谋的是主药之职,为登上太医之位的踏脚石,不走此步,永无成为太医之望。不是没有例外,像符太便成为从没有过的副太医,那要女帝颁旨才成。
  因着种种原因,尙药局成了官署内风气最自由的处所,职级并不重要,重要在医术上的高低,能妙手回春者,方受尊崇。当年名不见经传的“丑神医”龙鹰初来甫到,连常青和茂平小小两个药童亦看不起他,太医任无心和主药毕理勤,对龙鹰诸多留难。
  试问这么一个弥漫医学和研修自由风气的地方,忽然加插如韩登般的外行官员,表面似居于奉御之下、直长之上,其权则凌驾整个尙药局,等于实务的大总管,可指派局员的工作,如清洁打扫,故而所有的人,包括两奉御在内,不是味儿是应该的。
  大奉御和二奉御显然因韩登有所恃,拿他没法,而唯一有资格和韩登火并者,就只有丑神医,因此二奉御郑虔虽然与丑神医向无交情,亦惟有指望丑神医为尙药局出头,摆平这个家伙。
  好斗的符太立告精神大振,还礼笑道:“正要去拜会两位奉御大人,有事请教,现在竟是两位大人劳驾,庭经怎当得起。”
  茂平和常青显然畏韩登如虎,常青探头看见是他来的,扯着茂平退返医轩内去。
  韩登见符太不看他半眼的,现出不悦神色。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官四平八稳,尙算端正,不过双目透出阴鸷之色,属心胸狭窄、爱使心术的人。
  三人在符太身前立定。
  甄权忙介绍道:“尙药丞韩登韩大人。韩大人上个月调来我局,专责局内所有文书、考核、编置等诸般工作,直接向殿中省负责。”
  符太终正眼瞧他。
  韩登堆起虚伪的笑容,道:“晓得王太医回来,本官拜托两位奉御引见,顺便打个招呼。尙药局能否交出成绩来,要看大家的衷诚合作。”
  符太心忖在诸色人等里,此人该属“笑面虎”一类的人物,城府深沉,擅长掩饰,乃杀人不见血的厉害角色。这般的一个人,到尙药局来是大材小用。
  二奉御郑虔插言道:“太医刚才不是说有事想问吗?何不说出来,看我们能否帮得上忙。”
  符太心想郑虔并不简单,猜到自己这句话有的放矢。
  凡在官场打滚多年,仍能屹立不倒者,必有所恃。
  符太轻描淡写的道:“真巧,想问的,恰好是关于考核的问题,本人手下两个药童,茂平和常青,经本人考核后,在用药方面,均学有所成,不让他们升为主药,实在浪费。嘿!本人对药局内擢升的程序一概不知,望三位大人指教。”
  飘权和郑虔两双眼睛投往韩登,符太问的,属他职权的范围,只他有回答的资格。
  韩登装出个理解的神情,然后好整以暇的道:“王太医提拔人才,是好事,本官非常欣赏,人尽其材也。皇上最近颁下‘升调令’,规定官署规模不论大小,对升调均须公正评核,这方面分季核和年核,集齐后由署内负责评核的官丞,递送上级官署,批核发还下来。王太医既认为茂平和常青是可造之材,可逐季撰写评核,只要交给本丞,本丞必秉公处理,绝不延误。”
  符太面对的是个大打官腔的政治老手,除非不讲道理,否则就是热脸孔贴上冷屁股,无计可施。
  以李显的为人,怎会颁下这么一道谕令,摆明是给以张柬之为首的一众大臣逼出来的,情况该像武三思忽然降级为郡王,这道谕令针对的是以前二张、现在的韦武,至乎整个大周用人的歪风。而这个什么丞直接向最高层的张柬之等人负责,不卖面子给任何人,当然包括他丑神医。
  他奶奶的!
  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第一次沾手官场小小的人事,立即吃不完兜着走。他若想绕过程序,惟有向李显哭诉,而现时的李显肯定有心无力。张柬之等虽用心良苦、大刀阔斧的革故鼎新,然而,于李显来说,等于步步进逼,有夺权之嫌,因此对韦后、武三思等的谗言更听得入耳,难怪骂张柬之等五人时,咬牙切齿。
  要对付眼前小小的官丞,或许仍可办到,可是他背后是整个庞大的官僚集团,除李显外,没人可动摇。
  收拾不了这个家伙时,给他反噬,自己当然夷然不惧,受苦的却是茂平和常青。
  符太暗叹一口气,心忖想不到我符太也有今朝一日,须呑下这口气,正要说几句较恰当的场面话,急促的步声从回廊的另一边传来,吸引了四人的注意。
  来的是荣公公,隔远施礼道:“皇后有请王太医。”
  符太暗赞荣公公得体知机,若仍唤自己为神医,甄权和郑虔的面子挂到哪里去?
  乘机脱身,施礼告退。
  ※※※
  马车驶离尙药局。
  符太向荣公公道:“那婆娘因何事找我?”
  荣公公苦笑道:“有何好事,但真正的情况仍未弄得清楚,所以我亲身来,让太少可知多一点。”
  符太讶道:“想不到你和那婆娘这般亲近,她信任你吗?”
  荣公公道:“在胖公公安排下,早在皇上从房州返洛阳,我便向他们投诚,对皇后的事,不论有理无理,均全力以赴,她不信我信谁?”
  符太道:“有何事是我该知道的?”
  荣公公道:“你这边离开紫云轩,皇后那边立使人将小敏儿召去见她,问了半个时辰,才放她回轩,并着人去找你,给我截着代他来。”
  符太道:“这样的取代传令人,不嫌着迹吗?”
  荣公公道:“皇后纵然知道,还以为我是尽心尽力,怕其他人请不动你老哥。”
  符太头痛的道:“那婆娘究竟耍什么娘的把戏?”
  以前的他,颇有几分刀枪不入的错觉,皆因没有牵挂,怎知回来不到两天,独行其是的感觉已然报销,不得不为小敏儿着想,还有常青和茂平。我的娘!这算是什么运道。
  现时他最需要的是胖公公,希望他的徒弟小荣可等于半个他。
  荣公公沉吟道:“她耍什么把戏,还看太少和小敏儿的关系。太少夺了小敏儿的红丸吗?”
  符太坦白道:“想都没想过。”
  荣公公难掩讶色,失声道:“太少竟对女人没兴趣?”
  符太尴尬道:“小荣勿想歪了,我只是不像龙鹰那混蛋般好色。”
  荣公公道:“那为何让她留下来?”
  符太叹道:“是因‘近朱者赤’,沾染了龙鹰心肠软的坏习性,不忍心赶她走。”
  荣公公道:“这就易办,只要你明言对小敏儿毫无兴趣,皇后势拿你没法,就让她收回小敏儿好了。”
  符太吃一惊道:“不成!”
  马车驶进应天门深长的门道。此门就是以前的则天门,因“则天”成了女帝的谥号,为避讳,门楼从“则天”改为“应天”。
  荣公公不解的瞪着他。
  符太摊手苦笑道:“我觉得她很可怜。”
  荣公公如首次认识他般,从头看至脚,点点头,道:“太少变了!”
  符太道:“什么都好!那婆娘在玩什么手段。”
  荣公公道:“先告诉我,太少和小敏儿有否一般男女亲热的行为?”
  符太耸肩道:“搂搂抱抱,摸两下。你明白哩!女人一有机会便投怀送抱的,很难没有肌肤之亲。”
  荣公公道:“这就有救了。”
  离应天门,左转。
  窗外是龙鹰于政变当夜飞渡的广场。
  符太讶道:“何救之有?”
  荣公公道:“人人晓得你丑神医不卖任何人的帐,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名副其实铁汉一个,拍拍屁股可以离开。”
  符太失声笑道:“你奶奶的!拍拍屁股可以离开,想不到小荣竟懂说笑。”
  荣公公道:“跟得鹰爷和你多嘛!他奶奶的!我也是人。”
  稍顿续道:“若我是皇后,最难挡的手段是逼你表态,晓得你忍不住对小敏儿毛手毛脚的,知你有兴趣,索性和你摊牌,硬派你不肯接受小敏儿,故将她收回去,那时你为要留下小敏儿,只好向她屈服,否则小敏儿的处子之躯,会落入另一男人手上。”
  符太好奇问道:“落入谁的手上,武三思?宗楚客?”
  荣公公耳熟能详的道:“以处子的年纪论,小敏儿今年十七岁,算超龄。圣神皇帝将人雅送鹰爷,人雅当时未足十六岁。”
  顿了顿,续道:“小敏儿有点似人雅,艳冠禁宫,人人觊觎,不过武三思碍于皇后,不敢碰她,宗楚客怕招武三思之忌,晓得武三思心胸狭窄,自己得不到的亦不想身边的其他人得到,惟有压下妄念。不过武三思确曾向皇后要小敏儿,若我没有猜错,应是将小敏儿送给朝廷外的某一个人。此人当然对武三思和宗楚客有很大的利用价値,例如‘范轻舟’。”
  符太叹道:“我晓得是谁哩!”
  荣公公讶道:“是谁?”
  符太道:“就是那叫田上渊的贼头,他后天将抵洛阳,武三思还设宴为他洗尘,找高力士那家伙来说服我去做陪客。岔远了!你说的有救,救在何处?依我看,是个死局。”
  马车穿过宣政门,朝东宫的入口重光门驰去。
  荣公公道:“向她屈服好了!”
  符太失声道:“这叫作有救?”
  荣公公好整以暇,悠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何伸?不用我教你,如何屈?太少须跟我小荣好好学习。”
  符太苦笑道:“公公指点!”
  荣公公忍着笑道:“屈!可以有不同的‘屈’,最厉害的一种,叫‘屈’变成‘伸’,等于没有屈。”
  符太的兴趣来了,赞叹道:“难怪你亲来接我去,果然有点道行。他奶奶的!还不说出来,想学龙鹰那混蛋卖关子?”
  荣公公凑到符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符太吁出一口气,满意的道:“现在你就是我的胖公公。”
  荣公公记起什么似的,问道:“太少刚才提到高力士,对吗?”
  符太道:“你清楚这个家伙?”
  荣公公道:“这家伙很沉得住气,不让人摸透,皇后和武三思很瞧得起他,可是他的忠心耿耿肯定是装出来的。此人有奇气,心存大志,怎看得起皇后和武三思那类人。以宫廷斗争论,此人肯定是値得争取的可造之材。”
  符太叹道:“现在哪来闲情去想别的事,待老子耍得那婆娘晕头转向再说好了!”
  内苑在望。


第七章 难言之隐
  东宫内苑。繁花殿。
  皇帝在这里与心腹举行密会,韦后又在这里接见不同人等,只此便知韦后的威势,与李显看齐。
  离殿阶尙有十步,符太隐约听到韦后和男人说话的声音,似在争拗某事,声音提高了,被他收进耳内去,却恨自己不是龙鹰,虽比常人灵异多倍,却是模模糊糊,偷听不到对话的内容。
  殿门外除御卫外,阶门前高高矮矮立着七、八个身穿便服的大汉,或佩剑,或佩刀,在这个除御卫外不准携兵器的宫苑禁地,极不寻常。
  符太用眼一扫,立知全为好手,其中二、三个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荣公公凑在他耳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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