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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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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钦没晨日,着他撤离凉州避祸,任魔种如何神通广大,总不可能无事不晓,于掌握精擅‘明玉功’,又曾藉‘五采石’练功的鸟妖,在其全力潜藏下,未必可掌握得那么好。于是魔种改为感应其深悉的侯夫人一方,那将是大批人马的移动,一旦给魔种锁定,一举一动,全瞒不过它。”
见三人呆瞪着自己,欣然道:“经过战火的洗礼和磨练,又随鹰爷魔奔七天七夜,刚才更能坚持不倒下去,在下终做出了过去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突破,于醒过来的前一刻,达至圆满贯通,开启无上意识之境,悟通了现时所处的位置。”
龙鹰三人齐声喝采。
符太道:“还不下来洗操?”
到宇文朔也泡在池水里,四人各据水池的一方,接受池水无微不至的抚愈,荒原舞叹道:“魔奔魔奔,虽令人试过一趟后,永不想尝第二次,却可使人回味无穷。”
符太仰望夜空,道:“快天亮哩!我们又要忙碌了。”
荒原舞的脑筋开始活跃,思索道:“假设侯夫人和钦没晨日等确在附近等待鸟妖,那鸟妖一到,他们将立即离开,由于我们不知鸟妖何时抵达,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一旦不能趁鸟妖落单时截着他,将大添杀他的难度。”
龙鹰估算道:“鸟妖该比我们落后至少半天至一天。”
宇文朔道:“多想无益,泡够了吗?何不到山谷外看看?”
众人同意,依依不舍地离开水池,运功蒸发水气后,穿衣离开。
第二章 天网不漏
从山上高处望过去,五十里外横亘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县镇,数百多间房舍,全体坐北朝南,没有镇墙,于南面和西面设象征入口的牌坊,后方一列山峦,林木茂盛,成为县镇的天然屏障。小河从林木间蜿蜒流入县镇,将其分为东、西两岸,出镇后折向西南,在他们所处的小山左方流过。镇子的东面有大片良田,池塘罗列,当得上“山环水绕,田畴膏腴”的赞语。
符太咋舌道:“我的娘!这般兴旺?”
一条车马道绕镇后靠山的西北而来,接通西门;另一条车马道,由南门开始,沿河延展,往东南去,与河流分道扬镳。
此时从西北来的车马道人马络绎不绝,但只有人来,没人离开。
在他们右方朝南门去的道路,相比下途人少多了,看了这么久,只有两辆驴车驶过,该是住在附近赶早集的农民,车上载的是蔬果粮货一类东西。
荒原舞道:“这不是你们汉人的村镇,房舍多为灰白色的土砖泥石屋,坚固实用。”
宇文朔仰望晴空,道:“不是入冬了,为何愈来愈热?”
龙鹰叹道:“你奶奶的!这是高原的气候,有点儿像沙漠,太阳普照时,热得像夏天。与沙漠非热即寒相比,多出其他春、秋两季,且可在一天内发生,随时下大雨。”
符太道:“不是吧!魔种竟领我们到高原来,是否跑错了地方?”
龙鹰苦笑道:“现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认定可在这里截得鸟妖,办起事来才有劲。唉!谁带着钱囊呢?小弟的肚子正咕咕的叫着。”
四人你眼望我眼,接着一起失声大笑。
符太喘气道:“我的千万家财,全交予小敏儿保管。”
宇文朔忍住笑道:“我带的金子,给锁在幽州大帅府的府库内。”
荒原舞苦恼的道:“我一直带在身上,到动身追鸟妖前,方交给怀朴。”
为方便追击鸟妖,四人尽量轻装上路,不带弓矢,除荒原舞还有把剑外,其他三人连马刀都没半把。
龙鹰捧头道:“人无财不行,四个穷光蛋可以干什么?今晚肯定露宿街头。”
荒原舞轻松的道:“没钱,可以赚回来;鸟妖逃了,却铸千古恨事。我们倒不如先想通,为何魔种领我们到这里来,直接入镇不是更清楚分明?”
宇文朔道:“他老人家的心意非常清楚,就是前面的高原大镇是寻得鸟妖的关键,大可能是鸟妖约定与侯夫人会合的地点,然后远走高飞,避往吐蕃或西域去。侯夫人非是孤身一人,而是有钦没晨日和他大批手下作伴,故不宜直接入镇,致打草惊蛇。勿忘记侯夫人有飞鹰传书的绝活,若被她通知鸟妖,我们怕要来另一次魔奔。”
龙鹰摇头道:“魔奔都没用,我感应不到鸟妖,等于他老人家亦无计可施。”符太问道:“那你感应到侯夫人吗?”
龙鹰闭上双目,半晌后睁开,喜道:“似乎有点儿感觉,但距离很远,模模糊糊,她的‘明玉功’该与鸟妖的有段距离。”
符太道:“你的魔功大有精进,对从未沾过你魔气的侯夫人,亦能生出感应。”
龙鹰一呆道:“得太少提醒,我方感到自己的改变,刚才不得已下,我竭尽所能的去搜索,竟勉强有点感应,确是我以前办不到的。”
众人听得精神大振,因对截杀鸟妖,跨前一步,从茫无头绪,至或有着落。荒原舞欣然道:“这就对了!凭魔奔,我们赶在鸟妖和侯夫人两方之前,早一步来到这里。现在就是敌我较量的一刻哩!看我们如何利用取得先手的优势。”
宇文朔道:“情况没这么简单,钦没晨日既挑选这里,该有他的理由。如我们找不到个中原因,有机会功亏一篑。这也是魔种领我们到此而止的背后含意。”
龙鹰想得头大似斗,宇文朔言之成理,鸟妖猜到密函落入他们手上,知龙鹰绝不放过他,魔门邪帝的厉害,他非没领教过,任他飞到天涯海角,仍有办法紧追在后,若不是得拓跋斛罗打救,匐俱又大军赶至,那趟他便没命。
故而今次鸟妖将施尽浑身解数,远遁塞外,以避追杀,不但要藏踪,还须藏形,易容化装,直至抵达安全地点,且时刻保持警觉,有何风吹草动,立即催发潜力,来个远飏千里。这样一个已成惊弓之鸟的顶级高手,要截着他谈何容易。
符太沉吟道:“这个镇究竟是什么娘的一个地方?”
龙鹰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道:“这是个大了十多倍的山南驿。”
这句话扣动了荒原舞、符太和宇文朔的心弦。
符太点头道:“对!”
四人同时升起奇异的感觉。
龙鹰和符太在山南驿首次遇上鸟妖,若鸟妖在这里被杀,就是在另一个驿站终结生命。两驿之间,带着浓烈宿命的意味。
宇文朔道:“如何行动,方不致打草惊蛇?”
龙鹰听而不闻地自言自语道:“那次我到山南驿,也是不名一文,差些给逐出门外去。”
符太嗫嚅道:“听得老子心寒。”
荒原舞道:“我们肯定来对地方。”
宇文朔讶道:“荒兄似比我们三人看得都要乐观。”
他此句话并非无的放矢。一向以来,由于荒原舞心切杀鸟妖,因而患得患失,比任何人多上几重忧虑,可是际此龙鹰、符太和宇文朔面对眼前此镇,就像看着个魔种炮制出来的哑谜般,不知如何入手的一刻,荒原舞却比他们表现得更轻松、更乐观。
荒原舞略一沉吟,道:“很奇怪,不知如何,我忽然间对杀鸟妖,信心十足,大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奇异感觉。”
龙鹰记起荒原舞曾向他说过,这阵子经常梦到达达,像催促荒原舞为他报仇雪恨般,大喜道:“我明白哩!理该为‘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这个‘冥冥’,正是达达的在天之灵,透过荒兄发功。嘿!定然如此!”
符太道:“你这小子总爱说这类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龙鹰一怔道:“太少害怕吗?并非第一次哩!”
当日在西京,龙鹰戏说汤公公上了他的身,曾骇得符太魂飞魄散。
符太老实答道:“我小时有段时间,非常怕黑。”
宇文朔、荒原舞和龙鹰听得你看我、我看你,接着齐声大笑。
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太,竟然惧鬼,教人意想不到。
符太尴尬的道:“我的问题是想象力太丰富,容易从黑暗里看到幢幢鬼影,有什么好笑的。”
荒原舞不解道:“偏正是你,爱独自一人在暗夜里活动,本身便比其他人似幽灵。”
符太道:“没人提起便成,特别是这小子,怎晓得他是否感应到我看不见的东西。”
龙鹰道:“小弟终想到万全之策。”
宇文朔叹道:“怎可能呢?依眼前情况,唯一办法,是摸着石头过河,见步行步。”
符太不解道:“既不知敌,如何定计?”
龙鹰欣然道:“所以说是策略,非是计谋。”
荒原舞投降道:“我也不明白!”
龙鹰道:“我的策略,就是由荒兄打头阵,堂堂正正的入镇,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顺心行事。”
符太一头雾水的道:“这叫什么策略?”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此招大有名堂,叫‘天网不漏’,俗语有云,‘阎王要你三更死,不留人至五更天’。一直以来,我总有个测试命运的念头,只是每当面对如潮浪般迎头打过来的现实,什么娘的命运全被抛诸脑后,难得才有眼前这般的天大机缘,怎可不付诸实行?”
符太问道:“那我们三个干什么?”
龙鹰摸摸脸上的须髯,道:“小弟变回范轻舟,你则太少退,神医进,宇文兄仍是御前首席剑士。我们没有任务,袖手旁观,静观其变;不介入,不干预。”符太道:“有点道理了!”
荒原舞道:“对方除侯夫人外,其他人不认识我。”
又解下佩剑,递给宇文朔道:“御前剑士,岂可无剑。”
宇文朔欣然接剑,道:“荒兄有何感觉?”
荒原舞没犹豫的道:“鹰爷的安排,乃最佳的安排。不知你们有否同样的感觉,当晓得鹰爷截着鸟妖写给田上渊的信时,我便有鸟妖气数已尽之感。”
宇文朔坦白地道:“我当时想的,是另一个方向,就是李隆基确为承天之意的真命天子,否则岂能如此处处逢春、因缘巧合?”
没有遇上敌方欲从君子津潜往长城内的高手团,龙鹰不会独自上路,以魔奔通过山中水穴,藏身猛狼石下,日后更不懂循旧路攻占狼寨,又三流合一,洪水破敌。而惟有在那样的情况下,莫哥方肯遣参骨送出他读不懂的密函,希望得田上渊之助剌杀默啜,也因而被赶往截流的龙鹰拦个正着,化解危机,引发出撤离、追杀等连串事件。在所有事情背后,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主宰一切。
龙鹰搓手道:“他奶奶的,就这么处理,拿命运博他娘的一铺。”
忽然间,事情再不依常理而行。若依常理,能截得鸟妖的可能性,确微乎其微,除非他让猎鹰在头顶上满天飞。鸟妖亦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与侯夫人会合后,立即高飞远遁,有那么远,躲那么远。更怕他写了第二封密函,交给钦没晨日,坏龙鹰的事。
杀鸟妖的机会稍现即逝,错过了没得回头。
荒原舞道:“真的是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龙鹰道:“什么娘都不用顾忌,这是‘欲彰弥盖’的道理。”
荒原舞洒然道:“我去哩!”
龙鹰、符太、宇文朔来到路上,朝镇子举步。
荒原舞领前三、四里,走得轻松写意。
一队人马,从后方迅速赶上他们,二十多骑扬起尘土,三人不愿多事,避往道旁。对方毫不领情,经过时个个别头来看他们,眼神凶厉,绝不友善,然亦没其他举动,迅速去远。
宇文朔道:“这批骑手底子不错,看来属某一帮派的人物,没一个是汉人。”龙鹰道:“应为某族的人,这么联群结队的从东面赶回来,不会是好事。”符太道:“算他们识相,再望多一眼,我就每人赏个令他们永远爬不起来的耳光。”
龙鹰向宇文朔笑道:“看!这家伙若非遇上老子,肯定天下多了个横行霸道的大邪人,不知有多少人遭殃,现在则变成济世的神医。”
宇文朔欣然道:“这批恶爷令我联想到魏晋时的边荒集,位处两国交界处的暧昧地带,无法无天,讲的是江湖规矩,且是各族认同的江湖,真有趣!咦!天气变哩!”
天上乌云流窜,掩去阳光。
符太道:“真的很冷!我们三天前吃尽干粮,算算整整两天没东西下肚,气虚体弱,不宜淋雨。”
龙鹰摸摸背囊,讶道:“我是否边魔奔边吃东西?”
宇文朔笑道:“每逢你进食,速度减慢,我们当然趁机吃喝。”
再仰首观天,叹道:“不提犹可,提起便饥肠辘辘,愈感寒冷。他奶奶的!竟是下雪。”
漫空飘雪,从天降下。
龙鹰笑道:“看!老天爷多么体恤我们,淋雪怎都比淋雨好。”
宇文朔道:“很古怪!忽然间在下对杀鸟妖的事,如荒兄般充满信心,似预见鸟妖末日的来临。”
符太好奇问道:“是否与开启了无上意识有关系?”
宇文朔道:“或许如此。所谓‘无上意识’,又有人称之为‘彼一’,是个笼统的说法,指的是贯通了往上的精神通道,接触到高层次的自己。佛家所说的‘凡人皆有佛性’,只看你能否得悟,是出自同样的道理。当那境界出现时,你清楚知道,却没法描述。”
整片山原给雨雪统一同化,白茫茫的,纯净洁美。在天地动人的美态下,很难想象人世间的藏污纳垢。
车轮声自后方传来。
三人均抱着闲事莫理之心,避往一旁,没回头张望。
雪愈下愈密,前面的荒原舞,消失在迷茫深处。
他们似走在通往幽冥的路上,人世和阴间,再无分隔。
宇文朔思索道:“难怪只见有人从西北来,却没人朝西北去,风雪阻路也。怕要到明年春天,才有人往那边走。”
符太道:“这场雪,将令很多人滞留,这两天该非常热闹。”
又向龙鹰道:“凭你的眼力,不论鸟妖易容改装成何模样,仍可给你一眼认出来。对吧!”
龙鹰苦笑道:“理该如此,但对鸟妖却没十足把握,因‘明玉功’另辟蹊径,何况此人诡变百出,能瞒过我的眼睛,毫不稀奇,在人多气杂的地方,容易看漏眼。”马车驶至,没停留的越过他们。
驾车的是个骠悍大汉,经过时还向他们打招呼,友善之态,与前一批骑士成强烈对比。
待马车去远后,龙鹰道:“车内载的是两个女子。”
宇文朔和符太大感意外。
龙鹰道:“肯定没侯夫人在其中。”
两人这才释然。
龙鹰道:“荒兄入镇哩!我们赶快点。”
三人加速步伐,朝镇口奔驰。
第三章 街头卖唱
龙鹰嚷道:“我的娘!”
符太和宇文朔见他眼瞪瞪瞧着离他们逾百丈山镇南门的牌坊,知他读到上面的刻文。他们循他目光望去,雨雪纷飞里,刻文是模模糊糊的三个字体。
符太喝道:“有何好大惊小怪的?难道竟叫‘落鸟坡’,又或‘除妖镇’?”宇文朔笑道:“鸟妖绝不找地名犯忌的地方与侯夫人会合。”
龙鹰吁一口气道:“他奶奶的!此镇名‘边城驿’,鸟妖由彼驿开始,亦将于此驿终结,应了我早前说的话。”
符太点头道:“的确很玄。咦!好像有人在里面引吭高歌。”
三人脚步加速,瞬眼间已抵驿镇的南门入口,“边城驿”三字清楚映入眼帘。感觉古怪,如斯遗世独立的处所,若非魔种领路,他们极可能永远不晓得人间有这么一个地方,边城驿于他们来说,等于不存在。
就在他们穿过牌坊的一刻,他们与边城驿结缘了。
远看房舍像挤在一块儿,近看原来疏疏落落,且不工整,东一间、西一间的,连接南门的当是驿内的沙泥路主大街,弯弯曲曲,却颇宽敞,最阔处足有十丈,窄处则不够五丈,可知驿里房舍的分布如何不规整。土石屋,一堆堆的往两边扩展。若视之为临时营帐,理所当然;视之为县镇,则是全无法度,杂乱无章。
宇文朔欣然道:“荒兄在为我们的肚子募款。”
雪粉飘飞下,房舍街巷,全换上白色的素净新装,将杂乱统一。就在大街深处,荒原舞立在街的一边,以他们听不懂的龟兹语,深情地以他独特的腔调嗓音,纵情歌唱。
三人不谙音律,亦不晓得荒原舞在唱什么,却毫无困难明白了他通过歌声,表达出旅人的感触。感情直接丰沛,虽对家乡深切思念,但似乎永远到不了家,是流浪者无根浮萍的情怀,既伤情,又对未来的去向充满憧憬和渴望。轩昂处,使人想到塞外的草原和沙漠、青葱的绿野和蓝天;低回处,淌流着梦魇般的无奈和伤情。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个轻雪飘飞的天地里,荒原舞深情动人的流浪者之歌,正为边城驿的单调作出最佳的补白。仿如伴随仪式、充盈魅惑意味的颂赞。
下雪的关系,街上行人不多,然而,确有人被荒原舞的歌声打动,驻足静听。
先前赶过三人的马车,刚经过荒原舞的位置,忽地车速减慢,并在街的斜对面停下来。
符太回应宇文朔的话道:“听歌的大不乏人,解囊的没半个。唉!看来有钱财也没用,这里不见客栈,亦没食肆,天寒地冻,打猎肯定空手而回。”
宇文朔道:“勿悲观,忘了先前所见,有人赶着载满蔬果的驴车入城吗?不过太少说得对,没人拿半个子儿出来。”
龙鹰分心二用,边听他们对话,边细意聆听。荒原舞的歌声虽荒寒悲慨,然处处点缀着掩不住的欢愉,显是因为达达复仇有望,这种揉集着悲和喜的曲意,哀而不伤,格外迷人,使人想一听再听。
说话间,三人继续举步走。
宇文朔询问的目光来到龙鹰身上。
龙鹰苦笑回应,道:“我也不知下一步怎么走,只好继续走过去。”
符太道:“我的两条腿仍不大听话,何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名副其实的静观其变。”
此时荒原舞吸引了更多人在街的对面听歌,刚驰过的七、八个骑士,勒缰下马,可见他的歌声有多动人。
荒原舞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似驿内不但剩下他一个人,天地间也再没有其他人。龙鹰于离荒原舞约五十丈处停步,见旁边的土石屋外有堵齐膝高的矮石墙,道:“这是我们现时最好的归宿,边听歌,边淋雪,等运到。”
宇文朔哑然笑道:“等运到!形容贴切。”
三人移到矮墙坐下,均心舒神畅,因再非无家可归,至少有道矮墙为伴。坐下去后,均有不愿站起来的慵懒滋味。
龙鹰坐中间,左边的符太凑近他,道:“看!没人敢站近那辆马车,似马车载着的是瘟神煞星。”
龙鹰点头同意。
在荒原舞对街处,聚集逾百人,因荒原舞开始施展解数,不再卓立不动,而是以暗含舞蹈的精妙动作、表情,大幅加强他歌唱的感染力,为此在他对面街的位置,看得最清楚,观者遂全体移师到街的另一边去。
虽为清唱,但因其超凡的歌艺,令人于无乐处听到音乐,其声线本身已是动人的乐器。
可是,马车在处左右无人,最接近者,仍有丈许的距离,若似生人勿近。
宇文朔充满希望的道:“看吧!曲罢解囊,定是这样子。”
龙鹰笑道:“你比小弟更饿!”
宇文朔没愧色的道:“我的情况较特殊,像个大病初愈的人,不愿续困榻上,在克制多年后可稍微放纵,于现时来说,莫如大吃大喝一顿。”
符太道:“人就是这样子,愈缺的,愈需要,平时偏不懂珍惜,我不知多么怀念最后入口的那块干肉。”
蹄声大起,十多骑从大街远处弯角现踪,没停留的奔来,踢起泥尘,比对起荒原舞的歌声,等若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符太道:“找碴子的来哩!”
宇文朔道:“我确打开了灵窍,换过以前,我只就表象观察,认为这批人态度嚣狂、目中无人,不会断定他们是来找碴子,现在却清楚掌握到他们杀气腾腾,不怀好意。”
符太道:“我们索性放手大干,还乘机勒索一笔钱财,如何?”
龙鹰沉声道:“太不合常理哩!我们须静观其变。”
的确不合常理,街头卖唱卖艺,等闲事也,怎须劳师动众的干预?除非符太和宇文朔都瞧错了,这批十多个声势汹汹的骑士,只是恰巧路过。
领先的一骑,来至离荒原舞不到五丈,忽然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其位置刚好隔断了神秘马车欣赏荒原舞献歌的视线。
龙鹰三人生出异样的感应。
后至的骑士纷纷勒马,有三骑留不住步,越过领头的骑士,方停下来。
情况忽然清楚分明,来者共十七骑,摆明是冲着荒原舞而来。这就令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荒原舞初来甫到,根本没时间结怨。
在对街听歌的,大部分人退往更远的地方,显然对这批骑士有顾忌,不愿被殃领头者大喝道:“兀那汉子!见我们到,仍敢吵吵嚷嚷,是否活得不耐烦了?”他说的是不纯正的汉语,带着吐蕃语的口音。
三人听得心中一动。
此地该位处青海高原,地近吐蕃,吐蕃语当如汉语般流通,对方是吐蕃人,竟不说吐蕃语,就是“欲盖弥彰”。
龙鹰更是心叫糟糕,皆因想深一层,与鸟妖掉换处境,绝不会找这么一个龙蛇混杂、无法无天的是非之地来与侯夫人会合。想想山南驿便明白,到那里会合而又不惹人注目,难乎哉!
以鸟妖行事的作风,不论与钦没晨日交往了多久,交情有多深,当生死攸关之际,绝不让钦没有出卖他的机会。像田上渊般只信任鸟妖,鸟妖亦只信任侯夫人。除侯夫人外,没人晓得鸟妖逃出北疆的路线和方法。
边城驿究竟与鸟妖或侯夫人有何关系?
荒原舞歌声渐敛,终于收止,然仍余音萦耳,非是草草收场。他似并不觉察有人出言恐吓,不受影响的完成歌曲的尾段。
领头的恶汉右手按到挂腰马刀的刀把去。
四周听歌的百多人,远远近近爆起叫好喝采的响声,还有人鼓掌,通过对荒原舞的赞赏,和十七个充满敌意的骑士对着干的模样。
在群众的庞大压力下,本气焰滔天的骑马恶汉们相对下变得势孤力薄,威势被削。如此情况下,若悍然出手惩戒荒原舞,不但不近人情,且会激起公愤,令他们登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尤可虑者,是唱罢一曲的荒原舞脸露真切的笑容,向各方向的支持者打恭作揖,表示感谢,气定神闲的,视这批干涉者如无物。
龙鹰等三人交换个眼神,知大家心里想的乃同一件事,赞赏有啥用,打赏方实际。这个想法仍盘据心里的当儿,一声“给我打赏”,自神秘马车内传出。
整道大街,立即静至落针可闻。
女声温柔婉约、悦耳动听,以汉语说出的四个字,简单的一句话,于这雪粉飘飘的边界驿镇,令人人生出“惊艳”的感觉。
接着有另一女声回应,虽听不懂她说什么,总猜到是领命一类的话。
宇文朔愕然道:“天竺语!”
龙鹰和符太你眼望我眼,大感离奇。
坐在马车御者位置的大汉如正下着的飘雪般,似没重量的羽毛给风刮起,落往车门,拉开门。
这一手漂亮至极,进一步镇着不知该否出手教训荒原舞的众恶汉。
即使以龙鹰等三人的标准,此汉的身手仍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以他的武功,竟屈居御者,车内女子的身份,耐人寻味。
三人怎想过,从遥望边城驿开始,到此一刻,处处迷雾,如置梦域。
万众期待下,却没有出现众人期待的情景,就是美婢奉她小姐之命,袅袅婷婷下车的动人场面。
于大汉拉开车门的刹那,白影一闪,接着越过车顶和拦在马车和荒原舞间的骑士,在填满雨雪的空间灵巧如狸的连续三个小空翻,斜斜横过逾四丈的车马道,精准地降落在离荒原舞不到半丈的前方。
迅如轻烟的影子,终化为人形,然众人仍是缘悭一面。
女子素白裳衣,款式不类中土女子的衣裙,最引人触目是露出两边刀削般的香肩,又披上鹅黄色的轻纱,古铜色闪闪发亮的肌肤如给薄雾掩遮。
她背着所有人,包括最接近她的恶骑士,不过,剩她苗条修长的背影,足令天下男人动容。
此女绝非伺候主子的婢女之流,而是贴身保护车内女子的高手。
以龙鹰的魔目,仍未能得窥全豹,然对其侧脸轮廓的惊鸿一瞥,看到她轮廓极美,眉目如画,绝对配得起她优美的身形体态。
宇文朔说得对,此姝高鼻深目,肤色棕黑,为天竺不可多得的美女。
荒原舞用神看着她,双目闪闪生辉,不知如何,三人总感到荒原舞在这一刻,与他们深悉的那个人有点儿不一样。
天竺女说话哩!只得荒原舞听得到。
龙鹰非是不想知她说话的内容,却因肚子咕咕在叫,又未从魔奔回复过来,可以懒便懒。
街上、街边百多人,个个屏息静气地瞧着天竺女郎说罢,将以香帕包裹着重甸甸的物件,奉予荒原舞。
龙鹰等三人最关心的,是手帕包裹的是金银珠宝,还是一块供荒原舞果腹的糕饼?其他人关心的,就是天竺女顺众之所愿,转过身来,让大家得睹她的玉容。
众骑士聚到一块儿,噤若寒蝉,被驾车大汉和天竺女先后露的两手完全震慑。
跑惯江湖的,均知想活得长久些儿,又或可寿终正寝,首讲眼力,知哪些人是惹不起的。特别是天竺女快如电闪,凌空从他们上方掠过的惊人身法,着地时的轻松写意,乃江湖上罕得一见的高手级数,且对方摆明在示威,若还不识相,势为火并之局。
天竺女的显露锋芒,有其必要,为的是荒原舞,如众恶汉事后找荒原舞出气泄愤,等于与天竺女一方结下梁子,那众恶汉便须秤坪是否有这个斤两。
荒原舞低声道谢,将小香帕包纳入怀内去。
天竺女又多说几句话,荒原舞不住点头。
吆喝传来,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原来驾车的大汉催马开车,朝雪粉茫茫大街另一端驰去。
下一刻,天竺女消失不见。
龙鹰等瞧着她趁众人分神的一刻,展开脚法,一溜烟的朝马车追去。
荒原舞斜斜横过大街,朝龙鹰等三人坐处走过来。
十七骑的头子双目神色转厉,盯着他后背喝道:“朋友高姓大名?”
比之刚才的凶神恶煞,他这句算是客气,属找下台阶的说话。
荒原舞脚步不停,唱道:“终日与君花下醉,更嫌何处不风流。”
他这两句以汉语唱出,不愠不火流泄出心内此刻的情绪,带点玩世不恭,又透出若有若无的怅惘和伤感,以他街头卖唱浪人的身份唱出来,而大家曾在不同的位置,与他共历刚逝去的动人情景,虽只两句,感觉却似比他早前唱出完整的一曲,感受更深刻,更惹共鸣。
那头子亦听得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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