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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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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周通错了。
  就在陈长生抵达之后不久,薛府便迎来了又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的身份很特殊,便是周通也拿他没办法,同时,也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前来祭拜薛醒川的这位大人物,是中山王陈思玄。
  这位曾经在天海朝受过无数羞辱的王爷,对陈长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对周通更是如此。
  他给薛醒川上了一炷香,看了陈长生一眼,然后唾了周通一脸唾沫。
  接着,礼部尚书来了,国教里的一些大人物来了,天海胜雪也终于来了。
  有很多人注意到,天海胜雪的脸上隐隐有道伤口,应该是先前准备出府的时候,发生的那场冲突所致。
  有一位大人物在薛府出现,便等于打一次周通的脸。
  周通再如何能够隐忍,也无法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陈留王。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默默祷告,陈长生能够顺利地接任教宗之位。”
  陈留王看着他认真说道:“不然,他一定会实践那句话。”
  当年在离宫神道上,梅里砂大主教向整个世界宣告,陈长生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最后,陈长生真的做到了。
  今天在薛府灵堂前,陈长生向整个世界宣告,他一定要让周通死无葬身之地……
  “想杀我的人很多,但这么多年我还是活了下来,为什么?”
  周通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狰狞的意味:“因为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人看,我很清楚自己就是一条狗。”
  狗都是有主人的。
  打狗,是要看主人面的。
  而他这条狗总能找到最强大的主人。
  “那些疯狂的、热血的、被青春洗去理智的年轻人,这些年一直想杀我,但他们杀得了我吗?”
  “至于那些有能力杀我的人,难道他们会瞎到看不到我的主人是谁?”
  “陈长生说再多,他还是不敢对我动手,不是吗?”
  周通微笑着说道,笑容里的狰狞意味渐渐变成嘲讽与疲惫,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
  这是真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聚星上境的修道强者,麾下拥有无数刺客与高手,有能力杀他的人,必须是大陆真正的强者。而真正的强者,向来都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会有宗派山门,会有门阀子弟,会有很多需要照顾的人,比如曾经的朱洛。作为神圣领域强者,如果他想杀死周通,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始终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尝试。
  年轻而有勇气来杀周通的人,没有能力杀死他。
  能杀死他的人,必然历尽沧桑,成熟稳重,知道顾全大局的道理。
  陈长生这样的人很少。
  就算是他,现在他如果想要继承教宗之位,也不能动周通。
  在周通看来,那份宣告,不过是些年轻人的狠话罢了。
  除了陈长生,还有谁呢?
  有能力杀死他的人,必然不会如此天真幼稚。
  所以,他一直都是安全的。
  这个时候,一辆载着棵海棠树的大车,驶进了京都。
  海棠树的树根保存很完好,裹着很新鲜的泥土。
  随行的缇骑挥舞着马鞭,驱赶着行人,咒骂着时间。
  官道旁,有个男人静静看着这些画面,没有说话。
  他的青衣被洗的有些发白,浆的非常挺直。
  他的双眉向下落去,看着有些寒酸。
  他像一个被欠了很多工钱的账房先生。
  也像一把被裹在粗布里的破刀。


第690章 思无邪
  曾经门庭冷清的薛府,现在依然不热闹,但至少,已经有些人来过,而且都是些大人物。在灵前,中山王只是很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礼部尚书则是很认真地上了炷香,然后低声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内容。
  东院里设了间静室,陈长生、苏墨虞、陈留王、天海胜雪坐在椅子上。
  他们四人都很年轻,最年长的天海胜雪也不过三十余岁。
  陈长生看着天海胜雪脸上的伤口,想要说些什么。
  天海胜雪抢先开了口。
  当年大朝试之后,国教学院与天海胜雪之间的恩怨便已解开,私下更有些不为人知的默契。那份默契与曾经的承诺,在天书陵之变这样的大背景里显得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但毕竟双方曾经有过默契。
  而且正如先前所说,他们都还年轻。
  年轻人之间说话,陈腐气会少很多,会直接很多。
  “你应该很清楚,今天来到薛府的这些大人物,都是想借你的势,对当前的朝局进行试探或者说确认。”
  天海胜雪说道:“道尊在朝廷里至高无上的权威,需要周通活着以为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挑战这一点,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父亲不会一直心甘情愿的做小。”
  他的父亲是天海承武,陈留王的父亲是相王,都是大周王朝真正的大人物。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安静了会儿后说道:“谁也不知道那需要多长时间。”
  “不能因为无法确定前路就随便踏步,因为那很容易走进歧路。”
  陈留王看着他神情认真劝说道:“任何事情都当以大局为重,你继任教宗,便是比所有事情都重要的大局,值得为此忍耐等待。”
  陈长生没有说话,他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他比任何人、包括教宗都更加了解自己的老师。
  在西宁镇旧庙生活的十四年,那个中年道人对他来说是师亦是父,但现在回头仔细想想,无论他还是余人都没有见过那位中年道人的真面目,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浓雾里的山峰一角,阴天里的碧空一线,溪边的一朵花而已。
  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很多画面与和记忆碎片渐渐凝拢成形,无论是溪边的花,还是雾里的山或是云后的碧空,庙里的道藏,那些看似没有任何目的,实际上隐藏着无穷智谋的细节,组成了真实的图景,那就是他的老师商行舟。
  教宗陛下想把国教传到陈长生的手里,他以为凭借离宫的力量以及自己的威名,足以保证自己回归星海之后,至少国教内部没有人敢反对这件事情,那么只要国教内部是稳定而统一的,朝廷便没有办法干涉这件事。
  陈长生却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会这样发展。他非常确定,当教宗师叔回归星海的那一天,便是老师对自己动手的那一天。他或者被杀死,或者像小黑龙那样,被永远地囚禁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天海胜雪感觉到了些什么,说道:“如果你真觉得会出大事,现在就应该提前做准备。”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任何准备都没有太大意义。”
  就像那个夜晚,当皇辇图失效之后,整个京都的局势,便取决于天书陵间的战斗。
  大陆的历史,向来是由神圣领域里的强者们决定的。
  神圣与世俗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沟壑。
  陈长生的修道天赋再强,也没有可能在短短数十日的时间里越过那条沟壑。
  “你应该离开。”
  陈留王有与天海胜雪不同的看法:“趁着现在教宗陛下还能逼着你老师不能动手……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苏墨虞看了陈长生一眼。
  在国教学院里,他曾经有过相同的提议。
  陈长生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
  天海胜雪离开了,在走出静室之前,说道:“再过些天,庆典便要开始了。”
  今秋发生了很多大事,天海娘娘回归星海,魔君坠入死亡的深渊。
  还有些事情即将发生,能够与这两件事相提并论的,便只有南北合流。
  过些天,南北合流的庆典将在京都举行,按照春天时的说法,白帝夫妇可能会前来观礼。
  陈长生明白天海胜雪想提醒自己什么。
  落落,也许会回京都。
  ……
  ……
  周通回到北兵马司胡同。
  他站在院墙下,背着双手,看着深深的树坑,神情漠然,一言不发,等待着海棠树的归来。
  斜向的秋空里,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他与几名下属官员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天空里颓然无力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只红鹰,最耐长途飞行,一夜之间便可过千山万水,还不会觉得疲惫。
  这只从南方归来的红鹰,却活生生地累死了。
  南方必然出了大事。
  离山剑宗?秋山家?还是……槐院?
  周通的眉挑了起来。
  下属匆匆赶来,呈上南方来的紧急情报。
  王破离开了槐院。
  一直跟着此人的清吏司暗谍,于两日前在清江处被甩掉,失去了王破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王破要去哪里,现在在何处。
  周通盯着那名下属,没有说话。
  那名下属的声音有些犹豫:“他……可能会来京都。”
  周通神情微变,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我要进宫。”
  下属们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王破如果真的要来京都,大人为何不赶紧安排人手阻截或者扑杀,却急着要进宫?
  “你们都聋了吗?”
  周通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尖锐。
  他急着进宫,是因为他现在很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只有在皇宫里,在道尊的注视下,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很确定,王破会来京都。
  他很确定,王破要做什么。
  ……
  ……
  回到国教学院后,陈长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墨虞很困惑,问道:“他来京都做什么?来祭拜薛醒川?”
  没有人敢替薛醒川收尸,没有人敢凭吊,在这种时候,王破如果出现,很符合世人对他的印象。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知道,不是为了祭拜,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事。
  王破来京都,只想做一件事情。
  他要杀人。
  杀周通。


第691章 刀有道
  王破可能会来京都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引发了很多震惊。
  苏离之后,在大陆年轻一代修道者的心目中,王破便是最大的偶像。
  他不如苏离那般潇洒,也不像苏离那般别有风姿,冷漠无情却引人敬畏,但他同样也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曾经压得踏雪荀梅枯守天书陵不得出,不给画甲肖张与梁王孙任何机会,神圣领域之下有很多强者,比如薛醒川,排在逍遥榜首的他,却被公认为是最强者。
  而且和苏离比较起来,他更符合普遍意义上的英雄定义,比如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传奇色彩太浓。作为破落的门阀唯一的后人,他自幼生活的环境非常恶劣,比起别的修道天才来说更加辛苦,在汶水唐家做了几年账房先生,开始游历天下,只有十余年的时间,便在南方自立槐院,成为一方大豪。
  和苏墨虞一样,知道这个消息后,所有人最大的疑问就是——他为什么要来京都,他来京都准备做什么?
  天凉王破的典故,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故事,他作为王氏的后人,选择王破作为自己的名字,其中的意味不问而知,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对他一向警惕,曾经尝试过无数次打压,而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很少会在京都出现。
  王破来京都,当然是件大事。
  以往他即便来京都,也来的悄然无声,很是低调,比如荀梅死的那个夜晚。
  现在的情形与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他就是想要低调入京,都没有办法做到。
  那夜在天书陵,朱洛重伤未愈,强行出手,开启了这场举世战天海的壮阔战役,付出身死魂消的代价,就是为了换取以商行舟为代表的新朝做出的承诺——让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王家,就是王破。
  如果王破留在天南,静守槐院,有离山剑宗等诸山门势力守望相助,同声连气,朝廷不可能向他下手,因为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总要维持一个表面的和平,但如果他离开槐院,单身入京都,朝廷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再强,也不可能是大周朝廷的对手。
  如果他在京都出现,朝廷有无数手段,可以杀死他。
  所以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来。
  陈长生理解,因为他与王破在浔阳城里共过风雨。
  他非常欣赏这位强者,这两年行事,隐隐有向对方学习的倾向,这也是唐三十六当初曾经非常担心的地方。
  除了陈长生,还有一个人也非常清楚王破的来意。
  那就是周通自己。
  所以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入宫,求见商行舟。
  就在他入宫之后不久,京都的局势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从军部到刑部,从清吏司到城门司,无数高手与刺客开始在街巷里搜寻。
  陈长生有些担心,思考一夜之后,冒险请国教里的人帮着寻找,没有任何收获。
  朝廷方面也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人能够找到王破。
  他就这样消失了。
  ……
  ……
  时间缓慢地流逝,秋意越来越浓。
  南北合流的庆典将要到来,大周朝廷做了很多的准备,京都各著名建筑都被整修一新,就连天书陵也被清理了一番。
  京都里的气氛却并不是全然欢快轻松,因为天书陵之变的余波还无法完全散尽,国教学院依然不肯交出圣后娘娘的遗体,王破还没有找到。
  这时候,国教学院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圣女峰,徐有容亲书。
  她回到了南溪斋,按道理应该召回南溪斋的弟子,在信里也提到这一点,但还是给陈长生留下了十八名少女。
  陈长生很清楚,这些女弟子掌握着南溪斋剑阵的神魄,如果全力施展,只要不是神圣领域的强者或者大军来攻,他便是安全的。
  还有一封信来自汶水,唐三十六亲书。
  除了陈长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苏墨虞也不知道。
  苏墨虞和国教学院的师生,只知道陈长生在看过那封信后,情绪非常低落,沉默了很长时间。
  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北新桥的地面。
  不远处便是皇宫,有灯光从里面散出来,落在地面上,仿佛落日重新回到了人间。
  站在树下,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默然想着,太阳下山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朋友,好像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黄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颜色便显得更加幽深。
  当皇宫里的光线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陈长生的身影从树下消失,井沿处卷起一阵微风,金叶飘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银杏叶,是京都很著名的风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庙,那里也有相似的风景,甚至更加美丽。
  道庙后方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根极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到了秋时,古树上满是金黄的树叶,仿佛金云,也像是烟火,树下也满是树叶,厚厚地堆着,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远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黄色的银杏叶深处,有个石桌,桌旁有个石凳,这时候凳上有个人,他没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来京都了,无数人在京都里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虽然来了京都,却没有进城。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与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们想来,他既然来了京都,便一定会进京都,因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样,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这样想的,结果也错了。
  王破在潭柘庙已经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会来银杏树下静坐。
  他悟刀而不练刀,那把铁刀始终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树不停地落着树叶,将大地覆盖,显得格外纯净,美丽夺目,以至于很难想象树叶下面的模样。
  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当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衣衫里,渐渐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难想象鞘中刀锋的模样。
  王破的刀道,在这满天黄叶里,隐隐发生着变化。


第692章 秋有雨
  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第693章 风有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树睁开了眼睛,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是一丝惘然,显得情绪格外复杂。
  在古树下、黄叶间、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气息,他没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这种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然而,此人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升如此之多……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王破面对着朱洛,铁刀虽强,却寻觅不到任何机会,而在潭柘庙里静悟多日后,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继续提升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迈过那道门槛。
  铁树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然后,他的杀意变得更加浓烈。
  无论是朝廷还是他,都不会允许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从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庙,静静地感知着天地间的所有气息流动。
  庙里有人,境界很高妙,距离他也只差了数线。
  他向那边走去,湿漉的黄叶在靴底片片碎裂,变成最细的丝缕,仿佛盛开的菊花一般。
  秋风破开雨帘,推开了潭柘庙的门,在他离庙槛还有十余丈的时候。
  寒冷的秋风没能肆虐,被两道清新淡然的风冲抵,那两道风来自一双衣袖。
  庙里的人不是王破,是茅秋雨。
  庙侧的篱芭被推开,白石道人从雨中走来。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自东西两面的山野里行来。
  秋雨里,还有很多红衣的影子在山林间若隐若现。
  四位国教巨头,各执重宝,带着无数境界高深的红衣主教,把潭柘庙紧紧地围了起来。
  这阵势真的很大。
  想要杀死一名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必须要有这样的阵势。
  铁树看着茅秋雨,眼睛缓慢地眯了起来,杀意未有丝毫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可怕。
  离宫果然出手了,是想要护住王破,还是真的趁着这个机会杀死自己?
  他很清楚,如果是后者,今天自己就算能够活着离开,也必然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他把双手伸向雨里,任由寒冷的雨水不停冲洗。
  他看着从缓步从庙里走出的茅秋雨,面无表情说道:“这是教宗大人的旨意吗?”
  茅秋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了更远处。
  铁树已经感知到了,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远处是群山,秋意带来的黄红浓艳之色,早被寒雨洗至极淡。
  不知何时,一座王辇出现在那片山崖的边缘。
  相王,亲自到场。
  这场朝廷对王破的杀局,有可能变成离宫对铁树的围杀。
  如果山崖上没有出现那座王辇,如果山后没有隐隐传来大军如雷般的蹄声。
  无论是对谁的杀局,至此,已经便成了明局。
  “陛下要我问你一句话。”茅秋雨看着铁树问道:“你们都忘了当初的星空之誓吗?”
  很多年前,以教宗为首的神圣领域强者们,曾经以星空为引,立下过誓言。
  誓言的内容是,一切以人族的利益为先,绝不会主动对那些承载着人类将来与希望的修道天才动手。
  王破,当然是那份名单里的首位。
  当初在浔阳城里,朱洛对他出剑,已经可以说是破誓,但他还可以找些借口。
  他的剑,刺的是苏离。
  只不过,王破非要站在苏离的身前。
  今天呢?铁树带着一身秋雨来到潭柘庙,明显就是要杀王破,他能找到什么借口或者理由?
  教宗陛下让茅秋雨问他这句话,他能如何回答?
  铁树没有回答。
  茅秋雨看着他说道:“既然你无法回答,那么就不要动王破。”
  铁树的目光更加寒冷,被雨水洗着的手变得更加洁白,仿佛莲花一般。
  这代表着他现在很生气。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他带着微讽之意笑了起来。
  教宗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陛下还要我对你说……”
  茅秋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回归星海之后,你还是坚持对王破动手,那么离宫会灭你全族。”
  如果说离宫也是一种宗派的话,那么必然是世间最强大的那个,因为它就是国教。
  没有哪个修道者能够与国教正面抗衡。
  哪怕强大如铁树。
  哪怕曾经是八方风雨之首、拥有天机阁这样可怕组织的天机老人。
  当然,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只要不像今天这样陷入重围,就算不敌离宫,也很难被杀死。
  可是,修道虽然是孤单的,却很少有真正孤单的修道者。
  他会有家人、亲人、朋友、同窗、同族、同道。
  茅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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