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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萧十一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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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四娘红着脸,恨恨道:“我问你,你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南宫辂柔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她面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悠悠然道:“我早就听人说,风四娘是个很有趣的女人,跟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她明明是女人,做出的事却偏偏像是男人。这么有趣的人既然碰上了,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轻易放过?若不好好开开她的玩笑,岂非对不住自己?”
风四娘恨恨道:“所以你就设计出这么一个大笑话来骗骗我?开开我的玩笑?”
南宫辂微笑道:“不错。”
她的手居然还不肯拿开,居然还在动,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快把你这只手拿开。”
南宫辂道:“我偏不拿开,莫忘了你现在已是我南宫辂的妻子,丈夫调戏妻子岂非天经地义?”
风四娘道:“可是你是女人。”
南宫辂眨着眼,悠悠然道:“谁规定女人就不能娶女人?我就偏偏要风四娘做我南宫辂的妻子。”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歪理,现在陡然间听南宫辂这样说,不由得怔住了,吃吃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到最后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女人无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至少总比嫁给一个女人要好得多。
现在南宫辂虽然还是穿著新郎官的大红吉服,虽然还是穿著男人的衣服,但就算是瞎子也绝对看得出她是个穿著男人衣服的女人,而且是个绝对女人化的女人。
她全身每一寸每一分每一个地方都绝对是女人,每一寸每一分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女人无穷的魅力、无穷的韵味,她的绝世丰姿,她的脱俗气韵,她的柔媚,她的美艳,她的灵动,任何女人也做不出,学不会,比不上。
她的笑就仿佛是一场灿烂得慑人的惊艳,让人不知觉间痴迷,沉醉。假如女人的笑真的有倾国倾城的魔力,那一定就是这种笑,假如说一千个男人会有九百九十九个会被她的笑容迷倒,那也绝不是一句妄言。
风四娘看到南宫辂绝世的容光,不禁暗骂自己该死。
逍遥侯身边怎会有贴心的男人?
还有那强盗客栈外杀死那七个瞎子的神秘美人。她早该想到,普通女子怎能杀得了那七个诡异、可怕的瞎子?
除了她自己外,又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她骇走?
这世上除了沈璧君外,哪里还有比南宫辂更美的女人?南宫辂若还不是美人,那这世上哪里还有美人?
还有那强盗客栈老板和打胡哨大汉临死时面上那错愕而痴迷的表情。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南宫辂是女人的,可是当时她为什么偏偏没有想到?
只不过那时她虽然也有些疑虑,但却不敢确定,而且南宫辂说话的声音是男音,后来发生的事又不容她不相信……
这一刹那间,风四娘好象已想通了很多事,但还是有几件事弄不明白。
于是她问:“你是女人,怎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南宫辂笑道:“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自如地控制喉间的肌肉,要变成什么样的声音都很容易。”
风四娘沈吟着,忽又问道:“那七个瞎子是不是你派出来的人?”
南宫辂道:“是。”
风四娘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南宫辂淡淡道:“我只不过要他们去请风四娘,却没有要他们对风四娘无礼。”
风四娘道:“正因为他们对我无礼,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南宫辂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风四娘道:“最根本的理由是什么?”
南宫辂一字一字慢慢道:“最根本的理由是他们已完全无用,侯爷已用不着再花银子养他们。”
风四娘动容道:“是逍遥侯要他们死?”
南宫辂叹道:“是。”
她语声中仿佛突然之间多了几分感慨,但无论是谁也弄不懂她为什么会对那七个她亲手杀死的瞎子感慨。
风四娘也默然,仿佛也很感慨七个瞎子这种人物的宿命,但她很快就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很不明白。”
南宫辂道:“你可以问。”
风四娘道:“你怎能一下子喝下四坛烧刀子的?我见过的最能喝烧刀子的人,也不过只能喝三坛而已,而且三坛下肚,绝对烂醉如死,可是你一连喝下了四坛,居然连一点醉意也没有。”
南宫辂又笑了,道:“这个秘密若是拆穿了,只怕连一文钱也不值。”
风四娘道:“一文不值的秘密也是秘密。”
南宫辂微笑着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汤是专门用来解酒的……”
风四娘眼睛突然瞪圆了,未等南宫辂说完,就先抢着道:“你难道在喝酒前竟已先喝了醒酒汤?”
南宫辂道:“不是醒酒汤,是比醒酒汤效力大数倍的解酒丹,而且不是一枚,是四枚。”
风四娘呆住。
这倒名副其实是个一文也不值的秘密。
只听南宫辂悠悠然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历四坛烧刀子而不醉?我又不是马。”
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很简单的,只不过是人将之想得很复杂而已,这就好象天冷了要加衣服,孩子病了要找大夫一样,事本身并不复杂,但你若是硬要觉得它神秘,那你只怕就真的被它难倒了。
过了半晌,风四娘才又道:“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南宫辂叹了口气,道:“你问吧。”
风四娘道:“我去玩偶山庄已不下数十次,那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得,可是我怎地从来也没见过你?”
南宫辂明亮而锐利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我明天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现在我已困了。”
她居然真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喃喃道:“睡吧,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她的手轻轻一挥,桌子上燃着的红烛应掌而灭。
黑暗中,只听风四娘咬着牙,大声道:“你再不把你这鬼手拿开,我就要……我就要……”
只听南宫辂吃吃轻笑道:“你就要怎样?”
只听风四娘道:“我就要送顶绿帽子给你戴了。”
风四娘醒来的时候,她的人已在马车上。
一线阳光正从窗口透进来,正巧照在她凝脂般白皙而秀气的鼻子上。
车里布置得很软很舒适。马车虽然在不停地颠簸,但风四娘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很舒服。她虽然已醒了,却还是懒洋洋躺着,任马车摇呀摇,一动也不想动。
马行如龙,车行如风,风四娘能感觉到马车的速度。
她并不关心马车的去向,因为她知道她们现在必定是要赶回玩偶山庄的。
她只觉万事不需萦于怀,她只要放松自己,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坐马车就已足够。
但她却又不自觉回想起昨天的事,想到她居然嫁给了一个女人做妻子,她就忍不住觉得好笑,但她想到花平,她的心就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花平死在南宫辂的手上,按理说,她该杀了南宫辂,为花平报仇才对,但不知怎地,她心中竟连一点恨意也没有,就好象南宫辂杀花平本就是应该的,南宫辂是好人,花平才是坏人,才该死。
风四娘只觉很惭愧,很对不起花平。
但南宫辂呢?南宫辂现在又在哪里?
她用不着找。她一坐起来,立刻就看到了南宫辂。
南宫辂背对着她,就坐在车前的帘子外,一袭简单的蓝衫,还是那个闲适、自在、洒脱、不羁的公子打扮。
风四娘坐起来的时候,南宫辂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但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风四娘望着南宫辂蓝衫下那装扮得平直伟岸,其实却纤细柔软盈盈一握的腰肢,只觉这么完美的身体流着血,倒在她手下,实在是可惜。
但花平呢?花平就白死了么?
她现在要杀南宫辂很容易,但她心中为什么连一点杀意也没有呢?
南宫辂忽然道:“你醒了?”
风四娘吃了一惊,但还是道:“是。”
南宫辂又道:“你想杀我?”
风四娘更吃惊,她心里想什么南宫辂怎会知道?她醒来还可以说南宫辂听觉灵敏听到了,但南宫辂怎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南宫辂难道是神仙,有未卜先知之能?
只听南宫辂又道:“是为了花平,是么?”
风四娘忍不住问道:“你怎会知道?”
南宫辂不答,反问道:“假如我告诉你,花平没有死,你信?还是不信?”
风四娘又惊又喜,失声道:“花平没有死!”
南宫辂反问道:“你信不信?”
风四娘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你已杀了花平了呢?”
南宫辂淡淡道:“因为我杀了他的武功。”
风四娘怔了怔,皱眉道:“杀了他的武功?”
南宫辂道:“我砍下了他的手臂,他已永远不能再用刀,所以我说他已死了,可是他的人却的的确确还活着。昨天夜里我见了他一次,他虽然已失去了双臂,可是他的信心、勇气和斗志并未失去。”
风四娘道:“昨天夜里你根本就未出过快聚堂,你又怎么可能见过花平?难道花平就在快聚堂?”
南宫辂悠悠然道:“四娘以为我真的是在前厅招呼客人么?”
风四娘眼睛突然瞪圆了,恍然道:“原来那段时候你是去见花平了,原来嫣嫣那小鬼只不过是来拖住我。”
南宫辂道:“现在你都明白了么?”
风四娘恨恨道:“这小鬼,敢帮着别人来骗我,我若不剥她三层皮就对不住我自己。”
南宫辂淡淡道:“你倒也怪不得她,她若敢将你放跑了,就算是我不杀她,逍遥侯也绝不会放过她。”
风四娘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南宫辂淡淡道:“我只不过不想你在背后捅我一刀而已。”
风四娘道:“可是你怎知我要杀你?”
南宫辂的声音淡得近乎厌倦,道:“你呼吸不稳,可知你心中必定藏着有事,现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未了?花平而已。”
这些事南宫辂推理起来好象很容易,但在风四娘看来却样样不可思议。
一个人若没有绝顶的聪明、莫测的智慧、敏锐的感觉、缜密的思维,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风四娘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只觉这个人玲珑剔透,无所不能,与任何人都不一样,非但能料事如神,简直是明察秋毫,无论什么事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只奇怪这么神奇的人她以前在江湖上怎地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前面是个岔道,一条路往东南,一条路往西南。
但马车经过这个岔道的时候,竟毫不稍停就弯上了往东南的那条路。
玩偶山庄在西南面,马车怎地反而往东南方向走?东南方向这条路是通往江南的,她们难道是要去江南?
风四娘诧异着,却也忍不住心中暗喜。
她本是要赶往姑苏去的。
沈璧君虽然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她却一定要赶在九月初三之前,把沈璧君从连城璧手中偷出来,劫出来,抢出来。
因为她决不能让沈璧君在天下英雄面前蒙受连家的侮辱!
想起她从连城璧手中劫的人居然是连城璧的妻子,她就忍不住好笑。
但沈璧君受不受侮辱跟她有什么狗屁关系?她救出沈璧君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却从未想过。
反正她就是不能让沈璧君在天下英雄面前蒙受侮辱,好象沈璧君受辱就是她自己受辱一样。
风四娘决定的事就算是三百八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马奔腾,车如飞。
风四娘忍耐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岂非是要回玩偶山庄?”
南宫辂淡淡道:“本来是的,但现在却又不是了。”
风四娘道:“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南宫辂道:“去江南!……因为逍遥侯已到了江南。”
风四娘的心又沉了下去。
假如逍遥侯也要插手九月初三这件事,她倒真不如将沈璧君一刀杀了好些。
初秋的天气,有时还是和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天空中本来是丽日炎炎,明蓝如洗,谁也看得出绝不会下雨,但不知从何方忽然吹来一阵歪风,吹得尘沙飞扬,天地无光,就好象忽然有妖怪来到凡间。
风四娘她们来到这小镇的时候,已是阴霾蔽日,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了。
前面的路还很长,她们当然只好先避过这场雨再说。
但这小镇看起来虽然还不小,却连一家象样的客栈也没有。
她们在满是飞沙尘土的长街上转来转去,总算在街尾找到一家酒铺子。
这家酒铺子门面虽然不大,里面却收拾得极为干净,让人一看就觉得舒服,就愿意进来喝两杯。
当垆的是个丽质天生,娇俏可人的乡下少女。
那少女秀颀的身上整整齐齐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脸色虽嫌苍白些,身子虽嫌瘦弱些,但一双眼睛却灵动极了。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漆黑而亮的眸子滴溜溜转来转去,看起来又天真又调皮,好象随时都能想出一千个好玩的主意来捉弄捉弄人。
酒铺子里还有一个又黄又瘦又干又瘪如烂柿子的佝偻老头,想必是那少女的爹爹。
那佝偻老头子眉毛很细,眼睛很小,脸上的皱纹很多,头发短得就像是他的胡子,看上去一脸没本事的倒霉样子,又沮丧又无奈,就仿佛随时都在等着别人欺负他。
这世上富人不多,穷人却不少,但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要想法子活下去。
这老头子开酒铺子想必是为了养活他的独生女儿。他的生命虽然卑贱,生活虽然困苦,但他却不愿他的女儿也和他一样穷愁一生。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自己的女儿养活得好好的,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个好丈夫,和和美美过日子。这样他才放心。
这样的人就算是有很多毛病,就算是见识浅,没本事,也同样值得尊敬。
那佝偻老头子刚把她们的车马安置好,大雨已倾江倒海一般直灌下来。
南宫辂带来的跟班大汉已先叫了两坛陈年花雕,正围着桌子,呼喝邀饮。
南宫辂她们自己也叫了一小坛眼儿媚和七八样可口的小菜,一边吃,一边说些闲话来打发时间。
外面雨急如箭簇,密密麻麻从空中疾射下来,仿佛要将大地穿透。街上泥泞没足,水流如注,早已连个鬼影也看不到。
天低得就仿佛要将房子压塌,一阵阵潮湿的水气扑进来,让人忍不住觉得有些寒意。
但就在这时,雨中突然飞奔过来一个人。
那人用手抱着头,也不管脚下泥水飞溅,只顾没着脑袋向前冲,就仿佛是在挣命,看见这家酒铺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进来,嘴里大叫着道:“你们若是再不让小僧避避雨,小僧可要打架了!”
原来竟是个肩上搭着褡裢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全身都已湿透,缩着头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在地上,谁他也不敢看,光光的光头上直往下流水,下半身已被泥水溅得一塌糊涂。他站在酒铺子里,身上的雨水泥水一齐流下,流了一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幸好这酒铺子里的父女俩都是很善良的人,虽然也觉得他很脏,却没有将他赶出门去,反而给了他一盆水,一块布,让他洗洗脸。
南宫辂她们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小和尚见没人赶他出去,才长长松了口气,垂眉敛目谢过那父女两个,赶紧手忙脚乱洗洗脸,擦擦光头,拧拧衣服上河一般的雨水。
这小和尚居然长得清秀极了,看起来就像是个美丽的小尼姑,就连南宫辂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当垆少女也在望着这小和尚,而且一直在抿着嘴唇偷偷地笑,眼珠子一直转来转去,谁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谁也看得出她一定是在准备捉弄这小和尚了。
只听那当垆少女果然已娇笑着道:“你这小和尚打哪来呀?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那小和尚目不斜视,耳不旁听,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打了个揖首,然后清清喉咙,正色道:“阿弥陀佛!小僧圆觉,乃是峨嵋金顶的僧人,今奉师尊之命,要赶往姑苏无瑕山庄去参加连城璧公子的休妻大会。谁想路遇暴雨,淋得小僧好生狼狈,好容易看见这个小镇,满指望能找个落脚之处避避雨,谁知这镇上之人个个势利,嫌小僧脏,小僧跑了十几家,都将小僧赶了出来,幸好碰上了女施主父女这样的善人,小僧才得免风吹雨淋之苦。唉!这世道人心向恶,欺弱嫉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第五章 看不见的口袋
3
那当垆少女听他说完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小和尚的头几乎缩进衣服里,脸红得就像是红布,看也不敢看当垆少女一眼,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风四娘目光闪动,忽然问道:“却不知小和尚对那位连城璧公子休妻之事,怎生看法?”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只不过是在说一句话,就好像小孩要撒尿、猫要捉老鼠一样,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她说话的声音听在那小和尚耳中,却清脆悦耳如银铃,充满了只有绝世的美人才会有的韵味。
那小和尚本来垂着头,好像很害羞很窘迫的样子,忽然听到风四娘说话的声音,竟忍不住抬起头来,忍不住向风四娘她们那边偷偷瞟了一眼。
只瞟了一眼,那小和尚眼睛立刻就直了,然后他又发现了嫣嫣,发现了那四个少女。他的眼睛瞪得更大、更直,而且居然变得痴痴迷迷,就好像忽然发了花痴。
风四娘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臭这佛心不坚,贪淫好色的小和尚几句,却听那当垆少女已吃吃轻笑道:“你这轻薄的小和尚,这般放肆地盯着人家女眷乱看,难道竟不怕佛祖降罪么?”
这句话对出家人来说已无异于当头棒喝,若是换了一时不慎,惹起心魔的得道高僧,听了这句话就足以一惊顿悟,佛法归心。但这小和尚……
这位好色的小和尚听了这句话,居然神色自若,面不改色,非但连一点失态惊心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摆出一副大爷的派头,大摇大摆大模大样走到那当垆少女面前,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砰”一声拍在柜台上,大声道:“来三斤斧头、半斤牛肉、一碟豆干、一碟椒卤花生……”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又瞟了风四娘她们一眼,居然一副傲睨自若,神气极了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个比落汤鸡还狼狈的小和尚根本就不是他。
那佝偻老头在旁边看着,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却听那当垆少女突然冷冷道:“你这小和尚知不知道用我家的水,在我家洗脸,都是要付银子的?这块银子权当是付过我家的水钱,你若要吃东西,就得再拿一锭银子出来。”
那小和尚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突然僵住,吃惊地瞪着那当垆少女,好像还想听那当垆少女再说一遍。
那当垆少女也在瞪着他,眼睛居然比他瞪得还大,冷冷道:“你为什么瞪着我?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是不是还想听我再说一遍?”
那小和尚苦着脸,吃吃道:“女施主如此敲诈小僧银两,岂非行同强盗?”
那当垆少女悠悠然道:“小和尚既然多金,何妨捐献出来普渡众生,接济接济我们穷人?”
那小和尚呆在那里,脸苦得简直已和那佝偻老头差不多了,忍不住偷偷看了风四娘她们一眼,却看到那群美人儿都在望着他窃笑,就好像是在笑一只正在表演翻跟斗的大马猴。
那小和尚又窘又羞,脸红得就像是大马猴的红屁股,呆在那里半晌,终于咬咬牙,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砰”一声又拍在柜台上,瞪着那当垆少女道:“现在总可以了吧。”
他虽然这样说,眼睛却在盯着那两锭银子,而且还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心痛极了。
谁知那当垆少女居然又冷冷道:“出家人不准喝酒,不准吃肉,这是佛祖定下的规矩,只要是出家人就不能破戒,小和尚若要在小店里喝酒吃肉,那可不行。”
现在就连南宫辂也忍不住觉得好笑了。
那小和尚连眼睛都气绿了,怔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小僧要喝酒要吃肉,那是小僧的事,你这女施主又不是小僧的师尊,凭什么来管小僧的闲事?”
小和尚一叫起来,当垆少女反而软了下来,冷笑着道:“好,好,你这小和尚又贪财又好色又喝酒又吃肉,而且还对一个弱女子穷吼乱叫,不讲道理,我若是不到峨嵋金顶你师尊那里去告你一状,怎么对得起佛祖?”
风四娘听那当垆少女又提到峨嵋金顶,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两年前,她和萧十一郎,还有杨开泰在济南的“悦宾楼”上吃酒,听杨开泰说起过当世武林的六个“少年君子”。杨开泰这人虽然小气,但品评“六君子”却是持正得当,见解精辟,不失为至论。风四娘记得她还臭了杨开泰几句。
后来在沈璧君的娘家沈家庄里,她非但见到了柳色青、徐青藤,而且见到了厉刚、连城璧,而且她还和厉刚吵了一架,但她却唯独没有见到朱白水。
据说朱白水已在峨嵋金顶剃度出家。
现在她忽然想起朱白水,只不过因为这个法名叫做圆觉的小和尚是从峨嵋金顶出来的。
这小和尚圆觉会不会就是朱白水?
风四娘的心跳了跳,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和尚几眼。
那小和尚正坐在一张桌子后,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边死盯着风四娘她们看。
看到风四娘也在看他,那小和尚居然对风四娘笑了笑,笑容又呆又痴,而且还色迷迷的,像是很想跳过来,抱住风四娘亲一口。
风四娘在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小和尚又好色又轻浮又窝囊又蹩足又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是那惊才绝艳,聪明绝顶,身兼峨嵋、点苍两派武功之长,收发暗器一时无双的少年君子朱白水?
那小和尚还是死盯着她们这边,那种眼神就好像是西门庆在死盯着潘金莲。
风四娘倒是无所谓,她早就被人盯着看惯了。那四个少女也没有动,但面上已渐渐罩上了严霜,看来只要那小和尚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她们就敢将他大卸八块。
但嫣嫣就不行了。嫣嫣眼睛望着那小和尚一直死盯着她,又是心慌又是害怕,忍不住缩缩肩,躲进南宫辂的怀里。
那小和尚的目光立刻就追踪过来,而且更放肆更疯狂。
嫣嫣目光更乱,心更慌,连身子都已在微微颤抖。
南宫辂轻轻拥住嫣嫣,忽然沉下脸,瞪着那西门庆般的混蛋小和尚冷冷道:“你这小和尚若再不守出家人的规矩,再这么肆无忌惮盯着本人家眷乱看,本人可要不客气了!”
她说这句话时,用的当然是男人的声音。
那小和尚道:“她们是你的家眷?”
南宫辂沉着脸,冷冷道:“都是,全都是。”
那小和尚脸色立刻就变了,恶狠狠瞪着南宫辂,像是恨不得将南宫辂的鼻子咬下来,好让他变成丑八怪,再也不能拥有这一堆大大小小的美人儿。
南宫辂冷漠的目中已露出刀锋般的杀气。
现在这小和尚若是还敢死盯着风四娘她们乱看,只怕已不是大卸八块,而是大卸八百块了。
谁知这小和尚竟全然不买账,他是不再盯着风四娘她们乱看了,他开始盯着南宫辂乱看。
这小和尚本来狠狠瞪着南宫辂,目中充满敌意,但现在却渐渐变成了惊愕,又渐渐变成了迷茫,又从迷茫变成了怀疑,又从怀疑变成痴狂,最后竟变成了看风四娘她们的那种眼色。
现在轮到南宫辂哭笑不得了,但她却忍不住心惊。
“这小和尚难道竟看出我是女人了么?”
她立刻就警觉起来,忍不住去看那小和尚的眼睛。
她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看,因为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往往能看出很多事来。
看到这小和尚的眼睛,她连脚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她在这里吃了半天酒,居然一直也未注意到这小和尚看似轻浮窝囊的外表下竟赫然还隐藏着另外一种面目。
他的真面目!
这小和尚目光看起来虽然色迷迷的,又轻浮,又下流,可是却似乎深藏着一种让人很难察觉的锋芒。
他仿佛是个好色成狂的登徒子,不守清规的花和尚,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看。
懂得看人眼睛的人,绝对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自己就有看别人眼睛的习惯。
但这小和尚从遥远的峨嵋金顶来,到姑苏无瑕山庄去,虽然跟南宫辂她们是同路,相互之间却从未见过面,更不相识,更无仇怨,充其量最多也不过是不期而遇而已,他又为什么要在南宫辂她们面前隐藏他自己的真面目呢?
一个人突然隐藏起自己的真面目,通常情况下不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逃避敌人的追踪,一种是怀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这小和尚是哪一种?
假如这小和尚是在逃避敌人的追踪,他唯恐别人注意还来不及,又怎敢如此张狂放肆?假如他怀有不可告人的图谋,南宫辂她们跟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他图谋又从何说起?
只不过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更不是常人的思维就能够看得透,断得准。
假如这世上的事真的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人类早就已超越自我,达到返朴归真的境界了,又怎会还有那么多扰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发生呢?
南宫辂眼睛盯着那小和尚的一举一动,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已看穿了这小和尚内心的隐密。
风四娘也在看着,但她却看不穿,看不透,看不懂。
这小和尚明明就只不过是在那里喝喝酒,吃吃肉,看看美人,明明没有什么奇异的反应。
可是南宫辂怎么就看出来了呢?她看出了什么?
风四娘看不透,也许不过因为有很多事她还不知道。
那小和尚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端着一碗酒,直着眼睛绕过桌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好像很想跟南宫辂干一杯。
现在就连南宫辂身边那两个粉妆玉琢的小童,只怕也能将他一拳打倒。
但南宫辂却盯得这小和尚更紧,甚至她的瞳孔都在渐渐收缩,就好像突然碰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
但这肮脏邋遢的小和尚难道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么?
风四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小和尚有哪点像是高人的样子。
那小和尚已摇摇晃晃走过来,瞪着南宫辂,忽然道:“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南宫辂眼睛盯着这喝醉了酒的小和尚,淡淡道:“不好,……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男人,因为没有男人能嫁给男人的。”
那小和尚突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手里的那碗酒也在这一笑间洒了一地。
南宫辂道:“小和尚以为我的话很好笑么?”
那小和尚大笑着道:“假如你是男人,那我就是女人了。……我早就看出你是女人了,你非但是女人,而且是美人,非但是女人中的女人,而且是美人中的美人,你又何必骗我?”
南宫辂居然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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