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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转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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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远,你知道余丹去哪了吗?她到现在还没回家!”电话那端的余福久几乎是一把夺过电话。

“她今天下午去参加旱冰社的活动和聚餐了,晚上6点半她给我打过三个电话,可是我都没有接到,刚才我打她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我,我怕她会做傻事,你,你,你有没有他旱冰社的朋友的电话?”

余福久的声音微微颤抖,话语结结巴巴,江修远回想起白天和余丹分手时,她还一切正常,蹦蹦跳跳的舔着冰淇凌,这才短短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给他旱冰社的朋友打电话,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方才在钱柜,陆嘉用他的手机给陆非打电话帮戚薇告白,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已拨号码里那串陌生的数字,毫不犹豫的点击了回拨健。

余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睡的很沉。

哭累了,说完了,也发泄够了,一股倦意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架势让她窝在床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需要休息。

陆非找了个眼罩,帮畏光又认床的余丹戴上,拉好窗帘,临出门前,说了一句,“晚上如果做噩梦欢迎来找我。”

余丹扯下眼罩,随手抄起一个枕头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陆非身手敏捷的接住枕头,哈哈大笑。

关紧房门,陆非站在门口,嘴角残留着笑意,又兀自站了好一会儿。

他从没想过,余丹会对他说那么多话,从自己未曾谋面就为自己牺牲生命的妈妈,到独自拉扯她长大的爸爸,到出现在他们父女生命中的乡下妹子常静。

“我现在的感情很复杂,我知道我没有理由要求我爸一直一个人,有时候,看到他形单影只,我甚至还会动动给他找个伴儿的念头,但是我讨厌常静,而且……而且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今天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如果换一个人也一样,你骨子里还是不能接受你爸爸的‘不忠’。”

“或许吧……”余丹并不否认,她有些凄凉的笑了笑,“而且,我始终觉得她出现在我家是早有预谋。她需要改变自己的现状,需要在北京立足,需要找一个靠山,而我爸,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她一个大学毕业生,二十出头,我爸比她大了20岁,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了,她何必选择他?”

“他是你爸,难道你要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而和你这辈子最爱的人决裂吗?这买卖太不划算了。”陆非用食指晃了晃,“你应该赶快回去,就算要拆散他们,也得守好你家的大门才行,你这样一声不吭的跑出来,不是刚好给她腾了个空儿去登堂入室?”

余丹目瞪口呆,半晌,才一边挥舞着巴掌大力拍打在陆非的肩膀上一边说,“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办法!聪明!”

“我本来就很聪明。”

“这还真没看出来……”余丹抹了抹眼角黏黏的泪水,终于破涕为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谢什么?”

“今天,全部。”

第二十三章 伤疤(3)

江修远站在窗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蜿蜒的石子路,一夜未眠。

这条小路两边是青青绿草,路灯发出昏黄的灯光,是余丹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内心很少有什么激越强烈的感情,但是方才听到妈妈说余丹不见了,排山倒海的担心和怒气让他几乎失控。在电话里,他和余福久商定,如果天亮之后余丹依然没有消息,便去报警。

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他就这么站了整整一夜。身边的手机静悄悄的,只有正在充电的提示灯一闪一闪的亮着。方才,他回到房间,关紧房门,不停的拨打陆非和余丹两人的电话,耳边一直是系统提示音优美而雷同的嗓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是,他继续锲而不舍的回拨,一直硬生生的打到自己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他不常熬夜,这次通宵没睡,眼睛很轻易的就变成了红彤彤的兔子样,眼底有一轮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非常憔悴。他洗了把脸,觉得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

待他重新站在窗前的时候,竟然看到余丹正由陆非搀扶着,在石子路上独腿蹦着,一跳一跳的向家门口走来。

陆非的胳膊用了些力气,撑住余丹的胳膊,像一支无比称职的拐杖,“下次小心点,你看你这一瘸一拐的德性,不会滑就别学人家玩那么多花样。”陆非想起昨天余丹训练的时候那拼命三郎的架势,转弯时都不减速,眉头紧皱,仿佛在跟谁较劲拼命似的,最后生生被甩了出去,头部和膝盖集体挂彩,他的心底便一阵后怕。

“我当时算是在发泄吧……其实,昨天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躲在窗帘后面,手机打着户外模式,铃声最大声,当时它一响的那一瞬间,我、我爸和常静都吓了一跳,我爸正嘿咻嘿咻呢,立马脸就绿了,我一看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于是索性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哈哈!”

“不想笑就别笑。”陆非说。

“谁说我不想笑,你见过比这更好笑的场景吗?不过,我搞不好要长针眼了……”

余丹的话语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依然被陆非扶着,肢体却僵硬在原地。几步之外,是刚刚从楼上跑下来的江修远。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憔悴的他,还有他嘴角的那抹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让余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离自己远去。

就像是手心里的水,越用力握紧,流失的越快。

余丹停了停,觉得喉咙有些干,她吐了吐舌头,像正在散热的小狗,“好渴。”她说。

“讲完了再说!”唐卡已经迫不及待了,“你真是……太悲催了……然后呢?江修远跟你大吵一架?还是打了陆非一拳?”

“还打他一拳呢,怎么可能,又不是琼瑶剧。”

如果真如唐卡所说,江修远把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把心底的疑问摆到台面上去,那么一切的一切,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之后,我们之间的话少了很多,他开始了大学生活,每天都很忙碌,我天天忙着学校里的事,忙着跟开始公然出入我家的常静斗智斗勇,其实现在想想,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先提出来,谁都不去先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我高二上学期,有一次和我爸吵架,其实是我胡搅蛮缠,我一定要在家里供妈妈的遗照,然后晨昏定省的上香,我爸不同意,我就说他心虚,说他没有脸面对我妈,我爸被我气的浑身发抖,他的手都扬起来了,却迟迟没有打下去,我就一边恶毒的笑一边凑近他,说,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现在你除了跟常静上床和打我以外,你还会做什么,我爸当时整个脸都灰了,然后我说,你不打,那我走了啊,我还要上学。我摔门离开之后,常静就追了出来。”

“我和常静在马路上拉拉扯扯的,她一定要跟我谈一谈,可是我压根不想看见她。混乱当中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是我推了她一把,她就被一辆车给撞了。当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足月的宝宝,送医之后打了些对孩子不好的药,我爸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让常静做引产手术。”

“孩子没了,常静躺在床上,脸白的像一张纸。我爸一直陪着她照顾她,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当时他坐在床边,没有回头看我,很平静的说,跟常静道歉,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大概宁愿被砍上两刀也不可能对他们低头,于是我笑了笑,说,事情总有两面性,你们要往好的一方面想,常静还年轻,老爸你的雄威不减当年也是我亲眼见识过的,再生个娃是早晚的事。这孩子没的多是时候啊,首先能够让你更恨我,其次让你更怜惜她亏欠她,她甚至可以因为这个要求跟你结婚,要求你对她负责,甚至要求你把她在农村的弟弟爷爷奶奶统统接到咱家里来,简直是一箭双雕。”

“我爸当时站起身,回过头来,用很平静的眼神看着我,说,对,你说的都对,我会娶她,会对她负责,还会把她弟弟接到北京来,我会照顾她,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现在他们全成真了。”

余丹的语速很快,语调和眼神都很平静,泰然处之,隔岸观火,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唐卡伸出手去,摸了摸余丹的头顶。那里有一小撮头发,非常不羁的上翘着。余丹的嘴边有一圈褐色的咖啡印记,她伸出舌头,转着圈把它们舔食干净,有些疲惫的靠在沙发上,笑了笑,说:“唐卡,我现在转过头去想,才发现自己其实做过很多错事。在我的生活里,所有的人都犯了错,没有人真正有资格理直气壮的指责对方。”

“常静出院之后搬进了我家。没有人向我解释,他们大概也已经认为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了。她总是一副身体很虚弱,但是精神上又很温柔懂事的样子,我越看越气,一生气就口不择言,我和我爸爸陷入频繁的争吵当中,关系每况愈下。后来我索性不回家了,平时住校,周末就去戴小朋家里住。”

“又到了我妈忌日的那天,我记得是周三,我当时躺在床上睁着眼,周围的室友早就呼呼大睡了,有的人还打着鼾,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的眼睛很酸,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想哭又哭不出来。过了凌晨十二点,我突然很想去看我妈,跟她说说话。当时,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戴小朋和陆非平时能开开玩笑逗我开心以外,我爸对我的刻薄不讲理很失望,修远跟我冷战,从来不会主动跟我联系,就算我跑去找他,也是我说一句他答一句,冷淡的不得了,我觉得很孤立无援。我们寝室楼下有阿姨看门,过了晚上10点铁门会上锁,早晨6点才开,我住在5楼,我穿着睡裙,换上了球鞋,拿着钱包,轻手轻脚的下到2楼,然后拉开厕所的窗子,跳了下去。”

“你疯了是不是!”唐卡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急什么!”余丹按住唐卡的肩膀,把她按回到沙发里去,“我这不活蹦乱跳的很正常?没缺胳膊也没断腿!”

“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是摔的很惨,胳膊和腿都蹭掉了一大块皮,还流了不少血,那阵子我绝对是犯血光之灾,不停的受伤。我知道校园里的摄像头都安在哪些地方,所以从寝室到学校大门口的那段距离我都有很小心的隐蔽自己,不让保安发现。学校大门旁边个墙,那里有个狗洞,平时被一些花花草草遮着,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我从那爬了出去。多糗。”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你能不能想象,当时月黑风高,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穿着睡衣,跟司机说,去八宝山。那司机当时让我吓的脸都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从后视镜小心翼翼的看我,下嘴唇都在不停的抖,最后还是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师傅,别怕,我是人,要不要我站在路灯下给你看看我的影子?”

“我坐在我妈的坟前,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很多话,具体讲过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诉苦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用手蹭都蹭不干净了,我无奈之下只得从钱包里翻出好几张发票来擦……”

“你恶不恶心!”唐卡瞪了余丹一眼。

“要不我能怎么办,难道让它们全都流到嘴里去啊?我正哭着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大半夜跑坟地来哭,你是不是要吓死活人啊?我一回头,是陆非。”

“他?他怎么……”

“他说他当时没睡,躺在床上往窗外看,结果无意中看到我从2楼跳下来,他睡上床,当时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然后他就效仿了我的招数,跳楼,钻狗洞,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一直跟我跟到八宝山。”

“你和陆非的奸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不会用词就别吓用!”余丹作势要打唐卡,被唐卡嘻嘻哈哈的躲开了。

“陆非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自己穿着一件T恤在风里抖啊抖的,我用食指蹭了蹭他胳膊上的皮肤,说,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你穿吧。他说,我难得绅士一次,你就别推辞了。我们靠着我妈的墓碑席地而坐,我怪他是小人,不仅跟踪我,还偷听我讲话。他骂我狗咬吕洞宾,说他以为我半夜三更梦游症发作,担心我才跟出来的。不过为了补偿他的‘偷听’,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讲他貌合神离,一心只想着挣钱的父母,讲他空空荡荡,大的吓人,连走路都会有回声的家,讲他祖籍东北的奶奶特别爱做的韭菜盒子和酸菜饺子,讲他奶奶去世之后他便日日下馆子叫外卖,再也没吃过家常菜,讲他故意做错事吸引爸妈的注意力,他说只有他们因为他又闯了祸而从国外气急败坏的飞回来帮他善后,骂他是个不孝子,不争气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孩子,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弃子。”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我和陆非必须要赶回学校去。坐了一夜没有换姿势,再加上身上全是伤,血都凝了块,我走路又恢复了一瘸一拐的样子。陆非扶着我下楼梯,我们还没走出陵园,我就看到江修远站在前面几米处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知道我完了,彻底完了。”

“怎么会!他怎么会到那去!”唐卡目瞪口呆,“鱼蛋你真是倒霉催的啊……怎么你每次跟陆非在一起都会被江修远撞见!”

余丹苦笑,“it'sa命……那天早晨我们舍友起来发现我没了,吓的去找舍管阿姨和保安,他们查了监控录像,发现我出了学校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急急忙忙联络我爸,然后大家开始分头找我,我爸找修远帮忙一起找,当时修远在学校,他知道那天是我妈的忌日,在八宝山一定能找到我,就从学校直奔那里了。”

唐卡长叹一声,拍了拍余丹的肩膀。早已时过境迁,她不知道也确实没必要说什么来安慰余丹,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跟余丹比起来实在是幸运太多太多了。

“修远冷笑了一下,头也不回转身就走,我把外套拖下来,塞到陆非的怀里,撂下一句你先回去,有什么事帮我挡一挡,就急忙追修远去了。”

“我追到一个小树林,修远猛的停了脚步,我刹车不及时,径直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有点红,当时我以为他是晚上没睡好觉,现在想想,才觉得他大概是哭了吧……”

“他哭了?”唐卡回忆记忆里残存的江修远,那个表情缺缺,永远带着一股疏离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会激起他的悲喜的男生,他哭了?

“修远什么也没问,他也不要我的解释,他只是抽了抽鼻子,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受够了。我一把拽住他的手,我说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把我的手甩开,转过身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转过身来,恢复了那个我熟悉的他的样子。那么平静,淡漠,冷酷,仿佛我是个陌生人。他一字一顿的对我说,我们分手吧,再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长久的沉默弥漫开来,唐卡看着余丹不知不觉又爬满脸颊的泪水,突然不忍心追问下去。

“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再想起那个早晨,还是会哭,太没用了是不是。”余丹笑得有些酸楚,她起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面纸,擦干眼泪和鼻涕,“不过,还好现在不需要用发票来擦了。涕泗横流的时候有纸巾,有朋友的肩膀,我总算比起9年前的那个早晨要好运了一点。”

第二十四章 伤疤(四)

余丹执意要去余晓亮的房里睡,甚至顾不得会扰人清梦。

她推开房门,尽量蹑手蹑脚的进去,像个小心翼翼的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掀开余晓亮的被子,钻进儿子温暖的被窝里。

“唔……”余晓亮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睁眼,只是往余丹靠过来的怀抱外面躲了躲。余丹坐在客厅里讲了太久的话,因为洗完澡后浑身的热气已经完全消散了,皮肤有点冰,让睡梦中的余晓亮有些不适,本能的想要逃离。

可是此时的她最需要的就是儿子温暖的怀抱。

她伸出手,环着儿子幼小稚嫩的身体,将他圈进自己的怀中。余晓亮的脖颈间有股淡淡的奶香气,是他喜欢用的沐浴液的味道,余丹把自己的脸埋在余晓亮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这本是情侣之间的亲密举动,相拥而卧,互相取暖,可悲的是,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对象去给予她这份亲密无间的柔情。她的枕侧一直空空如也,她的夜一直很静,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今天,她决定放肆一下,哪怕是饮鸩止渴,哪怕是自欺欺人,就让她拥有一瞬的幻觉,觉得自己也不是寒风中孤单摇曳的芦苇,总是有人可以让她去依靠和相信的。

方才,余丹把她的故事和盘托出。

她和江修远分手后一直到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半发生的事,这八年来连她自己都很少回想。

她必须控制自己不去沉迷其中,每天只想着今天吃什么,是不是该去送儿子下课了,需不需要给他买新的衣服,今天的菜价有没有下调,去哪里能买到新鲜又便宜的时令水果,只有让自己的神经被这些琐碎的事情填满,她才可以摆脱那段黑暗记忆的纠缠。

高二的寒假是个严冬,满世界银装素裹。余丹戴着白色的毛线帽子,头顶上还支棱着一对兔耳朵。陆非最大的兴趣就是扯着它们玩,一边扯一边说,“鱼蛋,你爱吃胡萝卜吗?”

“别拽了!”余丹拼命挣扎,但怎么挣扎得过一个即将成年的男生的力气,“再拽就掉线了!”

“你怎么想到买一顶这么喜感的帽子?”陆非乐不开吱。

余丹的脸阴沉下来。

这顶帽子,是江修远送她的16岁生日礼物。

余丹的生日刚好和圣诞节是同一天,小时候,洋节还不盛行,江修远只需要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即可。不需要太隆重和昂贵,甚至连创意都不用强求,只要是他送的,哪怕是再普通的物件,余丹都会乐呵呵的显摆一整年,然后一直到第二年收下一份生日礼物。当然,她不会喜新厌旧,相反,她是非常常性而懂得珍惜的人,江修远送她的每一份礼物,她都作为最美好的回忆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枕头边上,天天抱着入睡。

一直到上了初中,她迷上了圣诞老人。每年,江修远除了必须在凌晨十二点送上生日祝福,唱生日歌给她听,准备生日礼物以外,便多了一向任务——圣诞礼物,而且一定要放在自己的袜子里的那种。

“你不嫌臭吗?一定要是穿过的?你确定?”15岁的江修远低头瞅着13岁的小鱼蛋。他时常不知道这个女生在想什么,为什么她的脑子里永远有这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奇思妙想。

“我连我自己的脚丫子都能闻,还怕你的?”余丹挑了挑眉毛,“你可比我爱干净多了!”

江修远怕麻烦,但是他拗不过余丹的执着和坚持,于是只能无奈的配合她的无理要求,每年都大费周章的帮她庆生,也因为他的用心,那股小小的甜蜜每每都会让余丹的心像是充了气的气球,满胀之后有了忽忽悠悠的飘起来的架势。

可是17岁那年的生日,她注定孤独。

江修远没有回家,上了大学之后,他理所应当的选择住校,分手之后,余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他了。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余丹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恨死自己了,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从小到大,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她知道。

余丹摸了摸被陆非拽的变松的兔耳朵,吹灭了蜡烛。她一个人坐在蛋糕店最隐蔽的角落里,买了一块很小的蛋糕,8块钱,她为自己插上一根蜡烛,又调暗了灯光,黑暗中,眼前摇曳晃动的烛火就是唯一的光亮。

一墙之隔,大街上满是圣诞树和礼物,如此热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可是他们的笑容又仿佛都离余丹很远。

她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吃的很慢。

她不想回家,噢不,她已经没有家了。

早晨,爸爸带常静去了民政局,他们结婚了。

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刚刚起床,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爸爸神采奕奕,穿着白衬衣,常静正在帮他打领带。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爸爸微笑着,低下头,嘴唇在她的耳边蹭了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看到常静微红的侧脸,以及嘴角上挑的笑意,那么羞涩,那么刺眼。

他们没有关房门,大概是因为没以为她会这么早起。

前一天晚上,爸爸跟余丹说他们要领证的事,余丹的态度很平静。她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了句“恭喜”,便继续演算手边的立体几何题。

当事情已经覆水难收难以逆转的时候,生气是无望的挣扎,是浪费力气的愚蠢,余丹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笨,事实上,跟江修远分开之后,她便仿佛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及热情,她很少生气,不会恶意的报复常静,不会找茬和爸爸争吵,她变得平静,温和,冷淡,除了戴小朋的毒舌和陆非蹩脚的搞笑以外,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绽开笑容了。

电话震动,余丹看到手机屏幕上,余福久的手机在闪烁着。

她接听了电话,却没有吱声。

“你在哪?”

“我和小朋在外面庆祝生日。”

“胡说,戴小朋刚刚还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你去哪里了,说她打你电话,却接不通。”

竟然被揭穿了,余丹苦笑,“我在外面,信号不好。我等一下会回电话给她。”

“你别在外面吃完饭了,常静买了很多菜,正在厨房忙活呢,她弟弟常军也来了,正在咱家。他们说要帮你庆祝生日。”

“不用了。”余丹咬了咬嘴唇,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拒绝。

她才不信常静是要为她庆生。她把它定义为一种示威,一种炫耀,庆祝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或许已经可以不为此而愤怒,但是让她出席,并且微笑着送上祝福,这让她情何以堪?

“余丹!”余福久低喝。

“爸爸,你到底想要让我怎么样呢……”

余福久握着手机,听到彼端余丹有些无奈和虚弱的声音,不自觉的僵住了身子。

“我放过你们,你们可不可以也放过我?我不会再挡在你和常静中间,你们想要怎样都可以,我没意见,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选择在这一天送一份如此厚重的大礼给我,我真的需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慢慢消化才能接受它。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别逼我了,我求你。”

余丹从没求过人,可是这次,她彻底投降了。

余福久觉得仿佛有把刀子在凌迟他的心脏,他的胸腔里翻涌着血腥气,他的眼睛很酸,这种痛苦又夹杂着一丝茫然,他不敢相信电话那端用这种半死不活的声音讲话的,就是自己最精灵鬼马的女儿。

“我是真的想帮你庆祝生日。”

“不用了。”余丹轻笑,“让我一个人,就是你送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迅速的暗了下去,半块蛋糕残留在盘子里,样子有些狼狈,像是一块残垣断壁,旁边散落着半根蘸着奶油的蜡烛,和一杯冷掉的咖啡。

余丹靠着墙,突然疲惫感排山倒海般的将她淹没,她闭上眼睛,决定睡一会儿,什么都不想的睡一会儿。

“常军的成绩怎么样?”饭后,常静正在厨房里刷碗,余福久来到厨房,虚掩房门,轻声问道。

“还不错,他们学校抓的严,小军又很懂事,不过跟余丹肯定没法比。”

“河南省,高考难度很大吧。”

“对啊。”常静长叹一声,“余老师,我高中的时候其实非常不理解,为什么高考不全国统一试卷和分数线,现在这种分地域的录取方式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虽然身份变了,但是常静对余福久的称谓依然没变。

“国家不可能让皇城根儿下的孩子都没学上,那还不天天就寻思着造反了?”余福久说。

常静一脸无奈,嘟了嘟嘴,“哎,只能后天努力弥补先天不足了。”

“要不然,把常军接到北京来吧。”余福久的手轻轻的搭在常静的腰上,“他是你唯一的弟弟,我知道你很疼他,照顾他是你的责任,我帮你分担自然责无旁贷。让常军来北京念书,对他考大学肯定有很多好处,插班进附中,跟余丹一起,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顾,好不好?”

常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末了,她低垂着头,摘下手套,环住了余福久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娇柔的说道:“谢谢……”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余丹家的房间是一套150平米的大三居,原本空置的一间书房被余福久改装成了卧室。其实说是改装,也只是加了一个折叠床。常军搬来的那天余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反锁了房门,趴在桌子上发呆。眼前的试卷空空如也,她维持着擎笔的姿势接近一个小时,却一个字都没有写上去。

余丹能够清楚的听到门外出来的敲门声,脚步声以及说笑声。她心烦意乱的在书包里翻找ipod,想要用外界的音乐来填充自己的耳朵。她的书包一向很乱,东西放的很随意,全无规律可言,小小的银灰色ipod此时便怎么也找不到了。她的小性子就这么突兀的冒了出来,最后索性赌气一样揪住书包的底,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唏哩哗啦的倒在了地毯上。

“余丹。”常静敲了敲门。

余丹捂着耳朵,坐在床上,没有动。她不想开门,只想一个人呆着。

“余丹?”敲门的人换成了余福久。

余福久是急性子,敲了两边没有回应便有些着急了起来,他又敲了两次,语气变的有些不耐,余丹拿捏余福久的爆发临界点非常的准确,估摸着余福久快要转身找钥匙开门了,才幽幽的应了一声,“我在睡,怎么了?”

“出来跟常军打声招呼,换好衣服我们今天出去吃。”余福久说。

余丹不想应声,她的胸口积着一股怨气,对爸爸,对常静,对命运,对即将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常军,甚至是对自己。她攥紧了拳头,用力捶打着床面,但是她的床被她布置的及其柔软,起不到任何发泄的效果,那种软绵绵的反弹反而让她更加恼火起来。

她像是强迫症一样在屋里打转,最后,猛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冲到书桌前面,拉开抽屉,飞快的翻着,最后从最底下找到一捆铅笔。

余丹最大的业余爱好便是绘画,素描水彩水粉油画漫画无一不通,她解开捆绑铅笔的皮筋,抽出一根,咬了咬嘴唇,用力一掰——铅笔应声而断。

她停不下来,一根接着一根的掰着,她不知道自己把手里的铅笔当成了什么,她只是急需去破坏一些什么。

不一会儿,整整一捆铅笔全部被她掰的长短不一。

她轻轻的松开手,铅笔唏哩哗啦的掉在了地板上,滚的到处都是。

第二十五章 伤疤(五)

常军很腼腆,话不多,皮肤黑黑的,走路喜欢低着头。他不会打扰到余丹的生活,,只是安安静静如影随形的跟在余丹身后,上学放学,吃饭下课。

因为他转入附中,又被安排在跟余丹同班,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一片懵懂,而余丹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人。

余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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