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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转晴-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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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门外,江修远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靠着墙,手抄在口袋里,刚点燃一根烟。

网?丝丝烟雾从薄薄的两片嘴唇缝隙中飘散出来,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余丹的心,咯噔了一下。

“你在这杵着干嘛?男厕满了来排女厕?”余丹冲口而出的依然是有些毒舌的戏谑。

“等你呢,看你进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觉得包厢里的场面太尴尬和难以面对了,恨不得把自己一头塞进马桶里。”江修远回答的气定神闲。

“我没什么好尴尬的。”余丹狠狠的说。

要尴尬也是你们这两个强奸犯尴尬!这句话当然只能留着腹诽,余丹当然不会不知死活的把它冲口而出。

“我看今天这个情景,你和他也是刚刚遇到,晓亮甚至不认识他?”

“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余丹口气不善。

“凭我爱你,你准备让我说几遍?”

江修远的回答几乎把余丹当场石化。

这次,江修远辞职,来青岛找她,毫不吝啬甜言蜜语,说了那么多过去再浓情蜜意他也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她震惊,恐慌,却并不感动。

来的不是时候的诺言,对她来说,只是个笑话。

“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余丹轻笑,“这些,是过去的最想听的话,在我天天围着你转的时候,我怎么逼你求你,你都从来不说,现在,为什么突然开了金口呢?因为离婚了寂寞了?因为突然知道晓亮有可能是你的儿子?你这么青年才俊,就算离婚也肯定有大把的名媛淑女等着嫁给你作江太太,至于儿子,有的是女人肯为你生,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爱我,就放过我和晓亮吧。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你和陆非竟然同时出现,难不成现在要我拉着你们俩和晓亮去做亲子鉴定?这就好像把我已经愈合了的伤口挖开再在上面撒盐一样,你们让我怎么面对晓亮……他每次问我,为什么别人有爸爸,可是他却只有鱼蛋和卡宝,我都无言以对,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渐渐不问了,我却更心疼,更愧疚……”

“没有亲子鉴定,怎么会有亲子鉴定,我说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江修远握住余丹的手,努力想要让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余丹冰冷的内心。

她的手很冷,像是陷入了噩梦。江修远加大了力气,仿佛想要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我和戚薇的那段婚姻,失败在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我一直在忽视她,逃避她,她做了很多努力,却依然徒劳无功。我知道她没有错,错在我,我没法爱她,因为她不是你。”

“害怕亲子鉴定的,不是你也不是晓亮,是我。”

“因为如果鉴定的结果,他是陆非的孩子,那我就连最后一个留住你的理由也不存在了,所以哪怕我和他一样,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我也不敢冒险。”

泪眼迷蒙中,余丹感觉到自己被江修远的胳膊牢牢的固定在怀中。

他身上的气味是如此熟悉,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余丹恍惚的觉得这八年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人,她依然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荡着腿,哼着歌,抱住他的腰,让他带着她,穿过他们或明媚或悲伤的记忆,一直开到他心底深处的秘密花园里去。

江修远低下头,缓缓的靠近,他的唇慢慢贴在了余丹的唇上,他轻轻含住了那一丝甘甜,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他和戚薇之间,到底缺少了些什么了。

是发自内心的爱,是抱在怀中就再也不想放手的占有欲,是恨不得把对方装进自己口袋里呵护的冲动,是跟她斗嘴,看她气的哇哇乱叫,心里就喜不自禁的小阴暗。

只有面对余丹,生性淡漠的他才像是有了生命,有喜怒哀乐,会嫉妒吃醋,他那张面具般精致但空白的脸上才有了生动的表情。

这一切,别扭固执的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一直到领了绿本,从民政局出来,他和戚薇去吃散伙饭,他才被曾经的妻,一语点醒。

“原来我还在较真,后来我想通了,反正你从来没爱过我,我还这么年轻,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戚薇把一盅白酒一饮而进。

“你少喝点!”江修远皱紧眉头。

他不喜欢这样的戚薇,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喝酒,耍风,眼神迷离,行为失控。

这会勾起八年前那个黑暗的包厢里他噩梦般的记忆。

“现在知道管我啦?不觉得晚了点?”戚薇嘿嘿的笑出了声,“原来,我就算醉死在大街上,你也不会理我的啊……”

江修远沉默不语。

他的确曾经做过这样的混帐事。【小说下载网﹕。。】

彼时他刚研究生毕业,成为一名住院医师。戚薇同学聚会喝高了,打电话来穷嚷嚷,他正在急诊室忙的手忙脚乱,听到电话里戚薇的疯言疯语颇为不快,二话不说的挂断了电话。

忙到天亮,他才想起戚薇。

回到家后他才知道,戚薇睡在楼下的长椅上,被晨练的大妈发现,赶紧送到医院,说是着了凉,并没什么要紧,打了点滴,起色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但是从醒了之后就一直木讷的出神,谁跟她说话她都是一副懒的搭理的样子,仿佛是三魂六魄飞了一半。

江修远没力气追究戚薇沉默的缘由,忙活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他的体力早就到了极限。洗完澡后,他吹干头发便钻进被窝里睡去了。一言不发。

他和戚薇都心照不宣的用脊背面对彼此,可悲的是,这种冷漠竟然是夫妻间唯一拥有的默契。

“我对你跟余丹的事,也有所耳闻,毕竟,你们是附中的风云人物。”戚薇托着腮,面带微笑,“有时候,我真的恨她,我怀疑她就是我命中的克星,专门被上天派来抢走属于我的东西。高中时,我暗恋的小学弟陆非,从进了学校开始眼睛里就只有她,后来上了大学,我们慢慢走到了一起,结了婚,她还睡在我们中间。噢,不对,她比睡在中间更可怕,她如果睡中间,我可以把她一脚踹到床底下,可是她睡在你心里,像跟针一样扎的那么深。你知道你爱说梦话吗?梦里永远只有一句,就是她的名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因为你不屑于承认,你的尊严多么伟大多么值钱,你怎么肯让自己对一个女人低头服软,你只有在梦里才敢承认,你爱她你想她你放不下她。”

“现在,我们终于离婚了。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你去找她吧,去追回你那了不起的伟大爱情,要不然,就太对不起我的成全了。”

二人回到包房里,原本相谈甚欢的余福久和陆非皆是一愣。

余丹的眼睛红肿,嘴唇红肿,神情慌乱,而她身后的江修远则跟平时无异,满脸云淡风轻。

陆非的心头莫名一慌。

他分明在江修远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隐约的笑意。

他是笑给自己看的吗?陆非有些恼火的想。

他原本想先搞定余丹的爸爸,再搞定余晓亮,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最后攻陷余丹,但现在,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如果八年前,余丹爱的不是他,八年后,另一个男的依然比他在余丹心中占据更重的分量,那么哪怕余晓亮是他的儿子,哪怕余福久和余晓亮都站在他这边,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十五章 爱情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深夜,余丹轻手轻脚的帮儿子关掉台灯,又掖了掖被角,最后在他苹果般圆圆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余丹习惯不开灯在房间里独处,她打开手机,屏幕发出的一小束光亮投在她的脸上,“你还记得我的梦想是什么吗?”编辑完成,她点击发出。

江修远的短信回复的很快,倒像是他手握手机时刻准备好跟她联系似的。

“记得,作家。”

余丹的满心的雀跃和得意都在脸上明晰的绽放,那笑容仿佛一粒石子投在平静无波的湖心,涟漪一圈一圈向外一般,慢慢爬上了眉梢和嘴角。她反复修改措辞,写了删,删了写,最后仅仅剩下了两个字,“嘿嘿”。

所谓默契,就是一切无需言明也能自然的交流。比如余丹和江修远,青梅竹马的感情让他们能够清楚的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仿佛彼此的心依然靠的很近很近。

一个字一个字的短信交流不是江修远所习惯和擅长的方式,在他眼中,文字中表达的意思都是经过反复斟酌和推敲的,他更喜欢直观真实的交心,于是他把电话打了进来。

“小说?”他问。

“嗯!”她语气轻快,回答言简意赅,“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字第一次印成铅字,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级,好像是写个什么植树节是吧,豆腐块大小。“

“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当时好像稿费只有五块钱是吧?对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虽然后来,我陆陆续续中了很多次稿,稿费也得了一些,但是我始终觉得最初的那五块钱最惊喜最可贵。”

“你全都用来买零食了对吧,画眉,冰糕,炸串之类的,花得一毛不剩。”

“你少马后炮,那些吃的也有一半是进了你的肚子里的。”余丹反唇相讥。

“挺可爱的。”江修远的声音突然变的低沉和温柔。

隔着电话线,余丹的脸颊突然发烫了起来。

作家,出书,有自己的读者,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为了它,她提前上学,早早认字,笔耕不辍,坚持投稿、写日记,这一切,却都在八年前的那个冬夜戛然而止,成为心底一道隐秘而不堪触碰的伤。

两个月以前,她怀着忐忑的心,在某网站申请了一个叫“月半弯”的笔名,开始了小说的创作。未料竟然人气火爆,点击率越来越高,才写了四万多字就上了主页的编辑推文人气排行榜。今天下午,收到编辑邮件商谈签约出版事宜的时候,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后不后悔?”江修远问,“如果当年你没有离开,或许你的梦想早就已经实现了。”

“我不后悔。”余丹露出一丝平静淡然的笑容,“虽然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换来了晓亮,这比什么都来得珍贵,我也是有了他才明白当年我妈妈为什么执意要求保住我而牺牲她自己。”

“那,那天晚上的事呢?”

“嗯?哪天?”

电话那段一阵沉默,余丹能够清楚的听到江修远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如坚冰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砍开了一个缺口。

“不后悔。”余丹的语气很轻,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记重锤打在了江修远的胸口,那种疼,只有她能给他,而在她远离他生命的这八年,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痛。

“我爸爸妈妈和好了。”江修远突然叉出另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他们一起告诉我的。我妈说,他们俩年纪大了,折腾够了,想好好过日子,所以她想给我爸一个机会,也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那你……原谅你爸爸了吗?”

“我原不原谅并不重要。”江修远的声音冷漠而疏离,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爸爸,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她无权,也不会责怪他寡情,相反,她理解他的心境。

她的刺,他的冷,都是受伤流血后本能的自我保护。

家庭的不完整直接导致他们对感情患得患失,恐惧背叛和失去,也因此伤害了很多自己在乎,也在乎自己的人。

这些伤,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将之慢慢抚平。

一阵沉默后,余丹说:“很晚了,睡吧,晚安。”语气中,竟是难得的温顺。

刚准备按下手机上红色的按键,江修远的话语却遥遥的传来,“我很高兴,你能在梦想实现之后,第一时间和我分享。”

余丹愣在原地,仿佛离了魂似的,一直到江修远先挂断了电话,耳畔变成了嘟嘟的忙音。

只之前一顿饭的功夫,陆非和余晓亮就“勾搭”到了一起,建立起了深厚瓷实的“革命情谊”。

清早,陆非难得在闹钟叫早之前睁开了眼睛,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墙壁上的钟表指向匪夷所思的六点——若放在平日,这时他搞不好刚刚睡下的时间。

他今天上午有一个时尚杂志摄影师的面试,来到青岛晃悠了一个多月,他终于决定工作,在这个海滨城市扎根。

过去,他纸醉金迷的挥霍着金钱与时间,他的周围都是名牌名车和美女,他理所应当的享受着这一切,因为他有资本,因为他的朋友都是跟他一样的人。

这一切,却在与余丹重逢之后,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看着她那么努力的生活,早期跑步,买菜,做饭,送儿子上学,再去进货,顾店,学日语,写小说,她把自己的生活填充的很满,丝毫也不肯懈怠。

她的人生被他搅的一团乱,偏离了名牌大学以及科学家的既定轨道,但她好似并不以为然,另辟蹊径后走的很潇洒,也很开心。

她的坚强和勇敢让他自惭形秽,他终于知道,他没有资格责怪父母丢下他,因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正基于父母给他的丰厚物质环境之上,如果失去了他们的庇护,他一无所有,一文不名。

这样的他,甚至连7岁的余晓亮都不如。

面试之前,他却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重要到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顾不得洗脸刷牙,就蓬头垢面的冲出门去。

“鱼蛋爱吃早餐亭的胡萝卜包子,还有一杯豆浆,我爱吃椰蓉面包,喝一袋可可奶,卡宝不吃早饭,她说早晨的时间太宝贵,不用来睡觉简直是浪费。”

余晓亮的声音犹在耳畔。

陆非站在早餐亭前,看着玻璃大门的反光现出自己的打扮,长袖体恤,牛仔裤,人字拖鞋,头发有些蓬乱的上翘,看上去颇为不羁,不禁哑然失笑。

这不修边幅的行头如果让他那群狐朋狗友看到,一定会笑话他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吧?

早餐亭外是一个农贸市场,一三五开放,陆非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他长手长脚,英俊帅气,扎在中老年妇女和吆喝叫卖的小贩中间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没买过菜,不懂得挑拣,更不会讲价,只是凭着外观眼缘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不一会儿左右手就拎了满满一大堆蔬菜水果,后背上汗如雨下。

“你怎么在这?”余丹拿着钱包,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陆非。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陆非有些局促的移开视线,显然很不好意思。

“你……买菜?”

“我不买菜难道喝西北风?”

“想不到。”余丹莞尔。

“对了,你和余晓亮的早饭我已经买好了。”陆非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余丹依稀在一大堆蔬菜水果中间发现了豆浆、包子和面包,她本能的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买都买了,都是你们爱吃的,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还有啊,这些菜,我根本吃不完,你看看有没有你们爱吃的,直接拿走吧。”

“吃不完放冰箱保险格里就是了。我还没想好要吃什么,我自己去逛逛好了。拜拜。”

余丹像只泥鳅一样钻进人群,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谁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在爱情里,三角形是最危险的罪恶!余丹狠狠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要把那瞬间的恍惚失神击退打败。

陆非的笑容,眼神,感情,以及对她的明示暗示,她不是傻子,怎会不知?

但这三人交错的感情在八年前就已经让她失去了一切,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八年后,她再笨也不能眼瞅着自己重蹈覆辙。

茄子,西兰花,大头菜,蒜苔,皆是余晓亮和唐卡喜欢的菜色。

买东西的时候,余丹已经习惯了顾及儿子和唐卡的品位喜好,对于自己,则越来越没有要求,仿佛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走出菜场,竟然看到陆非。他靠着路灯斜倚而立,一见到她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你怎么不回去?”余丹问。

“豆浆洒了。”陆非悲戚的说。

大概是跟其他东西左右碰撞,塑料袋里的豆浆渐渐歪斜,倾洒了大半。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余丹嗤笑。

“你爱喝不喝!”陆非有些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扭头就走。

“哎哎哎,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跟你开玩笑的!”余丹追上前去,“我喝!”

她夺过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进。

陆非愣愣的看着余丹嘴边的一圈豆浆的白色印渍,恍然失神。他的心莫名的有些痒,像是被什么搔着似的。

“怎么?”余丹觉察到陆非的异常,奇怪的问。

“……没事。”陆非狼狈的移开眼睛。“听说,你要出书?”

“你听谁说的?晓亮?”

“嗯,行啊,不愧是咱班的小才女,事隔多年依然宝刀未老。”

“嘿嘿,那是自然。”提起出书,余丹仿佛春风拂面般喜上眉梢。

陆非暗叹,爱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纵横花丛这么多年,片叶不沾身,却不料遇到她之后,只为对方的一颦一笑就觉得全世界的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全开了。

傻气,傻的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第三十六章 终归,是要放弃了

“鱼蛋,我喜欢陆非叔叔。”余晓亮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混不清的说。

余丹伸过手来,在余晓亮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一个面包就把你贿赂了?你就这点出息?”

“才不是!”余晓亮昂着头梗着脖子,倔强的反驳,“我只是觉得那个江叔叔总是不说话,看上去好吓人,可是陆非叔叔很可爱,总是陪我玩,又逗你笑。”

“晓亮,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差别大吗?”

“嗯……”余晓亮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不大吧,但是肯定是不一样。虽然都是噼里啪啦的斗嘴,但是,但是你跟陆非叔叔在一起总是笑的很开心,我很久都没见你笑的这么开心了,跟江叔叔嘛……就算在笑,你也仿佛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最敏锐的,大人的逃避,遮掩,欲说还休,统统在其中无所遁形。他们轻描淡写,往往就能把大人复杂纠结的心境一语道破。

轻松,快乐,阳光,谈得来,这一切,的确是陆非给她的感觉。八年前就是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迅速缩短到无话不谈交换心事,因此,甚至引得一向淡漠的江修远数度吃醋。八年后亦然,仿佛中间的时间跨度完全不曾存在。

而对江修远呢?

她努力的戴上若无其事的面具对他笑,互相斗嘴,或者分享心事,但无论怎样都似一场表演,她那颗早已麻木冰封的心,依然能够轻易的被他刺痛。

临近年关,公司里杂事一堆,陆非忙到晚上十点才下班,满身疲惫,只想在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个澡洗净一身的尘埃。

路过24小时便利商店的时候,他推门进去买了两盒哈根达斯冰激凌。他一向有拿冷饮当吃夜宵的习惯,虽然他的胃并不好,吃完之后常常会痉挛上好一阵子,但是他却怎么也戒不掉这个毛病。

原先和连泉没有分手的时候还常有她骂他照顾他,现在,他身边空无一人,怕是胃疼疼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陆非把两盒冰激凌吃的一点不剩,胃疼便来势汹汹的席卷而来。他蜷缩在沙发上,用拳头抵着胃区,紧闭双眼咬紧嘴唇,似乎唯有用唇边的痛楚才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一会儿,陆非的脊背和脑门上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这时,一阵细微而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敲门声从玄关方向传来。

“陆非?你在吗?”

是余丹。

“两个孩子!”余丹把热水袋放在陆非的胃区,气哼哼的说道。

原本她也不想深夜麻烦陆非,扰人清梦,但是余晓亮半夜起床偷吃冰激凌吃到胃痛,唐卡今夜又回家里住去了,她一个人手足无措,只得找陆非来要几片胃药,陆非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应答状态,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敲门。

没想到陆非和余晓亮一样正胃疼的打滚儿,如果不是她误打误撞的来敲门,怕是在这疼的翘了辫子也没人收尸。

陆非的房间里放着一张kingsize的偌大双人床,余丹把陆非和余晓亮并排放在床上,看着他们俩疼的煞白的小脸,肖似的眉眼动作,余丹叹了口气,“你的胃药放在哪里?”她问。

“床头柜下面抽屉里……”陆非没有睁眼,只是抬起手随便指了一下。

余丹依着他的指挥找到了药,成人两片小儿一片,她准备好两人的剂量,又兑好热水,把横在床上的两位病号扶了起来。

“张嘴。”余丹说。

同样是闭着眼睛,同样是眉头紧皱,连张嘴的时间和动作都惊人的一致。

余丹心头一酸,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热的缘故,眼前登时雾气弥漫。

她把药片分别塞到陆非和晓亮的嘴里,又把两杯水喂到嘴边。

“小心烫。”她叮嘱。

“嗯……”晓亮仍然是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声,陆非却睁开了眼。

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睛里满溢的情绪让余丹的心莫名的颤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她也默契的不敢打破这沉默。但她并不知道他此时不说话的原因。

他是疼糊涂了,以为这一切都是个梦。他怕他如果说了什么,把自己吵醒,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她替自己灌好热水袋,找药,喂水,小心叮嘱自己不要烫着,而枕边,晓亮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晓亮身上好闻的青草味道。

他伸出手去,一把捞过她来,余丹猝不及防,就这么被陆非拉到了床上。

“你干嘛!”余丹大吃一惊,本能的挣扎着。

“别动……”陆非的声音低沉温柔,好似梦呓,“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余丹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她仿佛失去了意识,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任由他的脸贴近他的颈窝,任由他们之间肌肤相亲,呼吸相闻。

“为什么我不能早点找到你们……我一直一个人,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爸妈了,每年过年都是一个人下速冻饺子,平日里还能有酒肉朋友陪我花天酒地,但是过年的时候连他们都要回家吃团圆饭了,我却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无处可去,就像刚才,如果你没来,我是不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余丹感觉到颈项边的点点湿意。那么冰凉,她却仿佛被刺痛了一般。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对不起是不是?八年前我做下了混账事,没有负责任,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一切。我很后悔,可是后悔又没有用。我想补偿,你又未必肯给我机会……”

“我知道没有爸爸的滋味……因为我已经过了基本上27年没有爸爸的生活,可是我竟然让晓亮也……”

没有爸爸。没有爸爸。没有爸爸……

这四个字像是最尖锐的钢刀直直插进了余丹的心里。

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她尽量做到最好,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和精力都给了晓亮,又当爹又当妈,可是她的心底一直都知道,没有爸爸是晓亮心头的一条永久的伤痕。

如果说自己当初跟爸爸的决裂是一种信仰和支撑的倒塌,那么晓亮则是压根没有得到过这些东西,这些来源于父爱的东西。

那是她倾尽全力也无法代替的部分。

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困惑,如果自己不能给晓亮完整的家庭和幸福,那么她执意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是不是一种自私和罪过?

而当她和江修远、陆非重逢之后,内心的胆怯又让她不愿直面晓亮的身世,逃避为晓亮寻找父亲这件事。她可以不必面对那令自己难堪的往事,但这是不是以牺牲晓亮的快乐为代价?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她知道,他一直渴望爸爸,一直渴望有一天自己的爸爸能够把他扛在肩头宠爱呵护。这本是所有同龄的孩子都可享受到的平凡快乐,于他,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求。

一滴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慢慢的滴到陆非的脸上,然后沿着下颌的坚毅线条缓缓滑入他的衣襟之中。

余丹偏过头来,许是药已经发挥效力,晓亮的眉头渐渐平顺,陷入酣睡。

她微微一笑,笑容略有些酸涩。

有一些东西,终归是要放弃了,哪怕再痛,再难,再不舍,再不甘。

她的力气有限,她的手不能抓住生命中的每一件东西。

余丹伸出手,分别握住自己身侧的两个男人。

窗外寒风凛冽,窗户被风吹刮的咣咣作响。她却觉得屋内分外温暖。

她终于可以不再挣扎和奔跑,因为,她已找到了家。

这个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普通,幸福,而完整,就像这座城市里无数个万家灯火后的三口之家一样。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夜的月亮。

明亮的半边玉盘,拥有如此明显的缺损,却依然固执的散发着清辉。

她知道,今天以后,她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见到满月了。

第三十七章 她厌恶这个懦弱不堪的自己

余丹的皮包里有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盛放着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仿佛重如千钧。

那是余晓亮和陆非的亲子鉴定结果。

所有的猜测,矛盾,犹豫,挣扎,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刻。真正面对的时候,却远没有她事先预想的那般痛苦,心底反倒是一片令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平静。

这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由于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晓亮和陆非越来越肖似的习惯和品性让她并不难做出如此猜测。

余丹坐在陆非工作单位楼下的肯德基里,点好了一份外带全家桶,又要了一个巧克力圣代,一边吃一边陆非和晓亮过来。

晓亮已经开始放寒假,余丹和唐卡都要上班,没人在家照看他,恰好周末陆非要去加班,他便试探着对余丹提出要带晓亮去自己工作的地方看看的要求。这是陆非第一次提出要单独跟晓亮相处,他的内心也十分忐忑。虽然自从上次生病之后,余丹已经并不排斥他接近她和儿子,但是他始终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唐突冒进,会把这如履薄冰仿佛时刻会破碎掉的幸福又亲手葬送。

“晓亮,帮我推下门。”陆非两手间大包小包,只差在脖子上也挂个购物袋了。于是用下巴指了指门,向晓亮求助。

晓亮小跑步到玻璃门前面,颇有些吃力的把门推开,闪开一条路让陆非进去,“外面好冷啊,我的鼻子都要冻掉了!”晓亮说。

“陆非,你不是去加班吗?怎么加来这么多东西啊?”余丹目瞪口呆。

“是这样,”陆非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刚才来之前路过商场,我本来想进去给晓亮买副手套,今天实在是太冷了,我的手套他又不能戴,结果逛着逛着就发现了很多衣服和玩具,我一激动就全给他买下来了。”

“对啊!鱼蛋!陆非叔叔给我买了机关枪!还有旱冰鞋!还有好几件新衣服!”余晓亮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余丹的笑容有一些勉强。甚至像是被芒刺扎了一下,内心有那么一瞬尖锐的疼。她想,她仍然需要适应,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需要在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中整理出一个空位让一直缺席的孩子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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