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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集第一部 by宁江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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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不对──软软的……黄色……我一头栽了下去。 

当我再一次醒来,已是深夜,看到了扬,乱篷篷的头发,我问他,火车还没开吗?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端来一碗药。 

药是个黄头发,长得很像街头混混的人煎的,差点把厨房炸了的样子,本不敢喝那碗药,但看在他带著一脸伤痕与OK绷还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煮药的份上,不喝怎麽也过意不去。 

伤痕都很新,就像扬身上隐约的,黄头发丢下药就走,我来不信他,只好问扬,扬还是不说,又端来药。我沈默地喝完他一勺勺喂来的,心想也许该吃药的是他,治哑病。 

 

 

 

 

扬说这是孟星桥的家,就是那个黄头发的。 

“可他为什麽把钥匙交给你,自己却走了?”而且走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哪位嗜血的猎人逮住生吞活剥了。 

扬边倒茶边说:“他要出门几天,要我帮他看家。” 

好像听见什麽摔倒在地的声音。 

“可是……”你不是也要走吗? 

“你等我一下。”扬拉开门,走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衣袖卷起来,头发也有些凌乱。他坐到床边,“你要说什麽?” 

我抱过旁边的医药箱,拿出OK绷贴在一晃眼就出现的伤痕上,红红的印在额头,凑过去的被他抓住,“嗯?”我看他。 

“没关系的。” 

“哦。”呆著,身体没有动。 

“讨厌吗?”他问。 

“不是。”眼看前的影像慢慢放大,不懂此时何以如此的平静。 

他又问:“那──喜欢吗?”距离近到我吸入的仿若是他的气息,想後退,但他不许,单凭一双眼睛,我便猜得出那背後的执著。 

回答真的那麽重要吗?我皱著眉头,“不是。” 

“都不是吗?”扬叹息。 

我收回手,“我可以在这里呆一阵子吗?” 

“随你。” 

 

 

 

 

枕著陌生得令心觉得安全的幻觉,没有焦距的远近。 

想到了什麽。我努力使脑子运转,否则会变得灌铅一样难受。感冒还是别的,最先受苦的是脑袋。医先说,少想一些的好,未说出苦的怜悯与泛滥的同情将人淹没,几千万分之一的机率,可笑的巧合,荒唐的幸运,以及松口气的结束。 

早该如此了,何必在其中掺和呢。抬起手,苍白的血色,按著那抹隐约青脉是感受得到的。此时,若有把闪著银光的钝器,定够将那薄薄一层划开,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会喷发吗?血红的雾雨,美得动人心弦。 

不觉笑出声来,喜欢?讨厌?说什麽哪…… 

子安……好像扬在喊我,我睡了,做著梦呢,别吵…… 

他是这样的称呼,以前不是吧,生疏,仿若唤的是另外的人。禁不住想,为著一种特别,我在他心里的特别,他在我心里的特别。 

每个人,都不同的。芷欣的“安安”,安心的安,她乖得让人心疼,没有越过那条线,约好不会的,我说永不放开的线,後来已在不知不觉中湮灭的线。风雨飘摇,光景惨淡。 

还有,另一个人的……“哥哥”。哥哥?玩笑。在那里自说自话,真正的哥哥会这样瞒著吗?连女朋友有了都不说一声,好小子…… 

再睁开眼的时候,看不到人,都出去了。 

推迟行程没的关系吗?希望别耽误才好。 

玄关的灯亮了一下,脚步声走近,在门口迟疑。 

“扬吗?” 

“睡醒了?”他走进来,衣服上有水迹,外面在下雨罢。为何我听不到雨声。 

“我买了些吃的东西,价钱想要哪种?虽然是速冻的,填饱肚子应该没问题……”他将一些零食放在床边的台桌上,询问著我。 

低著的视线,我触碰他的手,“好冰。” 

“外面风很冷。” 

“哦。”觉得……点点的怔然。 

“你要躲多久?” 

“躲?” 

“不然你以为呢?”扬说,“鸵鸟一只。” 

鸵鸟……不会飞的翅膀,遇到不如意便将头埋进沙子。蛮好的,省了不少力气。 

“呀──”冰凉的感觉从脖子曼延,扬拿著冻成冰疙瘩的大肚饺子冲我咧嘴笑。 

“你干嘛?” 

“冻醒你呀。” 

“你白痴啊!”我抓起一个想依法炮制,又马上丢开,冷得彻骨。 

鸵鸟一直住在热带,太冷的话……会死的。 

扬将塑料袋拿开,以免没吃几个全糟蹋了。从厨房里出来时,手中托著冒气的毛巾,不知是冷气还是热气。 

“你呀……”无奈的语气,执起我的手,包在其中,暖融融的。 

慢慢的,从围住的部分,染成了红通通的颜色,原本的水该是很烫吧,他的手更红。“冬天生冻疮吧。” 

“每年都会,习惯了。”只要习惯,无论是痛,还是痒,都无所谓了。不去想就好。他低下头,凑近,嘴唇触著皮肤的感觉,微微颤抖著。 

温热而湿濡的,像护著某件易碎的,呵护在心头的珍物。他的眼神迎著我的无措,怎麽了。 

没有避开,呼吸间,掌控不了眼前,恍惚著,闭上眼睛。 

未及多想,只是反应,照直觉而来。当时的直觉,好像这样,才安全。 

同性的气息欺近,他贴在唇边的,暖热的味道。想寻求空气,方启唇便被攫住,不再属於自己一般,被动而接受。 

原以为会适可而止,却没有。 

抬起的手终究放弃,任其下去罢,反正……那个人又不会要……是谁也没关系了。 

抱著我的身体松开,他拭著我的脸颊:“对不起。” 

摇头,不想说话,怕一出声,会出卖自己。 

“我不该的,明知道你……” 

没关系的,早就……不痛了。真是,只是沙吹进眼里,如此而已。 

靠著他的胸膛,掩著眼睛的手被他握住移开,“不要看……” 

破碎的声音,破碎的水滴,止不住。 

“别哭……” 

 

 

 

 

我觉得,你好像在哭。 

这里,看到也听到了。 

好怕你哭…… 

 

 

 

 

记忆的影像,仿佛时空的错觉,不想分辨。 

闭上了眼,双唇相接时,倾尽所有,尽成摇曳的迷离,只愿就此沈溺,不再醒来…… 

 

 

(22) 

似乎听到某样惊叫的声音,一回头,便撞到罗芷欣惊恐的眼神。 

她──为什麽会在这里?! 

时间瞬间的停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被冻住,被抽干,降到最冰点。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产。 

罗芷欣一步一步,用手捂著嘴,无意识地後退。 

为什麽……为什麽…… 

我逃避她的双眼,对不起。 

她绊到门的身体被跟随进门的孟星桥扶住,“你没事吧。” 

她神情恍惚,目光中根本没焦距,我看得心慌,想冲过去,手臂被扬拉住。 

他冲我摇头,无声地说:别过去。 

可是芷欣…… 

我站在中间,无所适从。 

她转向我的地方,半晌,缓缓抬起手。 

绕到後颈,摸索著解下垂在胸前,已如讽刺般的黑水晶项链。 

他伸长手,慢慢地松开,让其在我眼前,滑落──犹如难以挽回的流水。 

水晶掉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振荡著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 

两行泪水,流淌在她出奇苍白的脸颊上。 

芷欣…… 

我还给你了,是我的,不是我的,都还给你了。 

她转过身,绕过怔著的孟星桥,走出了大门,将我……远远地抛在身後。 

蹲下来,拣起握在手心,棱角分明,磕得生痛。 

早已注定的──劫数。 

 

 

 

 

走向玄关,被拦住,望他一眼,继续向前。 

“你等一下。”他向我身後喊,“你不留他吗?” 

没有声响。“你会後悔的。”孟星桥又叫道。 

我的手扶住门,从身後一股力量将门推上,发出“砰”的一声。 

“要去当回好哥哥吗?” 

“你明知道的。”我,无从选择。 

“……再留一天。” 

许久。 

“……好……” 

 

 

 

 

我想起在哪里见过孟了,头脑中的记忆如此的清晰,令人哑然失笑。心还在跳动,我静静地体味。 

孟拿了些东西。 

“请凌君帮我请一下假。” 

他点点头,看一眼我攥著不放的链子,水晶取下来了,扬说老抓著,会受伤。 

“这是你的?” 

“算是吧。” 

“扬老是拿著翻来覆去的看,我都快把他当成恋物癖的变态了。一个捡来的东西哪会这样,就算是银的也中过几十块钱。原来是你的,那就难怪了。刚才那个是姓罗吗?你放心好了,女孩子的话,扬来一个挡一个,来两个挡一双,包你安全。” 

“你……大概误会了……” 

“误会?”他指著脸上的伤,“误会会一句话不说地给我一顿拳头吗?还揍了两次呢!不就是抱一下吗?我是怕你昏倒到地上会摔个粉碎性骨折耶!真是误交匪类。打起来了不知道留点情面,以为每个人都是像他那样的钢筋铁骨呀。”他碎碎念一堆,突然“哎哟”一声。回头时,怒火化为谗笑,“扬老大……” 

“拿了东西还不快走?” 

“老大,你搞搞清楚,这可是我家,回家可不是什麽十恶不赦的大罪,你摆张阎王脸吓谁呢?喂,我还没说完呢!喂──” 

声音关在门外,扬的动作驾轻就熟,一气呵成。 

这个,大概就是典型的鸠占鹊巢吧。 

唔……我又不是在说你…… 

敌不过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我转身向後,“我饿了,今天吃什麽?” 

 

 

 

 

我已经想通了,究竟会如何,反正一向是随遇而安,或者说随波逐流。 

晚餐是饺子,我面前的碗里有十个,扬的则数不清,当皮与馅分离,又捣和了些汤汤水水,任谁也数不清。 

扬吃得很香的样子,我则食不知味,好像喝了满口汤的是我。 

“别担心。”含糊的声音,塞了满口的食物,扬没有抬头。 

放下筷子,“我没有。”站起来,移开椅子。 

眼前旋转,涣散的影子,“扬……”怎麽会…… 

黑暗一片笼罩上来。 

再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枕著的地方有暖和的气息,扬盯著我,视线的相对,直至不再半昏半迷。 

“安眠药?”过去常吃,口感差不太多,没什麽改进。 

“我怕你想不开。” 

“我的样子像吗?”而且有什麽想不开的,人生?命运?我有吗? 

“你太平静。” 

“什麽烂理由?”我掀开被了要起来,被他拽回去,跌到身上,果然硬梆梆的。 

太平静?太平静也是错误吗?更何况,我真如表面的平静? 

“想见他吗?” 

靠著他的胸膛,头好像做了左右的运动。 

“人为什麽会喜欢另一个人?” 

扬闷闷的,半晌道:“不知道。” 

“我原以为是因为寂寞。” 

“後来呢?” 

“……我也不知道。” 

扬苦笑,“你呀……” 

大部分的时候,总在脑子里转的不会是那个人,只是闲了,会想起,然後会莫名其妙地放下一切,发呆,或者见他,远远的一面,会心一笑,又回归真实。 

依旧寂寞,不再寂寞。有时候,会以为并不如想像中的深,淡如幽谷芝草。又离不开,心揪起来。 

那样,是喜欢罢。没得比较,左右徘徊著。 

不想见,见了又会不甘心,会多想,渴望那一双眼光里,有我,不是披著哥哥外衣的陌生,是单单的人。 

这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也没办法叫别人懂。 

扬,我是不了解的。听到他先前的话,有点吓到的样了。明明无交集的,仅有的几次谈话也是清汤白水。 

我问他,他反问我:“相不相信一见锺情?” 

不信。干脆的回答让他失笑。 

那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他搪塞的技巧的待提高,可惜听者并非是个执著的人。 

链子大概是某次来学校找人捡到的,虽然我有点怀疑他的妙手空空的绝技,怨刚刚才说“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把那条破链子还给你”。浑然不将原主人的主权放在眼里。这种人居然参过军,我对国家的钢铁长城还真是怀疑。虽然现今当兵是个肥差,供吃供住还安排工作,有人走後门都想留在部队,但好歹还是要挑选一下吧。 

扬对我的学说已经到了无语问苍天的地步。 

我嫌他的表情不顺眼,按住他手臂上的某处伤口,他痛得扭曲著浓密的眉毛,大叫著要掐我。 

我钻进被子里,他也跟著进来。 

狭小的空间,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後。喘息声,感受得到。黑暗里,耳朵都灵敏了些。 

快闷死了,一点也不好过。我抓著被子,刚掀起一角,光亮的稍泄让我瞧见炯炯的双眼,手被压住,他倒过来。 

干嘛? 

你说呢? 

放开…… 

死也不放…… 

心,跳得极快。如潜入水中的飞鸟,力气被抽干。 

哑著嗓子,低沈的,似有似无。 

一叶扁舟,在波涛中沈浮,快淹没的预感,向下坠。 

怕吗? 

…… 

无法解释,不能解释。 

是单纯的,想要暖和丰收来,无关其它的本能…… 

还是救赎的逃避…… 

方感觉,心底好似结了冰,即使如此激烈,依旧寒气逼人。 

碰触的地方,早已麻木。 

恍惚中,只剩一片蒹葭苍苍,竟如隔夜杜鹃所栖的栈地,点点斑斑。 

 

 

 

 

(23) 

这是哪里? 

地狱。 

你是谁? 

你的同类。 

不,这不是,你是扬,而我是……我是谁? 

记不起来,头好痛。你知道我是谁吗? 

为何抱住我,为何束缚我,为何…… 

不──不要……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 

……你不是他,别碰…… 

他?只能是他吗? 

他是谁?你不要再晃我了,你抓得好痛……你怎麽这样伤心,我说错什麽了吗? 

他不会属於你,你也不会属於他。 

是吗……?我知道,早就一清二楚呀。他叫我哥哥,纵使全心全意地待我,一心让我好,让我开心,但那是对哥哥。如果,如果他肯回头看我一眼,我宁愿和那个在坟墓晨的人交换位置。喜欢一个人,为什麽会这麽辛苦?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麽不说话?你也烦了吗?……我想也是,谁会在乎……反正是自作自受了…… 

沈寂,仿佛感觉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呆怔一会儿,围著被单,赤裸著脚甫接触地面,便被一股强力扯了回去── 

“不许走!” 

扬压著我,赤红著双眼,没有见过的模样,如困兽般欲冲破坚固的铁笼,越来越低,“不许走……不许走……” 

还能走向何方,无意识的,唇角已扬走,没有心的笑,还是哭…… 

濡湿的,他的唇贴上我的,明明是同性,气息那麽刚烈,仿佛有某种铁锈的残味,还是斑驳的光影。感觉著,那双手伸入发间,带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拉扯著,迫使微仰起头,启唇相随。 

陌生却没有排斥,自然地,身体内的兽在叫嚣,自我摧残的因子随血液的流动在其间沸腾。 

完整大概是生命的罪过,无论是坚持怎样的固若金汤,终究抵不上世界上唯一能刺穿你的匕首。也许,那一刻会心甘情愿地扑上去,用颤抖的双手捧出淋漓而滚烫的心,奉献给已将目光移往他处的勇士面前,或者,从开始起他便视你如沧海一粟。 

“为什麽……”喘息著,间歇破碎的言语,不知是在问眼前的人还是沈浮於弱水中的自己。 

他没有回答,那样的心知肚明,这是无义的问话,只是求取解脱者一种无谓的呻吟,如同绞刑架上的犯人最後的挣扎,明知逃不脱,却顺从本能地向上帝证明自己的怯懦,可怜的羔羊呵。 

仿若惩罚,他将牙印遍及惨色的皮肤上,深深的红色,刺激著沈眠的痛觉,蜷缩起身体,亦是徒劳。 

是罪吗?会有感觉,会痛。 

不是,谁也没有。如果有,也是我。 

你为何总是这麽叫人看不透?扬,你不是表面的简单……别用这种方式转移我的问题,你可以不说,但别这样逃避。 

他收回不安份的手,改为抱著我的身体,贴和得没有缝隙,能感受到生命的温热跳动,安静地,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 

表面有时就是现实的一个方面,每个人都一样,什麽时候都不同,会喜会悲,会沈默会流泪。 

你流过泪吗? 

没有你多。 

…… 

能哭也算是一件好事。什麽叫“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借口,只硬扣的帽子。 

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哭,也不想。 

那是因为被压住了,负担太重也会哭不出来。还有一种是明知无用。 

流泪有用过吗? 

都说能将堵塞的郁闷发泄出来。 

能排泄得出还用哭吗? 

所以我说没有用。如果前後情况一样,就不会再想哭了。……相听故事吗?蛮普通的一个故事,也许早有人讲过。 

……我想睡了。 

突然间,不想听下去。 

如果伤口已经结疤,再撕开会更痛。而且,再也撑不住安宁的皮相。他到如今的样子,经历了多少我不得而知,也没有权力探究,那是一种偷窥,心灵的窃取。 

他撑起肩膀,睨著把大半张脸藏进被子里的我,似笑非笑,“你耍我哪!快给我出来,胆小鬼,我又不讲鬼故事。” 

不动。 

他诡异的表情令我产生不妙的预感,突然某个部位被他用力握住,惊叫,声音被他堵在嘴里。 

唔…… 

用力捶他,也只有不痛不痒的回应,硬梆梆的肌肉,他只会笑蚊子般的力气。 

蚊子不好吗?有蚊子才能衬托大象的伟大。就算皮多厚的怪物,多咬几口还是会出血的。 

出血?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叫我出血?尊敬的蚊子先生。 

嬉笑的表情,眼神却闪著慑目的光彩。 

没有胆量望他,不是玩笑……血,鲜红得心惊胆颤,而它的源头却那样的平静。我出奇坦然地面对他的怒吼,只是流血而已,原来,男的第一次也会……不是那麽难以忍受,他本无须皱起眉头望著我,只是处理比较麻烦罢了。所以才跑不快,毕竟连走都艰难。 

他游移的双手顺著脊骨下移,在尾椎处徘徊。 

几次了……也许是快习惯了,也许是麻痹了。那里还残存著上次的痕迹,很轻易地,容纳了他粗大的手指。 

喜欢你……我喜欢你…… 

咒语般在耳边回响的话语,随著渐渐加快的节奏,像要契进我的身体里。腰,弹跳般地起伏,快断了麽…… 

嗯……唔── 

为什麽忍著?为什麽要虐待自己?……就是如此,你才会叫人放不开,好像松手你就会从眼前消失。 

消失……就是海洋里蒸发在阳光中的泡沫吗?要是留不下任何痕迹,该有多好。 

安……亲吻著眼睑的动作,那样的轻柔,几乎可以忘却刚才的如舟浴雨,跛动得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 

没用的……那样什麽也不会发生。只有经历这麽多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也许吧。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会有事发生,明明和芷……谈的也都是你。 

我?为何…… 

後来发现时,眼里就只容得下你了。只可惜,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 

我父亲有句话说,有时候,男人的决定就是一辈子。他用生命证明了这句话,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军人这个头衔。 

……你很尊敬他吗? 

对,所以就算母亲以死相逼,我还是坚持入伍参军。等我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赶上她的葬礼。 

你──後悔吗? 

後悔。即使用一辈子来忏悔,也弥补不了这份缺口。 

我吃惊,为什麽……我父亲的职位很高,在他眼里,军人还停留在他那个时代的标准。然而世界变得太快,真的太快。 

他用那麽哀伤的语调,讲述阗曾经在他脑子里留下深刻烙印的种种。後来的话,我已记不清楚,或者下意识地忘掉,那样,扬还是挺直身体略有些酷的男子。 

总是对自己很放任,以为经过窗边的狂风刮不动桌上日历。然而,事实又一再地证明我们的错误。 

来不及整理,也不愿去整理。 

我第一次主动亲吻了他,虽只是额头。 

他凝视著我,微笑。 

早就觉得,你好可爱。 

可爱?这是用来形容男的吗? 

皱眉,不满地抗议。 

这是中性词,中文博大精深,我说可以用它为什麽不能用? 

那我说你可爱行吗? 

你知道可爱是什麽意思? 

不就是── 

哑口无言。这就是中文的奥位,你用了一,都弄不表楚到底表示什麽。 

可爱就是可以去爱,子安,你爱我吗?……你又不说话了。 

你喜欢我吗? 

他的问题紧迫地从地平线跃出来,我应接不暇,想低头避而不见他已固定住我的脑袋,“回答我,让我死心。” 

逼我就真的那麽容易麽。 

不想选择……怕失去,心就会腐烂掉。这样的我很自私吧。 

是,自私极了,也让人心疼极了。 

他的话未说完,再讲下去就遍体鳞伤了。 

人要是被伤害,无论多久都无法完全地忘却。 

与那个人之间,是游离於水的,早就辩识不清了。 

十几年後,你会记起我吗? 

会,只要你还在世上。 

若是不在了呢? 

…… 

他勒住我的腰,紧得仿佛要让我不能呼吸。 

为什麽说这样的话? 

说著玩呢,打个比方而已。 

十几年,我该早已成灰,或是青山间的泥士,或是涧水中的涟漪。 

那样的话,我就买下那座山,在水边搭座茅屋,住几十年,临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房子,让灰飘到山里,流在水中。你说够好玩吗? 

不回答。埋进他怀里的脸,依稀是模糊的风景。 

开什麽玩笑。 

知道吗? 

十几年…… 

太长了。 

 

 

 

 

(24) 

窗帘,没有拉上。 

淡黄色尘沙般稀薄的阳光,穿过手指尖,与皮肤作最赤裸的接触。 

手腕处,微微的青紫,仿佛在嘲笑昨晚的放纵。 

那又如何?没必要拒绝,不是吗? 

“别想他……”他的嘴唇在我耳边游移,语调里是深遂难懂的悲凉,“答应我,现在别想他。” 

不想,早就是了。怎麽敢想,他是谁,我是谁,我是他的谁。 

那声称呼,我跨不过去。 

此种性别,我更是寸步难行。 

若说走在钢索上的人还有路,我则身处徒然四壁的悬崖。再多想的话,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抱紧,甚至用最原始的方法安慰我,也无法停止空洞的思绪继续游离於身体之外。因为,与炙热的温度相比,心的地方依旧像古老的石磨。 

时间,悄无声息。 

有暖气的房间里,仿佛已退化为本能,一遍遍地纠缠,不管身体是否能负荷。 

扬由开始的温柔後来的仿若发泄的粗暴,撕裂般的痛楚随那一波波的撞击传递到身体深处,直到下一次的晕阙。 

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不能在其中求一个平衡,只好毁了自己。 

 

 

 

 

醒来时,身边已没有温度。一张笺纸压在冰冷的玻璃桌上。只有牛奶的温香证明曾经有人。 

“我走了,也不回来了。” 

捏著纸条,我呆了良久,待发觉时,指甲已将手心掐出印子。 

坐在计程车上,广播里播著嘈杂得与车外不相上下的声音。 

“对不起,请改去火车站。” 

车站里熙熙攘攘,长排的椅子上,挤满了人。 

被向外走的人撞到,挤到一边。 

如何望,也看不清楚,迷蒙一片。 

该死的!为什麽都看不到? 

人群的拥挤,身不由已地移动,踉跄几步,快要摔倒的时候,被人扶住。 

“扬──”语音嚓然而止,“邢?!” 

为什麽会是邢?他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终於找到你了!”他把我向外拽,仍然还处於震惊状态的我,直到离候车大厅数米远才醒过神来。 

我试图用一贯的平淡语气,“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有什麽话待会儿再说。” 

邢道:“有什麽事比我要说的还重要,你都快被学校除名了!” 

我说:“不是还没有吗?”那个人一定会摆平的。 

他在,不会是巧合。难道是芷欣…… 

“我先走了。”低头,不看他。 

“你是要去找扬吗?” 

暗吸一口气,“是。” 

“那天我看到了,扬……亲你。” 

不是芷欣,原来……难怪,之後就变了。 

“我不在乎的,就算你是同性恋,你还是我哥哥呀!” 

他认真的语气,只让我觉得无比的悲凉。 

“我知道 ,你先回去吧。”我挥挥手,云从衣袖滑落。 

 

 

 

 

在站台见到了扬,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明确地告诉我,他导演了一场好戏。 

为什麽把他找来。 

话,问不出口。 

有什麽差别呢,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很担心你。” 

“我是他哥哥嘛。” 

“不甘心这个身份?” 

淡淡的笑,顾左右而言它,“不要写信给我。” 

扬眉头一扬,“这麽狠心。”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上车的广播响了,他狠狠地抱住我,因为这种情形车站很多,也不会有人注意。 

“我也很不甘心。”闷闷的声音,停顿,已变回正常的低沈,“等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我任他抱著,一句话也没说。 

他转身,走上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再没见他的身影。 

他一定会很好,至少比我好。 

因为已有了方向的他,正在奔向要去的地方。 

 

 

 

 

邢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与状态,担心地注视著我的目光,愈深。 

车站的风怎的如此令人心寒。 

“走吧。” 

他问我要不要叫车,路程并不短。 

直觉地拒绝了他,不想自虐,扬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该对自己好一点。 

邢站在旁边,随我一道沈默著。车辆的经过,没有谁开口。 

“那天我去你班找你,看见伯父来了。” 

父亲? 

“听说是加拿大的签证已经办好了。” 

加拿大……好像提过一次。 

“你要走吗?” 

走…… 

肩膀被抓住,激动的吼声,在耳边响著:“你说过永远不离开的,你答应过我的,为什麽你总是说话不算数?”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使现在不走,明年我也会走。” 

“骗子!你说谎!” 

“我要考大学,不是吗?” 

本地没有一所大学,最近的也要坐半天的汽车。 

“可是……那也可以考邻县的,至少可以在省内……” 

“我不会。” 

他愣住,我重复著同样的话,“我不会再待在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不想见的人。” 

邢的表情,陷入极度的茫然与矛盾。“那……也包括我吗?” 

扭过头,不发一语。 

 

 

 

 

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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