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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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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那许多了。折腾了半晌,那男子终于缓过气来。桓震将他扶起,也不理那寡妇,径自走出门去,用力一推,将那男子扶上了马背,自己牵马而行。那寡妇好半晌才醒过了神来,号啕大哭,也不知哭的甚么。

他本拟不入广灵县城,但眼下多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须得给他请大夫疗治才行。好在身上还有些银钱,给守门的军士塞了两块钱重的碎银,便顺顺当当的进了城门,顺便又打听了县城中最靠得住的一家医馆延龄堂。

那延龄堂的坐堂大夫名字叫做傅之谟,乃是当地的一个名医。他为人医德甚好,穷人看病往往不收诊金,有时连药费也都自己垫付,哪怕三更半夜,只要有病患求诊,便在被窝里也都爬起来应门,因此在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傅之谟的大名。延龄堂的所在甚是易寻,桓震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傅之谟一见桓震背着的病人,便知道情况十分危急,一叠连声的叫道“青竹,青竹!”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应声而出,应道:“爹爹!”傅之谟道:“你去预备热水手巾,白酒金针。”那青年应了声是,自到后面去了。傅之谟一面道:“那是小儿鼎臣。”一面手下不停,已给那男子把过了脉。这时傅山已取了一坛酒、一个银盒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中捧了一个面盆。傅之谟取过酒坛,拍开封泥,登时一股酒香弥漫整个屋子。他用白酒洗了双手,取出金针,放在酒中浸泡过后,又在烛火上灼烧片刻,看准那男子百会、风府、神庭、头维、肝阳上亢、开四关、足三里、三阴交连刺下去,一面拈针一面问桓震道:“请问这位客人,此人因何成病?”桓震给他这么一问,倒着实问住了。想了一想,只得将方才自己寻宿误入孀门,正要离开却发现了此人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傅之谟也是十分惊讶,道:“那家姓过,据说家主过四郎几年前出外经商,一去不回,后来有同路客人带回死讯。四郎的妻子吴氏立志守节,县主还亲自为他上表请旌呢,怎地家中却突然有了一个男人?”一面说,一面大摇其头。桓震却不觉得寡妇家中有个男人是甚么奇怪的事情,毕竟食色性也,寡妇耐不住寂寞,自然要找野男人陪伴。只是这男人何以却披着一块麻袋,奄奄一息地躺在中堂?莫非……他们在玩SM?桓震使劲晃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将出去,问傅之谟道:“先生,你瞧这人可有救么?”傅之谟摇头道:“此人乃是中风。中风一证,动关生死安危,病之大而且重,莫有过于此者。尤其此人发病已是半年有余,若在当时给我诊治,或者能够行动如常;但不知给何人耽误了,延挨至今,便是药王再生,也只能救得他一条性命,恐怕以后再也不能走路、说话了。”桓震“啊”的一声,只觉他十分可怜。

傅之谟行针已毕,开了两个药方叫傅鼎臣煎煮,听说桓震无处投宿,当下便留他在医馆住下了。这一夜桓震与傅鼎臣同床而眠,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合得来。傅鼎臣告诉桓震,他傅家三代岐黄,傅之谟是山西有名的大方脉。傅鼎臣自小从父亲学医,但却对女科情有独钟。傅之谟对儿子喜爱女科甚是不满,屡次加以训斥。傅鼎臣因为这事与父亲吵了不止一次,也曾动过离开家自谋前程的念头,不过每次都是慑于严威,不了了之。桓震旅途劳顿,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直到天亮才醒。走出前堂,傅之谟已经在那里了。一见桓震出来,当下迎上来道:“桓公子,你道你昨夜负来那人是谁?”桓震好奇道:“是谁?”傅之谟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道:“便是过四郎!”

桓震大吃一惊,脱口道:“过四郎?”傅之谟点了点头:“正是。他尚未醒来,是我医馆中一个伙计认得他。”桓震奇道:“这却怪了。那过四郎不是几年前便不知下落了么?怎地突然又出现了?”傅之谟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过四郎既然未死,当年那过娘子请旌便十分可疑。此事不能等闲视之,请桓公子随我一同往县衙报官,也好脱了我两人身上的干系。”桓震心中大声叫苦,他已经走错了路,再多耽搁得一刻,便有可能误事,哪里还有那种美国时间去陪他搞甚么翻案?正要出言拒绝,傅之谟已经不由分说,令下人给广灵县令递了拜帖,说自己少后上门拜访。桓震身不由己,只得匆匆用了几块点心,也没吃出甚么滋味来,便跟着傅之谟,来到了县衙。

那广灵令名字叫做曾芳,前些年三姨太难产,蒙傅之谟圣手回春,得了一个大胖儿子,曾芳五十岁上初次得子,对傅之谟自然感激涕零,以后两人私交一直甚好。两人见面,寒暄一番,说了许多没营养的话,倒把个桓震在旁边急得心如猫抓。

闲扯了半天,傅之谟终于转到了正题,将昨夜之事细细说与曾芳听了。曾芳听罢,半晌无言,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般。傅、桓两个人四只眼直盯盯的瞧了他许久,方见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紧不慢的道:“这茶乃是前些时候一个江南朋友送与本县的六安瓜片,北地并不多见。檀孟可要带些回去尝尝?”傅之谟性子急躁,见他这般说话,料定是借故推诿了,当下发起怒来,跳将起来,作色道:“树蕙,你这是何意?”曾芳连忙双手虚压,笑道:“檀孟兄且不必发火,请听小弟一言。”傅之谟勉强坐回椅子,不耐烦道:“有请见教!”

曾芳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回身望着桓震,道:“本县倒要问问这位桓公子,昨夜二更时分,你到那寡妇家中做甚么去了?”桓震一怔,随口道:“哪有甚么?只是赶路天晚,以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只得在洗马庄中四处求宿。”曾芳点了点头,道:“好。”又问傅之谟道:“檀孟兄,这位桓公子,是昨夜何时带那人到你医馆求医的?”傅之谟想了一想,道:“总有子时了。”曾芳击掌笑道:“桓公子,你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这才往洗马庄求宿,那么后来却又是如何进了城的?”桓震据实以答,将如何贿赂守城门军士的经过说了一遍。曾芳皱眉道:“不好,不好,大大不好!我广灵县竟出了这等得钱卖放城关之人,此次幸好是桓公子,若是万一歹人半夜混入,那可怎么是好?”说着对桓震道:“有劳桓公子,随本县去指认昨夜那守门军士,本县必定重重惩处。”说到“重重惩处”四字,语气突然加重。话音方落,身后一个长随便蹑手蹑足地出去了。

桓震心中一动,细细捉摸他一举一动,猛然间恍然大悟:这曾芳分明是想要抹消这桩事情!试想,他既然说出“重惩”的言语,还有哪个门丁胆敢承认昨夜私放了桓震进城?那么桓震昨夜在洗马庄投宿的事情,便是查无实据,不能作准了。更有甚者,若是傅之谟再咄咄逼人,硬要他彻查此事,他便有可能一股脑儿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保不齐还会诬陷自己与那吴氏私通,谋害了过四郎。他愈想愈是心惊,抬起头来,瞧了曾芳一眼,只见他正端着茶碗喝茶,两道目光却从碗沿上飞了出来,有意无意地瞟着桓震。

桓震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奇怪,左右猜不透这曾芳何以定要替吴氏掩饰。但事已至此,再行追问下去只有愈弄愈糟,当下冲傅之谟使了个眼色。傅之谟会意,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告辞出去。

出得县衙,傅之谟道:“此事十分奇怪!”桓震点头道:“正是。傅先生大约也瞧出来了罢,那曾太爷是存心要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傅之谟沉吟道:“其中必然有鬼。那该如何是好?”桓震心想这人空有一腔热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思忖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那过四郎清醒过来,才能知道事情真相。这上面在下却无能为力,唯有仰仗傅先生的妙手了。”傅之谟欣然道:“着落在老夫身上便是。”两人回了延龄堂,过四郎仍是昏迷未醒。桓震不能再等,便向傅之谟告辞,预备启程。傅之谟知道他昨日迷路,当下便吩咐儿子鼎臣送他直到枪峰岭。桓震拜谢一番,便与傅鼎臣一同上路了。

傅鼎臣平日在医馆帮忙,少有机会出来游玩。此刻虽说是与桓震一同赶路,倒也是兴致勃勃,将马打得飞快,桓震不得不几次三番地提醒他爱惜马力。枪峰岭是在林关口的西方偏南,中间并没有官道。两人行了一程,渐渐都是山路,只得牵着马匹步行。

山道渐行渐狭,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傅鼎臣牵着马儿,一面左右张望,一面与桓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桓震跟他谈得投机,便将自己此去的目的也告诉了他。傅鼎臣一听之下,大声叫好,定要掺上一脚。桓震没奈何,只得允了。正在兴致勃勃之时,突听耳边咻地一声,只觉耳朵一阵火辣辣地,伸手一摸,竟沾了满手的鲜血,不由得吓得叫了起来。只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声如裂帛,十分难听。桓震也吃了一惊,一颗心怦怦直跳,转头瞧去,只见身后十数丈之处,站了一个黑瘦汉子,手中提了一具机弩,大约方才那“咻”的一声,便是他放的响箭了。

第六回 驿卒

桓震强自镇定,远远问道:“那边的是何方好汉?拦住在下二人,究竟意欲何为?”那黑瘦汉子哈哈一笑,嗤道:“死到临头,还有闲心罗唣这些!”桓震后背冷汗直冒,面上仍是装得不动声色,强颜笑道:“原来却是劫道的强人。”冲傅鼎臣使了个眼色,猛然大叫道:“走!”一跃上马,在马臀上猛抽一鞭,径直向那黑瘦汉子冲撞过去。在他本意之中,是要撞那汉子一个猝不及防,他二人便可以趁机逃走。岂知那汉子眼见马匹急奔而至,竟然不闪不避,待到桓震的马从他身边掠过之际,两手扳住了桓震的鞍鞒,脚尖在地下用力一蹬,双臂用力,整个身子凌空翻起,竟稳稳地落在桓震身后。

那汉子跳上马来,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柄牛耳尖刀,顶在桓震腰间,厉声道:“老子只取钱财,不伤性命。快些乖乖地将细软留下,衣服剥了!”桓震受制,无可奈何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傅鼎臣反应奇慢无比,此刻还没爬上马来,倒省却了许多手脚。那汉子跳下马背,顺手将桓震也扯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朝地上一摔,直摔得他眼冒金星。桓震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爬起身来,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掏出装散碎银两的荷包来。那汉呵斥道:“手脚麻利些儿!莫惹恼了老子,又要吃那皮肉之苦。”一把夺过银包,喝问道:“还有么?”

桓震低声下气的道:“是,是。”慢慢将手伸进怀中。那汉子双眼盯在他手上,要瞧他掏出甚么。桓震缓缓抽出手来,猛然间急如星火地向那汉子脸上杵去。那汉子只觉得双眼有如火灼,“啊”地一声惨叫,捂住了脸,蹲在地下。桓震一跃上马,叫道:“青竹快跑!”傅鼎臣这回倒十分警醒,听得桓震呼喝,立刻认镫上马,跟在桓震马后加鞭狂奔。两人一口气跑出了五里多地,山路崎岖,马匹已然不堪,只能停了下来。桓震向身后看看,那汉子却并没追赶上来,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对傅鼎臣道:“这条路是走不得了。青竹,你可知道另外有路能通枪峰驿么?”傅鼎臣寻思片刻,道:“我们可从山北绕道而行。不过那条路要远了八十余里,且是山路,并不好走。”桓震很是郁闷,想了一想,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傅鼎臣好奇道:“百里兄,方才你用以伤那贼人的是甚么利器?”桓震呵呵一笑,撇嘴道:“哪里是甚么利器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他那个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傅鼎臣看得两眼发直,不住啧啧赞叹,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桓震看着好笑,在马上将火机抛了过去,道:“喜欢,便留着罢。不过此物是用火油点火的,一旦火油用完,可就没法再用了。”傅鼎臣连声道谢,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

两人因是绕道而行,原本半日便能走完的路,直花了整整一天,这才来到枪峰驿。说是驿站,其实便是几间破烂马厩。厩中养了五匹瘦马,又有几个半死不活的驿卒,就算是一个驿站了。桓震从没想到堂堂大明朝借以传递军情、运送粮草的驿站竟然会是这等模样,一时间不由得有点发呆。傅鼎臣却好像来过此处,一下马便熟门熟路地跟一个老驿卒打起了招呼。

那老卒名叫范大,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了。因为儿子年幼,不得不自己来承担驿役。一见傅鼎臣,便十分热络地交谈起来。桓震在旁听了一会,便知那老卒也是傅之谟的病人之一,前年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傅之谟免他诊金,还送了他几服药,这才没给阎罗王收了去。范大见到恩人之子,很是兴奋,奔回驿卒住的偏厢,取了一只小小竹篮出来,却是一篮子野药,定要傅鼎臣收下。傅鼎臣道:“这且慢谈。”一指桓震,道:“这位是桓公子。范老,咱们二人此来,是有件事情要做。你可知道大同府往灵丘的公文到了不曾?”

范大想了一想,道:“那还不曾有。两位问这要做甚么?”桓震自然不能对他明说,只用些不关痛痒的闲话遮饰过去。傅鼎臣道:“既是公文未到,咱们便在这里等上几天如何?”范大十分爽快,应道:“十日之内该当无妨。十日之后,梁大人便要回来,那时便不能再待了。”他口中的梁大人,姓梁名仲,乃是这个枪峰驿的驿丞,平日常自诩怀才不遇,甚少上驿来办事。遇有来往官员须要迎送的,都是驿卒到他家中去叫了才来。范大乃是这里资格最老的驿卒,驿丞不在,便以他为最大,要留宿一两个人,倒也不是甚么难事。桓震甚是识趣,连忙取了一小块银子,约莫七八钱重,塞在范大怀中道:“多多有劳!”那范大得了一注横财,十分欢喜,乐滋滋地去了。傅鼎臣引着桓震拴好了马,来到偏厢坐下,范大送上两壶凉茶来,两人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燥又渴,端起壶来喝了个饱。

歇息片刻,傅鼎臣便与范大说起途中遇匪的事情来。他说故事的本事甚好,将桓震如何神勇无敌夸张得无以复加,只听得桓震在一旁哈哈大笑。正说到入彀之处,范大忽道:“傅公子说那匪汉的模样,倒颇似咱们这里新来的一个驿卒。”傅鼎臣一怔,反问道:“你说甚么?”范大走出门去,高声问道:“黑虎哪里去了?”几个驿卒纷纷答应,都说不知。范大回转来,道:“九成是他了。此人姓刘,只因虽然生得黑瘦,却是天生神力,人送个绰号叫做黑虎,本来的名字倒没人记得了。照方才傅公子所言,此人马术极精,我们这个枪峰驿之中,没一个敢跟黑虎比马背上功夫的。”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范大哥高看小弟了!”跟着一人大踏步地走进门来,正是方才拦路的那个黑汉,双眉之间还有被火灼伤的痕迹。傅、桓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桓震更是大叹世界之小。

那刘黑虎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傅桓两人面青唇白的模样,哈哈笑道:“不必怕,你二人既是范大哥的朋友,便也是老子的朋友。老子抢贪官,抢富豪,就是不抢朋友。”桓震这才放下心来,忙招呼刘黑虎入座。刘黑虎也不谦让,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大咧咧的道:“你两位来此有何贵干哪?”桓震冲傅鼎臣使个眼色,抢口道:“也没甚事。只是小弟新近搬来此处,颇想观赏观赏这枪峰岭的景致,故而央傅兄相陪,来此叨扰几日。”刘黑虎哼的一声,怒道:“老子拿你们当好朋友,你们却拿老子当甚么了?要看风景,北面便是恒山,你们干么不去?小小的枪峰岭又有甚么好看了?”桓震给他说得哑口无言,虽觉心中有愧,然而自己要干的这件大事,却决不能多给一人知道。刘黑虎静了片刻,见桓震仍是没有丝毫打算吐实的意思,登时勃然大怒,跳起身来,伸腿一踢,将身后的椅子踢得飞出老远,面色铁青的道:“刘黑虎没有你们这等的朋友!也罢,你们自去干你们的大事,老子不管便了!”说着,又是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连头也不回一下。桓、傅相视苦笑,心中均道此人固然极有义气,然而脾气未免太也暴躁了。

当晚,范大安排他二人住在驿站供来往官员住宿的客房之中。桓震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将自己的计划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又一遍,自觉已经毫无破绽、十全十美了,可是心底总觉得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叫他不能安心睡觉。辗转半宿,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点亮了油灯。却听傅鼎臣道:“原来百里兄也不曾睡?”看另一张床时,傅鼎臣也是醒着的。桓震苦笑道:“在想那件事情。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傅鼎臣两掌互击,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因此一直不曾睡着,总在捉摸这件事情。”桓震心中大起知己之感,道:“既然如此,咱们再来从头谋划一遍罢。省得到时出了甚么纰漏,不免连累了范老与傅老先生。”

原来明代公文的传递,是一站一站进行的。上一个驿站的驿卒将公文送到下一个驿站,便可以休息;下一个驿站的驿卒接手公文,送到再下一个驿站,然后站站相递,一直传到目的地。桓震的计谋,便是在这一交一接的过程中做手脚,只要阻得那接班的驿卒一刻半刻,便可以将公文偷换。他事先向蒋秉采打听清楚,遇有蝗灾这等大事,一般是要以加急公文传递的。明清的加急公文很是儿戏,只用一个皮纸信封,角上穿一个窟窿,插上一根鸡毛,也不封口,用以表示事情紧急,来不及封缄的意思。想这等公文,要抽出信瓤另换一张,岂不是容易至极的事情么?只是那换上的假公文不易制造罢了。但桓震却并没打算伪造一封文书,只消放进去一张空白信笺,行文至灵丘县,蒋秉采拆看之后自然便会退回大同府。大同府中书吏定然以为是自己文书错误,再去追查底档,才能知道公文是甚么内容,重新发送。这一来一回耽搁的工夫,灵丘县的蝗虫便已经灭光了。万一事后马士英追究起责任来,蒋秉采也尽可推诿不曾收到公文。桓震自觉这个计划实在是完美无缺,愈想愈是得意。

两人苦苦思索许久,总是想不出还有哪里不对。桌上油灯燃得时候久了,噼啪几声爆了个灯花,傅鼎臣突然叫道:“是了,是了!”桓震一惊,问道:“甚么?”傅鼎臣面颊涨红,道:“桓兄,大同府离此多远?”桓震心中默算一算,答道:“总有八九百里地罢?”傅鼎臣道:“那就是了。这场蝗灾是从北而来,咱们这里是前日起灾,那么算来大同府应当五六日前便有蝗虫了,是不是?”桓震想了一想,也不知蝗虫的移动速度究竟是多快,只得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傅鼎臣又道:“那马大人若真的要祭蝗神,该当在初起灾之时便发下公文了。急报昼夜须行三百里,算来早该过了枪峰驿,何以那范大却说未到?”桓震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正是!那么青竹,你说这是何故?”傅鼎臣低头寻思半晌,忽道:“或者根本没有公文?”桓震愕然,他的全盘计划都是建立在马士英将会下发一道募集钱财祭祀蝗神的命令上的,倘若这道命令实际并不存在,那他在这里却又是为了甚么?可是张守成和蒋秉采都一口咬定马士英今年还会下这种命令,张守成不过是个商人,那也罢了;蒋秉采却是一县的县令,他口中说出来的,总该有个准头罢?一时间倒真是没了主意。

傅鼎臣又道:“不对,不对,不是没有公文,而是公文根本没能送到枪峰驿。”桓震一惊,这两种情况看起来结果相似,都是蒋秉采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灵丘组织灭蝗;可是细细琢磨,却十分的不同。倘若并没有一封禁止捕蝗的公文,蒋秉采灭蝗便是有功,值得表彰;但若实际上有这么一封公文,而在途中消失不见了,那么大同府绝不会认为是公文丢失,却会疑心蒋秉采故意损毁,而要追究他不奉府命的责任了。一旦想通了这一层,桓震立刻便明白自己方才那种担心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只是假若那下帖当真未曾到得枪峰驿便中途消失了,那它却又去了哪里?这一点他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了。傅鼎臣也是毫无主意,两人无心睡觉,呆呆地坐到了天明。

次日一早,傅鼎臣又去向驿卒们细细打听,得知这几日来果然不曾有大同的公文送来。便是没有蝗灾大事,一连五七日没有公文经过,也是不寻常之事,桓震知道这一点之后,更加确信那封要命的公文确是在路上丢失了。可是公文不见了,送公文的人难道也不见了?那上一站递送的驿卒却又去了哪里?桓震直想得头都大了,也没想出半点端倪。

正在那里发闷,却听见刘黑虎大呼小叫地从外奔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快去唤梁大人来!”范大一把扯住,不满道:“你乱叫甚么?甚事不好了?”刘黑虎喘息方定,说出一番话来,只把一干驿卒,连同桓傅二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明日分解。

第七回 囹圄

刘黑虎带来的这个消息,确乎颇为惊人。大同府的知府马士英,竟然要巡行全府各县,打前站的马弁已经离此只有二十多里了。众驿卒一片混乱,有的骑马去唤梁仲前来迎接,有的忙着收拾房间,一时间把个枪峰驿闹得好似菜市场一般。桓震这才明白,为何并没有那封所谓的公文。并不是驿卒出了事,也不是公文丢失,而是马士英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到各县去巡查,因此根本没有发出什么公文。只是那个“羽书仓皇,犹以斗蟋蟀为戏”的蟋蟀相公马士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亲自巡行的事情?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然而目前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研究马士英为何会突然跑来“视察”,而是要设法在他“视察”到灵丘之前,让蒋秉采得以完成捕杀蝗虫的工作。桓震脑中飞速转动:马士英的前站既然离此不远,那么他本人想来也快要到了。从枪峰岭驿站出发,可以去的地方只是蔚州三县:灵丘、广灵和广昌。广昌在灵丘西南,打不得主意;现下只能希望马士英先去广灵,自己便可以从中捣乱阻滞他的行程,给蒋秉采多争取些时间了。为今之计,先要探听出马士英的下站目标究竟是哪里。

桓震是那种一旦打定了主意便马上付诸实践的人,所以他立刻吩咐傅鼎臣去寻范大,托他跟马士英的前站旗牌打听一下他们的行程。毕竟同是吃皇粮的,该当比较容易说得上话才是。直到下午,旗牌官方才来到。焦急等待了四五个时辰的桓震,等来了他最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马士英根本没打算去广灵和广昌,蔚州三县之中,他只选了一个灵丘县去巡查。从这里到灵丘,就算他辎车繁重,至多三天也就到了。连同已经过去的两天,总共是五天。五天的时间,要完成灭蝗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广灵、广昌的蝗虫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入灵丘县境。一时间桓震只觉得有些绝望了。蒋秉采啊蒋秉采,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他在心中默念道。

傅鼎臣突然道:“我有法子。”桓震又惊又喜,急道:“甚么法子,快说,快说!”傅鼎臣迟疑片刻,又道:“还是作罢的好。”桓震大不耐烦,催促道:“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教人好不焦躁!”傅鼎臣咬了咬牙,道:“也罢。只是如此一来,我二人都免不了干犯国法,轻则挨上一顿板子赶出门去,重则杖一百徒三年,也是意料中事。”桓震不料竟有如此严重,张大了口答不上话。傅鼎臣续道:“不知百里兄以为灵丘一县的百姓,可能值得这一顿板子、三年徒刑?”桓震原本还稍有犹疑,被他这么一激之下,顿时胸中起了一股英雄之气,昂然道:“大丈夫自当如此!青竹,你有甚么良策,自管说出来罢。桓某必定尽力而为,不敢有所推诿。”傅鼎臣呵呵一笑,道:“佩服,佩服。”说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与桓震咬了一番耳朵,只听得桓震连连点头不已。末了,桓震问道:“咱们如此行事,难道不怕给傅老先生招惹麻烦么?”傅鼎臣笑道:“若是此等麻烦,家父正乐得招惹。”桓震便不再说甚么了。

那马士英直到次日晌午,方才来到。桓震照着昨日与傅鼎臣商议好了的,觑准知府仪仗的空挡,猛然间窜了出去,直挺挺的跪在轿子前面,大声喊叫“冤枉!”说起来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下跪,没成想竟是跪马士英这个标准版的奸臣,实在叫他心中十足郁闷,万分不爽。心情不好,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乍一瞧上去,那气色倒还当真颇像个拦轿喊冤的。

马士英正在下轿,听到了他这一声“冤枉”,便吩咐旗牌前来问他因何扰乱府驾。那旗牌却是昨日预先打点好了的,全照着桓震编好的一通说辞上复了马士英,只道是广灵县过四郎死而复生,其情可疑,知县非但不加过问,反欲诬陷平人等等。傅鼎臣所料半点不差,那马士英性子贪婪,听了果然心中大喜,暗暗庆幸抓住了一个掯诈属官,大把捞钱的良机,当即便吩咐下去,教不去灵丘了,改向广灵而去。

马士英的行程甚为缓慢,傅桓二人跟在马士英轿后,直走到次日过午,方才来到了洗马庄。在傅鼎臣本意,并不想让马士英真的去调查这桩无头公案。他也知道这位马大老爷是个头大无脑,除却斗蟋蟀再无所长的庸官,假如当真给他升堂问起案来,比那曾芳的一个“不理”,还要牵连更多无辜之人。他也是料定了马士英必定借此机会勒索曾芳一笔,故此前去喊冤告状,就是要将马士英在广灵稽留个把半月,说不定这一来便不去灵丘了也未可知。岂知马士英一到洗马庄,便雷厉风行的吩咐手下马快,往广灵县衙中调二十名差役、三副刑具听用。桓震心中微觉不妙,欲待觅机与傅鼎臣商议,却总是碍着马士英的手下,全无机会开口。洗马庄距离县城只有二十里的路程,派去的马快转眼便回,又多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手中各持锁链,听得马士英一声吆喝,不由分说,一齐动手,便给桓傅二人套上了刑具。桓震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傅鼎臣叫道:“大人,何故锁拿我等?”马士英也不理睬,只吩咐广灵差役将二人押下中好生看守。

这一下刑具加身,两人全都没了主意,只得乖乖地由着一班差役推推搡搡地进了广灵。桓震原以为是要将自己二人押到监狱中去,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通知雪心给自己送些应用衣物,不想走了一程,竟然在一座仓库模样的建筑物前面停了下来。傅鼎臣低声道:“这是广灵的常平仓。”原来明代末叶,地方官时常在仓羁押一些轻罪人犯干证,久而久之,仓便被看作是一种正式牢狱。在仓中系押的人犯,虽然不必受那深牢黑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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