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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天下 by 白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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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暻如中重锤,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竟然直不起腰来。聂熙感觉到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似乎站立不定,忽然微觉不忍,想着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和情人,心肠复又刚硬。只是,他也再不能开口说出更狠的话了。
聂暻良久缓过气来,沉沉一笑:“恶心是吗?也罢……也罢……”他忽然伸出手,就听一道凄厉的裂帛之声,竟然硬生生撕裂了聂熙从头到底半幅衣襟,顿时聂熙半个身子裸了出来。他久病之后,身子苍白异常,却有种冰玉般的颜色,在天光下闪动着暗泽。观者忍不住吸了口气。
聂熙没料到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羞辱自己,大叫一声,那把一直撕扯着他头脑的钝锯子,似乎猛然割断了什么。童年那个白雪梅花的旧梦,乍地彻底远离而去。
众宫奴纵然知道这兄弟二人不会善了,哪里想到如此阵仗,吓得没做手脚处,私自逃出固然不敢,留在这里只怕也是大大不妙。一个个赶紧低下头,噤若寒蝉。
聂暻森然一笑:“二弟,你可知道我相思甚久?看来也只得今日了。”
聂熙身上冷飕飕地,知道半身赤裸,悲愤欲狂,却提不起力气,好一阵才说:“你……定要……当众羞辱……”话没说完,猛然一口血冲口而出,溅得聂暻身上一片猩红。
聂暻一惊,厉声道:“不许死。”眼见聂熙脸上极度羞辱之色,心里一阵痛苦煎熬,便说:“我明白了,二弟,不要怕。没人可以坏你清誉。”一手搂紧聂熙,走到一个侍从面前,猛地拔出他的佩剑。
“陛下?”那侍从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眼前清光流转,犹如一道青虹腾起。他一腔子的血冲出,无头的尸体缓缓倒地。众人大骇,就欲逃走,聂暻手下绝不留情,脚步一动,当真快如行云流水,满堂游走不定。聂熙只听噗噗闷响之声不绝,知道不对,却没想到那是快剑斩落人头的声音。猛然一道腥热的液体冲到聂熙脸上,他一震道:“你……作了什么?”
聂暻柔声道:“二弟,别担心,最后一个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破碎的闷响,类似什么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切断了咽喉。聂熙恍然明白,那是利剑切过人体的声音。
聂熙一震,喘了口气,吃力地又说:“你……作了什么?”心里却已清楚知道,聂暻为了他一句话,竟然把在场的人尽数灭口。皇兄的爱情,竟是这样一种摧毁一切的东西。
聂暻笑笑,在他嘴唇上深深一吻,抬头笑道:“我作早就想作的事情。”把他横抱到床上,挥手一扯,聂熙只觉身上一冷,所余不多的衣衫尽数被扯落,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你!”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可提不起一点力气,怒极之下,头脑轰轰作响,本要大骂,却只是留下一声艰难的吐气。
聂暻见聂熙奄奄一息,似乎随时会死去,猛然搂紧了他,悠悠笑道:“不会就这么气死了罢?那也无妨,我自会陪你的。无论如何,二弟,我们决计在一起。”嘴里笑着,手下丝毫不停,抓起聂熙一只手臂,用残破的衣襟将它牢牢束缚在床头一角,顺势亲了一下:“怪不得林原说你手若柔荑,肤如凝脂。这人虽尖薄,才气倒是有的。二弟端正无情,怕是不知自己如何动人心魂吧。”
聂熙昔日在军中,见过部下以此办法调弄营妓,以为乐趣。他虽不好色,也知道这是极屈辱的床事花样,想不到聂暻竟然拿来对付自己,只气得格格发抖,突然头脑一昏,失去了知觉。
一阵春风密雨般轻柔细碎的亲吻,慢慢把聂熙的神智拖了回来。
那人戏弄着他的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处,用嘴和手挑起一次又一次的战栗,却又坏心地不肯给予安慰。
聂熙轻喘一声,欲望的火苗悄悄撩起,迷迷糊糊笑了笑:“林原,别闹,好痒。小心我起来炮制你。”
猛地下体一痛,似乎被人惩罚地咬了一下,刺激无比,顿时胀大起来。聂熙这下清醒不少。
就听人一声冷笑:“林原?二弟,你只得我啦。刚才,似乎你也喜欢得很……为何之前就是不肯。”
聂熙脑袋犹如被一盆冰水浇下,猛地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四肢大张,动弹不得,原来手足都已经被牢牢套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白梅的气息在其间缥缈不定,还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想是尚在流淌的献血,大概来自那些尸横就地的宫奴。而他,昔日的军中之神,几乎战无不胜的吴王,就这么用最屈辱的方式,毫无遮蔽地被捆在停云阁的床上,犹如等待魔鬼吞噬的祭祀品。
聂熙到此地步,反而不想死了,心中悲愤激狂,尽数化为杀气。
聂暻笑吟吟地说:“二弟……你知不知道,以前我每次和林原欢好,总得想着那是你……才能继续。一想到你们在一起……我心里就……恨不得……”他忽然自嘲一笑:“可我是皇帝,荒淫无道总是不成,若恼了心爱的二弟,可越发不成,你说是么?瞧着你们暗地里胡闹,我……还只得忍耐。”
聂熙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怎么又荒淫无道了。”
聂暻凄然一笑:“我只是……越来越忍不下去。呵呵,二弟,你真的很会狠狠磨折我啊。”
聂熙闷哼一声,隐约明白了林原那些迷离忧郁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越痛苦,越纠缠。他承欢聂暻,却又私下牵扯着聂熙。那不过是一腔的痴,无可处置了。林原心里那些从未说出的苦楚和怨恨,大抵是换一种办法还给了令他痛苦的人。
这人世,竟是如此混乱可厌。在意感情的人,一定是傻子罢。
聂熙抽动嘴角,冷冷地笑。
脏腑之间那种刺痛隐约又回来了,想是呕血之后,血流甚速,药力发动更快。聂熙僵直地大张四肢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毫无神采的眼底,带着隐隐的阴沉血腥之意。
聂暻慢慢揉弄着聂熙的器具,感觉到那物事一下子硬了,便又调弄他胸前淡色的小小突起,满意地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染晕一层薄红,额头透出汗意,似乎在竭力忍住呻吟的冲动,一直迷茫的眼神也带上一层薄醉似的朦胧。聂暻见此情态,一阵动情,忍不住伏过去,压住身下带着雪意的身子,柔声道:“二弟……”
聂熙忽然说:“哥哥。”
聂暻一怔,近乎惊喜地说:“二弟,什么?”
“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聂熙喘息着,竭力平静地问。
聂暻不料他忽然提起这事,身子一僵,过一阵才说:“都过去了……你在想什么?”
聂熙冷冷道:“你发誓,不是你杀的他。”
聂暻沉默良久,却什么也没说。
聂熙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静静闭上双目,脸色平静如水,却有一滴冰冷的水珠缓缓流过眼角。
聂暻提起老皇帝之死,本没了心思。见聂熙如此,便柔声道:“二弟……对不起。”他叹口气,把聂熙微微捞起一点,随意抹点药膏在聂熙身后,然后半伏在聂熙身上,身子一挺,就待刺入那具朝思暮想的身体。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钝器击中人体的声音——那是一双足以斩断金石的手,重重击打在他的胸膛。
聂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的聂熙,口中血水涌泉般汩汩而出。
最后的时刻,聂熙猛然发作,竭尽全力一抬身,双臂猛然挣脱束缚,狠狠撞上聂暻的胸膛,竟然硬生生击断了他一根肋骨。
朱若华的解药果然有用,昔日无与伦比的战神,毕竟恢复了一点点内力。聂熙当年武学修为堪称天下无敌,这时虽然只恢复微不足道的一点,短暂的一次内息凝聚,已经足够在关键时候致命一击。聂暻武功虽强,正是心醉神迷、毫无防范的时候,自然抵挡不住。
聂暻吃力地撑着身子,迷糊了一会,似乎才明白过来,茫然想要说什么,口中却流下了更多的血水。他几度张嘴,终于嘶哑地发出声音。
“二弟……我……只是爱你……”他有气无力地伏在聂熙身上,温热的鲜血一路流淌过聂熙的脖子。
聂熙听着哥哥艰难破碎的呼吸声,一时间心痛如绞,忽然想起了聂暻的话。
如果我会死去,但愿是你动手……
聂暻挣扎了一下,还是不能起身,就这样毫无力气地压在聂熙身上,断断续续地喘息:“二弟……你……爱我么……哪怕一小会。”他衣襟上的白梅清气混了血腥,变得凄迷异常。聂熙恍恍惚惚,似乎又回到那日的雪地。
聂暻一身素罗长袍,在雪地里手持梅花独步沉吟,容止摄人,风骨清华。
那时候,他说,梅花不如聂大郎。
爱他么?哪怕一小会?
聂熙身子一阵痉挛,似乎灵魂随时会离开这个毫无意义的躯壳,竟不能说出一句话。
他微一沉吟,轻轻把聂暻的身子推到一侧,手掌摸到他嘴边一片湿漉漉的,知道那是聂暻的血,心里便泛过一阵悲伤。
聂暻重伤之后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竭力抓住聂熙的手,嘴吃力地微张着,固执不舍地发出语意模糊的声音。
好半天,聂熙才听清楚,他在说:“不许走……”
聂熙的耳朵嗡地一声,身子微微一晃,随即沉默地轻轻掰开聂暻痉挛无力的手,摸索着解去自己双足的束缚,再摸了一件衣服穿上。
趁着还没有被发觉,这是唯一的逃走机会了。朱若华所约的半个月后子时,但愿还有用。
聂熙站了起来,摸到小几边,收好那瓶药丸,心里泛过一阵感激。要不是朱若华赠药,自己这时不知会如何。若她知道这药的结果是聂暻受了重伤,会欢喜还是痛恨呢?
聂熙静静苦笑一下,取过床脚放着的拐杖,又刻意取了一双干净鞋子带上备用。正要出去,忽然听到扑通一声,一愣之下,知道是聂暻挣扎着滚下了床。随即脚上一紧,却已被聂暻死死抓住。
聂暻微扬起头,吃力地说:“不许走……咳咳……呃……”他忽然激烈地抽搐了一下,拖得聂熙也是一阵摇晃。聂熙觉得腿上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心神一阵颤抖。
聂暻的性情,再艰难也不会流泪。所以……那潮湿的液体,是皇兄的血。已经重伤得这样、呕血不止了,聂暻却还是死死地不肯反手。
聂熙闭了闭眼睛,命令自己多想一想父亲和林原的死亡,以及今日暴毙的多条人命。抓住他的这个人,从骨到血都是毒液浸泡过的,这个人的爱,只有占据、绞杀、毁灭,却没有温情。
不要心软,一定不要心软。
他沉默一阵,一横心,也不管聂暻,一步一步往前走。
聂暻肋骨伤势甚重,无力起身,却又拼死不放,被聂熙拖出了丈余,身子撞到门槛。
“二弟……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他固执地慢慢说完,晕迷过去,手指无力地卷曲着。聂熙腿上负担一轻,心里却猛地一沉,觉得被什么锋利的刀狠狠剜了一下。
他仰起头,近乎凶狠地忍下眼中热辣辣的感觉,略一定神,一步步走了出去。
满地血腥都已凝固,夜色正浓,万籁无声。
半个月转眼过去,聂熙在夜色中静静等候。
一身是血的他走出停云阁没多远,就被值夜的侍卫发现。还好只得一人,他逮了这侍卫引路,索性躲到了御膳房的大梁上,安安稳稳呆着,夜深人静时候才下来弄点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聂熙的眼睛还是不见好,内力却偶然能凝聚一点。那侍卫却被他扔进了荷花池灭口。
他原本体质甚好,人又年青,这次大病之后,什么都想清楚了,反倒恢复极快。数数半月之约已经到了,聂熙抓个宫监掩护,偷偷摸到了追月亭,躲在亭子后面的假山洞子里。
御膳房中人偶然也会议论宫里局势,他才知道外面轰传宫里进了刺客,皇帝受了轻伤,吴王不幸被掳。如今全宫封锁,到处搜拿刺客。还说皇帝龙颜震怒,吩咐务必捉拿刺客、找回吴王。
聂熙没料到当日的兄弟之争变成这样的情形。聂暻到现在还维护着他,不免令他十分意外,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如今传言倒是说聂暻只是轻伤,可聂熙回想起那时候的奋力一击,纵然他内力恢复甚浅,绝非常人所能禁受,更何况聂暻当时毫无防范。到底皇帝伤势如何,实在难说了。
二弟,你爱我么?哪怕一小会。
不,哥哥,我不爱你,永远不。杀死父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你的爱……不值分文。
聂熙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这个答案。
也许,林原死后,他已经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了,而聂暻弑父的消息,更把他对血缘的留恋连根拔起。他的心,早已变成荒凉的弃置物,没人会在意。所以……
谁也不爱。
谁也不用爱他。
他的心,要牢牢用铁石包裹起来,再不会为什么人痛苦。
只要他能活出去……一切都会不同。
聂熙现在想来,自己并非没有野心,可当初要他手段做尽与聂暻争夺皇位,的确是万万做不到。现在一切都已经清楚,所谓真实,总是明白得残忍的东西,之前那些令他不忍的羁绊也就此一刀两断了。朱家未必有什么好心,也许想利用他做个傀儡吧,不过能有让人利用的本钱,便一定有利用别人的机会。
昔日和聂暻的天下之局,大约聂暻认为已经完结了,对聂熙而言,却只是个开始。
纵然风波重重,天下纷纷,他再不容任何人控制他,再不为任何人低头。
——某种意义上,聂熙毕竟流着和聂暻一样的帝王之血,抛去那层感情的纠葛之后,大抵两人想法并没有太多不一样。
那日难得一次内力凝聚,此后丹田又是空空荡荡,形同废人。聂熙每天服药,效果却再没那么明显了。记得朱若华说过要连服足足一年,看来也急迫不得。朱若华定能料到此刻的聂熙在哪里,既然还没人找上门,大概她并不打算为丈夫报仇。希望子时之约依然有效。聂熙静静抓住怀中的药瓶,倾听着远处的每一点细微动静,等待子时的到来。
夜越来越深,聂熙心里思绪万千。忽然听到缓慢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分明是向着追月亭方向。聂熙心下忍不住一跳。
这人脚步不重,只是每一步都走得甚慢,不知何故。难道……他在小心迟疑?
就听那人走得近了,衣衫微响,似乎在亭子里坐下,轻咳了一声。聂熙耳朵灵光,听出这人动作并不轻快,不禁疑惑:难道朱若华就派了这样一个不甚管用的人来接应他?如今宫中戒备越发森严,可怎么出得去?
就听那人嘶声道:“欲与东风相伴去。”聂熙一听,顿时愣住,暗暗苦笑不已。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朱若华派来接应的人,竟然就是昔日奉聂暻之命暗中保护他的靳如铁。想起洗梅台旧事,重逢靳如铁,竟是恍如隔世。靳如铁还是那个靳如铁,聂熙却已不是当初的聂熙了。
“一攀一折向天涯。”聂熙长叹一声,从假山洞中钻了出来,沉声道:“靳兄,咱们又碰头了。”
靳如铁一震,大概也没料到朱若华要他接应的人竟然是吴王聂熙,过一会才说:“是啊。”他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不大爱说话,一开口声音十分刺耳。聂熙想起当初寒夜里那个粗糙的披风,就觉得这人破铁般的声音也不难听了。
聂熙听他刚才迟疑甚久,猜测他想到后果有些害怕,便说:“靳兄是皇帝手下,帮我出宫会不会有所不便?若是有危险,就不必烦劳了。”
靳如铁又沉默一阵,说:“好。追月亭后的石头画屏有密道,直通宫外,吴王自行出去罢。”他每个字都说得不快,透着冷淡迟疑,看来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扔得越远越好。聂熙心下好笑,也不知道朱若华是怎么对他吩咐的,想来靳如铁现在有上了贼船之感。既然靳如铁已经说出离宫之法,他也不便再为难此人,当下谢过,拐杖一步步点向画屏方向。
追月亭一带花草甚多,地上牵绊,聂熙一不小心,险些走滑摔倒。忽然手臂一紧,原来又是靳如铁拉住了他。
“真像个废人。”聂熙自嘲一笑:“多谢靳兄。”
靳如铁不答,只是低咳一声。风一过,聂熙闻到他身上很重的草药味道。
聂熙正要走,听他咳嗽,便问:“靳兄声音似乎带着破音?那是心肺间有病的意思。可要小心调养。”
这话半是关心,半是刻意示好做作。聂熙自觉到了山穷水尽,决计不放过任何可利用的人。
靳如铁一怔,大概没料到聂熙贵为亲王,待人倒是不错,过一会道:“谢吴王。偶感风寒而已,不碍事。”
聂熙听他没什么反应,心下微觉失望,便点点头,一路摸索着正要走,风声微动,却是靳如铁跟了上来:“还是我送你算了。”
聂熙心想:“我没有看错,此人毕竟是个热血之辈,会为了一句问候甘心冒险相送,大可以结纳。”便微微一笑,点点头:“多谢靳兄。”
通过阴沉霉湿的漫长地道,聂熙忽然听到鸟儿清脆的啼声。清风一过,他轻轻舒了口长气。
“靳兄,得你相助,聂熙才能逃出生天。此恩此德,聂熙定有相报!”
靳如铁想是拙于言词,并没有回答什么场面话,只说:“再见。”咳了几声,慢慢离去。
聂熙忽然叫道:“靳兄请留步!”
靳如铁果然停下来。聂熙略一迟疑,还是说:“小弟两次得靳兄相助,心里感激,意欲结为金兰之好。”
靳如铁显然没想到聂熙会说出这番话,迟疑着喃喃道:“金兰之好?”
聂熙点头:“聂熙向来孤苦,难得有幸遇到靳兄。靳兄虽沉默寡言,却是难得的好人。便是我亲生的兄长……也……决计不及。小弟有幸结识,十分欢喜。”他想着聂暻的做事,心下感慨万千。聂暻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至尊,自然光焰绝伦,可他心肠狠毒,几无人性,是不如靳如铁远了。
聂熙这么说话,其实也有故意笼络的意思。他双目失明,武功尚未恢复,可以说四顾茫茫,毫无助力。靳如铁看着冷淡,对人着实不坏,能抓来留作己用,总好过孤军奋斗。如果真的恢复目力和武功,他定会给靳如铁一个出头之日,也算报答。
聂熙这个谦谦伪君子的名字也不是白来的,他困于情爱血缘之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旦想清楚,便又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吴王。所谓巧言令色、善于把握机会,本是皇族从小就学的本事,他自然不会不懂。
“胜过你亲生兄长……皇帝?”靳如铁喃喃自语,忽然激烈地咳了起来,大概被聂熙的言语吓得得不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说:“我是低三下四的人,只怕高攀不起吴王。”
他一害怕,声音便越发嘶哑难听,当真是破刀刮在铁石上一般。聂熙却毫不迟疑,又跟了一句:“我视靳兄如兄,靳兄可愿意认下我这个兄弟?”
靳如铁沉默一阵,忽然说:“要我护卫你,是吗?”
这侍卫说话倒是犀利之极,聂熙被他一口说破用意,微觉尴尬,笑了一声:“小弟十分仰慕靳兄,若得靳兄同行,自然万千之喜。”
“不用结拜。”靳如铁沉默良久,轻若无声地笑了笑。“给钱,我缺钱。”
被靳如铁一句话说白,聂熙朗然一笑:“好,快人快语,正合我心。靳兄陪我先起出京郊藏的一些钱物,我在关外尚有些基业,靳兄送我到了关外,我另有酬谢。”
聂熙昔日被小心压制下去的雄心和野性,在斩断一切之后,反而倔强地发了牙,不断地往上生长。远行关外,那是有心集结势力,和聂暻一争天下了。大概是出身侍卫的缘故,靳如铁对天下局势未必了然,想不到那么远,并没有问聂熙要去关外作什么。
就这样,聂熙身边忽然多了这个安静的陌生人。
靳如铁不大说话,总是冷漠得很,但从未忘记他答应聂熙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默默跟随身边,手持拐杖的另一端,引着双目失明的他,一步步往前走。
第一天,聂熙还觉得不太习惯。第二天,觉得这样其实不错。第三天,他开始和靳如铁偶然聊几句。可惜对方实在拙于口齿,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聂熙行动不便,就让靳如铁买了一匹马,依然是两人共骑。这次不用靳如铁说,他也知道抱紧对方的腰身。靳如铁其实很瘦,聂熙必须承认,抱着他腰身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林原。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对着谁都能想到林原。
他再也不要想那些人,林原,聂暻……都不要,埋在黄土里的,高居朝堂上的,都忘记算了。
并骑飞驰,郊野的风吹乱靳如铁的头发,也带来淡淡的草药味道。靳如铁的风寒一直不大好,他又不爱吃药,尽是胡乱挑些最便宜的草根树皮,或者真是穷得要省下求医的钱。还是聂熙掏了腰包,逼着他看病。于是他身上便总是留了明显的草药气味。
曾经……聂熙认得一人,风骨清华,容止摄人,一身白雪梅花般的清气……带来的却是毁灭与血腥。那一切,聂熙再不愿想起。
所以,还是闻到靳如铁的草药味道更安心一些。
聂熙越来越习惯和靳如铁相处。
林原和聂暻都是反应很快、言之有物的人,可聂熙往往需要很留神才能猜出他们的真实意思。或者,就算猜透了,也只有彻底寒心。立身朝堂的时候,更是尔虞我诈,任谁说的话都信不得的。
这也是聂熙宁可和靳如铁相处的缘故。这男子沉默寡言,除非聂熙问话,他绝不开口。日常行止,却又处处周到,照顾得十分妥贴。而且他摆明了要的就是钱,干脆利落,反倒让聂熙觉得少了很多无谓的虚文。
日子久了,聂熙觉得这个闷葫芦似的靳如铁倒也十分有趣。唯一的缺点,就是完全不会作吃的。聂熙要靳如铁烧过一次野兔,想不到比焦炭还老,聂熙纵然饿得狠了,也觉得难以下咽。聂熙担心被聂暻的耳目发现,往往不走大道,经常露宿荒郊野外。如此一来,只好走多远都带够干粮。
这日在山野中走了一天,到了薄暮时分,忽然淅沥沥下起雨来。山道湿滑,还好靳如铁马术不错,很快两人一马躲入一处林间空地。此间树木浓密,雨水便透不大进来。靳如铁略收集了一些落叶树枝,生了一堆火,要聂熙先烤干衣服。
风一过,靳如铁忍不住咳了一阵。聂熙正在翻来覆去烘烤衣衫,闻言道:“怎么你的风寒拖了好些天还是不好。”
“慢慢就好。”靳如铁咳得稍好些,总算回答一句。
聂熙温然道:“那越发不能受寒。来,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你先穿我的就是了。”靳如铁不是什么身份显贵之人,做人又木呐,但聂熙喜欢他周到细致,有心留作得意手下,态度一发的好。
靳如铁闻言迟疑一下:“不敢。”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低阶侍卫来说,吴王亲自烤衣,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非但不觉得荣宠,反倒十分惶恐吧。
聂熙微笑道:“靳兄不必客气。”
靳如铁还是不肯。聂熙想一想,开玩笑似的加一句:“再啰嗦,我扣你工钱。”说着做势站起。
靳如铁默默起身,走过来接过聂熙递过来的干衣。聂熙就觉得身上微微一暖,原来靳如铁已经把衣服披到他身上。
聂熙正要作色,靳如铁缓缓按住他的手:“吴王,你自己穿好吧,才病愈,不要又淋雨生病。”
虽然还是那么粗哑生硬的声音,聂熙听着,猛然一阵心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花样,在这句淡淡的关心面前都变得无比的可笑。
他沉默一会,慢慢说:“我身子结实得很,病早就好了,倒是你……老这么咳,真的不成。”便又把干衣硬塞给靳如铁。
靳如铁本还要推,风中寒气飘过,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剧咳,便默默换上干衣。聂熙要他只管坐着烤火,自己默默代他烘烤衣服。靳如铁闷了一阵,忽然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居然有些发抖。
聂熙茫然一阵,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想了半天,终于笑了笑:“记得那次大火的晚上么?你也是递给我一件披风……我以前权高位重,可是……从没人这样待我……我再无能,也知道恩怨分明的道理。靳兄……你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说到后面,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叹了口气。
靳如铁轻若无声地笑了笑:“原来从没人这样待你。”他多说两句,忽然又咳了起来。
聂熙忙道:“靳兄,你歇歇。”听靳如铁的咳声破碎得近乎凄厉,忍不住想帮他拍拍后背。
这个靳如铁,不是林原,也不是家人,照着聂熙以前的想法,大概不会留意的,但现在却忍不住想关心。也许是做作太久,已经习惯了……
他手指才碰到他脊背,却被靳如铁隔开:“过会就好……咳……不用管我。”
聂熙置之不理,为他轻轻捶背顺气,柔声道:“别说,静一下就好了。”
靳如铁过一会果然停下来,半垂着头,依然沉默。聂熙这才觉得自己几乎把靳如铁圈在怀中,微觉尴尬,笑了笑:“你歇歇。我接着烤衣服。”忽然想起今天还未服药,便取出那瓶子,吞了一颗下去。
靳如铁道:“这是甚么?”
聂熙解释:“我弄到的一种药,据说吃了可以恢复武功和目力。现在眼睛还是看不见,武功倒是回来了一些。”
靳如铁皱眉道:“可要小心服用。这药来历可靠么?”取过瓶子闻了闻,脸上现出深思之色,却没有开口。
聂熙一笑:“不可靠也没什么。反正我一个瞎子,武功全失,又潜逃天涯,实在没什么好输的了。甚么事情我都敢试试看。”
靳如铁淡淡道:“武功对你如此要紧?据说……皇帝本打算留你……”
聂熙一震,心里一阵刺痛,沉声道:“别提他。”
靳如铁果然住口,默不作声。聂熙叹了口气:“其实……我更想恢复目力……”
靳如铁道:“是啊……方便很多。”
聂熙点头:“不错,方便很多。而且……”他忽然浅浅一笑:“要不是瞎子,我就看得见靳兄了。”
靳如铁显然没料到这句话,一震,良久才说:“我是个低三下四的粗鲁武人,有甚么好看的。”
聂暻无神的眼中泛过隐约的亮光,就像隔着薄雾的星辰,微笑道:“可你是靳兄啊……我自然想看看你。要不,让我摸你的脸,我可以猜到你的样子。”说着微微举起手。
靳如铁语塞,半响嘶声道:“不用了……我只是拿钱办事……吴王。”说得虽然生硬,呼吸变得甚是急促,良久才平静下来。
他淋雨之后,又剧咳一阵,只觉身子钝重,整个人都是昏沉的,无心理会聂熙,靠着火堆慢慢睡着了。
聂熙也不做声,继续把衣服烤干。他内力略恢复一些,便不畏寒冷,只是夜深露重,怕靳如铁风寒更沉,索性将烤干的衣服都披到靳如铁身上。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被清风拂过额头,听靳如铁轻微的鼻息,不觉笑了笑。
虽然是荒郊野林,又处境狼狈,聂熙却很少有这样平静安稳的心境。过一会,打个哈欠,也靠着火堆朦胧入睡。
睡到中夜,聂熙被低沉压抑的呻吟声惊醒,道:“怎么?”却没人回答,伸手一摸,自己身上居然搭了件衣服,想是靳如铁不知怎么半夜给他披上的。
他忽然觉得不对,起身摸了过去,险些被半熄灭的火堆烫到,总算摸着靳如铁,只觉他额头一片火烫,原来是发烧了。就算冲着聂熙许下的报酬,靳如铁这样维护他,似乎也太过负责。
聂熙赶紧摸了摸靳如铁的鼻息,觉得出气烫得惊人,声息缓慢艰难,顿时吓了一跳,轻拍他的肩膀:“靳兄,快醒醒!”
靳如铁不答,牙齿格格发抖,似乎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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