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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天下 by 白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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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了。虽然生死是人生必有的平常事,当真到了此节,眼看种种人情世故,心里不免凄凉之极,更有一股郁郁之气翻涌不息。 
你们都以为朕必死无疑么?呵呵……海失兰固然想分一杯羹,连梅世勋和聂炫也急着……我聂暻——没那么容易就死。 
聂暻咬紧牙关,心里默默想着,挥手示意张科下去。他随手端起床头的参汤,一口气喝干,随即吩咐曹欣然:“传张太医,好生为朕诊断……” 
——无论如何,决不然聂炫、梅世勋之辈遂意。一定要……活下去! 
曹欣然大喜,磕一个头,连忙要小太监去找张太医。他近日看到聂暻都是死气沉沉,似乎已经万念俱灰的样子,难得今日被海失兰之事一激,竟然杀气毕露,反而多了些生机。曹欣然看在眼中,欢喜之极,知道情劫对他的影响毕竟被国事压了下去。

32

正自忙乱,外间有人来报:“陛下,李风奇将军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聂暻一怔,忙下令传入。他之前看到林原,已经知道聂熙与林原情事已了,便想:“本想要他出战海失兰,只是二弟一直迷恋林原,却被如此推拒,一定十分难过。此事都是我惹出来的,待我精神略好,倒要好生开解二弟才是。” 
心里有个小小声音在轻轻鼓噪着,却被聂暻刻意忽略。 
不能再沉沦迷醉了,否则一定会死的……这条命,还要留着对付海失兰、聂炫之辈。所以——什么也别想,聂熙是二弟。从今以后,仅此而已。 
他微微仰头,对着虚空轻轻一笑。 
聂熙跑得满头大汗,急匆匆进来,平时雍容威严的气势那是半点也没有了,反而像个心急火燎的寻常年轻人。聂暻再是要自己不要多想,看着聂熙就这么心急火燎地冲进来,心里忍不住微起波澜。聂熙到底在着急什么呢?难道他也知道了聂炫什么事?或者,他是为了林原而来? 
聂熙看到聂暻周围围了一大群人,微微一怔,随即说:“陛下,臣有事想单独禀报。”他口气急迫热切,眼光亮得灼人,好像有两簇跳动的星光在其中沉醉流转。聂暻听他口气异乎寻常,心里一颤,微一踌躇,缓缓道:“没甚么,这里诸位都是寡人的亲信之人。就这样说罢。” 
聂熙脸微微涨红,低声道:“这……微臣所奏,不宜当众提起。”这口气十分古怪扭捏,聂暻听得疑云大起,却决计不敢多想一分一毫,淡淡道:“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李将军何以如此。” 
聂熙见他固执,实在无计可施,却还是不肯说,反而对曹欣然迟疑咕哝道:“曹公公……你看……” 
曹欣然在风雪之夜就已经知道这李风奇是吴王聂熙。他是经历两朝的老太监,看着这两兄弟长大,如何不知道二人心结,听聂熙语气古古怪怪的,仗着是养大聂暻的老太监,老脸老皮,也不怕天子怪罪,便陪笑说:“陛下,奴婢想再去催一催张太医。”又对其余人道:“你,去给陛下熬参汤。你,跟我去接张太医。你,到外面巡视一下……” 
众太监虽不知道聂熙真正身份,也晓得这是天子宠幸的重臣,只道他也是昔日林原一般人物。向来疑惑:这李将军黑脸黑皮,木头木脑,不知如何迷倒了万岁爷,想必另有狐媚本事。两人这番对话,在众太监听来,不过是情人之间斗嘴调情。一听曹欣然发话,笑嘻嘻纷纷答应。如此曹欣然一番吩咐下来,不多时众人溜了个精光。曹欣然见聂暻神色不善,赶紧一低头,也贼兮兮地溜走了。 
聂暻不料向来倚重的一群亲信宫人竟然都倒向聂熙,气得脸色发白,过一会才淡淡道:“二弟有何要事,定要屏退左右才——”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堵温热的胸膛紧紧拥入怀中。 
聂暻耳边有什么声音轰轰炸响,晕眩一阵,本想问一句为什么,不料聂熙一侧头,双唇毫不含糊地堵住了他没来得及说的话。他挣了几下,却被聂熙抱得更紧。聂暻大怒,嘶声喝道:“放手!”死命把聂熙推开一些。 
聂熙手臂一紧,却把他抱得越发密不透风,嘴唇凑在他耳边,柔声说:“哥哥,这些天,都是我不好——我再不放手,再不放过你。你一定说我又发疯了,不过,这次——我愿意一辈子发疯——你说好么?” 
他嘴角一弯,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竟然有些羞涩起来,眼巴巴看着聂暻,只怕他说个不字。 
聂暻呆了呆,忽然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心里一阵乱,也不知道是甜蜜、是惊愕,还是苦涩,重重叠叠、明明灭灭,千万种情思不定,刹那间充斥了他整个形骸。他只觉喘息艰难,头脑昏沉越来越厉害,眼前渐渐黑了下去,整个人缓缓滑落。 

33

聂熙大吃一惊,再没料到聂暻会是这个反应,又好笑又怜惜,连忙一把揽紧了他。只觉怀中人清瘦得随时可以化成轻风散去,不禁有些心惊胆战,十分懊恼。觉得自己也是太蠢太钝了,竟然这么久弄不清心里想着什么,白白害得皇兄多受无数折磨凄凉。 
他明知道聂暻只是体质太弱,一时心事焦煎便抵受不住,并非忽然病情加剧。可瞧着聂暻苍白的脸,还是忍不住焦虑。本想招呼曹欣然等人进来,又担心聂暻最爱面子,只怕宁死也不肯让人知道他一听心上人表白竟然晕倒当场。于是也不敢叫人,只是小心翼翼把他搂在怀中,轻轻按揉他关节穴窍。 
虽然瘦得厉害的,触手甚是滑腻可人,聂暻忽然微微涨红了脸,这么要命的时候,竟然动了情欲。平时看着聂暻不觉得什么,再好看也是令他心寒退避的狠毒皇兄,这时候心思一转,倒觉得眼前人千好万好,便是晕迷不醒的样子也别有动人心处。多瞧一会,十分迷恋喜欢,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一啄。嘴唇触及的肌肤柔软冰凉,聂熙甚是心动,顺势辗转亲吻。为他推拿穴窍的手也忍不住有些不规矩起来,悄悄滑下某些不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怎么,他忽然想起才回到停云阁的时候。聂暻也曾经在他晕迷中恶梦频繁之际偷偷亲吻抚摸他,十分的温存主动。可那时候他对聂暻十分防范,两人经历帝位争夺、情场角逐、刀兵相拼,心结越来越深重,更有白梅书院那痛不欲生的四年幽禁……忽然知道兄长在冷酷后面藏着的心事,聂暻的用情越重,聂熙的憎恨便越深。这一路波折重重,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如此厌恶的人,如今却如珠如宝,巴不得就这么抱着他就是一生一世。 
当然……其实不止是想抱着的,还想做更多的事情……不过皇兄身子实在糟糕,那些事情可以暂时忍一忍…… 
聂熙一路胡思乱想下去,居然记起那日荒山上的糊涂事来。那时当真是悲愤激狂,恨不能把聂暻碾压撕裂成碎片,现在想起来,连那次乱七八糟的情事也那么美妙动人。记忆中刺痛人心的沙砾似乎被时间美化柔润了,变成一颗颗温腻动人的珍珠……聂熙微微咬牙,忽然觉得更难忍更要命了。 
不料聂暻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即将醒来。聂熙吃了一惊,大感尴尬,做贼心虚之下,赶紧抬身,一本正经坐直,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瞧着聂暻的任何一点反应。

聂暻明眸半启,看到聂熙焦急热情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下,觉得便是做梦也没有这么荒唐可笑的痴梦。他十分厌恶自己无聊的痴心,到此境地,国事艰难,竟然还有心思为了聂熙昏头转向。就这么出神一会,睁大眼睛,眼前依然是聂熙眼巴巴瞧着自己,这才觉得——原来不是梦。 
最荒唐、最意外、最可笑的事情,竟然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了,当他已经熬过最绝望、最痛苦、最焦煎的那段沉沦憔悴,一直求之不得、令他痛不欲生的那个人却说:“我愿意一辈子发疯。你说好不好?” 
聂暻静静凝视着聂熙,忽然就笑出了声,轻轻自语:“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太忽然,太急促,太热情,所以……一点也不好。 
聂熙一怔,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挠挠头:“皇兄,你说什么?” 
“嗯,你醒了就好。”他微微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忽然莫名其妙红得更厉害了,随即站了起来,满屋子乱转,又是找汗巾给聂暻擦拭额角冷汗,又是递茶盏,嘴里乱七八糟地嘀咕着:“别劳神,快躺着。我刚才太着急,该和你慢慢说的。不过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好生解释——” 
聂暻轻轻摇头,低声说:“我很累。如果没别的事,二弟请回罢。” 
聂熙这才觉得不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的皇兄,低声说:“怎么……你……不喜欢么?” 
聂暻看着他英俊绝伦的脸,眼前似乎飘过白梅书院终夜不停的漫漫风雪,心里也覆盖上一层冰霜,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二弟,你本不必如此的。我的病没什么,多吃几贴药就会好起来。不需要你这样委屈——” 
聂熙也是聪明人,听出意思不对,忽然半跪在他病榻之前,一把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柔声一字字地说:“皇兄,你信不过我,是么?可你这么聪明,我的心是真是假,怎么骗得了你。皇兄……” 
“够了,二弟,够了——”聂暻有些难忍,忽然侧开头,不看他温柔含情的眼睛,颤声说:“是真是假,二弟自己也未必知道罢。” 
聂熙笑嘻嘻亲了亲他惨白的嘴唇,柔声下气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现在看着你,就满心留恋不舍,恨不得不要转眼不要分开,就这样厮混一辈子。皇兄之前说,你对臣弟珍惜爱重,如珠如宝,如痴如醉……小弟现在才明白……果然是这般滋味……”这时候想起当日聂暻的醉话,再无愤恨痛苦,心里反倒隐约有些醉软之感。 
聂暻越听越是脸色发白,冷冷道:“如此……林原算甚么……难道他推拒于你,你便……如此……我只道二弟之心如金石不可移,原来不是。可我……可我……”他声音颤抖越来越厉害,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睛霍然凝视着聂熙,带上微微的怒意。 
聂熙这才明白他闹的什么别扭,自觉此事颇难解释,一时沉吟,良久说:“可我真的……好生欢喜你……皇兄……天下没人能逼着臣弟做甚么。我说喜欢,那便是发自肺腑,绝无二心。” 
聂暻越发心寒,淡淡道:“原来你至爱之人不是林原。” 
聂熙一怔,想了一会,摇头道:“不。其实——” 
聂暻心里堵得厉害,冷冷道:“既然如此,你还……还……” 
聂熙叹口气,握紧他的手,忽然一低头,亲了亲他冰凉的手指,低声说:“我若说不爱他,那定是胡说八道。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没料到皇兄要我见的人竟然是林原,可真的看到他,也并无特别感觉。那时候,我就知道,和林原已经没有瓜葛了……我怕你多心,急着想回来见你,不巧路上被人耽搁,这才拖了一阵……也幸好拖这一阵,才让我明白。原来,我一直为你心焦、牵挂、不舍,拼命也要保全你……那可不是甚么兄弟之情。” 
他笑了笑,一伸手,把沉默如石像的聂暻深深抱入怀中。 
“我至爱之人,是你,哥哥。” 

聂暻身子一颤,静默良久,忽然轻轻一笑:“二弟,你忽然如此有情,见为兄态度淡漠,一定十分不快罢。” 
聂熙见他一脸冷淡迟疑,笑眯眯又亲了亲他的脸,顺势把脸埋到他的颈窝,闻到淡淡的白梅香气,那么熟悉那么温存的味道,顿时心神平静,连那一点懊恼也变成了似水柔情,含含糊糊地说:“不,我害得你那么辛苦,你再是折磨我、给我出难题,那也是应该的。皇兄……纵然情深一往,难免磕磕绊绊,你再有什么别扭为难,臣弟也只当作闺房趣味,甘心领受。” 
说着忽然抬起头,目光如星辉流转,盈盈如醉,眨也不眨地看着聂暻,嘴角又笑出两个酒窝。看来,聂熙说是甘心领受,言语中早就用尽软语温存、讨好买乖,是自找台阶讨饶的意思了。 
聂暻一听他满嘴胡说,也不知道是真的动情还是可怜自己恹恹欲绝,居然还提甚么“闺房趣味”,越发不是味道,淡淡道:“别提了。” 
聂熙听他语气不善,不知道怎么令他不快了,皱眉道:“哥哥?” 
聂暻叹了口气:“我很累了。二弟,你先回去罢。海失兰犯边,已攻到西北兵马道,兵临兰州。我已经下旨,由吴王聂熙领军出战,戴罪立功。今儿就这样了,明日我和你仔细商量军务。” 
聂熙一听,倒不意外,居然笑了笑:“这小子看来真的信了我改过的密件,举兵推迟了,现在才出来。时令已近寒冬,他占不到多少便宜。”说着霍然站起来:“是啊,奇怪……比密信约的十月还推迟了半个月,越发错过天时。论理说,海失兰熟悉兵马事,不该冬季发兵。他忽然如此冒险,近乎孤注一掷,定有缘故!” 
聂暻点点头,赞道:“说的很是。我也疑他遇到甚么事,必须发兵。都海汗国的局势,只怕也有些玄机……这一二日,应该就能收到他们宫中密探的来信,可知端的。” 
聂熙一怔,看了看他,叹道:“原来皇兄在都海汗国也安插了人手。” 
聂暻点点头:“从永州回京,我就做了些布置。” 
“哦……”聂熙叹口气,只觉聂暻精明莫测,每有暗棋出人意表,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的是甚么。 
聂暻见他神情波动,轻轻问:“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口气虽平静,心里泛过一阵哀伤。他知道聂熙向来憎恨他、防范他,是不是锋芒太露,聂熙又觉得他可怕了…… 
聂熙微微一笑,居然又凑过来亲了亲他流动着忧郁的眼睛,笑眯眯地答道:“不,我觉得很得意啊。我皇兄……神武天纵,英睿无比,偏偏钟情我这个稀里糊涂的混人……难道我还不该得意么?”声音慢慢软了下去,带着一点调侃的意思,亲吻也一路滑下去。 
聂暻还是静静端坐着,有些木然的样子,并不回应。到了后来,毕竟微微闭上双目,苍白的脸上泛过隐约的轻红。 
聂熙牢牢抱实了他清瘦的腰身,两人紧紧贴合,唇舌纠缠,再没一句话。

聂熙情欲一动,慢慢摸了下去,手掌滑入他长袍之下,只觉触手温凉,有种玉器似的柔润,十分可人。不知怎么就摸到他胸口,便轻轻揉捏他胸膛上小小的圆粒。 
聂暻忍不住让了让身子,被聂熙一捞,又深深陷入他怀中,微微皱眉,却没说甚么,只是那小粒却忽然凸起了不少,忠实地泄漏了主人的真实反应。聂熙柔声搓哄:“我只想多亲近你一会……皇兄,你身子弱,我知道的,不会粗野……” 
聂暻脸上泛出淡红,也不答话,清冷忧郁的目光渐渐多了一丝春雾般的朦胧。聂熙见他并不十分推拒,越发心动,轻轻啃着他修长的脖子,双手却抚上聂暻的腰身,滚热的手掌爱抚过他的细腰,一路滑下,一手在他小腹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滑动,一手却摸向下方,握住他的分身,略微把弄几下。 
聂暻下腹一热,忍不住轻喘一声,随即想起诸多前尘往事,情欲顿时消散,摇了摇头,缓缓推开聂熙。 
聂熙顺势握住他的手,看着他微微一笑:“还是担心?” 
这时月色已经中天,霜白的光洒在他眉目、衣角,聂熙只觉他的皮肤是一种接近透明的雪色,连淡青色的血管也隐约可见,十分怜惜,便吻了吻他的鬓角。 
“也没甚么,慢慢来吧。”他说着,有点暧昧地笑了笑:“你要快些养好,待我出战回来——” 
聂暻不答,聂熙便自顾低声说:“皇兄,我很快就要出征,今夜抱着你睡,总可以么?” 
不等他拒绝,顺手抱起他,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乘机挨了过去,扎手扎脚得缠得死紧。 
聂暻被他弄得无计可施,头痛地说:“二弟,你怎么变得如此无赖……” 
聂熙把头埋在他胸口,用力闻着他身上的梅花气息,含含糊糊地笑着说:“其实我本来就无赖……只对心爱的人……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只对心爱的人……”聂暻心里一堵,说不出话,赶紧侧过头。心里层层叠叠的波澜,令他犹如陷身惊涛骇浪,无法解脱。 
这人出去一趟,性情大变,活象疯了似的。他说这次要疯一生一世,可一生是多么渺茫,人心……谁能说得清楚。那么疯狂迷恋的林原,聂熙可以转眼就忘记,如今聂熙对自己忽然而来的温存,又能留多久呢。 
他闭着眼睛,只怕失态,沉默一会,实在熬忍不得,只好说:“今夜月色很好,好想弹一曲。可惜我的琴不在这里……” 
聂熙果然献殷勤,不肯假手太监,马上说:“在哪里?我去拿。” 
聂暻轻轻说:“崇光殿前有个小房间,专门存着我爱用的琴。”聂熙亲一亲他微皱的眉心,笑吟吟道:“我马上去取,正要领教皇兄佳奏。” 
聂暻点点头,静静看着他高挑的身子走出去了。月光洒在他肩上,让眼前一切变得越发像个虚幻的梦。人生如梦,原来是这样。也许……有一天忽然醒来,真的只是个梦罢,不知道届时如何过得。 
他扯动嘴角,涩然一笑,命令自己多想一想怎么对付海失兰,别在这事上头夹缠不清了。 

聂熙走了出去,看到曹欣然带着几个人还在院子外面烤着火炉傻等,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他不禁十分抱歉,正要开口,看到众人愕然的目光,不觉一笑:“不错,我是吴王。”众人虽惊骇,看得出他和皇帝大非寻常,不敢说甚么。聂熙见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忙命令众人下去,只留了值夜的太监守屋。又问曹欣然:“曹公公,皇兄的琴在哪里?我对这一带不熟。” 
曹欣然微觉意外:“陛下的病还没好,他怎么就想抚琴了?” 
聂熙忙道:“我知道看好他。皇兄这病,多说笑一下反而好些,也不宜太憋屈着。” 
曹欣然觉得也是道理,其实聂暻真正的病根还是起于聂熙,既然吴王回心转意,皇帝不药而愈也是有的。他两兄弟要怎么弹琴奏乐地折腾,总好过以前动刀动兵。便说:“那奴婢带吴王去取。” 
于是曹欣然挑一盏宫灯,带着聂熙一起出去。 
这几天一直下雪,就今日才消,夜间出来一轮明月,照得地上积雪一片皎洁。聂熙随着曹欣然,静静穿行在重重宫院,地方是熟悉的,但岁月斑驳之后,又重新涂抹修缮过,瞧着总之不似当年。他不禁回忆起一些往事,心里感慨。 
从小,聂熙其实比较受老皇帝偏宠。世人都道他雄武大略,有人君雅望。他自己也是意气高远,少年时更是雄心万丈,若非遇到手段精明厉害的兄长,他决计不甘居于人下吧。 
实话说,现在也未必就甘心,不过……上位者是聂暻,所以也不用计较了。这一生,甚么惊涛骇浪都遇到过,万千劫后,难得还有一多情人相守,如此也算称心得意。帝王权位,不必十分在意,付之一笑也罢。 
想起聂暻,百事入心,有些酸软甜蜜,倒如醉酒一般。看着皑皑雪地,照出自己的影子,聂熙不禁一笑,居然对着影子自语:“这家伙是天下第一蠢人,浪费了多少春花秋月。” 
曹欣然听到他好像在说甚么,忙回头问:“吴王有何吩咐?” 
聂熙一怔,哈哈一笑:“啊,没什么。我说好亮的月色。”自己也觉得今日轻狂之极,似乎有甚么闷了他很久的东西霍然开朗,整个人都变得飘飘醺醺的,随时可以飞起来似的。 
曹欣然左右搞不懂他闹甚么古怪,也不罗嗦,一路把他带到崇光殿的琴阁,推门进去,说:“这是陛下最喜的琴阁。平时他都在这里的多。” 
明晃晃的月光照着琴阁,犹如雪地,青玉小案上,果然端放着一具旧琴,案边一只锦团,已经有些陈旧了,在月光下透着青白色。聂熙不禁一怔,觉得这里清冷之极,布置也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萧条,实在不像天子盘桓之地。 
他看着霜白的空房,一阵眼花,总觉得似乎可以看到聂暻盘坐青玉案前,低头抚琴的样子。这么凄清的地方,不知道聂暻怎么喜欢呆,怎么呆得下去呢。 
聂熙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青玉案前,顺手拿起那旧琴,这才发现,其实并非甚么名琴,材质粗糙,做得也不太好。可就是越看越眼熟,不禁疑心,他以前一定见过这具琴,还不止一次。 
心里疑惑,便拿在手里反复地看,随口道:“怎么陛下喜欢的琴如此粗陋?” 
曹欣然一愣,看了他一会,愕然道:“这……这是吴王送给陛下的礼物啊,看来吴王自己都忘记了。” 
聂熙啊了一声,脑海里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了。 
以前英王聂苍穹曾经进宫教聂熙琴技。老皇帝的意思,本是要他同时传授两位皇子,聂苍穹不知怎么的推掉了,只专心教授聂熙。现在聂熙倒是明白缘故了,那是为人父者说不出口的血缘之情,所谓教琴、教武、教兵法,大抵都是聂苍穹渴望看到儿子与芳和皇后,无奈之下找的借口罢。 
崇光殿的琴房,本是聂苍穹教聂熙学琴的地方,有时候聂暻读书完了,也会过来看看弟弟,默默守在一边听二人弹奏。聂熙见哥哥似乎喜欢此道,便自己动手做了一具琴,在聂暻生日时候送给他。当然琴做得很难看,不过也花了他不少时间,聂暻收到礼物,十分高兴的样子,抱着不肯松开。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久远得犹如一个前世,连聂熙自己都不记得……想不到,聂暻一直留着这具难看的旧琴,盘桓琴阁。 
他抚弄旧琴的时候,心里想着甚么呢…… 
聂熙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琴声,觉得上面木纹十分光润,显然有人一直爱惜擦拭。大概是经常弹奏的缘故,有几处轻微的凹痕,想是手指摩擦,久而久之留下痕迹。 
他怔了一会,情不自禁就着那锦团坐下,正身放好木琴,信手一拨,“仙翁”、“仙翁”几声,原来松了一根弦,便弹不出太难的调子了。 
聂熙有些惆怅,低声说:“音不太准呢。” 
曹欣然叹道:“这琴做得不太好,琴弦很容易松脱或者断掉,之前还好有陛下爱惜着,常常在崇光殿调弄丝弦,都能弹准音的。只是这些日子他病得狠了,委实起不来,这调弄琴弦的事情便放下了。”说着,有意无意看了聂熙一眼,隐约有些责备的意思。 
聂熙不做声,点点头,就着那具琴继续弹奏,只是手指有些痉挛。 
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曹欣然轻责之意,想着聂暻,心里倒如翻江倒海一般。 
一声裂帛,原来用力稍重,几乎挑断脆弱的丝弦,指头也破了皮。 
他忽然就弹不下去了,用手支着头,颤声说:“曹公公,你带这琴先回去给陛下复命罢……我想静一会……你请陛下早些安歇……” 

聂暻身子虚弱不耐久坐,略等一阵,就有些昏昏沉沉,靠在床头睡了一会,侍侯的小太监见状,蹑手蹑脚上来为他加上被子。 
“熙?”聂暻一惊而醒,连忙坐正。 
小太监记连忙跪下:“万岁爷,是我,小旋子。”聂暻一怔,示意他自己下去歇着。他记着聂熙说取琴去了,怕他扫兴,不敢睡着,于是靠着床,就着炭火闭目养神,心里默默盘算着西北军务的应对之策。 
大概也没有等多久,只是心里总记挂着,便觉得十分漫长和痛苦。 
夜越来越深,聂熙还没回来,倒是外面北风一过,云层遮去月光,天候越发冷了些。不知何时,又开始飘着细碎的雪花。 
聂暻站到窗前,看殿前阶下慢慢洒上一层碎玉,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聂熙大概不会来了。他心里倒是不怎么意外,只是对自己自嘲一笑。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有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聂暻一惊,凝神倾听,觉着这是曹欣然的脚步,不觉又是淡淡一笑。明知道他和聂熙是一起去的,现在只得一人回来,聂熙……果然只疯一天,不会疯一辈子的。 
曹欣然满脸陪笑地走进来,顺手抹去眉毛上粘着的雪花,躬身小心翼翼道:“陛下。吴王还在崇光殿琴阁,他要你早些安歇……”于是献上琴,把聂熙的吩咐说了。 
聂暻一怔,没猜出聂熙这是甚么意思,实在心力交瘁,又国事繁杂,也无心多猜了。于是要曹欣然退下。他随手抚了抚那具旧琴,只是无人倾听,十分寥落。于是叹了口气,放过一边,默默倒回床上,不知如何,四肢百骸都有些酸软,不大提得起力气。 
早就惯了,没甚么……真的没甚么……心里十分平静,居然一会儿就睡着了。 
只是梦里还是不知不觉地微皱眉心。 
一夜落雪无声。 
夜来神思缭乱,聂暻一早在深深的迷梦中醒来,忽然闻到极清冷幽怨的白梅香气。似乎还带着冰雪的味道。他觉得鼻端有点痒痒,随手摸了摸,触手冰冷柔软,迷迷糊糊一看,居然真的摸下一瓣梅花,花尖雪意盈盈,半融为水珠,看来才从枝头摘下不久。原来他枕边不知如何多了一枝雪色灿烂。 
聂暻一怔,那花枝居然也随着他的眼珠转动,略微晃了晃。一张笑吟吟的脸从花枝后面现了出来,却是聂熙。他双目有些发红,眼睫下面有着明显的阴影,似乎一夜没睡,精神却很好,双目如水,尽是温存流转。 
聂暻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一时有些痴了,轻轻叹口气:“这……又是闹甚么花样?” 
聂熙一笑,和衣赖倒床上,硬是挤到聂暻身边,低声说:“甚么花样也不闹,我只是想讨你欢喜啊,皇兄。” 
“嗯?”聂暻有些惘然。被他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撩进脖子里,心里十分混乱,忍不住叹了口气。 
聂熙紧紧搂住他,说:“这是白梅书院的梅花,我看到下雪了,寻思雪后梅花有特别的香气,皇兄一定喜欢……所以去摘了一枝过来。” 
聂暻一时说不出话来,白梅书院离皇宫甚远,聂熙为一枝梅花不怕麻烦,冒雪来回,这心思可用得不浅。 
聂熙见他似乎不解,低声解释:“皇兄,那一次在白梅书院的老梅树下,我说梅花不如聂大郎,心里觉得你真好看啊……那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梅树,所以我想,那树下的花,和别处不一样的……或者你看到会欢喜……” 
聂暻听着,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忽然侧开头,不想让聂熙看到自己的神情。沉默一会,轻轻说:“这是……何苦呢。你昨夜不肯回来——” 
聂熙被他问得难以开口,半天才说:“我在崇光殿……看到你的琴,才明白你以前待我之心……十分难过,就在那里发呆了一夜……”他忽然一用力,越发把聂暻紧紧勒入怀中,不住地说:“皇兄,皇兄……我……”声音微微哽咽,显然心里波澜动荡,难以克制。 
聂暻脸上一烫,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屈辱,他一直小心保留的秘密被聂熙发现了。这样一直钟情,其实对一个皇帝来说,十分可耻。聂熙是不是也觉得他可怜可笑? 
聂熙觉得他身子不住地战栗,似乎整个人都要四分五裂了,心里十分不忍,又柔声下气地说:“皇兄……皇兄……”就想转过他的脸,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聂暻不肯,颤抖着低声道:“不,别看——别让我——恨你。” 
聂熙不答,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就这么辗转着一路亲吻下去。 
混乱中,聂暻看到他眼中璀璨的光,像星光,也像水光,亮得温柔,温柔得接近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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