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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武士情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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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红枫在召唤
很快地,我的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可是平静得太过于诡异,就像原本惊涛波澜的日本海上正在酝酿着一场狂烈的风暴时的片刻安宁。(W-R-S-H-U)连我手腕上的挂饰都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涌动,适时地发出阵阵脆响。
“这个小玩意看起来真别致,还用红绳子串起来。”维维安很有兴趣地盯着挂饰看,“我喜欢红绳子,喜欢桃木,东方人认为这样可以保护自己。”
“是的,某种程度来说,它确实带给了我一些好运。”我轻轻拨动着桃木片,说,“比如上次在池田屋……”
“哦,亲爱的,我忘了说,看到你平安无事真好。”她低头亲了亲我的脸颊,我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
“我跟我爸爸说,我是去找你的。”我继续说,“其实我之前不太确定你是不是在。”
“亲爱的,我喜欢京都。”她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好地方,不是吗?”
我理了理头发,走到衣柜里挑了条纯色的裙子出来,边比划着边对维维安说:“你这次又在那里碰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当然好玩极了!”她笑得更加欢快,“你知道吗?我跟他说话了,面对面的。”
“他?他是谁?”我慢慢地转身,紧紧地盯着她那张风情万种的脸。
“你会以为他是谁呢?”维维安悠然自得地掏了盒雪茄,朝我晃晃,问,“要不要来一根?”
我摇了摇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点了根烟,走到窗前,一边抽烟一边看向窗外的枝叶繁茂的樱花树。她说:“樱花已经凋谢了好一阵子了,这满树的蓊郁苍翠看起来真是不习惯。你喜欢樱花吗?小姑娘。”
“喜欢。”
“它的美丽就在于易逝,很符合日本人的情怀吧。再好的东西,看多了都会失去兴趣。所以,为了保持新鲜感,我经常换地方,经常……换东西,”她低低地笑出声来,说,“包括男人。”
“男人?”我的脸一下子发热起来,我当然明白维维安的意思。
她那碧绿色的眼瞳像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深潭,那动人的色泽仿佛是名贵的祖母绿一样浓艳。
祖母绿?
我瞥了一眼她的领口,她那白皙光滑的脖颈上正好戴着一串祖母绿项链,衬着她一身自己设计的装扮显得很优雅迷人。
顺着我的视线,她发现我在观察她的项链,于是大大方方地摘了下来,掷到我手里。
“哦,维维安,你不能这样。”我赶紧接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起来十分贵重。”我掂了掂,说:“有三克拉吧。维维安,我敢打赌,这肯定是你哪位追求者送的。”
“从南非运来的,绕了几个地方才到了日本。你猜猜是哪个?”她笑了起来,“你一定会认识他。”
“猜中了有奖励吗?”
“当然,亲爱的。”她笑眯眯地说。
我把项链转了转,指腹摩挲着宝石的光面,然后我摸到了链子上有一排小小的凹凸,上面很细致地刻着字。我走到太阳光下,对着光,慢慢地念了出来:“埃德加•;德•;基德敏斯特男爵献于您不朽的爱。是他呀……”基德敏斯特男爵那温雅俊美的面容立刻浮现在我脑海里。
维维安诧异地说:“咦?我怎么不知道上面会有行字?今天出门随手就搭着衣服戴了。哎呀,真意外。”
我不禁同情起可怜的基德敏斯特男爵,说:“他可是很受欢迎的绅士,你不喜欢吗?”
“怎么不喜欢呢?我承认,他是个很好的情人,在床上做得很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吐了吐烟圈,懒散地靠着椅子坐下,说,“你对男爵夫人的身份有兴趣吗?”
“没有。据说我所知,他对女士都很温柔体贴,叫很多人又爱又恨。我想,我还是不需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因为你心有所属吗?亲爱的。”她接连着抽起第二根雪茄,说,“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拥有了第一个男人,我主动追求的,是个有妇之夫。我从没有想过和他结婚,那是一个很棒的美国男人。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拥有了很多男人,但是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只是在享受着身体里面下着雨的那种感觉。”
“如你所知,我喜欢上了一个日本少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我也干脆大方地承认了,“我并不确定‘喜欢’和‘爱’的区别,也许等我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了。”
“喜欢?你喜欢到想要拥有他吗?每个夜里因为想念他的气息而焦躁难眠吗?每一次靠近他,会忍不住地生出想要抚摸他,亲吻他的欲/望吗?你甚至可以为了他而忘记一切需要背负的东西吗?”维维安的语气像是在戏谑,又像是很认真。
我的脸不由得发热,推开窗户吹吹风,试图放松心情。她那些直白露骨的话,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沉默地看向院子里的一棵樱花树,少年曾经坐在上面跟他的黑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时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排山倒海而来,重重地挤压着我的心灵,吞噬着我的理性,有一种什么力量正在被释放出来。
“噢,我的小姑娘,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她把我拉到椅子上,搂着我的脖子,让我坐在她身旁,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此时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我对维维安说:“我很好,不用担心。来,说说你打算给我什么东西作为我猜中答案的奖励?”我不愿意让别人轻而易举地看到我软弱的眼泪,再好的朋友也不可以。
“作为奖励,我给你讲一点你会感兴趣的故事。”她说,“有关于京都,还有你的男孩。”
我一下子绷直了神经,梭地站起身,觉得不太对,立刻说,“我去给你倒点咖啡。需要甜品吗?我可以让苏珊准备。”
“亲爱的,你不会想让有第三个人踏入这个房间的。你的手在抖动呢,你在期待着什么呢?”她像只狡猾的狐狸尽情地戏弄着我。
于是我坐回身,静静地低头倾听。
她大笑着,说这样就对了。然后,她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用一种慵懒的语调,缓缓地开始讲述了她的见闻:
“我是在昨天晚上才抵达横滨的。有些事让我感到极其有趣,所以特地来跟你分享一下。这要先从京都说起。”
“如果你现在回到京都,我相信你一定认不出它原来的样子。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烟火废墟。你可以看到的只是,不幸的死人和颓败的活人,死寂沉沉的街道,盘旋不去的昏鸦,还有,溶入落日余辉中的刀光剑影,各种各样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城市的繁华毁于兵灾,可是所有带来兵灾的幕后权力都坚信自己才是正义的,无论哪里都是一样丑陋,西方人、东方人都是这样。”
“我是在鸭川河西岸遇见那个少年的。大概是十几天前的一个黄昏,对,当时幕府和长州两边的人还没有开始战斗,他们穿着铠甲,套着外褂,举着红色的队旗,似乎准备在竹田这一带驻扎下来。那几天我都在附近的芦苇边画画,风景很好,突然不远处的堤岸上走来了一大群武士,惊飞了那一群凫水的长嘴鸟。真是可惜,我只好拿他们当素材来作画了。在比白昼更耀眼的落日下,那群年轻男人骄傲又坚定的姿态,充满了力量之美,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当我在沉醉中醒来的时候,我的面前已经站了三个穿着浅蓝色外褂的武士。他们都扎着头带,我看着头带飞扬,没有想要逃走或者尖叫,无谓的抵抗会让我显得更加狼狈。我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所以我慢慢地打量着他们,一个脸色蜡黄的男人大约年纪稍大一些,另外两个人都很年轻。我想我跟你说过,我对一个日本男人很感兴趣。而他当时就站在我面前,我真喜欢他的长刀,和他人一样透着肃穆的气息。还有,就是你那可爱的男孩……”
“亲爱的史密斯小姐,你不要这样地看我。是的,你很奇怪,为什么我居然能活着站到你面前。是的,那应该感谢你。在我以为我就要和人生中最后的黄昏说再见的时候,那个男孩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他个头真小,只到我的鼻尖,努力地仰头看我,慢慢地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他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可是笑容却温暖得像春风一样。”
“我想他不是在看我,他的眼神很干净,藏不住心事。然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转身拽着我很喜欢的那个男人的袖子,高兴地喊着‘阿一,阿一,她的眼睛和头发也是那样子的。’我其实是听得懂的。他渐渐地不笑了,又走回我面前,动作极其缓慢地拔出刀,我等待着终结的那一刀。结果,我只听到身后那棵大树轰然倒地的声音。”
“那个男孩已经收刀站好,冷漠地看着我,眼神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他只说了,‘请尽可能地滚远一些’。他回头远远地对已经在安营的队友挥手说,‘没什么,只是个无关的路人。’另外两个人似乎很迁就他的任性,一言不发地就跟着他离开了。”
“真是个纯情又简单的孩子啊,我猜,他没有杀我的原因是,有可能担心会错杀了你的什么人。他在爱你,真的是爱你。”
沉默了良久,我终于开了口:“我记得他说过,他分不出外国人长相上的区别。之前我父亲也是他送回来的,万幸他到底没有伤害你。”
“作为答谢,这条祖母绿宝石项链就转送给你吧。”她笑得格外迷人,说,“真想不到其实是你救了我。”
我摸着项链上的那行刻字,感到说不出来的奇怪。在我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维维安捏了捏我的脸,声音是说不出的魅惑:“我亲爱的小女孩啊,那颗宝石价值昂贵,我的建议是留着吧,也许有一天你用得到它。”我那时不明白维维安的想法,在上帝的庇佑和家人的照顾下长大的我,无论如何是不能理解宝石和金钱的关系,以及对一个独自在世界上辗转流浪的姑娘来说,它到底有多么重要。我只是推脱不掉,就收下了,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完全没有去料想将来会发生的事。
维维安弹了弹我的额头,笑了起来:“这样才对,聪明的小姑娘就应该这样。”然后,她又继续说下去:
“那个男孩离开前,还扔给我一句话,‘京都恐怕已经不是久居之地了。’哈哈哈,真是难以置信吧?他那点淡淡的善意是从何而来的呢?在明保野亭的时候,我是站在对面的屋子里亲眼领略了他那含笑间抽刀,第一个破门而入的俊朗风姿啊。”
“还没到町门,已经望见了火光冲天,四处都是熊熊的火焰。那个晚上,我的耳边充斥着不绝的哭喊声和厮杀声,远远近近,隔壁楼道里匆忙走动的脚步声和收拾东西的杂乱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要叹气啊我的小女孩,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人心骚动,伴随着战火硝烟,无论去了哪里都避免不了。”
“第二天,我的房东,那个好心的日本老人过来劝我要赶紧离开,他也要去丹波投奔自己的女儿女婿了。我送了点小礼物给他做纪念,把东西收拾好,拿着他给我准备的饭团就走了。”
“我还在河原町的路上捡到了一个有趣的日本小孩。他大概八、九岁吧,衣服又脏又破,满脸污垢,留着碎碎的额发。当时已经把手伸到了我的篮子里面,同一时间我就发现了他。是个特别的小孩,他看到我的眼眸和头发,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跟见了怪物一样大叫起来,只是讪讪地缩回手,趁我不注意又抓了个饭团,转身要跑开。我抓住了他的手,他很冷静地把饭团塞到嘴里,又倔强地抬头看我。我觉得真是好玩,把一点钱和剩下的另一个饭团都塞到他手里。不,不要误会我有那样的善心,我只是在奖励一个小孩很特别的勇气。哦,亲爱的小姑娘,别皱着眉头呀。你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饿上几天的难受,对食物的本能会让你两眼发光,只看得到吃的,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跟教养没有关系,那只是屈从心底的召唤,人是需要活下去呀。”
“那个小孩拿着我的钱和饭团,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你猜他说了什么?他问我,他能帮到我什么?问我需要他带路吗?他对那一带很熟。我一下子很高兴,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他回去找他父母去,但我决定不再多给他钱,贪念会给人带来祸端。我想不出需要他帮我什么,所以我让他爬上垣墙,帮我折下枝头上的木槿花。中国人的医书说它能去湿热,反正也可以吃。我分了他两朵就要离开,转头发现他一直站在那里看我。”
“他说他的家没有了,母亲已经死了很久,父亲原本在三条桥西开了家旅店,一个多月前被查封了,父亲也失踪了。他说‘失踪’的时候已经快要流眼泪了,可还是忍住了。我很欣赏他把眼泪憋回去的骄傲,所以,我把他一起带回来了。正好,我需要一个仆童。”
送维维安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一直蹲坐在门口等候的小男孩,是一张我曾见过的面孔。
池田屋惣兵卫的儿子,弥之助。
他不认得我,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揭开别人的伤口是很残忍的。在这个时代里,谁都不容易,何况是个小孩子。
“维维安,你是个好姑娘。”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我想得到弥之助的父亲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的少年和他的伙伴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的。
我所爱的日本少年,他挥动着刀剑,眼睛眨都不眨地掠夺别人的生命,面无表情,理所当然。他觉得,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小女孩,我可不是什么好姑娘,你看你母亲的脸色就知道了。”维维安笑着瞥了一眼我的身后。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我母亲双手相交轻贴在身前,满脸恼意地盯着我们看。她冷冷地说:“宝贝,晚上还有个舞会,快回屋准备一下吧。”随后昂着头,气汹汹地转身进屋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艳日当空,离晚上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苦笑了一声,向维维安道歉。
她一脸地无所谓,又掏了根烟出来,说:“你就这样穿着漂亮的裙子,参加各种舞会,认识几个条件优越的青年人,再从中选一个出来结婚?宝贝,我想,你的心可不会答应的。”
维维安真是狡猾的魔女。她是撒旦派来诱惑人间所有正直虔诚的上帝信徒的。她那得意的笑容和骄傲的眼神,让我有些迷惑,很快地,我就知道了,她只是想要挑逗我,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想让无趣的生活多一些乐趣。而我,以及所有人,在她眼里只分为两种:有趣的和无趣的。
“真想再去一趟京都,在我离开日本以前。”我压低了声音说。
“为了那个人?”她笑得很愉悦。
“为了岚山的红枫。”
“岚山的红枫?”
“错过了华美的祗园祭烟花,怎么还甘心继续错过艳丽的岚山红枫?”
“你的心愿恐怕很难满足,如果史密斯先生能顺利申请到调任的话。我听说,你们美国领事馆派往中国的官员十月前就要赴任。现在可是九月一日了。”
“是吗?那边的时局现在如何?”
“幕府把局势压下来了,暂时还算恢复了平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维维安挑着眉毛问,“不过现在过去,会不会早了点?”
“不会。等待,是件很美妙的事。”我慢慢地弯起了嘴角。
等待一阵夏风的吹过,等待一朵昙花的绽放,等待一个眼神的燃烧,等待一场青春的邂逅。
实际上,我没有想要出现在他面前。我不想他给我的最后的回忆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的。我要远远地看他,远远地说再见。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与芭蕉无关,只是心事
维维安的话像石头一样在我心底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在爱你,真的是爱你。”
于是我捧着蓍草,对它轻声地说了三声再见。闭上眼睛,等了好久,又睁开,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滑稽极了。然后,我自嘲地笑了笑,合衣躺在床榻上,随意地翻阅起放在一旁的日记本,可是我一行都看不下去。不经意间,一个薄薄的东西从夹页间飘下来,落到我胸口上。捡起来一看,是一片早已经枯黄的叶子,上面写着我看不懂意思的日文。
我曾经把这句话抄在纸上,拿去问小林先生。他也很迷惑,想了很久,跟我说:“很抱歉,史密斯小姐,这应该是俳句。但我没有学过,不知道如何解释清楚。大致的意思应该是说,很安静,有蝉声也有岩石。”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还是不太理解少年写这句话给我的用意。然后我想到了一个人。
下楼梯的时候,遇见了母亲。她依旧是怒容满面,跟维维安的交往在她看来是不可理喻的堕落,标准的英伦淑女不应该这么做。所以她试图用平和的口气对苏珊说:“以后不要再让那个爱尔兰女人进到我们的房子来。”
我很无奈,走上前去亲了亲她的脸颊,撒娇着:“美丽的史密斯太太,我现在出门一趟,傍晚时分会回来。我保证,一定不会耽误了晚上的舞会。”
“又是跟那个……”她突然拔高了声调,又意识到在女佣面前失态很不优雅,立刻静了下来。
我搂着她的手臂,笑着说:“不,不,我托蒙贝利先生带了一些玳瑁发夹过来。我现在过去拿。史密斯太太……”我松开手,拈起裙裾,轻轻转了一圈,说:“今夜摇曳的烛光舞会中,将有一位戴着玳瑁发夹的美丽少女踏着铺满玫瑰花的地毯,一路款款而来。您猜,她会是谁呢?”
安抚好了母亲,我让苏珊帮我叫了一辆马车,又在市集一个法国人开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雏菊,便向高手山地“突突”地奔驰而去。
我确实是想找蒙贝利先生,但是我更想见一见另一个我母亲也很不喜欢的女人——鹧野小姐。
不,现在应该称她为“玛格丽特”。她信奉了基督教之后,就改用了外文名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别人这么叫她,她那妆容精致的脸上总是看不出任何一点情绪。
可是,她应该不会讨厌纯洁娇美的雏菊。法文里,它也叫“玛格丽特”。
还好,她接过我送的雏菊时,低头闻了闻,露出了一个很礼仪化的笑容。我看到她乌黑亮丽的长发滑落肩头,素色的和服衬得她十分娴雅。
“其实,这次来打扰,是有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我的日语已经说得比以前要好得多,一些敬语都用得上了。
她略略颔首,缓缓地抬起头,语调很慢很轻:“不敢。”
在看了我递给她的纸笺后,她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了一点变化。“‘静寂呀,蝉声渗入岩石。’这是松尾芭蕉的俳句呢。”
我不知道松尾芭蕉是谁,我只想知道别的东西。“这是一个日本朋友写给我的。我想问问有没有别的什么含义。”
“含义?”她那描着红色眼线的丹凤眼淡淡地从我身上扫过,只点了两点朱色胭脂的嘴唇轻轻启动,“也许,那人是想赠你一夏清凉吧。很别致的心意呀……”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少年的耳畔念着英文诗的情景,不知不觉竟笑出声来。蓦然刹住了笑声,偷偷瞥了一眼鹧野小姐,她依旧是低着头,含笑不语。我想,可以的话,请鹧野小姐帮我写几句那个什么芭蕉的句子,也许有天能让某个人惊讶一番。
可是,应该不会再见了的。这么一想,我心底就开始涌起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坐了很久,蒙贝利先生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他把礼帽和外套递给仆人,热情地招呼我试试他亲手煮的咖啡。从他那里我得到了一些最近的消息,比如经过日本天皇下诏,幕府已经对长州正式宣战了;美国传来的战报,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的副手威廉•;谢尔曼将军正率主力准备突破南军在亚特兰大的防线。他兴奋地高呼:“胜利属于北军!”
我心生厌弃,对一切有关战争的听闻都感到无比地倦怠。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那些人祈祷,为汤姆,为艾瑞克,为那个人。我期待着他们的微笑能够永沐圣光之下,可是所见所闻尽是无穷的杀戮,没有终结。
然后,他又告诉我,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正在加紧演练,准备远征长州的下关,作为他们长期炮击我们过往商船的报复行动。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欣喜。幕府派往欧洲的使节团已经回来了,使节向幕府建言横滨锁港的不可行,并提了五大建议,其中之一就是允许日本人去海外。
“是吗?真是太好了!”我当时惊喜地叫出声来。
看到蒙贝利先生诧异的眼神,我赶紧解释:“取消锁港的决定真是个好消息。”
我原本以为1864年9月1日的夜晚终将在名媛淑女们的轻言笑语、衣香鬓影的翩翩起舞中毫无悬念地度过。白马王子一般的基德敏斯特男爵在酒会上占尽了风头,我的目光穿过三两成群的华衣美服到处搜索着维维安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她今天也来了,穿着一身男士的礼服,又在收身的地方做了修改,看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性感。当然,在场的女士里,大概只有我会这么觉得。她只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忙着应付那些狂蜂浪蝶一样的追求者。我注意到了,她和基德敏斯特男爵两个人也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照面,就像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可是我知道他们的身体早已经彼此熟悉了。
真是让人费解,当基德敏斯特男爵走过来邀请我共舞时,终于,维维安调侃另一位男士的笑声远远地传来,正好音乐停了一瞬。维维安对那人说:“如果您愿意做我今晚的女伴和我跳上一支,我会很乐意在舞会结束以后和你看看美丽的月色。”可是基德敏斯特男爵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文雅彬彬地托起我的右手,我也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腰,慢慢地随着乐曲移动脚步。还好,他不是我的那杯茶。所以,我心里没有任何想法,我没兴趣去探究他和维维安之间的纠葛缠绵。
也许他们的感情世界永远都是我不可探寻的花团锦簇,一边彼此浓情蜜意,一边各自寻花问蝶。维维安的话语、蒙贝利先生的消息,一句一句在我脑海里撞击,除了感慨这是一个纷乱的时代以外,我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唯有那句“静寂呀,蝉声渗入岩石”能带给我一些心灵上的静谧。
乐曲和人声像海浪一样层层漫过,我就像海上一叶扁舟孤单地漂泊在人群中。夜夜笙歌,日日纵游,鲜明地反衬着居留地外的风声鹤唳,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空虚。
宗次郎啊,宗次郎啊,我在这个孤独的夜晚里,在这个喧哗的世界里,终于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轻声唤起他的名字。
我想念他那清爽香甜的味道,想念他那青涩笨拙的亲吻。他的爱是真挚热忱的,可是我却必须和一个可能除了地位和身份外,给不了我完整爱情的人结婚。那个人可能只会带着装扮华贵的我,流连于一个又一个像今晚一样的夜晚,戴着面具跟所有人微笑,不痛不痒地说上一句“月色真是不错,您觉得呢?”。我感到害怕,这种害怕在不久之后终于溶化成一杯绝望的鸩酒。
“对不起,基德敏斯特男爵先生……”一曲终罢,我开口。
“请叫我埃德加,好吗?”他说。
“埃德加,很抱歉,我想要自己出去走走。”
“你被原谅了。”他笑了起来。他身上紫罗兰和白兰地的香气馥郁芬芳,我也很喜欢。如果他能和维维安结婚,该是多么美好的事。不过,基德敏斯特家族不会允许继承人去娶一个声名狼藉的波兰和爱尔兰的混血儿吧。仁慈公义的主无时不刻地注视着人间,可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有多少人是幸福的呢?有那么一瞬,我短暂地迷茫了。
跟正和福特夫人、布朗宁夫人谈论着伦敦落日的母亲说了一声,我就自己走出了那个热闹非凡的大厅,一步步地走向后花园,希望能得到片刻喘息。
其实那天晚上我喝了些酒,朗姆特调对我来说还是有点浓烈。带着微醺的星星醉意,走过种满月季花的长廊,走上铺着鹅卵石的小径,突然脚步有些晃动,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我想那三两杯酒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效果,于是我低头看向脚下黑漆漆的一团东西。白白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是一件男士礼服的外套,被随意地丢弃在路中间,一边的结缕草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漆皮鞋。
我屏住了呼吸。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柜中骷髅
也许是一点酒意的刺激,我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除了风声,虫鸣,还有不远处的音乐,我听见断断续续从风里飘过来的声音,不成曲调,章节缺失,是大提琴低沉的咿呀声,是格兰哲派偷撕插画时紧张又隐秘的心情。
我不是无知的少女。粗重的喘息和愉悦的呻吟意味着一个令人羞于启齿的成人世界,而我自己差一点点就闯进了那个神秘未知的原始森林里去,追逐着欲望,顺从于本能,变成林间追逐的小鹿。
茂密的半人高的木丛挡住了我的视线。月光皎洁,却不足以让我的视线能穿透木丛的重重阻隔。
木丛中的人过于忘我,以致于没有察觉就站在小径上的我。身体摩擦草坪的窸窣声十分刺耳,不禁令我面红耳赤。
虽然不是很真切,但我还是能隐约地听到男人的低语。
他喘着气说:“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收起翅膀?”
女人大笑着回他:“像你这种早就失去羽翼的人,是不会知道飞翔的美妙的。”
是维维安。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确实是维维安会做的事。她永远肆无忌惮,永远为所欲为,永远豪放不羁。她从不介意名誉、责任和爱情。
可是,那个男人是谁?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为什么又那么陌生?有一种利箭击穿心脏的刺痛。
我颤抖着想要去拨开木藤,突然间一切却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良久,维维安说:“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望着夜空?”
男人说:“不觉得很美吗?就像十年前在普罗旺斯的那个夜晚一样。远山,古堡,酒馆,捧着薰衣草的你……”
这一次,我终于清楚地听出了他的声音。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个人应该在他的妻子身边温柔地说着贴心的话。不,这是幻觉,我拒绝相信。
周身的血液齐齐往上涌,大脑一阵昏沉。我又心酸又愤怒,最后不顾木藤上的刺划伤我的手臂,猛力地拨开所有的阻隔,一步步跨向我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
“谁?”他厉声地问。
我终于踏上那块柔软的芳草地,兀自蔓延的藤条还是绊了我一跤,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抬起头,敞开着上衣的父亲正举着枪口对我,正好,他也清楚地发现是我。整个人直直地愣住了。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脸,灯火和月光都照不出他的神情。疏疏淡淡的影像,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飘摇欲坠。我听到了心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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