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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灵百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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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下官……”年轻官员见她停步如释重负,急想出声回应,无奈一时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得脸色更是通红,看其情形似乎极少锻炼,体力竟连个少女也不如。
“要死就快死!”少女更怒了,“嗦嗦的烦不烦?”
“下官……”年轻官员乘着这一句话的工夫总算挤出口气来,“下官只是想多谢姑娘的黄金……”
少女不耐烦地打断:“我又不是给你的,要你谢什么谢?”
树上的袁去华睁大眼,忽然觉得这种口气似曾相识,而少女的那一双眼,那种太过的黑白分明,因而异样清冷似乎流转着淡淡讥诮不屑的神色——他,一定见过。
“那、那下官就替云肃两省的灾民多谢姑娘的善举。”
“你误会了。”少女平复了喘息,冷冷地道,“我只是嫌那些东西占地方,想找个地方扔了,跟什么善举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人嫌黄金占地方的吗?袁去华哑口。
年轻官员一脸感动的笑容,“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姑娘为善不欲人知的心意真是太难能可贵了,如果天下能多几个像姑娘这样的人那真是百姓和社稷的福气。”
袁去华完全呆掉,这是什么荒谬的对话——他小心地侧首去看宫四。宫四在笑,一脸盈盈的笑意,但并不灿烂,那笑意很淡,他一眼看过去便只看到一片朦胧温润的光华,很柔软的光华。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陡然间恍悟,这少女四少认识。是了,这语气这眼光他真的领教过,不就是那个刺激过他的所谓“义弟”!
“说过我不是好人了!”拒灵火大地皱眉,“你从轿子里跑出来两里路就是要说这个?那说完了还不快滚?”
“是这样,下官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年轻官员终于完全缓过气,说话流畅起来,“蒙圣眷,这三年以来各地凡有旱涝灾情,赈灾抚恤使一职都是由下官出任,而每年都会收到一笔数额极为庞大的无名银两。大前年是三万六千两黄金,前年是二万四千两,去年是两万一千两,今年就是刚才姑娘扔到下官轿子里的,数目多少还未来得及点清。自来沽名钓誉者多,真心助人者少,是以下官斗胆猜测……”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间觉得很冷,天气炎热,他却有流冷汗的错觉。
这个“下官”知不知道他报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踩中了人家的禁忌啊。宫四抱着膝蹲在树上,凑过去低声问:“小袁,我们拂心斋今年捐多少?”
袁去华怔了一下,小声回道:“是无释公子在管,好像是五十万两吧。”他第一次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和人说话,感觉有点别扭又有点好玩。
“是金子吗?”
“当然是银子,要是换算成黄金我们拂心斋一年的收益也不过就这个数,全捐了我们也要成灾民了。”袁去华哭笑不得,连自己的进账都搞不清,说是最散漫最无用的执事者好像也没错啊。
“那我们就捐一百万两吧。”
袁去华险些从树上掉下去,“为什么?!”坐地就涨了一倍,四少什么时候理过这些事了?他这么多年来是没见过他做什么坏事,可也从没见过他做什么好事啊。
“她捐那么多,”宫四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脸色很无辜,“我们这么多人捐这么点,太没面子。”
“……”袁去华绝倒。
宫四推推他,“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小释也跑了,由我做主。你要记得通知总斋添上,好了,你可以走了。”
无话可说了,这个真是刚才谈笑间毁掉他叛斋大计的人吗?袁去华小声地问:“四少,那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偷窥你义弟——不,是人家姑娘?”这是以他的道德不太能接受的行为。
宫四不满他的用词,“什么叫‘偷窥’?她是我家的,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小鬼躲着他五天了,他没耐心继续冷战下去。
“你、你家的?!”
宫四不甘撇嘴,“好吧,我承认还没骗到手,不过这是迟早的事。”他摸摸唇,不知想到什么压低了声线吃吃地笑了起来,再问他,“怎样?这小鬼很可爱吧。”
可怜袁去华什么时候见过他这等形象的笑法,已被吓得呆了,往下看又想这一身戾气的少女哪里可爱了,再看回去宫四分明坠入情网的模样,那种笑法简直、简直就是花痴。他也不敢发表异议,只得安慰自己原来这就是四少的品味,他祝福就好。于是含糊应了一声,算做同意,然后悄悄直起身来,没声息地跃到围墙上,纵身而去。
第七章 福寿无穷(2)
宫四看看下面年轻官员越来越多的冷汗和拒灵越来越冷的脸色,大大方方地跳下树来,向着五步之遥的官员点点头,“赈灾抚恤使大人吗?幸会。”
赈灾抚恤使大人显然没经过这种阵仗,愣愣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个不重要。”宫四兴致很好地道,他手里执着一根刚摘下的去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槐枝,末端在另一手的掌心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手指粗细的槐枝在慢慢变短,木屑一样的粉末自他的掌隙间纷扬飘落,因为没有风的缘故,那些木屑几乎是垂直地落下,纷落在赈灾抚恤使大人凝固的眼神中。
“对于大人来说,重要的是你再问一个问题,你到手的黄金就会少一千两,当然大人可以当我是开玩笑,我不介意的。”
年轻官员张了张嘴,目光在宫四和拒灵身上来回扫两遍,最后用一种很郑重的口气对宫四道:“望兄台能善待这位姑娘,她心地之善比得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言毕对着拒灵一揖,拂袖便走。
“难得当官的也有这种气度啊。”宫四自语,望着那官员离去的背影,反手随便一抓,方慢慢扭过头去浅笑,“小鬼,你的别扭闹完了没?”
拒灵偷溜计划失败,冷哼一声,愤愤仰头看天,却竟然没有挣脱拉着自己的手。
宫四深思,“你究竟是在为那天街上的事还是我知道你是女人的事生气?”
拒灵不想回答,但又忍不住,“宫四少,看我像个白痴一样你很愉快吧?”
“那就是后一件了?”宫四点头,径自下结论,“你又没问过我,难道我自己莫名其妙跟你说吗?你还是一样会生气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觉得我在生气?”拒灵皱眉,她的脾气真有那么糟吗?
“那你躲我这么多天干吗?难道——”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在害羞?”
拒灵青筋暴起,“不可以吗?!”她那么突然被揭穿总会有点不自在吧!
“呵呵!”宫四笑,“我只是没想到,”他侧头,“小鬼,你怎么会这么可爱。”
拒灵默然片刻,“宫四少,你的审美观绝对有问题。”
“对呀,那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眼光。”看见少女微红的脸,他的手紧了紧,笑得温暖,“小鬼,不会再躲我了吧?看不见你……我已经会想念了啊。”
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不为任何附加理由,只是单纯地想见一个人,想永远看着她、永远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没有退路也觉得甘之若饴,多么奇妙。
拒灵力持镇定,却终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什么时候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其实我没说,那天你肯救我,我很开心呢,欠了你一声谢谢。”
这个人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啊,满天阴霾乌云也遮不住的光明灿烂——拒灵有些模糊地想,所谓盛名天下拂心斋的四大主事者之一,没遇见前怎么会料到他的嚣张无聊冷血,想做什么从来不犹豫,话说出口也绝不考虑后果,一举一动都是理所当然地存在——笑脸渐近,拒灵神思愈加模糊,这样的灿烂笑颜,初见面时打从心底地厌恶,又何尝不是,打从心底的渴慕啊。
不对——
她“刷”地后退,“你干什么?”
“没事。”宫四很正常地眼也不眨,看着嘴边的鸭子飞了,然后问,“你到底嫌弃我什么?”
“呃?”她思绪跟不上。
“你很久以前就说嫌弃我,为什么?”宫四很诚恳地问,“我都不计较你发育不良,也原谅你那天动作粗鲁技巧差劲,还顶着一张毁容的脸,我这么完美无缺你到底嫌弃什么?”他顿一顿,“我很怕你哪天对我始乱终弃啊!”
“你你你——”拒灵被口水呛到,每一句话都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想反驳居然都找不到切入点,几乎噎死。
始作俑者担心地拍拍她的背,“你没事吧?”
“你不说那些奇怪的话我当然没事!”她很是郁闷地止了咳,忽然想到某个传说中的词,“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问的人漫不经心,答的人也未放在心上,“我不知道啊,小鬼你知道这个字什么意思吗?”
拒灵只得摇头,“不知道,没人教过我。”
“那你觉得大哥和我哪个比较重要?”
拒灵一怔,“怎么问这个?”
“我计较啊。”他微微笑着,“你将他当神一样膜拜,将我踩在脚底下,我心里怎么平衡?”
拒灵隐隐觉得这种对话有些诡异,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想这人一向如此,便顺了他的思路道:“你对我不错啊。”
握着她的手松了下,仍是微笑着,四周却有什么黯淡下来,“那就是说——还是大哥比较重要了?”
“你白痴啊!”拒灵别过眼去,莫名跟着那黯淡怅然若失起来,原来……已经习惯那样的灿烂了啊,即使刺得自己满身的污秽疼痛也还是移不开眼去,“要是纵月的话我干吗觉得你不错?”
得到希望中的答案,宫四反而呆掉。拒灵本来不觉得什么,此时忍不住恼羞成怒,“是你自己要问的,现在摆这副脸色什么意思?!”
她愤然想走,发现手还被拉着,遂抬脚正想往下狠狠一踩,天上猛地滚过一道惊雷,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天,抬起的脚也忘了放下。正闪神间,整个人被猛地一扯,“要下雨了,你还发什么呆啊?!”
拒灵满脸黑线地被扯着跑,到底哪个混蛋在发呆啊!
夏日的雨势来得虽急,以宫四的脚程赶回庭院时倒只略湿了头发,他蹲在湘妃竹帘后,静观一庭花木在风雨中飘摇,习惯地双手托着腮。
“喂,”拒灵抬脚踹了踹他,“你看到什么一直笑?”从狂奔回屋就一直这样,她怎么看不到什么好笑的事?
“不是看到,是想到。”宫四懒洋洋地侧身避开,“我想到小袁现在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就很好笑。”
拒灵一时无力地思索“小袁”是谁,腿一软蹲在他旁边,“你的幸灾乐祸收敛一点好不好?”
“以赈灾抚恤使大人的脚程现在绝对赶不回轿子,他又不会武功,想想他现在的样子难道你不想笑?”
脑中直觉就呈现出那个“狗官”衣履尽湿跌跌撞撞的惨样,拒灵先扬唇,“有。”而后道,“你都不问吗?”
宫四反问:“我问过你什么?”
拒灵沉默,这个人什么也没问过。没问过她为什么去做杀手、没问过为什么她要扮恶霸、没问过为什么她会被虐待,也没问为什么她要捐钱——这个人,其实是很体贴的吧?不触及她任何一个伤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她撑不住时适时伸手,他说要对她好,就真的对她很好啊——
“这个给你。”
细细的金链子垂在腕边,拒灵莫名其妙地看着掌心多出来的金锁片,刚想说她又不缺钱,忽然见到锁片上有字,一面密密麻麻的小篆,似乎是刻的佛经之类,另一面正中是八个字:“福寿无穷,长命百岁。”四周还围着一圈字,她不看也知道是生辰八字。
“我那天就想给你的,后来你跑了,就耽搁到现在。”宫四笑眯眯的,有一点讨好和显摆的意味,“收着吧,你周身一件饰物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照着我弟弟的买的。”
帘外暴雨瓢泼。
拒灵眼眶生生地疼,低声问:“你有弟弟?”
“小拖油瓶,没进拂心斋前我们都靠乞讨为生。那小子一点也不省事,见了别的孩子的金锁片就哭,抱着我要爹娘,我上哪儿找去?后来只好用木头刻了个给他才算完事,不过我连我自己的生日都不确定,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只好随便刻了生辰八字。长大后我想给他换掉,他倒不肯。”
他说得这样的轻描淡写,一个小孩子带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不知几年的苦难艰辛全一笔抹过,拒灵有点怀疑,“真的假的?这么惨你还这么高兴?”
“这么惨……哼。”宫四哼笑,那声“哼”很奇怪,拒灵听入耳中,只觉很久没有过的,看见这个人的笑脸发寒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心里悚然而惊,难怪这个人会养出这样冷血寒情的性子,幼时就见惯了世态炎凉的孩子,比她还早地历尽磨难,如何期待长大后会变成一般世家的热血青年?
她轻轻地握住金锁片,谨慎如握住一生命数,“为什么送我这个?”
“没什么特殊用意,”宫四朝她笑,适才的阴冷一晃而逝,“就是想给你点东西,想对你好一些,看着你——我就只想对你好一些。”
喉咙火烧一般,不知被什么塞住,声音嘶哑:“我给不了你什么的。”不是甜言蜜语——她知道,这个人才懒得哄什么人,他只是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出来。惟其如此,她才,无可忍耐。
“你就在我面前,为什么给不了?”笑看她,宫四懒懒的,然而无比认真,“我说过的,你陪着我就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我用不着转头,就可以看到。”
拒灵看着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宫四叹口气配合地张开手迎接死抱过来的泪人儿。
唉……佳人投怀送抱他是很窃喜没错,但是除了拥抱他们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啊。
第八章 大梦谁先醒(1)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
暴雨下过两天后恰是月朔日,宫四八百年未见的雅兴发作,当晚硬拖了拒灵在中庭赏月。似模似样地端了桌椅出来,准备了两盘点心和上好的碧螺春,结果与拒灵无言对视了约半炷香时间,吃完了点心喝完了茶,咕哝了一句:“怎么这么无聊,我去睡觉了。”甩手走人。
拒灵一个人在庭院里磨牙霍霍磨得那轮圆月都躲到乌云后边去了,脑子里转过千万种让宫四死无全尸的歹毒办法,仍不能解心头怒火,又觉一人站这里更像白痴一样,只得“蹬蹬蹬”地回房,一脚大力踹上门,将自己摔上床去继续生气。
淡淡的月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的地上,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来得及睁眼看到床前的黑影,下一刻黑甜穴一麻,昏睡了过去。
一身黑色夜行衣装扮的蒙面人一指点倒了拒灵,出得门来,恰与一人对个正着。
那人一身紫缎软袍,月光下也看得出上等的质地与做工,腰束锦带,长绦垂下系着块鸳鸯玉佩,发黑如墨,戴着金丝编就的四指蟒龙冠,周身上下尊贵倜傥,竟无一件凡品,便连蒙脸的面巾也是京城神针坊的银印花纱。
似未料到屋里有人出来,紫袍人一怔,下意识问:“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话,向他一抱拳,竟是武林中要动手时的起手势。打完招呼,接着便是一掌攻出。
事出突然,紫袍人硬生生地向后飘出三尺堪堪躲过。黑衣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眼间接连攻出一十二掌,掌风过处,庭中花木一片七零八落,先前宫四搬出来赏月的木桌也被扫塌了半边。
紫袍人足不点地,风一般倏忽来去,待得他一波攻势过去,站在梅树上断喝一声:“畜生!揭下面巾来,你是老几?”
黑衣人暂时停了手,面纱外的眼睛说不出的讥诮,低笑道:“何必费事,就算我露出面目来你也未必记得吧?
紫袍人被堵得一怒,“不管你是老几,也不配拿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谁教得你这般放肆无礼?”
黑衣人的声音中出现笑意,“有娘生没爹教的孩子大都如此,何必大惊小怪?”
紫袍人怒极,“好、好畜生,我改日找你算账。你先给我让开,难道你还真和我动手?”
“让你去杀了我最宝贝的小妹妹?”黑衣人懒懒地张开双臂,“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你居然护着那个孽种?”
黑衣人眯了眼,“孽种?骂她之前想想她到底是谁的种吧。”
“看来你是护定她了,”紫袍人已是要气炸了,勉强按捺着,“如果我一定要杀了她,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我无所谓,”黑衣人淡淡道,“只不过你死了,我的傻妹妹会伤心的,我舍不得看见她难过。”他说到这里,向身后夜色中的屋子看了一眼,就这一瞬之间,森寒的剑光侵至他后心。
反手,似乎是从袖中窜出什么物件,月色下柔软如绸缎一般缠上华丽的长剑,内力催逼过去,紫袍人虎口一麻,几乎脱了剑去。
“袖剑?原来是你!”
“从我的招式上才能认出来,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太大声吧。”振袖一抖,软剑如蛇般纠缠过去,“不要害怕啊,为了我的小妹妹,我不会杀你的。”
紫袍人冷哼:“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抬手反挑,知对方软剑缠功厉害,不敢正面对上,好在知道己方性命无忧,出手间少了诸多顾忌,竟是只攻不守。
过得数十招,黑衣人不耐烦起来,“这么笃定我连伤你也不会吗?”
眼光闪动,嗤笑一声——蒙着面也可想象的不怀好意的笑容,紫袍人刚觉不妙,左臂半截袖子已被软剑扯下,顺着缠势留下道长长的血痕。
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这个——”
“畜生是吗?”游戏一般将软剑一圈圈缠回自己手臂,黑衣人抬起来端详着,“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真无趣,我连反骂回去的动力都没有。”
“看来,”重重的杀机透过银印花纱逼出来,紫袍人狠狠地道,“我也不必留着你了。”
剑势未起,却觉眼前先一花,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顺着臂上的伤口划了一圈,却没有痛感。
“本来你们打架我是没有太大意见的,但是麻烦你们不要一边打一边聊天好不好?扰人清梦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知不知道?”
这声音,自然是宫四。
紫袍人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宫四向他晃了晃手中被他们打斗时砍断的两根残枝,神情疑惑,“你还有空关心这个?我以为你知道我刚刚拿什么碰你的。”
紫袍人大惊失色。
“看你运气吧,我随手捡的两枝。”他弯着眼做出很遗憾的样子来,“也许有毒呢,也许没毒,毒性也许很弱,也许——哈,跑得真快。”
扔掉残枝,宫四斜过眼去,“仲容兄,你觉得你走得掉吗?”
已窜上院墙的身形一窒,返身回来,索性扯掉了黑巾,笑道:“四少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你还想哄我?”他打了个哈欠,“那么个被酒色掏得差不多的老头子也要你费这么久工夫?有称手的兵刃不用,赤手空拳打得震天响,连我的桌子都轰塌了,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把我引出来替你背黑锅吗?”
柳三怔然,“你竟然知道?”
宫四勾过去一脚将掀翻在地的木椅扶正,就势坐下,四肢懒懒地在靠背上摊开,“我被卖了还帮你数钱吗?想杀了那人自己不便动手,又怕你宝贝的小妹妹秋后算账,不如借了我的手,称了愿又不沾腥,有什么错处都是我背着,多好的如意算盘。”
“是我们低估了四少。”柳三咧嘴一笑,四处张望了一下,从花木丛中拎出另一张断了椅背的椅子来,凑过去坐下,“四少知道多少?”
宫四挑眉斜看过去,“想偷懒?老老实实地给我全招了吧,有一点遗漏——”他笑,“宫你试试。”
柳三缩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想到他昨天回来看到的刚刚能下床走动的老四,本来没觉得什么,此刻才开始发寒——这人明知道真相仍能理直气壮地出手将人打成那样,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不敢试。”柳三果然老老实实地开始说,“这个……其实很老套了,无非是一个风流的男人娶多了女人,但是娶回来一个厌一个,又出去找新人,留下这些女人在庄子里自相残杀,都以为只要别人消失就可以重获郎心,生下了孩子只会教他们仇视别的兄弟。那时我怕他成天往外跑,中间的过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总之后来有一天二哥找我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他们全死了。”他声明,“可不是我不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
当事人说得眉眼不动,宫四一手捂住了胸口,月光下微微拧起了眉,“小鬼也是这样长大的吗?”
“老七,比我们还要惨一些吧。”柳三也拧起了眉,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情绪,“她娘就是孤鹜门的杀手,那个被酒色掏得差不多的老头子骗了她,回来没多久照旧抛在一旁。她废了武功生下老七,大概想作为筹码。因为是女孩子,老头子倒真喜欢了一阵,还很费心思地给她起名字,聚灵——是‘聚天地之灵气的’那个聚灵。”
小鬼的娘是孤鹜门的杀手?宫四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但是也只有一阵子而已,老七的娘却更加不甘心,她开始逼小小的老七学武。老七是她废了武功生出来的,先天严重不足,身子比老五还弱,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到现在还留着宿疾,哪里经得起她那么折腾?但那女人绝对是疯了——”柳三忽然用手捂住眼,眉间迸裂出无法掩饰的杀气,“她居然把老七送去了孤鹜门。”
宫四颓然低眉,预感成真。
“她妄图老七能在那个地狱学到本领好叫老头子另眼相看。那时大哥还没死,发现老七失踪后召了我回来,我们轮番着套了她整整两年的话,怕老七回来伤心,谁也不敢用强,最后没办法还是大哥借了老头子的名义,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做了什么好事。我们那段日子几乎不眠不休,除了大哥继续套她的话,和不会武功的老五坐镇山庄,剩下的人全出来搜寻。孤鹜门的总坛太过隐秘,兄弟中又只有我在江湖上行走得多些,找起来和没头苍蝇一样,一年多一无所获。后来大家一起签了卖身契,才总算借助一个组织的力量找到。”
他没再说下去,宫四揉着眉,道:“是不是已经迟了?”
柳三惨笑,“我们迟了三年多——太迟了!老七身上已经全是毒,带他回来只有死路一条,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剩一件事能做。”
“小鬼出名极早,推算起来,她那时不过十四岁——”宫四继续揉着眉,“她早期的名声是你们帮着打响的吧?”
柳三霍然转首,看着他的目光是真正的激赏,“四少好才智。她小小年纪被推出来,我们只能借着那组织探知她每次出任务的时间地点,暗中相助。明知道是将她更往火坑里推,却是毫无办法。直到后来她终于能独当一面,自己解了毒。而那时,她与我们的关系也终于无可修复。”
“你的武功最高,助她的人也多半是你,”宫四一边想一边说,慢慢将事情一点点地串起来,“你与孤鹜门接触得最多,找门里其他的杀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次小鬼去找我大哥,你们以为是孤鹜门的余孽下的手,所以才找上他们然后被我撞见,是吧?”想了想,“要她定期扮恶霸是谁想出来的?这招除败坏分柳山庄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让人记住小鬼?”
“全中。是老五的主意,老七常年不见人影易招人疑惑,一旦有人顺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柳三换了口气,“虽然此举有些多余,也败了她的名声,但是,我们必须确保她的万无一失。”
“真的很宝贝她啊!那你们的关系怎么会这么糟?”这是整件事中他惟一想不通的。
“还不是那死老头子!”柳三的刻薄嘴脸终于忍不住现了形,“要不是有那倒霉的血缘关系我早砍了他八段!加上老七又还惦着他——不就是小时候对她好过嘛,我们对她好得多了!”他愤愤不已地说,“不知道老七怎么想的,小时候见了我们像见了鬼一样,长大后就一点表情也没有,那老头子是她爹又怎么样?我们是她哥哥耶,六个人难道抵不过一个糟老头子?!”恨得磨牙,脸都扭曲了,“她不知道她那爹可是一心惦着怎么杀了她这个祸根,我们怕她知道真相伤心,连告诉也不敢,她偏偏还得空就回来送死,每次回来我们就只能整夜守在她院外。老头子和我们过了几次招知道不能得手,才渐渐死了这心。但危险毕竟还在,我们只能加以打骂想让她不要回来,孤鹜门虽然不是好地方,以她后来的修为待着反而比较安全,何况万一知道自己的爹要杀自己,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相比起来,反正、反正她也讨厌我们,就算我们对她不好也只不过让她更讨厌我们罢了!”说到最后已全然是自暴自弃的口吻。
“你们,”宫四看他的目光完全是在看一个白痴,“从来没想过别的可能吗?她真的是为了爹才赖着不肯走?聚灵——拒灵,再明显不过不是吗?”这一群自以为是的笨蛋啊,居然没一个人想到要踏出一步问问,哪怕只是试探也不会搞成这样啊。
“什么明显?”
宫四连瞪他都懒了,“拒灵——拒绝,她连那个人取的名字都不要了,还会惦着他?至多惦着怎么杀了他!你别忘了她的身份,什么人对她有杀意她会感觉不出来?何况连样子都不记得的人,从哪里生出感情来?”
多年的认定一夕崩塌,柳三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不会吧?那她为什么还总是回来?”
宫四没力气也没脾气了,他不知道聪明的人笨起来这么可怕,“二减一等于几?”
“难道……”他不敢置信。
“你留着问本人吧。”他的耐心本来就有限,大半夜不能睡觉更郁闷,“我只问你,你们是真的很疼小鬼了?”
“她是我妹妹啊,我怎么会不疼她?”柳三瞪他,“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四少身上,希望四少能带着她离开这个泥坑。现在全穿帮了,老七是真的把心落在你身上,你若敢待她有一丝不好,说不得我们兄弟全上帮她讨个公道,也未必就输了你。”
“你放心吧,疼她的可不止你们。”宫四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开不开心呢小鬼?还没成我的人已经有人忙着帮你讨公道了,过来安慰一下我,我很怕呢。”
柳三僵僵地转头,定格。
身后的台阶上,一人沐月而立,眼眸晶莹如天上繁星,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为谁风露?
“忘了告诉你了,”宫四一掌拍拍柳三肩头,笑得抱歉无比,“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看她的安危,然后顺手解了她的穴道。”
兄妹俩对视着。
良久,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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