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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灵百转-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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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脸容忽然模糊起来,刺痛的眼望出去一片雾茫。原来还有人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他受了伤,没有忘记他在痛,一直一直在痛……还有人没有放弃他……
  “对呀。你那些药只是治你脸上的伤,身上的伤你根本就是打算让它烂掉了对不对?”
  拒灵恍惚答:“我消失了……是皆大欢喜的事啊。”
  “我不欢喜。”青年仍旧是软趴趴没几根骨头的姿态,声音也懒懒的,“你死了,我会难过的。我,也会死的。”
  拒灵一震,一时间啼笑皆非,“宫四少,你会不会太假了?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安慰。”
  “我本来就没有安慰你的意思。”他漫不经心地对着药碗吹了口气,“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我不信佛,不出家,觉得了无生趣时就只会‘不生’。你不必懂也不必信,只要记得你不能死就好了。”凤眼斜斜一挑,“不然——你就是连我也害死了。”
  拒灵是真不懂,更受不了他如此诡异的说话,“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
  “不懂真好。”宫四细细地笑,神态看在拒灵眼里更是诡异,“心会动……真好。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不想死了,你也就不准死,我会待你很好的。”他趴着微侧头,口气一如拿着桂花糖哄小孩,笑一笑,“虽然我不大会。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你想要什么我坑蒙拐骗尽力给你找到,你再哭时我也不嫌你烦。”他想一想,“你好好地活,我陪着你,这样子够不够?”
  拒灵呆滞,吃吃地道:“我、我又没对你好过。”他受的刺激太大,一时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打紧。”没被骂“有病”,宫四精神大振,“你不想死便成了,其他的慢慢来,你以后对我好些也是不晚的。”
  眼前又模糊了,他用力眨了眨眼,这一刻忽然很想看清楚这个人的神态,说“你要好好地活着”的神态,是真心地这么希望也好,哄着他开心的也好,他希望他活下去,不要他死,终于有一个人不要他死了——
  宫四还在追问:“你还没答应我,要不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这四个从没想过的字在他心底反反复复地回荡,扩散出一圈比一圈大的涟漪,一时间恍然,原来自己竟是活着的吗?
  “哭哭哭,就知道哭!蹲半个时辰马步就晕倒,这么没用,难怪你爹看也不看你一眼,早知如此我何苦废了一身武功生你出来……”这是娘的声音。
  “你到底犯的什么贱?看看你这副样子,分柳山庄的脸全给你丢得干净!”这是四哥的声音。
  “我说老七呀,你怎么又回来了?明明不分方向,每次这么一路问回来都不觉得辛苦吗?到底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这里根本不需要你?”这是三哥的声音。
  还有,记忆中永远只能看见背影的爹。
  二十年……越来越怀疑,他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好好活着啊——多么甜美多么不能拒绝的诱惑。只是扭曲到自己完全不敢多想的人生,连自己都放弃都不能振作的未来,真的还可以有任何期待吗?他寂寞得太久太久了啊,总是只能一个人,面对残忍面对血腥,被逼着长出满身荆棘,永远期待但是永远得不到救赎,惟一对他微笑的人也失去,真的……寂寞到要发疯啊。
  所以,即使伸出手的是这个人他亦不能拒绝忍不住要相信——其实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吧,只有这一个人而已,问题不在他被欺骗所以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而是只有这一个人肯伸手,他没有选择嫌弃,怎么能……不心动?
  宫四站起来,过去,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肩,“要哭就哭出来吧,我说过不嫌你烦的。”眼圈红得这么厉害,说是被他几句话感动的那也太会做梦了,不过看样子应该也不是气的才对。
  少年的嘴唇颤抖着,眼中水气欲滴,顺着肩上的手指看向那张脸,近距离才发现他从来如洗的眉目有点脏,大概是之前煎药时不小心弄上的——猛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死抱过去“哇”的一声惊天动地。
  宫四脑中空白了一瞬,被突然爆出的声音刺激得——只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怜惜地伸出手回抱住少年明显单薄的背——单薄得他的怀抱甚至有些空荡。怀中人身子哭得轻微抽搐起来,声音是毫不掩饰的凄厉,被所有人背弃的惨然。
  宫四心底微微地灼热。这个哭得一点形象也没有的,才是小鬼的真面目吧,初遇大哥时也是这样毫无顾忌地抱过去痛哭,那时不觉得什么,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不过想怎么一个杀手会这么没神经,大略明白他的经历后才开始有些动容。看上去这样冷漠狠毒的人,其实却是被人给一点好处就可以去赴汤蹈火的吧?从修罗场中一路鲜血淋漓地走过来,竟然还保有着这样天真的纯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微微地笑,长长的睫毛遮了眼,看不出是真心还是讥诮。大哥,这才是你把他托付给我的真实用意吧。要我看看,世上还有这样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百折不回的笨蛋,失去了信心,都仍旧可以不放弃。大哥,你看出我的厌倦了吗?这样子的用心良苦费力算计,你自己都要死了,竟然还不忘为我安排好后路吗?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你心里,是真的将我当做兄弟手足,没有血缘也没有关系呢。
  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嗅着屋外暗香,宫四微笑着闭上眼,这一刻忽然觉得——很好。
  真的很好。
  转眼五六天过去,眼见得宫四少逍遥自在地东溜西逛已将分柳山庄上下人等混得烂熟无比,没有一丝辞别的意思不说,间或还买些物什家件回来装饰本来简朴的客房,据目击下人回报,短短几天工夫那里已经成为整个山庄最精致华丽的一间房。
  “他好像真的乐不思蜀了。”柳六一脚踏入日华子居,汇报最新动态,“他又在那里煎药。”
  还不能下床走动的柳四若有所思,“是吗?那应该是昨天从我这儿偷去的药。”
  “啊,四哥你干吗不阻止?”
  他向脑筋有点直的小弟笑出一口白牙,“你是希望我一直在床上躺下去吗?”
  “咳咳,”柳六干笑,“我只是奇怪他那等身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柳四斜他一眼,“宫四少洗手做羹汤没什么出奇,稀罕的是那种人居然会为别人做什么事。”
  “对哦,”柳六立即附和,“他这几天对老七是不错呢,老七已经会抱着他哭了。”眼神暗下来,“真的很想扁他一顿。”
  他语意含糊,那个“他”也不知说的是谁,柳四倒是心领神会,一手抚上消了肿块但淤青仍残存的额角,低声吐出:“我比你更想。”
  第六章 横梅照眼(2)
  柳六咬一咬牙,“四哥,我来是想跟你说,第九个也死了。”
  柳四淡漠垂眼,“是吗?看样子又找到第十个了?”
  柳六没他隐忍,脸上神色鲜明,又是鄙夷又是愤怒,“第九个是死在孤鹜门余孽的手里。上次老七救下三哥后,好像就被他剩下的同门视为莫纵雪的同伙了,那些人没胆子来这里正面对上老七,就找上了爹,原是想掳了他来威胁的,可惜没占到太大便宜,只白赔了第九个的一条命。不过爹倒是真在三天之内找到了第十个。”
  柳四冷笑,“天下的女人多得是,死多少个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事你跟老五说了没有?”
  柳六点头,“说了,五哥跟二哥商量过了,爹那笔烂账自然随他自己。五哥说只怕他知道找上他的是孤鹜门,免不了要回来寻老七的晦气,倒是不可不防。”他迟疑了一下,“四哥,我瞧五哥这回的眼色总有些怕。”
  柳四默然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他忍得也够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拒灵在看书,宫四在看他。
  屋子里很安静,晨光正好,阳光由湘妃竹帘折射进来,铺了一地碎金。
  宫四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过去瞥了一眼,“咦”了一声:“你在看《甘石星经》?”
  拒灵“嗯”一声。
  “你连星相都懂吗?”宫四赞叹,“我只识得银河。”
  拒灵镇定地答:“好说。”
  宫四再赞:“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学问。”
  拒灵力持镇定地答:“好说。”
  宫四接着道:“不仅懂星相,居然倒着都看得懂。”
  “啪!”
  宫四及时侧头,堪堪闪过劈面摔过来的书。
  “谁叫你眼睛抽筋,一直盯着我看!”这么目不转睛——可恶,他能看得进什么才有鬼!
  “我无聊!”宫四保持着那个侧头的姿势,三个字成功地堵死拒灵接下来所有的话,对方都承认自己无聊了,他还能说什么!
  宫四却还有话说:“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脸上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疤,小心些好。”
  “……”他无奈瞪眼。
  “对了,我们出去逛街吧?”
  “逛——街?”有点困惑,他重复一遍,“什么意思?”
  宫四被问得一呆,“呃,就是到街上随便走走看看的意思。”
  拒灵嗤之以鼻,“浪费时间,要去你自己去。”
  “别这样嘛,出去透透气有什么不好,成天关在屋里很容易想不开的。”宫四将脸摆到他面前,“如果下定决心不再做杀手的话,那总要过回正常人的日子吧,和人群接触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正常人的日子……刹那间心跳如鼓,听到就毫无抵抗之力的诱惑,但是他……可以吗?拒灵别过头去,“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宫四眼见他眼中希冀光芒大起,以为说动,不料却得到这种回答。他眼珠转了一圈,“啊,你是怕脸上的伤吓人?这好办,找块面纱蒙住就是了。”
  “不是。”拒灵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你忘了第一次来这里时是什么样子?我出去走一圈,镇上的狗都不敢叫的。”
  “所以让你拿面纱遮住脸,你并不常在这里,看不见脸的话,那些人单凭身材应该是认不出的吧?”
  黯淡的光芒立时重新燃起,看得宫四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索性再接再厉,“横竖有我陪着你,有什么意外自然我替你拦着。还是你想一辈子闷死在这里?”
  他咬唇,“我跟你走!”
  “小鬼别摆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好不好?我有种把你卖了的错觉。”宫四“咳”一声忍住笑,越来越觉得这小鬼可爱了。
  不多久,两人出发。在山庄门前遇见柳六,宫四笑容灿烂地打招呼:“是瑟容兄啊,我和令弟出去逛街,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好生快乐地走人。
  半晌,回过神的柳六一手揪过旁边正在扫地的庄丁,“把他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好像、好像说要和七少去逛街——”庄丁比他吓得更厉害,“可能——啊,一定是我听错了,六少您再问问别人吧。”
  拒灵走在街上,脚步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放得极轻,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拽住宫四衣袖中的手掌,头垂得低低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听着两旁的喧嚷叫闹声,从来没有的新奇,心里有点恐惧,也有点兴奋。
  手被人扯了一下,便听得身旁的低笑声:“抬头啊,就算被认出来,该害怕的也是他们,你紧张什么?”
  “要你废话。”他照常瞪过去一眼,因为低着头的角度问题,加之他心情的兴奋,那一眼瞪过去很有些似喜非喜的意味,看得宫四竟是心中一跳。
  “喂,不准放手!”
  “我怎么舍得……”尾音缭缭绕绕地淹没在人群里,些微灼热的吐息拂得拒灵脸上面纱一荡,“唉,好热啊。小鬼,要是你到盛夏也这么凉冰冰的就好了。”
  拒灵正为他第一句话心中一跳,还未及思索为什么跳,听得下文无名火立起,这人是拿他当降暑的冰块用?!很想有骨气地踹过去两脚然后甩手就走的,但看看四周——算了,且记着回山庄再算。
  继续逛街,名副其实地逛。一条不长的街逛到头,再逛回来。到第三趟,拒灵最初的局促紧张消失了小半,开始有胆子东张西望起来,步伐也随之渐慢。
  宫四眉角生笑,散散漫漫地任由着身旁少年拖来拖去,不管也不催。虽然本来是他千方百计拐了别人出来逛街的,此刻却瞧不出有多大兴致,只偶尔回应一下周遭的惊慕眼光,看看天,再望望地,偶转眸到拒灵脸上,不意见他露在外面的两个点漆眼珠好奇地转来转去,似是目不暇接,不知怎的,便联想到刚破壳而出的毛茸茸的嫩黄小鸡,初初踏入壳外世界,豆眼闪闪的样子——
  “扑哧!”
  又犯病了。脑中只一掠而过这样的认知,注意力完全被过往的纷繁人事占据,他没空搭理独自发笑的白痴。
  到头,转身,第四趟开始。在这种小镇上拒灵的装扮加宫四的相貌都是比较惹眼的人物,毫无意义的举动已引得些闲人侧目,宫四只当做没看到,拒灵是真的没在意,他的目光其实也并不在街道两旁的店铺货摊上,他完全只在看人。
  男人,女人;买者,卖者;店铺里的人,街上擦肩而过的人;或静或动或笑或怒或喜或嗔或言或默的……人。
  似乎有点幸福啊,并不确切知道这两个字的涵义,但是这样简简单单地穿行在人群中,抛掉孤鹜门、抛掉毒灵、抛掉分柳山庄,却真是油然而生出祥和的错觉。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了,聚灵聚灵——聚天地之灵气,最初、最初——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似乎有外力在拖着他走,拒灵闪回神才发现被拉到一家店铺门口,一张俏脸正正摆在面前,“小鬼,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拒灵下意识报出一串天干地支才惊觉失言,“你问这个干什么?”
  宫四不管,只摊开手掌,一根一根极有耐心地扳掉外来的攀扯,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小鬼,乖乖地等着,我进去买样东西马上出来。”
  在他背后来不及拉住的手僵凝在半空中,骤失的温度惶惑无措似失去整个世界,拒灵惶惶然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尴尬地忙放下手。
  一定神,周遭的喧腾扰乱压过来,压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再往街边缩了缩,忽听得咫尺旁一个甜甜的童音惊叫:“我的钱!”
  “骨碌骨碌——”
  一个铜板缓慢地滚过来,跳了几跳,停在脚边。
  拒灵迟疑了一会儿,俯身捡起,放入等待的白嫩小手中。
  “谢谢姐姐!”七八岁的小女娃脆生生地道谢。
  面纱下的脸一白,姐姐?
  后面一位青衣妇人带着些焦急的神色追上来,不好意思地向拒灵笑笑,拉着小女娃走开,一边矮身在小女娃耳边不知说些什么,女娃儿大声的反驳传过来:“娘才看错了,那个明明是姐姐,姐姐的眼睛好漂亮呢……”
  面纱下的脸更白了,正犹豫着他该将这当成是侮辱还是赞美,面前立定一双脚,向上看,绿色头巾粉衣衫,一望即知是什么货色。
  来挑衅吗?清冷的眸中晃过一丝波纹,极亮,似刀刃的反光。拒灵挑剔地扯唇,好差的品味,当年他扮纨绔子弟时说什么也没扮出过这等欠扁样。
  “果然是个雌儿啊。”手持着折扇的纨绔“格格”怪笑,“就说嘛,哪有爷们上街手牵手的,还遮着脸,怕羞啊?来,让大爷瞧瞧是怎生的花容月貌——”
  “啪”的一声甩开折扇,故作潇洒地先扇了两扇,另一手伸过来就想揭拒灵的面纱。
  鼻翼微动,眸中刀光忽然冻结,拒灵屈指欲弹——
  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两根手指夹住他手腕,一转,“不想半夜睡不着觉就还是不要这么大火气吧。”
  这一横生枝节,拒灵面纱飘落,顾不得地幡然转身,没被制住的手狠狠地捏住正无辜微笑的青年的鼻梁,踮起脚尖,几乎带着愤恨意味地堵上了青年的唇。
  飞来艳福——或者是横祸……
  清澈的凤眸起先是圆睁着,无辜而不解,渐渐开始眯起来,明澈的颜色一点点加深黯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点点退去表面的透明,慢慢现出深不见底的原色来。
  反观另一方,死闭着眼,苍白的脸色起先只是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随着时间的流逝,颜色慢慢加深,不知为何,某一刻双眼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颜如桃花,暗色的刀疤红得竟似要滴出血来!
  分柳山庄七少爷当街强吻神秘青年——新一版的流言在纨绔的倒地声中以野火燎原之势传遍成元镇。
  分柳山庄,水井旁。
  拒灵在漱口,旁边是两只满满的水桶。
  宫四蹲在一旁,双手习惯地托着腮,起初是很有兴趣地看着,随着桶里水面的缓慢降低,渐渐地他有点笑不出来了,到第一只木桶见了底,凤眼已经水汪汪的,“你就这么嫌弃我?”
  “还敢问!谁叫你把舌头——”刚降温的脸又气红了,想把对方的罪状列出来大加鞭挞,却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泄愤地低叫,“总之恶心死了!”
  “明明是你兽性大发先非礼我的,我稍加配合也有错。”小小声地抱怨,凤眼快滴下水了。
  “配合你个头!摆什么受害者的模样啊你!”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一样!拒灵又羞又恼地再喝一口水,吐掉,“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你那——什么意思?”
  “该是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吧。”额角的发垂下来,几乎可以称做婉转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意志力不够坚定啊——所以终于被诱惑。”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这样别扭得一塌糊涂的小孩子,不含任何暧昧成分无可奈何之下的碰触,命悬一线的境地,他居然会被触动到自制极深的情欲——再清楚不过了。
  拒灵竖起了眉,漱口剩下的半碗水迎面泼去,“我,诱,惑,你?”
  宫四给泼得一头一脸的水珠——自然是他没躲的缘故,不然就算泼来的是一桶水也休想湿他一个衣角的,“我只是疑惑那种毒难道真厉害到连你也不能解。当然,我希望你听得出我的潜台词——你是借救我之名行轻薄之实!”
  拒灵已经恨不得连碗也砸过去了,“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停一下为挽回自己的清誉不得不认命解释,“那把扇子里藏的是血雾,毒性之烈不下于澜绝散,你后来抢到扇子反扇回去不是看到后果了吗?连下毒者自己都只能毙命当场——真是,灭了孤鹜门的又不是我,跑来找我什么麻烦?”
  “原来又是你的同门?知道你的底细还选择下毒这种方式,”宫四摇摇头,“真怀疑其动机是来杀人还是送死的啊。不过由这一点来看,你们倒真不愧是同门呢。”
  “宫凤凌!”
  宫四仰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目中莫名地带些迷惑之色——他那样漂亮的一双眼,拒灵一直只顾着厌恶他刺心的纯澈光明的颜色,并不觉得怎样,这时冷不防正面对上,心里“砰”的一声,也不知触动了什么,竟似有什么炸裂开来——惊心动魄!
  “再叫一声好不好?”迷惑散去,他笑,“很好听呢,如果去掉太加强的语气就更完美了。”
  拒灵眼前的迷雾也散去,第一个反应就是过去敲他的头,“你这里是不是真出毛病了?那个是生气,生气生气你懂不懂——咦!”张大嘴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他敲到了?他真的敲到了?那为什么还没有被踹出去?
  有点不能适应地低头看到皱到一起的眉,不是不悦,也没有要出手的征兆,只是一种痛楚的直觉反应混合了些微委屈的意味。应该——当然会很痛吧,拒灵忽然觉得心虚,刚才他是用拳头砸下去的,力道也没有什么收敛。
  “你白痴啊,干吗不躲?”最低限度也应该闪避吧,明明就在几天前,他才因为揪住这个人的衣襟而差点被摔出脑震荡来。
  “不还手也有错?”宫四嘀咕着摸了摸头,“但是我很高兴啊,你都可以跟我打情骂俏了呢。”
  “我是男的。”他扭曲着脸。
  “哦。”
  “什么叫‘哦’?还有你那是什么眼神?!”拒灵跳起来,面色无端晕红,“难道你有断袖之癖?”
  “当然没有。”宫四站起来,“不过你有易钗之癖就是了。”
  他神色无比自然,好像只是在说“我吃过饭了”一样,眉目纹丝不动,以至于一时间拒灵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最大的秘密,而等终于明白过来后,他——跑了。
  中了箭的兔子也没他跑得那样快!
  第七章 福寿无穷(1)
  五天后的午后。
  天空布满了淡墨层染似的云,没有风,云层一重重地压上来,无声无息地愈积愈厚,遮天蔽日。
  “原来是你。”低吟般悠长的尾音拖拽成惋惜的语调,残存的笑意在凤眼中沉浮,“袁阁主。”
  并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不含一丝指责,只是有点出乎意料而已。因为文雅俊俏的外表而往往被认为不具威胁的青年双手负后,一丝风也没有。然而他站在那里,站在分柳山庄后坡高耸粗糙的围墙下,却近乎有一种诡异的随风飘逸的姿态。
  “……四少。”最初的愕然过去,衣袍略染风尘,但是看上去依然俊朗端肃的男子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你骗我,那张纸条上根本没毒。”
  宫四歪了歪头,“是指责吗?和没想到是你一样,我更没想到你居然会相信。”
  那天他发觉密件被窃看之后,出于无聊回了这样一张,“宫无释你才是混蛋,和大哥分开是我懒,你也不用狠到在密件上涂毒吧,速送解药至分柳山庄!”
  真的只是无聊,宫无释素知他性情,看到也不会当真。他也更没指望过窃看的人会蠢到来自投罗网,但是现在……不得不怀疑芙蕖阁没有垮掉反而年年盈利丰厚。
  袁去华的脸更红,表情已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窘然。
  “你是何苦。”宫四微笑着,仍带着那一点惋惜之意,“根本不是做坏事的料,简单地偷看也会留下破绽,败露后连狡辩都不会。何苦来哉?拂心斋主的位子真的重要到超过一切?”
  “四少以为——”头已经快埋到胸前的袁去华蓦地抬头,神情讶然,“我不知道说出来四少会不会信,但我确实无意染指斋主之位。策公子那等才智,殚精竭虑了四年也不过将拂心斋维持在了现在八方制衡谁都动弹不得的境地,袁去华掂得清自己的斤两,如何敢动此妄念?”
  宫四挑眉,袁去华没说谎,他看得出来,“那你偷看密件干什么?我要听真话哦,你不肯跟我说的话,我就只好请三哥来跟你谈了。”
  宫三蔽日——拂心斋中听到这个名字能不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气的人是不多的。负责培育新花种,看上去似花一般婉约美好的男子,没人敢想象翻脸之后有多么的狠毒。
  袁去华咬牙,他当然不想去跟宫蔽日打交道,但是、但是……
  “你今天是不是发烧啊?”宫四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脸着火了一样?”一个大男人的脸红成这样……
  算了,至多再被笑这一次了,总比以后被笑一辈子的好。袁去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脸上的热度有所消散,开口:“四少找上我也好,我就直说了。我要调出芙蕖阁,随便哪个分行都好,降一级也无所谓,总之离芙蕖阁越远越好。这就是条件,四少瞧着办吧。”
  宫四朝他走近了两步,绕着他转了一圈,拿袖子扇了煽风,“你,费这么大工夫就只是想调走?降级也不介意?江南富庶之地,除了扬州的将离坊和京城的辛夷楼外,没有哪里的油水比姑苏更多了。我调你去云南看守花田好不好?”
  袁去华大喜,“那说定了?”
  宫四瞪圆了眼,“你还真的情愿?那是发配边疆你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你?快点说原因,不会是芙蕖阁被你搞垮了吧?”
  他一连串问题问出来,袁去华虽百般不愿回答,却也知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他不说只怕更糟糕。只得勉强道:“四少想想那天你义弟对我说了些什么,这种不堪误会这些年来从没断过,我早受够了!”他忽然激动起来,“我早受够了!”
  他猛然发作,宫四倒真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就是为了这个?”
  袁去华咬牙切齿,沉稳模样不知丢到了哪里,“就是为了这个!”
  是不是看上去越正常的人就越容易做出不正常的事来?“这样——”宫四心中一动,往墙角处瞄了一眼,决定速战速决,道,“杀人灭口这种事我真的不想做,可是大哥不在斋里的机密也绝对不能泄露。你自己选吧,大哥回来之前消息没外泄的话,我跟他说换你到别的分行去;一旦外泄,就不要我动手了。你也不用感激我,拂心斋现在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你们二十八个互相掣肘牵制,抽掉任何一个都会毁掉平衡的支架,我不想去收拾那个烂架子,你想要的我这里答应你一半,另一半在你自己手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出来,以后我不接受赖账的。”
  他这段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没做思考停顿,审慎明晰丝丝入扣,连威胁也让人没得选择,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已隐然是上位者对下属的姿态,袁去华一向被他没上没下地对待惯了,从没觉得他有过什么威仪,这时下意识低头应了个“是”,方醒转过来。
  这个……便是所谓拂心斋众主事眼中最散漫无用的执事者吗?这样滴水不露的一番话,虽然他手中握有的是足以令拂心斋天翻地覆的筹码,可是这个人想也不想随随便便不见刀枪的几句话,却反被动为主动,逼得他不管是想保命还是完成愿望都只能守口如瓶,冒着奇险窃回的信息反而成了累赘。
  标准的作茧自缚!
  “别说话!”正冥思间,袁去华只闻一声低喝,颈后一紧,已被拉到自围墙内斜生出来的一棵古槐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在两人蹿上树的同一刻,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衣少女从围墙另一边跑了出来,袁去华讶然——好准,四少是早就察觉到有人了,所以那段话才忽然快得像一种迫不及待的敷衍吗?
  “姑娘,咳,等、等等——”后头上气不接下气跟着的是个年轻男子,天气本来闷热,他大概也跑了一段不短的路,满头满脸全是汗,发丝散乱,奇怪的是居然穿了一身朝服,袁去华定睛看去,发现那服色竟还是从二品级。
  这么大的官,光天化日孤身追赶一个少女做什么?袁去华满心疑虑,看样子不像见色起意,那少女未施脂粉,生得虽是秀逸,半边脸上一道疤痕却生生减了五分颜色。
  那少女似也跑得极累,踉跄了两步停下,转过身去喘着气怒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官、下官……”年轻官员见她停步如释重负,急想出声回应,无奈一时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得脸色更是通红,看其情形似乎极少锻炼,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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