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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情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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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摇头,有些吃不消灯主热情如火的服务态度,“我只喜欢这盏灯。”虽然来得非常莫名其妙,但目标达成,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哥,谜底怎会是一个‘难’字?”边继续往前挤,她一边说出疑惑。
“我也不懂猜谜,哪里想得出?”刘青雷并不戳破真正的“谜底”,只小心将她的身子完全纳在怀间,护著她前移,“你不是猜出来了吗?”他不由一笑。
“大哥取笑人家!”阿弟哼一声,将月兔灯小心护住,免得被汹涌的人潮挤破了。
“我逗你玩你还生气?”他叹了声。自从遇上这小妹子,他便与“叹息”似乎解下了不解之缘,“我们还要往哪里去?”
“哪里有我看顺眼的花灯便往哪里去啊。”她的花灯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信心却大大增加了几分,颇有愈战愈勇的将军气魄。
“那你可要看仔细了。”他低低一笑,任她开心。
但接下来却是难了,他们又花了几乎上百文的铜钱,却是一个谜底也不曾猜对。他虽如法炮制地用冰冷视线去瞪那些灯主,但灯主不是假装看不见,便是生意兴隆顾不得看他们,害得阿弟空手而回。
“怎样,还猜不猜?”
“算了。”玩了好几个时辰,有些累了,士气也开始不振,“咱们再随便逛一逛好了。”
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刘青雷心生不舍,不由得内疚地搂紧她的纤腰,“如果我精通此道,咱们也不会什么也摸不到了。”
“大哥,你说什么呀?”阿弟见他这样十忍不住笑了,“我又没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谜语太刁难了嘛。”见身前人流少了,便将月兔灯提到手中,用力地跳著转回身来,瞅著刘家大哥,“我和──”
话未完,却听身后一声“哎哟”,她手里的月兔灯似是打到了无辜的人。
“啊,抱歉!”她连忙又跳转回去,很抱歉地望向被她打到的倒霉鬼……
错,非但不是“鬼”,而且是一位很美很美很美的娇媚女子。别的不说,单是一双亦喜亦嗔的汪汪杏眸,便是那般的顾盼生辉。
美女啊……她一下子呆住了。
美丽女子朝她柔柔地一笑,又向旁边的刘青雷轻巧地盈盈一福,“将军,语容有礼了。将军一切可好?”
“咦,是妹夫啊,您怎也逛灯市来了?”爽朗的笑声插进来,“好巧啊。”
妹夫?阿弟眨一眨眼,一下笑了出来。
第八章
笑声,几乎算得上是毫无形象可言的捧腹大笑,一直难以停住,由东岸滑向西岸,再绕著椭圆地滑了数圈,但仍不时扑“哧哧”地从紧闭著的嘴巴中忍耐不住地倾泻出来,实在令人……懊恼。
恼啊,他怎能不恼?
“你到底还要笑多久?”一边握著她的右手在冰上飞奔,让她得偿所愿地滑冰,一边不时地还得担心她会不会笑岔气。
打从昨晚遇到王家兄妹后,她便一直是这种惹人气恼的样子,在人前虽懂得矜持几分,笑得算是得体,但到了人后,只剩她和他了,那震耳的哇哈哈狂笑便一阵接著一阵、一声连著一声,声声不绝于耳。
“我也不是故意啊。”她努力地停住笑声,试著想板起脸来,但实在不容易,“大哥,你想一想,你回想一下,那对王家兄妹形象上实在是不能称为‘兄妹’的啊。”她选择比较中庸的词汇,算是给刘家大哥一个面子。
明明妹子是如此这般的娇媚动人、宛若西施再世,只可惜身为人家哥哥──而且是一母同胞的哥哥哦,却好比……武大郎……呃,她不是贬义哦,她只是再也寻不到其他更恰当的形容词了。个子矮一点也就罢了,一张圆圆的脸上却还摆上了“我是镇远将军的大舅哥”的高傲面孔,一声一声喊著高大壮硕的男人称呼“妹夫”,给她的感觉实在像一只小猫咪蹲在一头大老虎脚边昂首挺胸,似乎要一比高低……爆笑!
她也不是……想……笑……的……啊……
一想起那情景,但又忍不住地想笑了。若不是有他在一旁支撑著她,她一定会笑倒在湖冰上的。
“你已笑了一整夜了,还不够吗?”索性止了飞奔的动作,将军大人微怒地瞪住笑不可抑的人,真的很不高兴。
她用不著这般……替他难过吧?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如果早已预知他会遇上他这个“妹子”,他绝对不会和除她之外的任何女子订下婚盟,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一样!但是,她……了解他的心吗?
“呃,大哥,我不是在笑你。”被瞪得头皮发炸,她马上很识时务地止了笑,乖乖道歉,“我知我不该嘲笑你的……大舅哥。”肩一抖一抖的,又快忍不住了,“我明白我这样子很没礼貌,”只是那种鲜明的对比实在让人有爆笑一场的冲动啊,“天……”忍不住了。
“不是吗?”他很忍耐地扯动脸颊,越来越怀疑她笑的理由不是这么简单。
“呃?”再次强压下笑声,她反应不过来。
“他还不是我的……大舅哥。”他一字一字地道。
“哦,我明白的,是未来的嘛!”她耸耸肩,挣脱了一直被他握著的右手,双手搓一搓泛指的凉意。
“好了,回屋子去了。”他不想再理会她故意的嘲弄,左手搭上她的肩、推她往岸上走。
“大哥,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她闻言,哀哀地喊一声,意犹未尽地不想就这么离开湖。
“玩了一早上了还不够?”他不为所动,推著她、继续朝积墨斋前行,“请你不要忘记,今日中午你还有事要做。”说到这里,心中微微的恼意又泛起来。
“我不想去做……陪客啦。”她马上惨叫。
“胡说什么呢?”他沉声骂道,“祸是你闯出来的,你不陪我去收拾,谁去?”
可话不能这样说啦……她侧首偷瞄一眼刘家大哥很阴沉的表情,很聪明地不予反驳,乖乖地由著他的力道往前走。
昨晚她逛了灯会,然后无巧不成书地巧遇了刘家大哥定亲多年的未婚妻子了,她基于一时的兴奋,想对未来的嫂子大人表示一点点的心意,所以……便自作主张地邀了人家兄妹来府作客嘛……
于是──她就当下沦为了被狗咬了的那位吕姓仙人……
“你不问我的意思,随便替我做什么主!”很礼貌地与王家兄妹告辞后,他一转身便向她开炮,“你又知我愿意邀他们来吗?你知我怎么想的吗?!”怒冲冲的凶模样是她从没见识过的,咬牙切齿得似乎想将她生剥活吞一样。
“我也没做错吧?”她当下就不明白他的变脸为哪般,也有些恼了,“你迟早还不是要迎娶人家美娇娘过门的!你这么古板做什么?!”她一片好心哎。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操心?!你以为我乐意呀?”她索性定住脚、才不管身边有没有经过的闲杂人等,很凶地瞪他,“如果不是刘头他们一日十八遍地祈求菩萨保佑,让他们的少爷早日娶妻生子、传承刘氏香火,我每天都这样听著很烦,我才懒得管你呢!老人家们都替你著急了,我却看你一点也不急!我今日顺水推舟,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和王家小姐迟早是夫妻,婚前多接触、多了解一点有哪里不好?!你不要枉费我一片好心!”哼!
“好心?”他冷冷一笑,“你怎么不说你是藉机想讨好刘头……刘叔他们?”
“呃……”阵脚快乱了。
“被刘叔好多时日不理不睬,很难受吧?”他睨著她被戳破小算盘的慌张模样,依旧冷冷地笑,“到底谁想顺什么水推什么舟啊?”别以为他不知道!
“这个,这个……她尴尬地笑一笑,”我只是顺便、顺便嘛!“呜,她的心思竟被猜透了?
“顺便?”他冷睇她,“顺便想尝一尝充当‘好人’是什么滋味?”他突然一叹,“你做好人,我充坏人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你确定刘叔他们是这样想的?”他一眨不眨地注视著她。
“当、当然!”她一天被迫旁听十八遍,若错了还了得,“刘叔一心盼你早日成家立业!”她几乎拍胸脯打包票。
“成家立业?”他突然淡淡一笑,“这‘业’我已立了,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所以啊,大哥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她用力地一挥手中的兔子灯,加强气势,“等明日王小姐来府做客,你一定要施展男人的魅力,将她迷得晕头转向,而后趁热打铁、一举夺下她的芳心,再将婚期一定。保你顺顺利利地娶到美娇娘,心想事成!”
“你哪里来的这乱七八糟鬼念头?”他古怪地瞅著她,而后一笑,“好吧,早一天‘心想事成’也正是我想要的。明日你要宴客便去宴好了,一切随你。”
“我宴?!”她顿时傻眼,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来。
“自然是你。”他拍拍她的肩,扬扬眉,“你是我的‘妹子’、镇远将军府的女当家──不是吗?”
“可是……”
“就这样了,大哥很期待妹子你的表现呢。”他学她眨了眨眼,很轻松地笑起来,“千万不要让大哥我失望哟!”
她当下气结,却找不出反驳的借口。
于是……今日中午,她注定要沦为“陪客”了。
“怪不得早上肯陪我滑冰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存心是先给我一点好处吃,让我不能脱身啊。”
“嘀咕什么呢?”他笑望她。
“我说大哥你太木头了。”她突然有些垂头丧气,“我替你制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含情脉脉……多好的机会、多棒的气氛啊,可惜怕是不成了,“我根本不想充当电……充当插在你们中间的那根大蜡烛啊。”
“又在胡说八道!”他用力揪一揪她垂在耳朵下的黑辫子,顺便出一口恶气,“我和她单独共处一室?你明不明白男女……”
“授受不亲!”她拨开他的怪手,没好气地替他接下去,“可哪有什么关系?你怕什么?反正你们迟早要做夫妻的嘛!就算你碰了她手脚、轻薄了她又怎样?大不了早一天娶她嘛。”
“你知道就好!”他冷冷地望著她,“不是血亲的男女若独处了,该怎样你是懂的!阿弟,别忘了,你的手脚是我帮你治好的,这些时日以来我和你……”
“大哥,我们是兄妹!”她慌忙拦下他的话头,仓促地一笑,“好啦好啦,我听你的话,等一下王小姐来府,我一定去陪啦!”被他瞪得好冷啊。
“你……等过了今日,我迟早要同你说明白的。”越过她,替她将屋门打开,他又望了她片刻,“进屋去暖和一下,等午时了我再来接你。”而后转身走了。
她扭头望他大跨步走的样子,似乎真的很生气。
“有什么好说明白的?”她叹口气,敛去了脸上刻意的轻松笑容。等他走远了,才回过头来、慢吞吞地进屋去,任房门敞著,懒得去关。
“果然人是不能贪心的。”她喃喃自语,“不能贪心啊。”在上苍的恶作剧下,她死而复生地流落到了这陌生的远古时代,她随遇而安也就是了。只想就这样什么也不想地默默活著,简简单单地、什么也不要地默默活下去罢了。就算出人意料地有了他这位“大哥”的强势加入,陪她谈古论今,陪她谈天说地,陪她一起消磨时光,陪她……点点燃起她对生的渴望,渐渐让她对未来有了新的期许……她已心满意足了,满足于她再次拥有了疼她宠她怜她关心她呵护她的家人们,满足于又重新拥有了可以让她放心地歇下流浪脚步的温暖家园──她真的很满足了啊。
至于其他的……她再也不奢望了。
“大哥呀大哥。”她低叹一声,垂首埋进温暖的床铺里,“做单纯意义上的‘大哥’与‘妹子’不好吗?这个时代难道不允许吗?”
这些时日以来,她越来越忍不住吃惊了。因为她这位“大哥”的言谈举止让她不由不吃惊啊,从原先疏远礼貌的“姑娘”,到有了淡淡熟识意味的“阿弟姑娘”,再到直呼其名的“阿弟”,进而是温柔的“妹子”,最后是间杂著再不遮掩的情意的“阿弟……”,单单仅是称呼上的一改再改,也足以让她心中渐渐明白了啊。
她吃惊,她很惶恐,她想逃避,可是包住她的是她眷恋不已的亲情,牵绊住她的是她痴恋不已的温暖,她……不想逃开这一切啊。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是只能兼得或一样不可得。她不想再度舍弃她的眷恋,她不想再度被她的痴恋丢弃……就这么下去吧,就这样子过下去吧!
如是想,她如是做,却忽略了那一位“大哥”的存在──不,不,她没有忽略,她只是没心没肺地不听不感觉罢了。
“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为了她的眷恋,为了她的痴恋,为了她的……私心,她竟然能无情至此。可是,不管她再怎样视而不见,她却也不得不渐渐地被迫明白他的情意啊。但……
她已走过了奈何桥,她已饮过了孟婆汤,她早已强迫自己忘记了她的前世,当她这一次的新生开始之后,她便也不再是那个“她”了啊。
情,男女之情……爱情。早在她舍弃了生命、从容赴死的那一刻,她将它同时舍弃了。
爱情?哼,她再也不信了的。
一滴泪,慢慢在她眼中凝结,慢慢从她颊上滑落,慢慢渗入柔软的被枕之中,只留下难以忽视的淡淡湿痕,一如她的心。
被毒蛇啮噬过的心,早已成冰了,早已不再信了。
“大哥,你莫要糊涂才好。”否则……她喃喃一句,有些神志恍惚地闭上了双眼。否则……只怕不但“兄妹”不再,而且她也只得狠心再度舍弃这所有一切了。
家,家人……如果不是那两个字的作崇,如果不是那毒蛇残酷的一啮,她……一直一直拥有著的!拥有著的啊……
思绪,有些乱了,她索性沉入睡梦之中,什么也不看不听不想不感觉。
洞开的房门,便就那么开敞著,一任冷风呼啸著闯进来,将依然属于严冬的森冷灌注了一室。
心,睡著了,沉沉的。
她有点后悔她的多此一举,甚至有点厌恶她原本想当然的“顺势推舟”了。她真的不该擅自作主、不问她这大哥的意思,便不加考虑地邀人前来的。
她现在……后悔了成不成?
偷瞥了一眼站在王家小姐身后、同她大眼瞪小眼的白胡子刘头,老头正在满脸愠色地亲自上场执壶倒酒,她不由得认错似的缩了缩肩。
看你找来的麻烦!白胡子刘头一眨不眨地狠瞪她。
我哪里知道他们这么……聒噪呀。她又从没与王家兄妹有过接触,从哪里知道他们的“真性情”?
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她再怎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明白对面这一位不出众的“武大郎”公子居然长著一条远超三姑六婆的如簧巧舌……“天花乱坠”这个词一定是形容他老人家的。
打从她入席陪宴,这将近一个时辰来,便只听这位巧舌如簧的先生在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由少小埋头寒窗到去年终于爬上了四品官位,由黄河发水到京津地理方位,由为官之道到报效皇恩,由正大光明到官官相卫……
呵……听得她好困啊。
丹凤眼忍不住有些困地眯了眯,就著耳旁一阵接一阵的唾沫横飞的杂音,她不引人注意地慢慢将头往下垂──
嘶!
突然,右腿处猛地一阵剧痛,害她狠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要爆跳起来──几乎而已,因为未等她尚有反应,缠上她腰间的一股力道已完全压住了她的动弹。
将、军、大、人!
脸皮不由抽动,她恨恨地将眼中的飞镖射向一旁若无其事地洗耳恭听王家公子滔滔长篇大论的某位人士。
他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在桌下拧她!
拿开你的臭手!她轻哼。
既然祸是你找来的,就给我等著收拾。他似乎没有接收到她的恨意,依然故我地将左手缠在她的细腰间。
活该!白胡子刘头似乎瞥到了他们桌下的风起云涌,朝她咧了咧干瘦的嘴巴。
简直──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忍受这一切。
“王公子。”她趁这位公子喘口气的空档,马上抓住机会插话,“刚才听您一席话,真是犹胜读过万卷书啊。”见他马上笑眯了眼,立刻接著说下去,“王公子身为官宦之后,能抛除身份尊贵之不便,屡次南北奔走、体恤百姓疾苦,真是难得呀!”
“啊,刘小姐,我……”汗落。
“大哥,你看王家公子才不过四品之职,却能如此替皇上解忧分愁。您呢,身披一品之袍,却总是闲坐家中,真是惭愧哪!”
“刘小姐,您过奖了,我……”冷汗落。
“王公子,小女子不得不对您……”
“妹子,你就莫要如此盛赞王公子了。”刘家大哥决定顺势推舟下水,为自己的以后而战,“你这不是非要让愚兄脸红吗?”他含笑,摇头长叹。
“妹夫,哪里的话,这样不是让王某难堪吗?我哪里有刘小姐讲得那样──”
“王公子,您何必自谦?”将军大人截住他的话茬,下巴一拐,比了下自己垂在腰下的右臂,苦笑一声,“想我刘青雷几乎戎马半生,谁知却落如此下场,这只手废了啊。”
“将军、妹夫!”王公子几乎一脸惊愕,连带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语容也微诧地瞄向他的右臂,“这只手真的不成了?!”
“我班师回朝已数月,这手伤从未有人能医,不废还能如何?”刘家大哥自嘲一笑,“以后若想为皇上效力,只怕是难了。幸得我主隆恩,念我一片忠心、允我离职在家,从此安享天年。”
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安享天年?!”王公子不可置信地喃喃,“从此后你要闲坐家中,不理朝中之事了?!”
“当今国泰民安,我一介武夫,自然该解甲归田了。”刘家大哥似乎看不到王公子败兴的模样,只轻声一叹,“青雷生性莽撞,能轻闲度日也算是我的造化,否则若有一天因我不慎而祸殃九族,岂不是我的罪过?”他意有所指。
这一下,王家公子非但一脸败兴,简直是面色如灰了。
她却蓦地心中一动,总觉有哪里不对。
席间顿时冷了下来。
“刘小姐。”清清雅雅的女儿音色突从她的前面传过。
“王小姐,您客气了。”她的心中正若有所思,却不料王家小姐又接替了自家兄长的话茬,柔柔轻吟似的响了起来。
“语容一见刘小姐,便知小姐满腹才华、绝非平凡女子。”娇媚的容颜上是优雅的笑意,纤纤玉指一捧酒杯,“知己难得,语容敬小姐一杯。”
“不敢,不敢。”她望身前怀中的澄色酒液,微顿了下才端起来一礼,而后合眸一饮而尽。酒液火辣辣地直冲心肺,她霎时有些心神恍惚。
“语容自幼婚配将军,从来不知将军有妹?”
“我……”刘青雷本欲回答。
“我哪里敢自充小姐?”她却轻笑一声,耸耸肩,“不过是……远得扯不著的远亲罢了,大哥心有善念、才允我入府的。王小姐,您何时嫁来?我尚等著喝您二位的喜酒呢。”恍惚间,她见身前的酒杯又被添满,便想也不想地端起又饮。
“妹子!”
“大哥,妹子酒量极好,你无须担心。”她勾唇一笑,扫到不知何时来到她旁的白胡子刘头,不由点头,“刘叔,今日你很对我脾气!”
白胡子刘叔也不语,只是又替她注满了酒杯。
“刘小姐……”正前方的王语容见她如此,不知为何竟有些吃惊,“您……家住何地?父母呢?”
“我……”她不顾刘青雷阻拦,仰首又是一杯,“我居住之地不过无名一隅,早已被河水冲得干干净净,至于我爹娘……早已过世啦。”过世,过世,她亲爱的爸爸妈妈……
“啊,语容僭越了!”声音微躇,又问,“您……尚不曾婚配过吗?”
“我已二十有五,怎不曾婚配过?”猛然扫过记忆的血腥画画,让她忍不住再饮,“只可惜所嫁非人,我已是……”这个朝代是怎么说的?
“原来刘小姐已是守贞女子,语容失礼了。”美女的心中已有较量。
“守贞?”她几乎要哈哈笑起来。
“妹子,你醉了。”刘青雷冰冷地一扫对面神情各异的王家兄妹,淡淡一哼,“刘青雷承蒙王大人看得起,愿与我结亲。婚期我会早订,请王公子转告令尊。”
“啊,不急,不急。”王公子忙挤起笑来,双手用力挥动,“王刘结亲之事待我禀明父亲,必给将军一纸答复。”心中早有计量,若刘青雷从此仕途无望,这亲事结来何用?他王家想要的是能光大门楣的女婿啊。
“语容静候将军佳期。”娇媚的女子也微微一笑,“其实刘小姐与将军才是眷属之相啊。语容粗鄙,本就配不上将军。”她虽已过了说媒的年纪,但容貌才华一样是绝于京师,想退婚、另择良婿一点不难。她自幼苦练琴棋书画,为的是凤冠霞帔、一世荣耀。一个残废而且仕途无望的男人,不是她的良婿人选!
刹那间,几人神情各异、而后回复平和,彼此从容礼谢一番,之后各回各处。
毕竟这时代,女子的幸福,不是什么爱恋之类,而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第九章
头晕沉沉的、只觉得头重脚轻、视线迷蒙,耳边隐约听到几句告辞的谦语,以及几句简单的,似乎与她饮酒有关的交谈。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陷在鹅毛棉被一般柔软,而后她被抱了起来,身子一轻,似乎正朝哪里似慢还急地行进。
一阵冷风拂来,她微微恢复了一点神志,不再迷糊得不知东南西北、头重脚轻。
“大哥?”她轻唤,被酒烧灼的胸肺阵阵发烫。
一声含糊的回答传入她耳朵,她的身躯正被托在空中快速前行。
“时间好快,我入府有三个月了吧?”头好晕,她的意识却愈发清楚起来,“真的好快啊。”快得她几乎忘了数月前的噩梦了。
“嗯。”他简短地应了声,抱著她大步前行。
“我热,大哥。”她努力地从裹紧她的厚实大氅中探出手来,胡乱地一抓,想抓住一丝冷冷吹过的风,却徒劳无功,“大哥,你停下,我要吹风。”
“不行,你会生病。”
“大哥!”她用力敲他胸口一记,有些恼,“我要吹风!我要吹风!”
“妹子。”他停止前行,借由长廊中悬挂的纸灯微光,细细看她,“你醉了。要吹风等明日,好吗?”
“我没醉!”她恼怒地大叫,“大哥,我要吹风,我不要你管我,我就要吹风!”燃在胸肺间的火快将她焚成灰了,他懂不懂?!
“妹子。”他忍耐地劝,“吹风对你身子不好。”
“你管我!”她努力扭动身躯,想挣脱他跳下地来,“今日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头终于从大氅中探了出来,入眼的微弱烛光让她一愣,“天已黑了?”他们不是在中午宴客,何时天已黑了?
“你已睡了会儿了。”他柔声低语,声音有些哑,在黑夜中显得很是……魅惑,“本想等你睡醒后再送你回房的,但……”他没说下去,“你忍一忍,等一会儿到房里了你再出来好不好?”
“不好!”他凭什么替她做主?“大哥,你不想娶王家小姐过门是不是?”醉酒前的记忆慢慢回来了。
“对……”他静静望她,如漆黑眸中的光芒在微光下有些闪烁不定,“不是我不想娶她,而是王家与她都打定主意不想嫁我了。”
“是你搞的鬼!”她直直地瞪他,“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明明是你说了那些话、逼迫他们打消念头!”
“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不但有,你还利用了我!你让人以为是因为我,你才不想娶妻!”王家小姐临走前讲的那番话和几乎算是讥嘲的笑容她都记得的!
“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她不要被人利用!她不要!她再也不要。
“好,就算我有,我道歉,我说对不起。”他索性抱她靠坐在长廊横木上,用肩背替她遮拦刺骨穿插的冷风,“我是不想娶她了,因为我只想娶你一个,妹子你明白吗?我从今而后只喜欢你一个……”
“不要说得这么肉麻!”她顿时恼怒异常,用力一挣、从他怀中跳了下来,踉跄几步。她狠力拍开他的搀扶,扶拦勉强站住,“哼,口口声声妹子妹子,唤得这么亲热、说得这般动听,其实不过是在演戏对不对,对不对?!”她朝他大吼,半眯的丹凤眼直直地瞪住他,眼中有冲天的火海怒焰,偏又带著冷静,还夹杂著一丝涣散无神。
“妹子。”他一怔,上前两步想扶她。
“够了够了,现在就剩我和你,你还想演戏给谁看?”她一把又摔开他伸来的手掌,愤怒得满脸通红,“演给我爸爸妈妈看吗?他们相信你是好人是不是?他们至死还相信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是真的爱我的人!你演得真好,真好!”
他一愣,才知她说的不是自己,“妹子,你别生气好不好?”他柔声问,再次试著上前,“生气对身子不好,来,将大氅披……”
“滚开!”她一手挥掉他手中的厚实大氅,偏要衣衫单薄地挺立于冷风之中,“不用你假仁假意假好心!我不需要!我爸爸妈妈哪里对你不好?可他们却都让你这假仁义害死啦!你还装什么装!”她狂乱的眼神让他心惊。
“你走,你走!你干吗还赖在我家不走?我爸爸将祖传的医术全传给你啦,你还不满意呀?我爸爸妈妈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从来没亏待过你吧?你说,他们亏待过你没有?你说,你说!”双手使尽全力地一推,将为她遮风的身体一把推开。
“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演戏了好不好?你拿出真面目来对我们一次好不好?你夺了我的爸爸妈妈的命,你夺了我的心,你夺了我家的所有──你还不知足、你还要贪心到几时!你到底有多贪心啊?”双手紧紧环住发抖的身躯,她再也无力站立,慢慢地顺著廊柱滑下,头抵在竖起的双膝间,她恍惚地继续低语。
“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我情愿让爸妈将祖传的医术传给外人的你,我天真地为了你去学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字,天真地认为我会努力地帮你持家,帮你料理一切──可你为什么那么黑心?我爸妈疼你、我爱你,你还不知足吗?你就那么的铁石心肠吗?你就那么的不是人吗?人啊,你如何配得起一个‘人’字?你怎样配称一个‘人’字!既然你决定要演戏,可为什么你不肯好心一点将它演完?为什么到后来你非要让一切真相都摆到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她恨恨地抬头,朝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用力大吼。
“只不过一本没有生命的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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