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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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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道:“随便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信。”

杨绿柳道:“你若死了呢。”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我若死了,什么事我都相信了,但最近我好像也不会死的。”

李红樱的脸沉了下去,突然冷笑,道,“很好,好极了。”

杨绿柳道:“我们虽已有多年未曾杀人,杀人的手段,却还未忘记。”

萧十一郎叹道:“这种事就算想忘记,只怕也很不容易。”

李红樱道:“我刚才已说过,你我之间,已恩断义绝。”

杨绿柳道:“我们这一生中,杀人已无数,并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李红樱道:“你还知道什么?”

萧十一郎道:“天外杀手,杀人如狗,双剑合壁,绝无活口。”

李红樱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走?”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这一生中,已不知被杀过多少次,再多杀一次,我也不在乎。”

李红樱冷笑道:“很好。”

杨绿柳道:“好极了。”

一阵风吹过,天地间的杀气已更重。

风四娘一直在痴痴地看着萧十一郎,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她从未想到萧十一郎也会为她拼命,也会为她死的.萧十—朗已在问:“两位的剑呢?”

李红樱道:“绿柳红樱,剑中之精。”

杨绿柳道:“剑中之精,其利穿心。”

两人突然同时翻身,手里已各自多了柄精光四射的剑。

剑长只有七寸,但一剑在手.剑气已直逼眉睫而来,这两柄剑,果然是剑中的精魂。

剑中精魂,其利在神。

这两柄剑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剑锋上。

剑锋虽短,但那种凌厉的剑气,却已将数十丈方圆内所有的生物全都笼罩,萧十一郎竟也似觉得心头有种逼人的寒意,那凌厉的剑气,竟似已穿人了他的胸膛,穿入了他的心。

李红樱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两寸长的剑柄,冷冷道:“拿你的刀!”

萧十一朗道:“我不用刀。”

李红樱厉声道:“为什么?”

萧十—郎道:“我不想杀人。”

他不想杀人,他也不笨。

一寸短,一寸险——这两柄剑长只七寸,已可算是世上最短的剑,最短的剑,想必也一定是最凶的剑,萧十一郎的刀也很短、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以短制短,以险制险、他的刀绝没有把握能制住这两柄剑,这两柄剑已杀人无数,剑的本身,就已带着种凶杀之气。

何况这两柄剑又是在这么样两个人手里。

李红樱凝视着他,冷冷道:“你不用刀用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随便用什么都行,两位想必也不致于规定我一定要用刀的。”

他的身子突然凌空跃起,翻身而上,搞下了门楣上的一段横木。

一段长达一丈二尺的横木。

他早已看准了这根木头——以长制短,以强制险。

李红樱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活着?”

杨绿柳冷笑道:“这人果然不笨。”

李红樱道:“不笨的人,我们也一样杀过无数的。”

萧十一郎不等杨绿柳开口,已抢着道:“所以你们再多杀一个,也绝不在乎的。”

风四娘突然大声道:“我在乎。”

她冲过去,挡在萧十一郎面前:“我只要知道你对我有这种心意,就已足够了,我愿意跟他们走。”

萧十一郎道:“只可惜我却不愿意。。

他手里的木棍突然一挑,竟将风四娘的人挑了起来。

风四娘只觉得身子一麻,突然飞起,忽然间已平平稳稳地坐到门檐上,却连动都不能动了。

萧十一郎道:“那上面一定凉快得很,你不妨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等我死了,再下来替我收尸。”

风四娘咬着牙,她已连话都说不出。

萧十一郎再也不睬她,转身对着红樱绿柳,道:“伯仲双侠欧阳兄弟,名声虽不高,家世却显赫,两位想必是听过的。”

李红樱冷冷道:“是欧阳世家的子弟?”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道:“他们也正如两位一样,与人交手时,不论对方有多少人,都是两人并肩迎敌。”

杨绿柳怒道:“难道你想以那两个不肖子与我们相比?”

萧十一朗居然没有否认,淡淡地道:“我与他们交手时,只用了三招,而且有声明在先,三招不能取胜,就算我败了。”

李红樱冷笑道:“你与我们交手,准备用几招?”

萧十一郎道:“三招!”

三招!

红樱绿柳剑昔年纵横天下,号称无敌,那时萧十一郎只怕还未出世。

现在他与这两人交手,居然也准备只用三招。

风四娘的身子若还能动,一定早己跳了起来。

纵然逍遥侯复生,也绝不敢说能在三招中击败他们的。

就连三百招都很难。

能不败已不容易。

风四娘看着萧十一郎,她实在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红樱绿柳也在看着萧十一郎,两个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突然冷静下来。

李红樱冷冷道:“我们的剑长只七寸,你的棍却有一丈二寸。”

杨绿柳道:“你以长击短,以强制险,以为我们根本就很难近你的身?”

李红樱道:“你自以为纵然不胜,至少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杨绿柳道:“所以你故意激怒我们?”

李红樱道:“你既然只用三招,以我两人的身份,当然也不能多用一招。”

杨绿柳道:“你认为我们绝对无法在三招内击败你。”

李红樱道:“可是你错了。”

萧十一郎静静地听着,等着他们说下去,杨绿柳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剑术练到最高峰时,就能以气驭剑,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

以气驭剑!

听见这四个字,萧十一郎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这种剑术在武林中传说已久,但无论谁都认为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种神话般的传说,因为古往今来,根本就没有人能练成这种剑术。

难道红樱绿柳的剑术,真的已能达到这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李红樱道:“江湖中人,一向都认为‘以气驭剑’,只不过是神话而已,其实这种剑术,并不是绝对练不成的。”

杨绿柳道:“只不过一个人若要练成这种剑术,至少要有一百五十中的苦功。”

李红樱道:“无论谁也不能活到那么久的。”

杨绿柳道:“我们也不能。”

李红樱道:“就算真的有人能活到一百五十岁,也不可能将一百五十年的光阴,全部一心一意地用来练剑。”

杨绿柳道:“所以我们也并没有练成这种剑术。”

听了这句,萧十一郎总算松了口气、李红樱道:“我们七岁练剑,至今已有七十四年。”

他们竟都是八十以上的老人,杨绿柳道:“这七十四年来,我们真正在练剑的时候,最多只不过有二十多年而已。”

李红樱道:“所以我们直到现在,也只能练到以气驭线,以线驭剑的境地。”

萧十一郎动容道:“以气驭线,以线驭剑?”

杨绿柳道:“你不懂?”

萧十—郎的确不懂。

李红樱道:“好,我不妨让你先看看。”

他手里的短剑突然飞出,如闪电一击,却远比闪电更灵活。

剑光在暮色中神龙般地夭矫飞舞,就像是神迹一般。

萧十一郎却己看出他手里飞起了一根光华闪闪乌丝,带动着这柄短剑,居然操纵自如。

剑光一转,忽然间又飞回他手里。

李红樱道,“这就叫以气驭线,以线驭剑,现在你明白了么?”

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这样的剑法,他已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红樱道:“现在我们只能以文二飞线,带动七寸短剑d”杨绿柳道:“等到我们能以十丈飞线,带动三尺剑锋时,这第—步功夫才算完成,才能开始以气驭剑。”

李红樱叹息了一声,道:“只不过那至少已是十年后的事了。”

杨绿柳道:”现在我们的第一步飞剑术虽然还未练成,对你却已足足有余。”

李红樱道:“你若想以长击短,以强击弱,你就算输了。”

杨绿柳道:“现在我们的剑不但已比你长,也比你强,你也该看得出的。”

萧十一郎当然看得出的。所以他无法否认,这两人的剑术之高,实已远出他意料之外。

风四娘看见刚才那一剑飞出,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她绝不能这样坐着,看着萧十一郎为她死在他们的飞剑下。

怎奈她却偏偏只有这么样坐着,看着,她不但已流出了汗,也已流出了泪。

萧十一郎仿佛也在叹息,却又忽然问道,“现在你们准备用几招胜我?”

李红樱道:“三招!”

第四十三章 大江东流

当然是三招!他们当然绝不会比萧十一郎多用一招的,这点无论谁都可以想得到、甚至连萧十一郎自己都无法想像,满天夕阳忽然消失,黑暗的夜色,忽然已笼罩大地,星光还没有升起,月亮也没有升起,在夜色中看来,红樱绿柳就像是两个来自地狱,来拘人魂魄的幽灵,他们的脸色冷漠如幽灵,他们的目光也诡异如幽灵,但他们手里的剑,却亮如月华,亮如厉电,萧十一郎横持着一丈二尺长的木棍,左右双手,距离六尺,红樱绿柳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有五六尺。

两人同时轻叱一声:“走。”

叱声中,两人手里的短剑,已同时飞出,如神龙交剪,闪电交击,剑光一闪,飞击萧十一郎左右双耳后颧骨下的致命要穴。

这一击的速度,当然也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萧十一郎没有退,没有闪避,身子反面突然向前冲了出去,长棍横扫对方两人的肋骨。

这是第一招,双方都已使出了第一招。

萧十一郎这一招以攻为守,连消带打,本已是死中求活的杀手。

只听“叮”的一声,双剑凌空拍击,突然在空中一转,就像是附骨之疽般,跟着萧十一郎飞回,飞到他的背后,敌人在自己面前,剑却从背后刺来。

这一招的凶险诡异,已是萧十一郎生平未遇。

现在他等于已是背腹受敌,自己的一招没能得手,也必将被利剑穿心而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的人已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这一翻—掠,竟远达四丈。他的人落下时,已到了墙脚下,又是退无可退的死地。

就在他脚步沾地的一瞬间,眼前光华闪动,双剑已追击而来。

萧十一郎手里的本棍举起,向剑光迎了过去,他看得极准,也算得极淮。

只听“夺”的一声,两柄剑都已钉入了木棍,就钉在他的手边。

这已是红樱绿柳使出的第三招。

现在剑已钉在木棍上,萧十一郎却还活着,还没有败。

风四娘总算松了口气、谁知双剑入木,竟穿木而过,而且余势不竭,“哧”的,又刺向萧十—郎左右双耳后颚骨后最大的那致命要穴。

这还是同样一招,还是第三招。

准也想不到他们的飞剑一击,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量,竟似已无坚不摧,不可抵御。

萧十一郎却己退无可退,手里的木棍既然无法收回,也无法出击,而且木棍就在他面前,后面就是墙,他前后两面的退路巳都被堵死,看来他已必死无疑。

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闭上眼睛,她不能再看下去,也不忍再看下去。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又起了惊人的变化。

萧十一郎竟然低头一撞,撞上自己手里的木棍,又是“叮”的—击,双剑在他脑后撩过,凌空交击。他手里的本棍已被他的头顶撞成了两截,飞弹出去,分别向红樱绿柳弹了过去。

红樱绿柳的剑,已分别穿入了这两截横木,带动飞剑的乌丝,也已穿过了横木。

萧十一朗这头顶一撞之力太大,本棍就像是条绷紧了的弓弦,突然割断,反弹而出,这一弹之力,当然也很快,很急。

红樱绿柳眼见已一击命中,忽然发现两截木棍已向他们弹了过来。

两人来不及考虑,同时翻身,虽然避开了这一击,剑上的乌丝却已脱手。

低沉的夜色中,只见两条人影就如同两朵飞云般飘起,飘过了围墙。

只听李红樱冷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好个萧十一郎。”

声音消失时,他们的人影也己消失。

夜色深沉,东方已有一粒闪亮的孤星升起。

夜却已更深了….两柄光华夺目的短剑,交叉成十字,摆在桌上,摆在灯下。

剑光比灯光更耀眼。

冷凄凄的剑光,映着一张讣告般的请柬:“……特备美酒一百八十坛,盼君前来痛醉……”“…美酒醉人,君来必醉,君若惧醉,不来也罢。”

萧十一郎一杯在手,凝视着杯中的酒,喃喃道:“他们应该知道我不怕醉的,每个人都知道。”

风四娘正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已有点醉了。’萧十一郎举杯一饮而尽,道:“我不会醉的,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能喝多少酒。”他又斟酒一杯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都不该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他真的认为他对沈壁君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风四娘忽然笑了笑,道:“我看李红樱和杨绿柳就很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败了,所以他们立刻就走。”她显然想改变话题,说些能令萧十一郎愉快的事:“他们已使出三招,你却只用了两招,他们的剑已脱手,已到了你手里。”

萧十一郎也笑了笑,道:“可是我的头已几乎被撞出了个大洞,他们的头却还是好好的。”

风四娘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已败在你手下。”

萧十一郎道:“我有自知之明,我本不是他们对手的,就正如我本不是逍遥侯的对手。”

风四娘道:“但你却击败了他们。”

萧十一郎道:“那只不过因为我的运气比较好。”他又举杯饮尽,凝视着桌上的请柬:“只可惜一个人的运气绝不可能永远都好的。”

请柬在森森的剑光下看来,更像是讣告。

萧十一郎看着这张请柬,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讣告一样。

有些人明知必死时,是会先准备好盾事,发好讣告的。

风四娘道:“你在为明天的约会担心。”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从来也没有为明天的事担心过。”他忽然大笑再次举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又何必管明天的事。”

风四娘道:“你本来就不必担心的,这七个人根本不值得你担心。”

萧十一郎看着请柬上的七个名字,忽又问道:“你认得他们?”

风四娘点点头,道:“厉青锋已死,看来虽然还很有威风,可是心却已死了。”

无论谁过了二三十年的悠闲日子后,都绝不会还有昔日的锋芒锐气。

风四娘道:“他甚至已连人上人那样的残废都对付不了,他的刀虽然还没有锈,可是他心里却已生了锈。”

萧十一郎道:“你看过他出手?”

风四姻道:“我看过,我也看得出,他的出手至少已比昔年慢了五成。”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你知道他昔年的出手有多快?”

风四娘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昔年的出手,若是也和现在一样,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她接着又道:“人上人能活到现在,却是个奇迹。”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个强人。”

一个人的四肢若已被砍断其三,却还有勇气活下去,这个人当然是个强人。

风四娘道:“只可惜他心里已有了毛病,他心里绝不如他外表看来那么强,他也许怕得要命。”

萧十一郎道:“你能看到他的心?”

风四娘道:“我却知道无论谁将自己称为人上人,都绝不会很正常的。”

萧十一郎叹道:“我只替那个被他像马一样鞭策的大汉感觉有些难受,我想那个人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风四娘也叹了口气,道:“我就从来没有替那个人想过,但我却替你想过,你为别人想的时候,总比为自己想的时候多。”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这人根本就已没什么好想的。”

风四娘道:“因为你只不过是匹狼?”她又笑了笑,道:“那你就更不必担心花如玉了,他只不过是条孤狸,孤狸遇着了狼,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萧十一朗道:“轩辕兄弟也是狐狸?”

风四娘道:“是两条又奸又刁的狐狸,只要一嗅到危险,他们一定溜得比谁都快。”

萧十一郎道:“金菩萨呢?”

风四娘道:“他不是条狐狸,也是条猪,好吃懒做,好色贪财的猪。”

萧十一郎笑了。

风四妨道:“也许你根本不必对付他,他也会被那三条狐狸吃了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最危险的还是鲨王。”

风四娘没有否认:“据说他是条吃人的老虎鲨,吃了人后连骨头都不吐。”

萧十一郎道:“我并不担心他。”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淡淡地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人,你随便去问谁,他们都一定会说,萧十一郎根本就不是人。”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风四娘心里又不禁觉得一阵刺痛。

一个人若是终生都在被人误解,那痛苦一定很难忍受。

萧十一郎又道:“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七个人。”

风四娘道:“你在担心什么?”

萧十一郎凝视着那张请柬,缓缓道:“我担心的是,没有在这请帖上具名的人。”

风四娘道:“你认为明天要对付你的,还不止这七个人?还有更可怕的人在暗中埋伏着?”

萧十一朗笑了笑,道:“我是匹狼,所以我总能嗅得出一些别人嗅不出的危险来。”

他笑得很奇怪,连风四娘都从来也没有看见他这么样笑过。

看来那竟像是个人临死前回光反照时那种笑一样。

萧十一郎还在笑:“—匹狼在落入陷井之前,总会感觉得一些凶兆的,可是他还是要往前走,就算明知一掉下去就要死,还是要往前走,因为它根本已没法子回头,它后面已没有路。”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她忽然明白了萧十一郎的意思。

一个人若已丧失了兴趣,丧失了斗志,若是连自己都已不愿再活下去,无论谁都可以要他死的。

萧十一郎现在显然就是这样子,他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已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他受的打击已太重。

刚才那一战,他能击败红樱绿柳,只不过因为那一战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要救风四娘。

他觉得自己欠了风四娘的债,他就算要死,也得先还了这笔债再死。

现在他也许觉得债已还清了,他等于已为风四娘死过一次。

至于沈壁君的债,在沈壁君跟着连城壁走的那一瞬间,他也已还清了。

他觉得现在是沈壁君欠他,他已不再欠沈壁君。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心却已死--也正是在沈壁君跟着连城壁走的那一瞬间死了的。

风四娘忽然发现明天他一去之后,就永远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因为他现在就已抱着必死之心,他根本就不愿活着回来。

风四娘自己的心情又如何?

一个女人看着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真心喜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悲伤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她想哭,却连泪都不能流,因为她还怕萧十一郎看见会更颓丧悲痛。

她只有为自已满满地斟了杯洒。

萧十一郎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风四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很紫,眼睛里满布着红丝:“我本不该这么样想的,我自己也知道,她本就是别人的妻子,她根本就不值得我为她…”“为她死。”他并没有说出这个“死”字来,但风四娘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萧十一郎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我本该忘了她,好好地活下去,我还并不太老,还有前途,我至少还有你。”

风四娘用力咬着牙,控制着自己,她看得出萧十一郎已醉

(原图缺,谁有书?给补上。谢谢!)

萧十一郎道:”你不但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伟大的女人,你己将女性所有最高贵、最伟大的灵性,全都发挥了出来,我敢保证,世上绝没有比你更伟大的女人,绝没有……”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渐渐垂下,落在风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风四娘助手上睡着了。

风四娘没有动。

萧十一郎的头仿佛越来越重,已将她的手压得发了麻,可是她没有动。

每个人都知道风四娘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她知道萧十一郎说的是真心话,他说在嘴里,她听在心里,心里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萧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萧十一郎一样。

可是他对她的情感,却和她对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这种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着,就得继续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为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是两句名诗,几乎每个人都念过,但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现在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她一定要想法子帮助萧十—郎活下去。

她活着,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若要死,也得为萧十一郎死。

蜡炬未成灰,泪也未干。

风四娘的手臂几乎已完全麻木,可是她没有动。

她满心酸楚,满身酸楚,既悲伤,又疲倦。

她想痛醉一场,又想睡一下,可是她既不能睡,也不敢醉。

她一定要在这里守着萧十一郎,守到黑夜逝去,曙色降临,守到他走为止。

忽然间,蜡炬终已燃尽,火光熄灭,四下变得一片黑暗。

她已看不见萧十一郎,什么都己看不见。

在这死—般的寂静和黑暗中,在这既悲伤又疲倦的情况下,她反而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物极必反,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到了最黑暗时,光明一定就快来了。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问题。

她自己将这些问题一条条说出来,自己再一条条解答。

她先问自己:“花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如玉当然是个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极厉害、极可怕的人。“一个像他那么样厉害的人,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得到沈壁君,又怎么会让一个车夫轻轻易易就将她救走?”

那本是绝无可能的。

“难道这本就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故意让那车夫救走沈壁君?”

这解释不但比较合理,而且几乎已可算是唯一的解释。

“花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苦心得到沈壁君,为什么又故意要人将她救走?”

“因为他要那车夫将沈壁君送到无垢山庄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连城壁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他故意要沈壁君和连城壁相见,要沈壁君看看,她的丈夫巳变得多么潦倒憔悴。”

“为什么?”风四娘再问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壁君是个软弱而善良的女人,若是看见连城壁为了她而毁了自己,她一定会心软的,为了让连城壁重新振作,她一定会不惜牺牲一切。”

“何况她这时已对萧十一郎伤透了心。”

“可是像花如玉这种人,绝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这么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计划,并不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在暗中一定还另外有个主使他的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指挥花如天?让花如玉接受他的命令?”

“那当然是个比花如玉更深沉,更厉害,更可怕的人。”

“这个人难道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故意将千万财富送给萧十一郎的那个人?”

“一定就是他!”

“就因为花如玉也是他的属下,所以花如玉从未真的关心过萧十一郎的‘宝藏’,他早已知道这‘宝藏’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样傲?”

“因为他要陷害萧十一郎,要别人对付萧十一郎,也要沈壁君怀恨萧十一郎。”

“花如玉也当然早已知道‘无垢山庄’是属于萧十一郎的。”

“他当然也知道沈壁君发现这件事后,会多么伤心,多么气愤?”

“可是他既然知道连城壁已出卖了无垢山庄,又怎么能确定连城壁一定会在这里遇见沈壁君?”

“这难道是连城壁自己安排的?”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唯一得到好处的人,岂非就只有连城壁?”

“除了连城壁外,也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在这里,那请帖是怎么会送到这里来的?”

“难道这所有的计划,都是连城壁在暗中主使的?难道他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

风四娘一连问了自己五个问题。

这五个问题都没有解答——并不是因为她不能解答,而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解答。

她的确不敢。

——连城壁就是“那个人”。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风四娘全身就不禁都已冒出了冷汗。

事实的真相若真是这样子的话,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风四娘甚至已连想都不敢去想,她简直无法想像世上竟真的有如此残酷、如此恶毒的人。

但是她也一直知道,连城壁本就是个非常冷静、非常深沉的人。

像他这种人,本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得如此潦倒憔悴的。

他一向将自己的声名和家世,看得比世上任何事都重。

连家世代豪富,产业更多,一个人无论怎么样挥霍,也很难在短短两年中将这亿万家业败光的。

何况,连城壁自己也是个交游极广、极能干的人,他怎么会穷得连“无垢山庄”都卖给了别人?

这世上又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胆子,敢买下无垢山庄来?

就算真的有人买了下来,这无垢山庄又怎么会变成萧十—郎的?

想到这里,风四娘身上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但她还是不敢确定。

她还是想不通连城壁怎么会知道逍遥侯的秘密?怎么能接替逍遥侯的地位?

第四十四章 金凤凰

“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周至刚的白马山庄。。

白马山庄当然有一匹白马。

一匹从头到尾都找不出一根杂毛来的白马,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白马通常都像征尊贵,这匹马不但高贵美丽,而且极矫健神骏,据说还是大宛的名种。

白马山庄中当然还有位白马公子。

白马公子也是个很英俊的人,武功是内家正宗的,文采也很风流。

所以只要一提起白马周家来,江南武林中绝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

只不过,究竟是这匹马使人出名的?还是这个人使马出名的?现在渐渐已没有人能分得清了。

也许连周至刚自己都未必能分得清。

可是无论怎么样说,马的确是名马,人也的确是名人,这一点总是绝无疑问的。

所以无论谁要找白马山庄,都一定不会找不到。

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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