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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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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四娘咬着嘴唇,咬得很疼;她从不愿想到他,但人类的悲哀就是每个人都会常常想到自己最不愿想到的事。

地上有个人的影子,正在随风摇荡。

风四娘满腹心事根本没瞧见。她垂首急行,忽然间看到一张脸,这张脸头朝下,脚朝上,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几乎已凸了出来,正一瞬一瞬地瞪着风四娘,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怕。

无论胆子多么大的人,骤然见到这张脸,也难免要吓一跳;风四娘大骇之下,退后三步,抬起头。

见这人被倒吊在树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风四娘刚想用乎探探他的鼻息,这人的眼珠子已转动起来,喉咙里“格格”的直响,像是想说什么。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那人想点头也没法子,只好眨了眨眼睛,嘎声道:“是强盗— 强盗—”

风四娘道:“你遇着了强盗?”

那人又眨眨眼睛。

他年纪并不大,脸上长满了青渗渗的胡碴子,身上穿的衣服虽很华丽,但看起来还是满脸凶相。

风四娘笑道:“我看你自己倒有些像强盗,我若救了你,就不定反被你抢上一票。”

那人双目露出了凶光,却还是陪着笑道:“只要姑娘肯出手相救,我必有重谢。”

风四娘道:“你既已被强盗抢了,还能用什么来谢我?”

那人说不出话了,头上直冒冷汗。

风四娘笑了笑,道:“我怎么看你这人都不像好东西,但我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那人大喜道:“谢谢— 谢谢—”

风四娘笑道:“我也不要你谢我,只要我救了你后,你莫要在我身上打歪主意就好了。”

那人还是不停地谢谢。但一双眼晴已盯在风四娘高耸的胸膛上,风四娘倒也并不太生气,因为她知道男人大多数都是这种轻骨头。

她掠上树正想解开绳索,忽然发现这人被绳索套住的一只脚只穿着布袜,没有穿靴子,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

再看他另一只脚,却穿着只皮靴。

小牛皮的靴子上,镀着很精致的珠花!

风四娘呆住了。

只听那人道:“姑娘既已答应相救,为什么还不动手?”

风四娘眼殊一转,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

那人道:“有什么不妥?”

风四娘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事不能不分外仔细。现在半夜三更的,四下又没有人,我救了你之后,(小说下载网…。。)你万一要是--要是起了邪心,我怎么办?”

那人勉强笑道:“姑娘请放心,我绝不是个坏人,何况,瞧姑娘所施展上树的身法,也绝不是好欺负的。”

风四娘道:“但我还是小心些好,总得先问你几件事。”

那人显然已有些不耐,嘎声道:“你要问什么?”

风四娘道:“不知道你贵姓呀?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迟疑着道:“我姓萧,从口北来的。”

风四娘道:“害你的那强盗,是个怎样的人?”

那人叹了气,道:“不瞒姑娘说,我连他人影都没有看见,就已被他吊了起来。”

风四娘皱了皱眉,道:“你偷来的那口棺材呢?也被他黑吃黑了么?”

那人面色骤然大变,却勉强笑道:“什么棺材?姑娘说的话,我完全不懂。”

风四娘忽然跳下去,“劈劈拍拍”给了他七八个耳刮子,打得他脸也肿了,牙齿也掉了,顺着嘴角直流血,大怒道:“我正要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偷飞大夫的棺材?是谁主使你来的?假冒十一郎的名是何用心?”

那人就好像被砍了两刀,一张脸全都扭曲了起来,目中露出了凶光瞪着风四娘,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风四娘悠然道:“你不肯说,是不是?好,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风四娘,落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不说实话的。”

那入这才露出恐怖之色,失声道:“风四娘,原来你就是那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总该知道我说的话不假。”

那人长长叹了曰气,喃喃道:“想不到今日竟遇上了你这女妖怪,好,好,好,好— ”

说到第四个“好”宇,他突然一咬牙。

风四娘目光一闪,立刻想去挟他的下颚,但已来不及了,只见这人眼睛一翻,脸已发黑,嘴角露出诡秘的微笑,眼睛凸了出来,瞪着风四娘嘶声道:“你现在还有法子让我说话么?”

这人竟宁可吞药自尽,也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显然是怕活着回去后,受的罪比死还难受。

风四娘跺了跺脚,冷笑道:“你死了也好,反正你说不说都和我全无关系。”

她心里只有一件事。

将这凶手吊起来的人是谁呢?那口棺材到哪里去了?

棺材赫然已回到飞大夫的墓室中了。

这口棺材难道自己会走回来?

风四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蹿了过去,大声道:“棺材怎会回来的?”

飞大夫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人送回来的。”

风四梁道:“是谁?”

飞大夫笑得似乎很神秘,缓缓道:“萧十一郎!”

风四娘跺了跺脚,恨恨道:“萧十一郎?又是他!原来那人就是被他吊起来的!奇怪他为何不迫问那人的来历呢?”

飞大夫淡谈道,“他知道,有些人的来历是问也问不出的!”

风四娘怒道:“那么他为何还要将那人留在那里?难道是故意留给我的吗?”

飞大夫笑而不语。

风四娘目光四扫,道:“他的人呢?”

飞大夫道:“走了。”

风四娘瞪眼道:“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为何不等我?”

飞大夫道:“他说你不愿见他,他只好走了。”

风四娘咬着嘴唇,冷笑道:“不错,我一见这人就有气……他到哪里去了呢?”

飞大夫微笑道:“你既不愿见他,又何必问他到哪里去了?”

风四娘楞了半晌,突然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大声道:“你这老狐狸,我希望他再来砍断你的双手!”

话末说完,人已飞一般奔了出去。

飞大夫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三十多岁的女人还像个孩子,这倒也真是怪事——”

第三章 夜半歌声

竹叶青盛在绿瓷杯里,看来就像是一大块透明的翡翠。

明月冰盘般高挂在天上,月已圆,人呢?

风四娘脸红红的,似已有了酒意,月光自窗外照进来,她拾起头望见了明月,心里骤然一惊。

“今天莫非已是十五了?”

七月十五,是她的生日。过了今天,她可就要加一岁。

“三十四”!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她十五大岁的时候,曾经想:一个女人若是活到三十多,再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如十一月里的残菊,只有等着凋零。

可是她自己现在也不知觉到了三十四了,她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岁月为何如此无情?

墙角有面铜镜,她痴痴的望着镜中的人影。

镜中的人看来还是那么年轻,甚至笑起来眼角都没有皱纹,谁也不相信这已是三十四岁的女人。

可是,她虽能骗过别人的眼睛,却骗不过自己。

她扭转身,满满地倒了一杯酒,月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她心里忽然想起了两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她以前从来也末感觉到这句诗意境的凄凉。

门外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

以前她最讨厌孩子的哭声,可是现在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她多么希望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

月光照着她的脸,她脸上哪里来的泪光?

最近这些年来她曾经有几次想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可是她不能,她看到大多数男人都会觉得很恶心。

青春就这样消逝,再过几年,以前她觉得恶心的男人只怕也不会要她了,唉,三十四岁的女人

门外又传来一阵男人的大笑声。笑声很粗豪,还带着醉意。

“这会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这男人一定很粗鲁、很丑、满身都是酒臭。

但现在,这男人若是闯进来求她嫁给他,她说不定都会答应--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四,对男人的选择是不是就不会像二十岁时那么苛刻了?风四娘在心里问着自己,嘴角不禁露出凄凉的微笑。

夜已渐深,门外各种声音都已消寂。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声,听来是那么的单调,但人的生命却已在这种单调的更鼓声中一分分消逝。

“该睡了。”

风四娘站了起来,刚想去掩窗子,晚风中突然飘来一阵歌声,这凄凉而又悲壮的歌声听起来竟是那么熟悉。

萧十一郎!

她记得每次见到萧十一郎时,他嘴里都在低低哼着这相同的曲调,那时,他神情就会变得说不出的萧索。

风四娘心里觉一阵热意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手一按.人已箭一般飞出窗外,向歌声传来的方向飞掠过去。

长街静寂。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摊摊己烧成灰的锡箔纸钱,一阵风吹过,灰烟随风四散,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看不见的鬼魂正在等着攫取。

七月十五日,正是群鬼出关的时候。现在门已开了,天地间难道真的已充满各式各样的鬼魂?

风四娘咬着牙,喃喃道:“萧十一日郎,你也是个鬼,你出来呀!”

但四下却连个鬼影都没有,连歌声都消失了。

风四娘恨恨道:“这人真是鬼,既不愿见我,为何又要让我听到他的歌声?”

她心情突然变得说不出的落莫,全身再也提不起劲来,只想回去再喝几杯,一觉睡到明天。明天也许什么事都改变了。

一个人之所以能活下去,也许就因为永远有个“明天”。

看到她屋子窗内的灯光 她心里竟莫名地泛起一种温暖之意,就好像已回到自已的家一样。

“但这真是我的家么?这不过是家客栈的屋子而已。”

风四娘长叹了口气,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个家,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于里有个人在慢声长吟:“一出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风四娘呀风四娘,我想你只怕早巳忘了我吧?”

风四始全身都骤然热起来,翻身跳进屋子,大叫道:“你这鬼--你终于还是露面了!”

桌子的酒樽已空了。

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用枕头盖着脸。

他穿着套蓝布衣裳,却己洗得发白。腰间随随便便地系着根布带,腰带上随随便便的插着把刀。

这把刀要比普通的刀短了很多。刀鞘是用黑色的皮革所制,已经非常陈旧,但却还是比他那双靴子新些。

他的脚翘得很高,鞋底上有两个大洞。

风四娘飞起一脚,踢在鞋子上,板着脸道:“懒鬼,又懒又脏,谁叫你睡在我床上的?”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上个月才洗澡,这女人居然说我脏--”

风四娘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但立刻又板起了脸,把将他头上的枕头甩得远远的,道:“快起来,让我看看你这几年究竟变多丑了?”

枕头虽巳被甩开,床上的入却已用手遮住了脸。

风四娘道:“你难道真的已不敢见人了么?”

床上的人分开两根手指,指缝间就露出了一双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带着笑道:“好凶的女人,难怪嫁不出去,看来除了我之外,再也没人敢娶你--”

话未说完风四娘已一巴掌打了下来。

床上的人身一缩,整个突然贴到墙上去了,就像是个纸人似的贴在增上,偏偏不会掉下来。

他发亮的跟晴里仍充满了笑意,他浓眉很浓,鼻于很直,还留着很浓的胡子,仿佛可以扎破人的脸。

这人长得并不算英俊潇洒,但是这双眼睛、这份笑意,却使他看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吸引力!

风四娘轻轻叹息了一声,摇着头道:“萧十一郎,你还是没有变,简直连一点也没有变--你还是不折不扣、活脱脱的一个大混蛋。”

萧十一郎笑道:“我一直还以为你很想嫁给我这混蛋哩,看来我只怕表错了情。”

风四娘涨红了脸,大声道:“嫁给你?我会嫁给你——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萧十一郎长长吐出口气,道“那么我就放心了!”

他身子从墙上滑下,“噗通”坐到床上,笑着说道:“老实说,听到你找我,我本来真有点害怕。我才二十七,就算要成亲,出得找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像你这种老太婆呀……”

风四娘跳了起来,大怒道:“我是老太婆?我是老太婆?我有多老?你说--”

“呛”的勉已自衣袖中拔出了柄短剑。

一眨眼间她己向萧十一郎刺出了七八剑。

萧十一郎早已又滑到墙上,再一溜,已上了屋顶,就像个大壁虎似的贴在屋顶上,摇着手道:“千万莫要动手,我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老,看起来最多也不过只有四十多岁。”

风四娘拼命想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又“噗哧”笑了,摇头道:“幸好我不常见着你,否则不被你活活气死才怪。”

萧十一郎笑道:“拍你马屁的人太多了,能有个人气气你,岂非也很新鲜有趣?”

他人已飘落下来,眼睛一直盯着风四娘手里的剑。

那是柄一尺多长的小短剑,剑锋奇薄,发着青中带蓝的光,这种剑最适女子使用,唐代最负盛名的女剑客公孙大娘,用的就是这种剑,连大诗人杜甫都曾有一首长歌赞美她的剑法:“昔日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成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公孙大娘虽然身在教坊,其剑术之高妙,看了这几句诗也可见一斑了。但她身子却很单薄,用的若非这种短剑,也难如此轻捷。

萧十一郎在凝视着这柄剑,风四娘却在凝视着萧十一郎的眼睛,突然反手一剑,向桌上的酒杯削了过去。

只听“呛”的一声。那只绿瓷杯竟被削成两半。

萧十一郎脱口赞道:“好剑!”

风四娘似笑非笑,淡淡道:“这柄剑虽然不能真的削铁如泥,却也差不多了,逍遥侯一向将它珍如拱璧,连看都舍不得给别人看一眼。”

萧十一郎眨了眨眼晴,笑问道:“但他却将这柄剑送给了你,是么?”

风四娘昂起了头,道:“一点也不错。”

萧十一郎道:“如此说来,他是看上了你了。”

风四损冷冷地笑道:“难道他就不能看上我?我难道就真的那么老?”

萧十一郎望了风四娘一眼,叹了口气,道:“能被逍遥侯那样的人看上,可真不容易,却不知他要收你做他的第几房小老婆?”

风四娘怒道:“放你的屁……”

她的剑又扬起,萧十一郎又缩起了脑袋。风四娘的剑却又缓缓落了下来,用眼角瞅着他,道:“你既然这么能干,总该知道这柄剑的来历吧?’

萧十一郎道:“看来这好像是公孙大娘首徒申若关所用的‘蓝玉’。”

风四娘点了点头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力。”

萧十一郎道:“但这‘蓝玉’却是柄雌剑,你既有了‘蓝玉’,便该有‘赤霞’才是,除非……”

风四娘道:“除非怎样?”

萧十一郎笑了笑,悠然道:“除非逍遥侯舍不得将两柄剑都送给你。”

风四娘瞪眼道:“莫说这两柄刻,我就算要他的脑袋,他也会双手捧上来的。”

萧十一郎笑道:“如此说来,那柄'赤霞'现在在哪里呢?”

风四娘道:“就让你开开眼界也无妨。”

萧十一郎道:“其实我也并非真的想看,但我若不看,只怕你又要生气了。”

他笑嘻嘻接着道:“你可记得那年十月,天气还热得很,你却穿了件貂袭来见我;虽然热得直冒汗,还要硬说自已着了凉,要穿暖些……”

风四娘笑骂道:“放你的屁,你以为我要在你面前献宝?”

萧十一郎笑道:“有宝可献,总是好的,像我这样无宝可献,就只好献献现世宝了。”

风四娘笑啐道:“你真是个活宝。”

她已取出了另一柄剑,剑鞘上镶着淡红的宝玉。

萧十一郎接了过来,摇头笑道:“女人用的东西果然都摆脱不了脂粉气。”

他嘴里说着话,手已在拔剑。

这柄“赤霞”竟是柄断剑!

风四娘却是神色不变,静静地看着他,道:“你奇怪吗?”

萧十一郎道:“如此利器,怎么会断的?”

风四娘道:“是被一把刀削断的!”

萧十一郎动容道:“是什么刀?怎会如此锋利?”

风四娘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听见有好刀,心就痒了,但是这次我就偏偏不告诉你,也免得你说我献宝。”

萧十一郎眼珠于一转,突然站起来,道:“看到你我肚子就饿了,走,我请你吃宵夜去。”

长街的尽头,有个小小的面摊子。据说这面摊子十几年前就在这里,而且不论刮风下雨,不论过年过节,这面摊从未休息过一天。所以城里的夜游神都放心得很,因为就算回家老婆不开门,至少还可在老张的面摊子上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老张的确已很老了,须发都已斑白,此刻正坐在那里,低着头喝面汤,挂在摊头的纸灯笼已被油烟熏得又黑又黄,就像是他的脸。

到这里来的老主顾都知道他脸上永远全无表情,除了要帐外,也很少有人听到他说一句别的话。

萧十一郎笑道:“就在这里吃怎样?”

风四娘皱了皱眉,道:“好吧”

萧十一郎道:“你不必皱眉,这里的牛肉面,包你从来没有吃到过。”

他就在面摊旁那张摇摇欲倒的破桌子上坐了下来,大声道:“老张,今天我有贵客,来些好吃的。”

老张头也没有拾,只朝他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你急什么,先等我喝完了这碗汤再说。”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悄声道:“这老头子是个怪物,咱们别惹他。”

名震天下的萧十一郎,竟不敢惹一个卖面的老头子,这话说出来有谁相信?风四娘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过了很久,老张才端了两盘菜、一壶酒过来,“砰”的摆在桌子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四娘忍不住笑道:“你欠他酒帐么?”

萧十一郎挺了挺胸,笑道:“我本来欠他一吊钱,但前天巳还清了。”

风四娘望着他,良久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道:“江湖中人都说萧十一郎是五百年来出手最干净利落、眼光最准的大盗,又有谁知道萧十一郎只请得起别人吃牛肉面,而且说不定还要赊账。”

萧十一郎大笑道:“有我知道,又有你知道,这还不够吗?……来喝一杯。”

萧十一郎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有人骂他、有人恨他、也有人爱他,但却很少有人了解他。

他也并不希望别人了解,他从未替自已打算过。

你若是风四娘,你爱不爱他?

风四娘有样最妙的长处。别人喝多了,就会醉眼乜斜,两眼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

但她酒喝得越多,眼睛反而越亮,谁也看不出她是否醉了,她酒量其实并不大,但却很少有人敢跟她拼酒。

第四章 割 鹿 刀

现在她的眼睛亮得就像是灯,一直瞪着萧十一郎,忽然道:“那把刀的故事,你不想听了么?” 萧十一郎道:“我不想听了。”

风四娘忍耐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想听?”

萧十一郎板着脸道:“因为我若想听,你就不会说出来。我若不想听,你也许反而会忍不住要告诉我。’

他话末说完,风四娘忍不住大笑起来,笑骂道:“你呀!你真是个鬼……别人常常说我是个女妖怪,但我这女妖怪遇见你这个鬼也没法子了。”

萧十一郎只管自己喝酒,也不答腔,他知道现在绝不能答腔,一答腔风四娘也许又不肯说了。

风四娘只有自己接着说下去,道:“其实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告诉你的,那柄刀,叫‘割鹿刀’!”

萧十一郎道:“割鹿刀?”

风四娘道:“不错,‘割鹿刀’!”

萧十一郎道:“这名字倒新奇得很,我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风四娘道:“因为这柄刀出炉还不到半年。”

萧十一郎皱眉道:“一柄新铸成的刀,居然能砍断古代的利器?铸刀的这个人,功力难道比得上春秋战国时那些名匠大师么?”

风四娘先不回答。却反问道:“继干将、莫邪、欧冶子等大师之后,还有位不出世的铸剑冶铁名家,你可知道是谁么?”

萧十一郎道,“莫非是徐夫人?”

风四娘笑道:“不错,看不出你倒真有点学问。’

徐夫人并不是个女人,他只不过姓“徐”,名“夫人”,荆柯刺秦王所用的剑,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的。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忽然道:“那柄‘割鹿刀’莫非是徐鲁子徐大师铸成的?”

风四娘讶然道:“你也知道?”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徐鲁子乃徐夫人之嫡裔,你此刻忽然说起徐夫人,自然是和那柄‘割鹿刀’有关系的了。”

风四娘目中不禁露出赞赏之意,道:“不错,那柄‘割鹿刀’确是徐大师所铸,为了这柄刀,他几乎已将毕生心血耗尽,这‘割鹿’两字,取意乃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他的意思也就是唯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这柄‘割鹿刀’!他对这把刀的自豪,也就可想而知了。”

萧十一郎眼睛发亮,急着问道:“你自然是见过那柄刀的了。”

风四娘闭上眼睛,长长处叹了口气,道:“那的确是柄宝刀!‘赤霞’遇见它,简直就好像变成了废铁。”

萧十一郎仰首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拍案道:“如此宝刀,不知我是否有缘一见?”

风四娘目光闪动,道:“你当然有机会见到。”

萧十一郎叹道:我与徐大师素昧平生,他怎肯将如此宝刀轻易示人?”

风四娘道:“这柄刀现在已不在徐鲁子手里了.”

萧十一郎动容道:“在哪里?”

风四娘悠然道:“我也不知道。”

萧十一郎这次真的楞住了,端起酒杯,又放下去,起来兜了个圈子,又坐下来,挟起块牛肉,却忘了放入嘴里。

风四娘“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也有让你着急的时候,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萧十一郎眨着眼道:“你说我是年轻人?我记得你还比我小两岁嘛!”

风四娘笑骂道,“小鬼,少来拍老娘的马屁,我整整比称大五年四个月零三天,你本该乖乖地喊我一声大姐才是.”

萧十一郎苦笑道:“大姐,你记得当真清楚得很.”

风四娘道:“小老弟,还不快替大姐倒杯酒。”

莆十一郎道:“是是是,倒酒!倒酒。”

风四娘看着他倒完了酒,才笑着道:“哎——这才是我的乖小弟。”

她虽然在笑,但目中却忍不住露出凄凉伤感之色,连眼泪都仿佛要流出来了,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才缓缓道:‘那柄‘割鹿刀’已在入关的道上了。”

萧十一郎紧张得几乎将酒都洒到桌上,追问道:“有没有人沿途护刀?”

风四娘道:“如此宝刀,岂可无入护送?”

萧十一郎道:“护刀入关的是谁?”

风四娘道:“赵无极……”

她刚说出这名字,萧十一郎已耸然动容,截口道:“这赵无极可是那‘先天无极门’的掌门人么?”

风四 娘:“不是他是谁?”

萧十一郎默然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似已胸有成竹。

风四娘一直盯着他,留意着他面上的神情的变化,接着又 道:“除了赵无极外,还有‘关东大侠’屠啸天、海南派硕果仅存 的唯一高手海灵子。。。”

萧十一郎苦笑道:“够了,就这三个人已够了。”

风四娘叹道:“但他们却认为还不够,所以又请了昔年独 臂扫天山,单掌诛八寇的‘独臂鹰王’司交曙。”

萧十一郎不说话了。

风四娘还是盯着他,道:“有这四人护刀入关,当今天下, 只怕再没有人敢夺刀的了。’

萧十一郎突然大笑起来,道:“说来说去,原来你是想激我 去替你夺刀?”

风四娘眼波流动,道:“你不敢?”

萧十一郎笑道:“我替你夺刀,刀是你的,我还是一场空。”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他们护刀入关,你可知道是为什 么?”

萧十一郎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也 不会为了要将刀送给我。”

风四娘道:“就算你不敢去夺刀,难道也不想去见识见识 么?”

萧十一郎道:“不想。”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我若是看到了那柄刀,就难免要心动,心动了就难免想去夺刀,夺不到就难免要送命.”

风四娘道:“若是能夺到呢?”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若是夺到了,你就难免会问我要.我虽然舍不得,却又不好意思不给你,所以倒不如索性不去看的好。”

风四娘跺着脚站了起来,恨恨道:“原来休这样没出息,我真看错了你!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没有你看我死不死得了。”

萧十一郎苦笑道:“你这看见好东西就想要的脾气,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

这市镇并不大,却很繁荣,因为它是自关外入中原的必经之路。由长白关东那边来的参商、皮货商、马贩子,由大漠塞北那边来的淘金客、胡贾……经过这地方时,差不多都会歇上一两个晚上。

由于这些人的豪侈,才造成这地方畸形的繁荣。 :

这地方有两样最著名的事。

第一样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这里就有各式各样的吃,来满足各种男人的口味。

这里的涮羊肉甚至比北京城里的还好、还嫩!街尾“五福楼”做出来的一味红烧狮子头,也绝不会比杭州“奎元雨”小麻皮做出来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这里也应该可以一快朵颐了。

第二样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这里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女人,可以适应各种男人的要求。

一个地方只有两样“名胜”虽不算是多,但就这两件事,已足够拖住大多数男人的脚。

“恩德元”是清真馆,老板马回回不但可以将一条牛做出一百零八种不同的菜,而且是关外数一数二的摔跤高手。

“恩德元”的门面并不大,装潢也不考究,但腰上扎着宽皮带、秃着脑袋、挺着胸站在门口的马回回,就是块活招牌。经过这里的江湖豪杰若没有到“恩德元”来跟马回回喝两杯,就好像觉得有点不大够意思。

平常的日子,马回回虽然也总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但今天马回回看来却特别的高兴。

还不到黄昏,马回回就不时走出门外来,瞪着眼睛向来路观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贵客光临似的。

戌时前后,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辆黑漆马车!四马并驰,来势极快,到了这条行人极多的路上,也并未缓下来。幸好赶车的身手十分了得,四匹马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良驹,所以马车虽然奔驰甚急,却没有出乱子。

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虽多,但像这种气派的巨型马车还是少见得很,大伙儿一面往路旁躲闪,一面又不禁要去多瞧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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