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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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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梦,而今,梦中的事物突然跳脱了虚幻,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可能错认,这的确就是那把刀。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原该不存在的,如今存在了,那么,那还是梦吗?
  真的……只是梦吗?
  一声细微的声响在他身旁响起,他抬首,在看到这把刀的第一次,将视线移开了它,转向她的方向,却只看到她血色尽失,浑身轻颤着。
  她瞪着那把刀的样子,仿佛它是来讨命的恶鬼。
  “将军,不是我在吹牛,这刀啊,可不单单只是个古董那么简单,我费尽了千辛万苦拿到它,就是因为这把刀的主人。”敦煌郡守沾沾自喜的抚着他的小胡子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谁?”霍去病头也不回的问,双眼仍看着脸色死白的她。
  “蚩尤。”
  ……背叛。
  不,他不想知道!
  脑海里的声音窃窃私语,如幽魂般缠附在他身上,在他耳边絮叨。
  背叛者。
  不,他不要知道!
  一次次的、一声声的,不容人阻扰的回响着。
  背叛者——
  不!
  他瞪着眼前的她,愤怒地在心里咆哮,将那声音驱散,它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但下一刹那,纷扰的影像及画面从四面八方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眼前闪过,他不想看、不想知道,但他却又无法控制的看得清清楚楚。
  族人、战争、愤怒,相遇、爱恋、欺骗!
  他原以为她是族人,然后知道她是公主,轩辕氏的公主!
  他爱她。
  她背叛了他。
  纷乱的幻影消失了,只剩下营地里族人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尸体。
  她背叛了他!
  她出卖了他的信任,出卖了他族人的藏身之地——他发了狂似的杀敌,随他浴血回来的族人们却一个个的倒了下去,他战至一兵一卒,直到只剩下他一个,直到他最后力竭,直到他被人打昏,遭人擒祝屈辱,他遭受从来没有过的屈辱。
  他被上了手铐脚镣,他被轩辕族的人关进了地牢,每天被殴打,每天都听他们炫耀他们那聪明、慧黠、高贵又美丽的公主的法力是如何的所向披靡,如何的打赢了那场战争,如何的将他这南方的首领玩弄在股掌之间。
  敦煌郡守的声音仍不时的在霍去病耳边响起,但他听来却觉得那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眼中,只剩下了她,惊惧、害怕、悲伤的她。
  喧哗的声音伴随着另一幕幻影出现,掩盖掉了现实。
  杀了他、杀了他
  人们吼叫着,他们辱骂着他、丢他东西、吐他口水,他被游街示众,如同珍奇异兽。然后,他被带到了城外,被拖上了一处高台,台上站着一名刽子手。
  阳光耀眼得刺人,他抬头挺胸怒目环视台下众人,刽子手强逼他跪下,他不肯跪,两条腿硬得像两根木桩。
  然后,他看见了她。
  恨,他好恨!
  好恨、好恨、好恨啊
  他眼也不眨地、恨恨地瞪着她,直到大刀挥下——他的头被血柱喷冲上了天,两只铜铃大眼,在空中仍一瞬不瞬的瞪着她,甚至到他的头落了地,他的视线仍没移开过。
  他,死不瞑目。
  幻影里女人的脸和她的脸重叠在一起,那是张苍白的脸,白得没有任何血色,那是张背叛者的脸,冷血无泪的脸。
  他恨她!
  他双目赤红,倏地抓起了桌上锦盒内的大刀砍向她雪白的颈项。
  面对大刀的炎儿却不避不闪,只是认命的站着,表情破碎地看着他挥刀相向。
  眼看那把刀就要再度见血,他持刀的手却停了,刀锋离她的咽喉只半寸。
  “将……将军……”敦煌郡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发白。
  “滚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大吼,凶恶地瞪着那引颈就死的女子。
  “将——”
  敦煌郡守本还要开口阻止,谁知道嘴才张,他头上的冠带就被削掉。
  “滚——”他还是没回头,大刀已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惊呆地看着头上的冠帽落到地上,敦煌郡守经此一吼,吓得立刻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帐篷里两人对看着,霍去病额上青筋抽搐,恨恨的瞪视着她。
  “后遗症?”他咬牙低吼:“你怎么解释这个!”
  她整个人一颤,却沉默着没开口。
  “说啊!”他咆哮着。
  炎儿抖得如风中落叶,一双眼泫然欲泣,颤抖的唇仍然吐不出一字一句。
  “说啊,说那些不是真的,说那些从来没有发生过,说那只是一场荒谬的梦,说我不是那个——”他持刀的手用力到颤抖起来,吼道:“说你不是她啊!”
  她无法说话,无法开口再欺骗他,只能任泪珠滚滚而下。
  “你不是她,对不对?那个女人不会流泪,你会,对不对?那个女人不是人,你是,对不对?说啊,告诉我啊,告诉我你不是她!”
  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节节逼近她的脸,想要听到她说不是,她却只能哭着掉泪。
  他靠近,她撇开脸,他用力将她的脸扳回来,强逼着她,“说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满脸泪痕,呜咽的话音吐出的却是道歉。
  她语音微弱,他却如同被人当胸砍了一刀。
  他不想要相信,不想相信这荒谬的事,不想相信这种怪力乱神、光怪陆离的事,但手上拿着的刀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教他无法否定这一切,而她的道歉、她愧疚的表情,那些不断重复的真实影像,更是让他不得不相信。
  “你该死!”他怒吼,大刀重新挥下。
  她认命赴死,他的刀却又再最后一瞬停祝他恨她!但面对这背叛他、欺骗他的女子,他却下不了手!
  有一部分的他恨她的背叛,另一部分的他则恨她承认,如果她不承认,如果她肯继续骗他大刀被他脱手砸出,他咆哮着愤怒得砸毁帐里一切事物!
  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无法站立。
  她的啜泣声几乎教他将她拥进怀里安慰,但那些惨死族人的哀号在他耳边响起,她的玩弄、她的欺骗、她的背叛都让他无法承受,他应该要杀了她,但他却做不到,因为即使如此,他还是爱她,爱前世会为他笑、今生会为他哭的炎儿。
  炎儿……那是他初遇她时为她取的名字,他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
  他爱炎儿,他恨天女魃,但她们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
  他恨她,他更恨自己,为什度那么盲目、为什么那么愚蠢,竟然又被她耍了一次,又再度爱上她!
  但这一点,只是让他更加愤怒。
  紧握着双拳,他背对着她吼道:“滚!滚!你滚!听到没有,你给我滚出这里!再让我看到,我就杀了你!”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炎儿只觉得心好痛,痛得快裂开了。
  他恨她……
  她转身朝帐门而去,每走一步,心就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她颤抖着再踏出另一步,怀疑自己在走出门前就会因心碎死去。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他极度的想回身将她抓回来,但他只是站着,全身紧绷的站着。
  一步两步,她绕过了摔坏的桌子,三步四步,她离他越来越远,五步六步,她来到了门边——“失火了!失火了!快灭火!”
  门外突然传来喊叫,霍去病惊得回过头,冲到门边,只见军营四处冒着火光,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烧了起来。
  他双眼冒火,大手钳住了她的手臂,咆哮道:“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她惊慌的垂泪争辩着。
  “不是你是谁?”他愤怒的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非要毁灭一切才会高兴吗?把火停下来!”
  “不是,不是我——”她拚了命的摇头,想要辩解。
  “你该死,快住手!”他不信她,抓着她的手用力得几乎将她的手腕捏断。
  “真的不是——”她试着想让他相信,却在瞬间看到他背后闪现刀光,泛着蓝色的刀光。
  “不——”她睁大了眼,突地反手将他拉到一旁,以身挡刀。
  那名杀手的毒刀刺进了她的胸膛,整把没人,直至刀柄。
  好痛。
  她喘着气,可是每次喘气都牵扯到伤口。
  真的好痛,她不知道会这么痛,她知道几千年来,她的身体因为耗费太多精力炼化眉间的那滴血而起了异变,却不晓得那变化足以让普通刀剑伤得了她。
  胸口的疼痛教她无力再抓住他的手,她松开了手,向后倒下。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时间却缓慢的如同静止。
  他看着她挡刀,看着那把刀从她的胸口穿胸而过,看着那杀手将刀抽了出来,鲜血顿时飞溅,喷洒向半空,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上!
  不!他瞳孔收缩着,体内的血液在瞬间沸腾,心跳却变得十分缓慢。
  怦怦——
  他看向那举刀再度砍来的杀手。
  怦怦——
  刀砍下,他低头闪过,切入对方怀里。
  怦怦——
  他挥出了拳头,一拳穿过了杀手的胸。
  怦怦——
  另一名杀手挥剑砍来,他徒手再打飞了他的头。
  怦怦——
  血肉横飞的画面教其他意图跟进的暗杀者吓破了胆,没人敢再上前,他如凶神恶煞般的身手,看得他们心寒,不一瞬,他们便全员撤退,籍着大火跑了。
  他回首,却看到她站着,她脸色苍白,胸前染满了鲜红的血,但她是站着的。
  他愣住了。
  “不是人……很方便,不是吗?”炎儿流着泪,自嘲的笑了,“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虽然我的身体变弱了,但除了那把蚩尤刀之外,普通的刀剑还是杀不了我。”
  热烫的血从她胸口汩汩出,将她的小手染成鲜红。
  方才那一刹那,她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看来她的原罪没那么容易得到救赎。
  看着他如恶鬼般杀气未消的脸,她苦笑着,“火……真的不是我做的,不过你想的没错,我是有能力停止它,我会将它停下的……”
  说着,她伸手要触碰额问那块珠泪水玉。
  “不要!不要解开它!”发现军营失火,玄明紧急赶来,谁知才找到她,却看见她作势要解开水玉。
  看到玄明,她眼中闪现感激,不过却没放下手,只柔声道:“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把你强留下来,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做,现在解开你受不了的,你的修炼还不够,灭火有别的办法,我可以——”玄明着急的靠近她。
  “不要过来!”她阻止他,眼中泪光闪烁,摇头说:“不,你不可以,你没有办法的,这么大的火,没有水玉你止不住的,我不想再看到旧事重演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霍去病心中隐隐浮现莫名的恐慌,他知道有事情不对,但他却不确定是什么,他甚至无法开口。
  “不要那么固执,你会死的!”玄明低吼道。
  他闻言一震,看向她。
  “不,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不会死的……”她粉唇牵起一抹凄楚的笑容。
  玄明哑口,半晌才痛苦的看着她道:“那样子和死有什么不同?”
  她没回答,只是露出要他谅解的表情,沉默着。
  “该死的!”玄明恨恨咒骂一声,转向霍去病道:“阻止她啊!”
  看着那怪汉的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所有的背叛、欺骗又涌现脑海中,就算不论前世,他也不能让整营近十万的士兵死在大火中。
  他看向眼前这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炎儿见状,这回彻底死了心,她强扯出一抹笑,凝望着他,粉唇微颤着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她哽咽着,话到喉间,指间已碰到水玉,那块青绿色的水玉突然放出水绿色的光并直冲朗朗青天,下一瞬,水玉跟着飞上了半空,然后恢复原有球状大校突地,天色暗了下来,忙着灭火的士兵们惊愕地抬头,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乌云,狂风乍起,不一瞬,方圆数里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水玉才离身,炎儿周围的火势猛然爆涨,然后她整个人烧了起来,她站在火焰之中,她的黑发烧了起来,她的衣服烧了起来,她身上的一切都烧了起来。
  那些飞舞的火舌在她周道闪烁,挣扎着想往外冲出,但不知为何,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限制。
  雨水落了下来,但还未触及她周遭的火焰就被蒸散。
  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全身是火的跪倒在地,看着只在几步之遥的霍去病,她用最后的力气,吃力的在昏过去之前请求他的原谅,“我爱你……对不起……别恨……我……”
  不……他不知道会这样……他不知道她必须受这种苦……她在他面前倒地,他心痛欲裂,不顾灼人的烈焰冲过去抱住她在地上翻滚,试着减掉她身上的火,但无论他怎么做,她身上的火仍然未熄。
  他闻到了焦味,知道他也跟着她烧了起来,但他仍不愿放手。
  在一旁的玄明见状,暗骂一声,将浮在半空的水玉收了回来,冲到他们身旁,将水玉重新封印进炎儿眉间。
  骇人的火焰在瞬间停了。
  大雨仍在下着,营区的大火渐渐熄灭,只余袅枭白烟在雨中向天攀升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灼伤。
  很痛,但他却没有处理那些烧伤。
  天,放晴了,在一个时辰之后。
  雨还在下时,玄明带走了她。
  他没有阻止。
  炎儿一直昏迷不醒,他以为她死了,但她没有死,她的身体是温的,呼吸却微弱得几乎教人感觉不到。
  她是活着,却只剩躯壳。
  他慌得想叫醒她,玄明却阻止了他,他对上玄明的眼,那一刹那,他认出了这人,认出这数千年前和他同甘共苦的结拜兄弟。
  “为什么?”他不解的开口,不懂那该是恨她的结拜兄弟,为何竟会帮着她,还陪在她身边许久。
  “她是被逼的。”玄明看着浑身焦黑的这一对,心中有种莫名的苦涩,缓缓开始解释一切,从那一场战争说起,到他辗转来到沙漠,遇见了她,陪着地,教她蛟族的法术,教她如何控制身上的异能。
  “你误会她了,你死后,我找到残存的人,营地的位置,不是她说的,是他们跟着先前逃回来的伤兵的血迹才找到的。那火光伤害的范围极广,但错不在她,她是被逼的。”
  玄明在他们身边蹲下,看着他道:“她是懂得火炎术没错,但她的能力根本没那么高,当年轩辕氏破不了你的大雾,风伯告诉他,只要观看能透古今的水月镜,便能知道如何破你的法术。他们作法开镜时,她刚好为了你回去劝双方谈和,她见状想要阻止,结果不知哪里出了错,水月镜出现的并非之后那场战争的时辰,而是更加久远的未来。她挡在众人面前不让他们观看,谁知水月镜里的未来也出了问题,她说当她听到水声回头时,只觉得眉间一阵灼烧的疼痛,她痛得昏了过去,醒来后她这里就出现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印记。”
  他指着地重新被水玉封印起来的眉间,解释着,“从那天起,她体内的异能大增,强大到她自身都无法控制,虽然轩辕族的人替她上了禁制,但因为他们从水月镜中知道他们可以靠她赢你,所以并没有完全将她的能力封印住,她每天承受着火焚之苦,虚弱得无法抵抗她的族人,她是被强带到战场上的。”
  他抬头看着玄明,面无表情,声音干哑的问:“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亲眼看到的。”玄明沉声提醒道:“记得吗?我在最前线。”
  他沉默了,望着那如同布娃娃般垂挂在他手臂上的炎儿,艰涩的问:“她以后会怎么样?”
  玄明深吸了口气,半晌才缓缓道:“她曾经有机会回昆仑去的,但她舍不下你,所以在凡间留了下来,却因为那身无法控制的能力,只能留在干热的沙漠中。她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不是神、不是妖、也不是人。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子的状态,当时靠她自己可以简单控制住,不让热能太过,也不会烧伤她自己。”
  “那……为什底她还会……”望着全身都是烧伤的炎儿,他不懂她为什么干冒烧伤降雨。
  她不是应核是狠心的、毒辣的吗?为什么?
  他脑海思绪一片混乱,对她的爱恨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杂线,理不出任何头绪。
  “因为她想要回中原,想要和人接触,所以为了控制她体内的炎热,我用我的水珠封印住她的异能,教她水行术。但她练的时间不够,她太早解开封印,因为炼化时辰未到,她的身体处在最脆弱的状态下,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才没波及到其他地方……”
  “什……什么意思?”他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虽然不忍,玄明还是咬牙告知他事实,“意思是,她现在不会哭、不会笑,没有死,也不是活的,她只会一直这样睡下去,直到天地毁灭为止。”
  他脸上血色尽失,猛地抬头看着玄明。
  不要那么固执,你会死的!
  不,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不会死的……那样子和死有什么不同?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他们先前的对话,他的胸口家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一个深不可见的大洞,耳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响着那句话。
  那样子和死有什么不同?
  和死……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同……不同……不同……玄明将她带走了。
  他没有阻止,他是人,他们不是。
  军营里,损失不大,因为火灭的及时,各级将领在火灭后立即来报告状况,他完全听不进去,所有的指令全是凭直觉反应说出口的。
  然后,三天过去了,他的脑海里塞满了那些纷杂的影像。
  它们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消失,反而更加的频繁,那些影像只是一次次的提醒他的愚蠢、他的失败、他的残忍……他无法睡着,身体状况因此变得更差,七天过去,铁英看不下去,提议拔营回京,他在黄昏夕阳下看着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十章
  长安
  回到京里,皇上摆宴论功行赏,霍去病晋升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职等等同舅舅卫青,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情。谢恩之后,回到府里,所有的文武百官纷纷摆酒宴客请他,他一场都没去,全推了。
  那一夜,他一个人待在房里,躺在床上,却一夜无眠。
  几个月过去,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生活不知为何变得了无新意。
  每一天,他都坐在庭院的凉亭里,每一夜,他都强灌几壶烈酒让自己睡去。
  日日夜夜,他看着树头由绿变黄、变红,落了一地。
  时光仿佛在流动,又好似没有。
  常常他都只是怔仲的看着远方,有时候,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谁。
  是霍去病?还是蚩尤?是蚩尤?还是霍去病?
  他越来越无法区分两者,因为即使回到了长安,那些如冤魂般的幻影和梦境依然纠缠着他。
  然后,时间久了,那些战争场面开始模糊淡化,反而是和炎儿相处的那些时日越渐清晰。
  她的好奇、她的惊异、她的笑容……
  她的善良、她的顽固、她的泪滴……
  几次在夜里醒来,他以为自己看见她独自在玩着独角棋;几次在清晨醒来,他总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几次在白日回首,他总以为她就在他的身后。
  深夜里,火光映照着他从敦煌带回来的那把青铜刀,他总是瞪着它,恍惚的瞪着。
  恨她,他是恨她的,他当然是恨她的,不是吗?
  不是吗?
  每当他如此想,他就会记起那一天,她回首问他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不会爱我?
  他斥她胡说人道,她笑了,哀伤的笑了。
  当时他不知她为何问、不懂她为何笑、不懂地为何笑得如此无奈,他现在懂了,终于懂了,她所问的问题,却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脑海里重复着。
  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不会爱我……还会不会……会不会……爱我……风声飒飒,好似她幽幽淡淡的话音,来了,又去……那一年冬天,大雪纷飞,呼啸的风声,听来都如她的悲泣。
  冬天来了又去,春天来了又去,夏天来了又去,冬天再度降临。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这一年,只觉得冬天好似从来未曾离开过。
  好冷……
  即使是最严酷的夏天,他依然觉得冷,很冷。
  他日渐消瘦,原本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布袋般挂着。
  御医来了又走,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摇头。
  天,又下雪了。
  儿时病弱的日子,仿佛又重新上演,他却半点不在意。
  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飘下的点点白雪,霍去病伸出手接住它,冰凉的雪花在他掌心融化。
  她曾看过吗?
  疑问,突如其来的涌上心头。
  没吧?玄明说她不能进关,因为会引起气候异变。
  在沙漠里,她一个人是怎度过的呢?怎度过的?
  曾经她是如此的害怕孤单寂寞……
  心头一紧,他提醒自己应该要恨她,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浩瀚沙海中的景象还是冒了出来。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
  她曾如此说,他以为她在开玩笑。
  又从梦中惊醒,他一时间无法反应,只觉得浑身仍感到烈焰焚身的灼烫,他慌张的低头要替她灭火,双臂中却空无一物。
  空的,他的怀抱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
  他瞪着空荡荡的双手,只觉得冷。
  是空的,但她却曾真实的待在他怀中,浑身火烫如布娃娃般无力的被他拥在怀中。
  那一天的情景是如此历历在目,她在瞬间着了火,一头飘逸乌黑的长发全烧了,粉嫩的肌肤被大火灼伤,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完好之处。
  我爱你……对不起……别恨我……
  胸口疼痛不已,他将双手紧握成拳。
  我爱你……
  她曾看着他,话音哽咽的说。
  窗外大雪纷飞,他浑身热烫有若火焚。
  我爱你……是真的……
  她曾伸手捧着他的脸,眼神哀绝的重复着。
  他将拳头握得更紧,几乎无法呼吸。
  我爱你……
  她笑了,泪痕犹在、笑容凄美。
  瞪着紧握着却什么也没抓到的双拳,面对一室的寂然,他到此刻才体认到,这一辈子,他就这度过了,从今而后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无法将她拥在怀里,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笑脸,再也无法听她说——我爱你……一阵强劲的风雪猛地吹开了窗,雪花片片旋进屋里,他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自己的双拳,直到滚烫的热泪滑落拳上,他才知道自己还是爱她的。
  风雪呼啸了一夜,他也醒了一夜。
  翌日清晨,雪停了。
  晨光乍现,照进屋内,他抬首望去,外头一片雪白世界,但所有的一切都反射着金黄晨光。
  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不会爱我?
  她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他看着那雪白金黄的世界许久、许久……汉武帝元狩六年春鸟儿在枝头啁啾,春风拂过树头翠绿嫩芽,带来一阵清香。
  在这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时节,长安城里却传来了举国哀恸的消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积劳成疾,于年初溘然长眠于世!
  皇上为此痛心不已,除了追赐霍将军为景桓侯外,并慨然决定在正在大兴土木建造的义陵东侧建造形似祁连山的将军墓冢,来祭奠这位功勋盖世的早逝英灵。
  送葬那天,皇上特令降顺汉帝国的匈奴将士,身着黑色的盔甲,缓缓地扶着骠骑将军霍去病的灵柩,一直护送到他的墓前。
  闻讯而来的民众悌泗纵横,夹道跪地迎送,送行的队伍绵延几十里。
  在那一片哀泣声中,一名头戴斗笠的黑在男子隐身街巷角落,默默的注视着霍大将军的灵柩从眼前过去,未几,他转身离去。
  谁知才刚出城门,就看见了余铁英手持长剑、牵了两匹马等在城门外,身上背了只包袱。
  黑衣人剑眉轻蹙,低着头让帽檐遮住自己的脸,缓缓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将军……”眼看他就这样无视于他的存在走了过去,铁英忍不住开口唤他。
  他脊背筋肉一抽,脚下依然未停。
  铁英紧握着拳,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从离开敦煌回到长安,将军一年多来身体每下愈况,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曾领兵千万、杀敌无数的他会因此倒了下去,加上那日听闻他病逝,他紧急赶去却遭人阻在门外,说什么他因病过世有传染之虞。
  开玩笑,将军是什么病他会不知道?
  他早猜到其中一定有鬼,多日连夜守在将军府外,果然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算准他会趁出殡这天从人最少的东门混出城,所以早早就守在这里。
  哪知将军看是看到他了,却视而不见的走过去。
  “将军!”见他无动于衷,铁英咬牙拉高了声音。
  这回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未回头转身。
  久久,才道:“你认错人了。”
  “余家的家训是有恩必报,打从将军在三年前于匈奴蹄下救了咱们余家村百余条性命后,铁英就决定要跟你一辈子,就算将军已不再是将军,余家曾受过的恩情仍需还清。”他声若洪钟,诚挚的看着眼前孤寂的背影说。
  一阵春风卷过,扬起了黑衣男子的衣角。
  “如若将军不肯让铁英跟,铁英也无颜面儿家乡父老!”话声未落,只听“锵”地一声,他拔出了手中长剑,就往脖子上抹。
  眼看他脑袋身子就要分家,却见当的一下,一把未出鞘的大刀横挡在长剑上,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疾如旋风的来到他面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从帽檐下怒瞪着他。
  铁英亳不畏惧的回看着他,突地咧嘴一笑,“将军。”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将军。”黑衣男子恼火的抽刀回身,铁英脸一白,本以为这下完了,没想到却看见他走向那两匹马。“不过我要去丝路,你的马不错,我需要一匹马,还需要个熟沙漠的人,你熟沙漠吗?”
  问言,铁英大喜,知是他默认让自己跟了,连忙大喊一声:“熟!”
  他听了,扬了扬嘴角,翻身上马,喝道:“那边杵着做啥?”
  “谢将——”
  “嗯?”他挑眉,眼中寒芒一闪。
  “不,谢爷成全!”铁英见状抓抓头连忙改口,匆匆也跃上马背,一张大脸笑得可开心了。
  “那好,走吧。”他握紧缰绳,掉转马头,朝西。
  “驾!”铁英兴奋的跟上,继续跟随那永远在他前方的战将身影。他知道自己将会有着更加难忘的一生,因为和这个人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无聊的。
  夕阳染红了大地,他们将一切抛在脑后,朝着远方那好似正在燃烧的红色地平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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