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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鹿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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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袖脸上一红,道:“没有。”
钱琳宫道:“花戕,你看了没有?”
花一贯怕他责骂自己不够仔细,低头道:“没有。”
钱琳宫淡然道:“李大人,我年长你十几岁,多嘴说几句,你莫责怪。验女子尸身,子肠之内定要细细查看,这等奸杀案不说,多有毒药塞在子肠深处致死的,若不仔细检验,往往便成冤案。这尸体子肠之内并无精水,倒有几处划伤痕迹,乃是钝器有意为之。”
李无袖吃惊道:“前两次明明有的,我和小花都亲眼瞧见了。”
钱琳宫道:“前几日寻物并不十分急迫,他们尚有闲心取乐,或许也是有的。如今看来拖延不得了。”
李无袖苦着脸道:“我这里也拖延不得了。”
此时花一贯将衬纸等物揭了,三人定睛一看,不由齐齐咦了一声,那女子胸胁处宛然印着一个掌印,肋骨显是被一掌齐齐打断的。
李无袖呆了一呆,道:“这……这人好大的力气!”
花一贯道:“是江湖高手所为?”
钱琳宫却道:“那家布庄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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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遭抢的锦绣布庄是在泰和坊内,距三处案发之地都不远。当日花一贯说道有抢案时候,李无袖派人知会了本厢的缉捕使臣,就此抛在脑后,丝毫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一家小小布庄竟同这三起命案有干系。
花一贯打听了路途,一行三人不久便到了锦绣布庄之前。钱琳宫抬头看了看黑漆招牌,沉吟道:“锦绣布庄,这倒巧。”
李无袖奇道:“巧什么?”
钱琳宫摇摇头,再想一想,嘴角忽然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来。
三人踏进店里,花一贯亮明自己身份,问那两名伙计道:“案发时候是怎么个情形,你们细细说来。”
其中一名伙计道:“禀官爷,那日老板同小邓哥出城收新丝去了,只有小人独自在店里。那几日天气刚刚暖和不久,家家户户都忙着扯布料、裁春装,店里忙得要命,小人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掌灯时候才没了客人。又候了一刻,小人要关门时,忽然又进来一名客人,小人迎上去还没开口,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掌柜的已回来了,点了点钱财布匹,总共丢了十七贯钱,布匹倒没少。”
花一贯道:“那人长什么模样,你看清楚了么?”
那伙计摇头道:“只看见是个女客,面目没瞧见。”
花一贯道:“那一日除了那女贼,还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客人上门来?”
那伙计想了想,道:“有个男人来过,咱们布庄一向做的是女人生意,来来往往全是女客,便是男人要穿衣,也是家里媳妇来买布,一向没男客上门,因此小人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记得清楚。”
李无袖精神一振,道:“如此说来,这人的模样你是记得的了?”
那伙计犹豫道:“回官爷,记、记得……”
李无袖大喜,道:“快将他容貌细细说来,若捉到凶犯,必有赏银给你!”
那伙计抬头看看李无袖,再看看花一贯,终于咬了咬牙,道:“就是……就是他!”手一伸,指着的正是钱琳宫。
李无袖顿起疑心,再看看花一贯,又将疑心打下一半,道:“钱老板,你……你来布庄做什么?”
钱琳宫笑眯眯地道:“自然是来买布。我一个人过日子,没媳妇替我扯衣料,自己不来,穿坏了旧衣便只好光着了。”
李无袖不肯罢休,道:“灯心巷左近难道没有布庄?隔了小半个临安城,你为何定要到泰和坊来买?”
钱琳宫微笑道:“这里的料子结实。”
那伙计凑趣道:“这位客官说得对极了,咱们布庄的料子……”
李无袖喝道:“闭嘴!”上下打量了钱琳宫几眼,将信将疑道,“罢了,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想来不会是凶犯。”
花一贯眼角抽动几下,却没说什么。
钱琳宫笑而不语,深深看了李无袖一眼,转头问那伙计道:“你们的账册丢了没有?”
那伙计张大了嘴,道:“对对对!那日账册也一起丢了。”
钱琳宫微微皱一皱眉,道:“如此说来,那日的账目也一齐丢了。”
那伙计从柜台上拿过一本新账册,道:“那日掌柜的不在,小人识字不多,生怕记得不整齐,写坏了账簿子,所以另外找了一张纸来记,没客人时候重抄上去。那纸没给抢走,账目倒是在的。”
李无袖复又大喜道:“好极了!待破了此案,本大人重重赏你!”抢着拿起那账簿翻看,却不由得失望之极,道,“怎地没名没姓,只有布料尺寸和价钱?”
花一贯道:“若是有名有姓,那便只有一起命案了。”
钱琳宫微笑点头,神色里大有孺子可教之意,又问伙计道:“这半月里被害的三名女子,她们当日买了什么衣料,你还记得么?”
那伙计死命思索半晌,迟疑道:“王家媳妇和李姑娘同客官你一样,买了五尺天青色棉布,聂家媳妇买的是三尺碎花布。大概如此,那日人太多,小人记不大分明。”
钱琳宫一双眼骤然幽深,道:“再借问一句,近些日子可有人来买红绫汗巾?”
那伙计道:“有!说来也奇,半月来日日有人来买红绫汗巾子,有多少都包了,连带价钱也涨了,原来二十五文一条,现价已是一百文了。”
钱琳宫挑挑眉梢,微笑道:“多谢小哥。”转身出店。
李无袖急急跟出去,道:“钱老板,你瞧出什么来了?”
钱琳宫笑眯眯地道:“你先说说,这三名女子有什么共同之处?”
李无袖道:“都是女人。”
花一贯思索道:“她们都是家中做些小买卖,并无多少余钱,贼人寻找的必定是一样貌似常见之物。”
李无袖赞道:“小花你真聪明!”
钱琳宫微笑道:“在我看来,她们的相通之处便是家中都有男子。”
李无袖道:“那又有什么稀奇?哪一家没男人没女人?”
钱琳宫摇头道:“我家中没女人。”
李无袖苦苦思索他这句“她们的相通之处便是家中都有男子”的深意,顺口道:“一时罢了,早晚自然也会有。”忽然猛地合身向前一扑,好不容易才站稳了,扭头道,“小花!你干什么踢我?!”
花一贯偏了偏头,圆脸上现出两个笑涡,笑道:“对不住,步子大了些。”
李无袖深通打狗也须看主人之理,也不多作计较,揉揉自己大腿,迷惑不解道:“钱老板,我瞧了那账册,买了那青布共有四个人,两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是你,那么第四个人是谁?这青布买不得?”
钱琳宫皱眉不语,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
花一贯叹一口气,道:“第四个自然是那伙贼人了,他们在布料里夹了一条红色汗巾子,多半是用作信物的,不知怎么给师父拿去了。昨夜他们寻到聂氏,准拟必定能拿回汗巾,没想到仍旧扑了个空,因此恼羞成怒,一掌将她打得肋骨尽断。”
李无袖张大了嘴,重重拍打自己前额,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可钱老板,这汗巾怎会在你手里?”
钱琳宫微微一笑,悠然道:“不巧那一日我另有些事情,买了衣料便寄放在布庄里,隔了半个时辰才取走。回去之后便发现内中多了一条红绫汗巾子,只是当时也没在意。”
李无袖瞪大了眼,道:“他们要找的人,原来是你?”
钱琳宫微笑道:“不错,我倒要多加小心了。”
李无袖道:“这条汗巾子现在何处?”
钱琳宫笑眯眯地道:“我带你们去看。”
(三)
花李二人跟着钱琳宫过去,李无袖想不到不过半日功夫,这案子便已云开月朗,大是欢欣,脚步也比往日轻快几分。三人走到灯心巷里,钱琳宫却没进孔方斋,又向前走过几户人家,敲了敲两扇木门。
不久一名少女轻轻将门打开一道缝儿,见了钱琳宫,便将手边半扇门开了,倚门脸带羞红,低声温柔道:“钱大哥,有什么事?”只见她穿了一身杏子红泻地衫裙,面容玲珑姣美,发髻鸦黑,不戴簪钗,鬓边只插一朵小小的白山茶花,天然一种秀丽娇俏。
钱琳宫微笑道:“连姑娘,半月前我送你的那条汗巾还在么?”
汗巾是贴身之物,男女之间相互赠受,那是极亲近的意思。花一贯盯着那娇滴滴的少女,眼睛都要红了,李无袖在旁看他神色,只觉得他就要扑上去将那少女撕了,暗里伸手扯一下花一贯的袖子。
那少女低头揉着手帕道:“钱大哥……前几日堂妹来同我玩耍,她说那汗巾好看,硬从我这里抢了过去……”
钱琳宫柔声道:“我不是想讨回去,你照样子做一条给我好么?”
那少女抬眼看他,颊上梨涡浅浅,道:“好,我煮好午饭便去买绫子。”
钱琳宫温言道:“你别去,晚些时候我拿来给你。”
他说完了便即转身离开,花一贯重重将脚边一颗石子踢远了,一面紧紧跟上。李无袖自然也跟着,他猛地想起一事,道:“钱老板,你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
钱琳宫不解,道:“什么好日子?”
李无袖道:“前些时候,你说要成亲了。”
钱琳宫哈哈一笑,道:“那时一定请你喝喜酒就是了。”又吩咐道,“花戕,你去锦绣布庄买二尺红绫来。”
花一贯怒道:“我不去!”
钱琳宫停下来转身看他,道:“你不去?”他语调之极平和,半分威吓之意也没。
花一贯委委屈屈低下头去,道:“我去。”
李无袖摸摸被他踢过的大腿,笑嘻嘻地道:“小花,你别委屈,我同府尹大人说一说,这钱算咱们府衙出了便是。”
花一贯脸色不变,抬腿在李无袖屁股上狠狠再踹一脚。
说话间已到了孔方斋前,钱琳宫道:“我要准备几样东西,晚些时候咱们再见面。”一面开了店门进去。
李无袖不放心,跟进店里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么?要不要我派几名差役来守着?”
钱琳宫微笑道:“不必,我应付得来。”曲起食指在一旁小几上轻轻一扣,只见那桌角嗒的一声掉了下来。
李无袖奇道:“这桌子怎么了?”一面将那桌角拾起来,只见断面整整齐齐,如同被利器削下来一般,他呆了片刻,道,“钱老板,你……你好身手,那我便放心了。”
钱琳宫笑道:“不送。”
花李二人自回府衙去,路上随意寻一家小店叫了酒菜,不久菜色上齐,李无袖仍拿着那桌角翻来覆去地看,道:“小花,你也会这个?”
花一贯夹一筷香螺脍,道:“从前会的,现下不会了。”
李无袖叹道:“那当真可惜。”想起一事,又道,“小花,钱老板叫的是你的本名么?”
花一贯点点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花戕”二字。
李无袖道:“这名字……好不吉利。”
花一贯道:“是。”
李无袖道:“钱老板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花一贯想了一想,喝一杯酒,道:“我不是临安人氏。”
李无袖好奇道:“那是哪里人?”
花一贯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九岁时候,我正在一棵树下玩耍,被人抱起来放进一辆马车里带走了。那人将我带到临安来,想将我卖了,一时却没找到合适的买家。他日日指使我做这做那,稍不如意便拳打脚踢。一日那人要我劈柴,喝了酒又来打我,我忍耐不住,拿起手里的斧子砍他,想来他没防备我一个小小孩童竟会行凶,又喝醉了,竟然给我得了手。一斧砍在心口,当场便死了。”
李无袖愣了一愣,道:“原来还有这等事,这人该死。报官没有?”
花一贯摇头道:“那时我很是害怕,忽然一个人穿了白衣裳走了过来,他脸上笑眯眯的,瞧瞧地上的尸体,再瞧瞧我,说道:‘这一斧砍得挺准,难得,将来必定有出息。给我做徒弟如何?’我心里慌得很,只听懂这人是想带我走,当即答应了。他又看了看那尸体,笑着说‘这血迹好看得很,像一朵蔷薇花,也罢,你就叫花戕便是’。”
李无袖笑道:“咦,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名字,竟然是蔷薇花的意思?”
花一贯被他说得一怔,看着眼前饭菜不知在想什么。
李无袖却大有听故事的兴致,追问道:“那具尸体怎生处置的?偷偷埋了?”
花一贯脸上颇有痛苦之色,道:“埋了倒好。师父说道他家传一门验尸的手艺,我既然做了他的徒弟,自然也要传给我。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窄刀来,将那尸体剖给我看。我看到肚肠便吓糊涂了,发起烧来,足足半个月才病愈。”
李无袖想象当时情形,不由得浑身寒毛直竖,当下对花一贯大是同情,道:“看不出钱老板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竟然如此……如此……”他斟酌词句,觉得说钱琳宫“衣冠禽兽”固然不妥,但除了这个,却寻不出别的词句了。再看看桌上的三色肚丝、脂蒸腰子,再也没了胃口,长叹一声搁下筷子。
花一贯脸现温柔之色,道:“那也不是。师父手艺很好,烧家常菜也好吃得很,我生病时候,他便做点心给我吃。从前同他住在一起,我最盼着生病。”
李无袖叹气道:“他切菜同切人的,是不是同一把刀?”又道,“他那么轻轻一敲,桌子角便掉了,这是不是武功?”
花一贯点头,道:“不错。”
李无袖道:“没传你么?”
花一贯慢慢叹一口气,道:“我学过的,本来也有小成。只不过我因为幼年之事,想要投身公门,捕尽天下不法之徒,师父却不答应。两年前我执意要来临安府做小吏,师父发起火来,说不许我用从他那里学到的本事给官府做事,将我的武功废了。”
李无袖呆了一呆,道:“你还学了验尸,他没砍你的手,那也算是手下留情。”
花一贯再叹一口气,道:“原本是要砍的,刀都拿出了来,师父忽然说单单砍手不够,眼睛也要挖掉,最好连耳朵也刺聋了,可这么一来也太不成模样,就此将我踢了出来。”
李无袖发怔半晌,抖抖索索地道:“小花,你等着,明天我便向老张讨些毒药来,毒死了他,救你出苦海。”
花一贯倒一杯酒自己喝了,笑嘻嘻地看着李无袖,道:“你要毒死他,不如我先毒死你。包管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道是我下手。”
(四)
吃罢午饭,照例是李无袖会钞。花一贯说道要去锦绣布庄买红绫,半途便走了,他按钱琳宫的吩咐买了二尺红绫,愤愤塞进怀里往城西去。走到灯心巷时候,忽然瞧见孔方斋前那株蔷薇开了花,一朵朵犹如丹霞锦缎,掩映在浓碧枝叶下,更显鲜艳非常。
花一贯站住脚看了一会儿,回想起与钱琳宫初见那日,忽然想起一事,心道:“师父那天为什么穿白?他最不爱穿白,说道容易脏,洗起来麻烦。”
他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踏进店里,只见钱琳宫又躺在那藤椅上睡觉。花一贯轻手轻脚地将红绫放在柜上,跪在一旁瞧着他的睡容,半晌才轻声道:“师父。”
钱琳宫睁开眼来,懒洋洋地看了花一贯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左脸扯了扯。花一贯茫然瞧着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欢喜之意,迟疑道:“师父?”
钱琳宫厌烦道:“整日跪来跪去,你要拜佛,到东面祥符寺去。滚起来。”
花一贯乖乖起身,道:“师父,红绫买来了。”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用不着了。连姑娘将那块汗巾还我了。”
花一贯奇道:“不是给她堂妹拿走了么?”话一出口,顿时醒悟,那连姑娘显是对钱琳宫有意,初时以为他来讨还汗巾,故此编谎话说道给堂妹拿了。钱琳宫既说明了并非讨还,连姑娘自个儿在家中想了想,便给他送了过来,只怕说定了日后必定归还,到时少不了又是一番来往。
花一贯脑中想着,一口牙几乎咬碎。钱琳宫只作不知,从袖中抽出一条红色汗巾抛给他。花一贯接在手里,看那汗巾,不过是寻常的红绫子所制,迎光细看,只见上下边缘处都用同色丝线细细绣了连绵不绝的鹿纹,除此之外,也并无甚特异之处。
钱琳宫欠起身来倒了一杯热茶,边吹气边道:“瞧出什么来了?”
花一贯一张口,说出的却是:“你为什么送汗巾子给那个连姑娘?”
钱琳宫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花大人,这个你也管?”
花一贯倔强道:“我就是要管!”他说得响亮干脆,心里却着实没底气。那日李无袖说道钱琳宫就要成亲,他怨气冲顶,当即出门到孔方斋来,那时瞧着钱琳宫冷淡淡的颜色,话也没有问出口,只在门前跪了一夜。这几日看多了钱琳宫和颜悦色的模样,虽然胆气略壮,却又拿什么管他的婚娶之事?
钱琳宫却只笑了一笑,道:“我请她裁衣裳,自然要送些谢礼。”
花一贯想不到他会解释此事,心中好一阵惊喜,却仍旧不情不愿地道:“那、那也不必送汗巾子,看在别人眼里,心中不免多有猜疑。”
钱琳宫思索道:“你说得也是,既然如此,这汗巾子也不必还给连姑娘了,”他瞧着花一贯十二分欢喜的面容,微微笑道,“改送根金簪与她插钗如何?”
“插钗”乃是相亲时候中意之举,钱琳宫当真有意如此,还怕那连姑娘不乖乖地偏过髻子来给他插?花一贯气极,一把将他手里的茶碗抢了下来,钱琳宫也不生气,拂了拂溅到袖子上的茶水,微笑道:“你做什么?”
花一贯道:“我、我、我不让你喝!”
钱琳宫哈哈一笑,向后仰在那藤椅上,道:“茶叶没了,你去买些来。”
花一贯再是心意难平,终究乖乖出去买茶。临安产的是龙井茶,钱琳宫在这里活了三十一年,早喝惯了这滋味。花一贯买了茶叶,想着近日天气燥热,又买了半斤薄荷切做茶点心。回了孔方斋时,钱琳宫却并不在店里,他沏了两杯茶,听得后院微有响动,便端着茶盘往后院走,一边道:“师父,我端茶来了。”
却听李无袖的声音道:“小花快过来!”
花一贯怔了一下,踏进后院,果然见李无袖笑嘻嘻地坐在钱琳宫身边,手里玩弄着那块红绫汗巾,一旁的小几上摆了几样时令水果。钱琳宫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左腿翘起来叠在右膝上,一只黑布鞋挂在脚尖上晃来晃去。他捻了一颗碧澄澄的葡萄在手里,正往嘴里送,一边同李无袖说笑。
花一贯将一碗茶放在钱琳宫手边,另一碗给了李无袖。他不爱喝茶,拿了一只石榴坐在一旁,道:“无袖你怎会过来?”
李无袖笑道:“自然是来向钱老板请教的。”
花一贯摊开一只手掌,道:“岂能白白教你?学费拿来。”
李无袖假意思索道:“不如我交了束脩,就此向钱老板拜师学艺,也好过三番五次地付学费?”作势便要撩衣跪倒。
花一贯不动声色,手指一弹,一粒石榴籽弹到李无袖脸上去,道:“师弟,你若敢拜到我师父门下,就不要怪师兄今后三番五次地找你的不痛快。”
钱琳宫摆了摆手,道:“说正事。这块汗巾被我拿了,虽是巧合,却也巧合的玄机,那便是放汗巾的人同取汗巾的人因故不可见面。”
李无袖一击掌,道:“正是!如此说来,是有两伙贼人正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这块汗巾便是信物,一伙人放了这汗巾在店里,去取的是另一伙人。现下汗巾子给钱老板你错拿了,贼人没了信物,焦急起来,一面装扮成生意人高价收取红汗巾,一面抢了锦绣布庄的账册,得知另有三人同样买了五尺青布,便一个个地寻人追索那汗巾子,怕人知晓,弄成是奸杀模样。依我看来,应当先将那诈称收汗巾子的贼人抓了,拷问他们老巢所在!”
花一贯摇头道:“那人要抓,但抓得早了,便是打草惊蛇。那收汗巾之人未必便是贼人,或许不过是贼人付钱要他做事而已。若果然是贼人,假设他嘴硬不肯招供,贼人们不见他归来,必然警觉,甚或逃离临安。总要大致摸清他们底细才好下手。”
李无袖发愁道:“这底细又从何摸起?”
钱琳宫道:“李大人,你做这左司理参军有多久了?”
李无袖摸摸头,道:“不足半年。我……我自知资历太浅……”
钱琳宫摇摇头,道:“不是这样说。你可曾听闻距临安不远,在江南东路有一伙江洋大盗?这群人自号照夜乌,横行已久,声势颇大,常有小贼前去投奔。照夜乌常常便摆下题目来,若做到了时,他们便将一样物品藏在某处,要投奔之人取了,凭此入伙。”
李无袖睁大了眼,道:“这事我也隐约听说过,这汗巾子便是照夜乌的信物么?”
钱琳宫道:“我猜想如此。正午时候我到丝帛所问了一问,这绫子光洁细密,像是江南东路广德府所出,丝线也是一样。”
李无袖怔了怔,道:“大内丝帛所?钱老板你认识宫里的人?”
(五)
钱琳宫微微一笑,道:“往日的旧相识罢了。”
花一贯道:“贼人的刀是沧州所产,如此说来,他们是南下投靠那照夜乌来了?”
钱琳宫靠在竹椅上,冷冷说道:“若是七十年前,发几道公文询问有无匪帮作案后向南流窜而来也就是了,如今江北已是金贼天下,又能有什么法子?”
李无袖抓抓头发,道:“也只好细细排查近一月余外来之人了。”
钱琳宫拿起花一贯适才端来的茶碗尝了一口,微微点头,道:“李大人,我粗通验查尸体而已,此后捉贼缉捕之事,便无可效力之处了。”
李无袖张大了嘴,想不到他不过一日就要抽身,半晌道:“今日收益良多,多谢钱老板相助。我、我告辞了。小花,咱们回府衙去。”
钱琳宫却道:“花戕,你留下。”
花一贯笑道:“无袖,我送你出门。”
两人走到孔方斋门前,李无袖站住了脚,奇道:“小花,钱老板认得大内之人么?”
花一贯道:“我不知道,他从没说起过。”他自小同钱琳宫住在这孔方斋里,从来都是这样,也从未想过一个店老板通晓这许多不寻常的技艺是极其稀奇之事,此时细细思量,也觉得钱琳宫的身份甚是奇异。
李无袖思索道:“小花,你不觉得奇怪么?钱老板他认识宫里的人,懂得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脾气也有些古里古怪的……”忽然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道,“他是不是太监?”
花一贯瞪他一眼,道:“怎会!”
李无袖摸摸鼻子,道:“你别生气嘛,我说说罢了。那个……他、他那里,你……你见过没有?”
花一贯脸上泛红,道:“……没有。”
李无袖道:“你找个机会,呃,看看?或许当真是太……”眼见花一贯就要恼羞成怒,忙道:“我走了,小花你明日到府衙来,可别迟了!”
花一贯送走了李无袖,重回到院子里,道:“师父。”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明早你不必去府衙了。”
花一贯一怔,道:“案子……”
钱琳宫拈了一块薄荷切送进嘴里,道:“这案子太烫手,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凶徒,你一定要去,等案子结了再去。”
花一贯忙道:“越是如此,这案子越是难办,我越该回去。”
钱琳宫微笑道:“那些与我何干。”
花一贯叫道:“师父!”他心中急切,恍惚之间,如同回到当年同钱琳宫争执之时,那时他拼着一口气,说什么也要去临安府任职,心中隐隐笃定了师父决不会抛下自己不要。可两年过去,孔方斋前的青石板几乎被他跪穿,这口气是再也拼不来了。
钱琳宫轻描淡写地道:“你就在这里,踏出孔方斋一步,腿打断。”
花一贯急得说不出话,钱琳宫忽然叹一口气,悠悠道:“当年我怎就没想出这么个好主意?”一面起身,袖着手进房去了。
花一贯原本的房间被钱琳宫用作了堆货物的仓房,前几日花一贯在这里养伤,这才重又收拾出来。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从挨了刑杖到现今,前三日只顾着欢喜,今日又只顾着案子,此时脑子才空闲下来,花一贯想起前些时候李无袖说破了自己对钱琳宫的心意,心中不由得惶惶,却又想:“师父他知道了,可对我还是同从前一样,是不是也……”却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着睡过去,第二日清晨时候,花一贯听着窗外的晨鸟啼鸣,正似睡非睡间,忽然闻到香气扑鼻,随即便听钱琳宫的声音道:“花戕,起来吃早饭。”
花一贯眼睛还未睁开,忙应声道:“来了!”他匆匆穿衣起来,洗了脸,便见钱琳宫已在院子里一棵梨树下摆了一张小几,小几上两三样素点心,两碗豆浆。点心是邻街王记从食店买来的,绵软可口,豆浆却是钱琳宫早早起来亲手磨的,一小把芝麻炒香了,裹在布包里同生豆浆一起煮,煮沸了时候掀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说不出地引人垂涎。
花一贯喝了一口,便知道这豆浆费了钱琳宫不少功夫,他瞧瞧钱琳宫额上微微的汗水,再想想自己旧日所作所为,心中抱愧,慢慢低下了头去。
钱琳宫看他神色,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道:“吃饭。”一面夹了一枚豆沙团子给他。
吃过早饭,花一贯洗了碗筷,拧了一块凉帕子给钱琳宫擦汗,一面道:“师父,店里还不开门么?”
钱琳宫在那竹椅上躺了,随意将那帕子擦擦额头脖颈,道:“等案子结了再开。”
花一贯知道钱琳宫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圈起来,心中一半欢喜,却又有一半担忧。钱琳宫不肯放他,若李无袖上门来该如何是好?他搬了一只藤凳坐在钱琳宫身边,脑子里乐陶陶又晕陶陶地,本想仔细理一理案情,一双眼睛却黏在了钱琳宫脸上。
钱琳宫被他盯久了,抬眼道:“怎么?”
花一贯急忙扭过头去,道:“没什么。”
钱琳宫不再说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这样过了一日,李无袖却并没来找花一贯。
傍晚依旧是钱琳宫下厨,天气炎热,他懒得起火,也不爱吃热的,只拌了两个凉菜,菜蔬在冰凉的井水里镇过,醋多放了一些,滴了几滴香油,入口又凉又脆,可口极了。花一贯许久不吃他做的东西,几乎将自己的舌头一起咽下去。
(六)
半夜里忽然下起一场急雨,花一贯在枕上睡得真沉,被这雨惊醒了,翻身起来,看了看钱琳宫房里的窗子好好地关着,便重又睡下。他躺在床上,一时却睡不着,又起身向钱琳宫房里望了一会儿,笑嘻嘻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才安安稳稳地睡了。
第二日起来,师徒二人正吃早饭时候,忽听李无袖的声音道:“小花?小花你在不在?”一面拍门。
花一贯一惊,想要出声答应,却又不敢,只默默咽了一口小米粥,伸筷去夹酸酿笋片。那厢李无袖却不肯罢休,提高了声音道:“小花!花一贯!钱老板,我不劳动你大驾,你把小花还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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