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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 by:白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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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更兼地处偏僻,少有游客,名副其实的清幽之地,看得少言暗暗点头。
林文伦却不懂少言这些风花雪月的想法,眼中所见者不过是一堆破砖乱瓦,只是见少言游兴正浓,不想打
扰,便跟在後面姑且一看,心中百无聊赖。待两人出了白马寺,他回头看著寺匾上大大的“白马”两个字
,暗想:“这寺庙破破烂烂的,哪里比起大眼睛骑白马好看,亏它也有‘白马’这两个字。”
林文伦在前少言在後,沿著清幽小径拾阶而上,信步向後山走去。一路上古木参天,绿荫匝地,更有山
林特有的幽香缭绕鼻端,闻之暑气顿消。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一片五六丈高的石壁阻住了去路,
抬头看时,石壁上“白马”两个大字映入眼帘,笔迹雄浑有力。
绕过屏风似的石壁,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扯得袍角猎猎作响。林文伦转身将少言护在了怀里,说道:“
山里的风最是阴冷。”
少言推开他,笑著摇摇头,“林大哥,我又不是深藏在闺中的弱质女子,这点风还受得起。”说著,越
过林文伦便向前走去,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山壁後竟是一个方圆十来丈的平台,三面皆空。极目远眺
,清水河便似一条玉带般蜿蜒盘旋於山脚,面临云海凭空当风,少言心胸为之一爽。
“便是这里了。”林文伦醇厚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少言转头看,两个白石砌成的坟墓并立於石壁之下,
左面的碑上写著:“先考林公桥之墓”;右面的写著:“先妣林伍氏之墓”。 少言忽然之间忍不住满腹的
悲哀,急走几步抚上那汉白玉雕就的石碑,想起林掌柜带点责备地说:“你这孩子!”言犹在耳,说话的
人却是长眠於此了。
凭吊了一会儿,少言这才想起,在城里时只顾著躲避人群竟忘了买香烛。出了城,又与林文伦一场赛马
,兴高采烈,竟是谁也没想起这件事。思索半晌,从随身带著的荷包里掏出几块龙涎香,用火折点了,恭
恭敬敬放於墓前,一撩衣襟跪在坟墓前,林文伦也跟著跪下,两人各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
林文伦上前一步,将石缝中钻出的小草拔起,说道:“自从你走後,老爹他还时常提起,说不知道你娘亲
的病怎麽样。”少言心神激荡,两滴泪珠夺眶而出,哽咽著说道:“当年我只身来京城,多亏林伯伯收留
,才不致栖身路边。这一番恩情,叫我如何报答。”
林文伦伸出麽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笑著说:“傻瓜,老爹他又不是贪图回报才收留你。若是心里有
愧,等会儿付了酒钱便是。”
少言破涕为笑,白他一眼,说道:“你抢先跑,这笔帐尚未清算,还敢让我付帐,也不怕林伯伯骂你小
气。”两人相视一笑。
拜祭完,两人在平台边坐了,双脚悬空,任山风掠过鬓角。
少言问道:“林大哥,上次在里听你说道你还开了一间镖局是不是?”
“嗯,”林文伦点头,“功夫学成之日,师父便走了。我求师父带我一起去闯荡江湖,他说我有根在京
城,父母年迈,不可就此抛下不管。我学了一身功夫却困於京城里,实在是不甘心。思前想後,就开了一
家镖局,偶尔出去走两趟镖,既可以做生意,又可以闯荡江湖。打打杀杀两年,有些厌烦。黑风寨来劫镖
,动手时受了点伤,回到京中老爹又走了,我便将镖局的生意交给手下打理。”三言两语地交待完。
“黑风寨?刘寨主一手回旋剑也不是轻易对付的,伤在哪里?”看林大哥神完气足,眼中神光内敛,修
为颇深。但刘寨主在江湖上素有威名,也不可等闲视之。虽然林大哥口里轻描淡写,只说“受了点伤”,
但可以想见伤势一定不轻。
“在这里。”林文伦转过身去,将上衣褪到腰际,露出宽阔健壮的背。一条伤疤如蜈蚣般斜斜地爬过大
半个背部,时日已久,伤疤色呈灰白。林文伦自傲一笑说道:“姓刘的的确是个人物,手中一把剑忽缓忽
急,回旋曲折,我那时经验浅,闹了个手忙脚乱。那老小子也真邪,明明站在我对面,却在我背上开了个
口子。不过他也没有讨得好去,被我一掌打断了右臂骨,纵然养好伤,武功是一定不如从前了。”
少言後怕不已,这一剑若再深几分,只怕林大哥纵然不死也是要闹个残废了。帮林文伦整理好衣服,问
道:“还好你现在已经不用再走镖了?”
林文伦摸摸鼻子说道:“一般是不用我亲身上阵,只有偶尔手痒或是熟人碍於情面才会出去转两圈看看
朋友,不过我手下那些镖师也都不错,担得起大任。”
黄昏时分的山林别有一番意趣,金灿灿的夕阳斜照过来,慵懒而舒适。林文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
:“回吧,你还欠我一场舞剑。”
一进门,林文伦直奔柜台,从後面抓出酒来豪饮了几口,一抹嘴将酒坛扔给少言,少言接了,抿了几口
。
................
腋下夹了两坛酒,林文伦拉著少言来到後面一个小花园。
晚风徐来,泌人心脾。花园之中,假山翠竹花木,疏落有致,一眼看上去隐然有层峦叠嶂的气势。
靠近墙处,一株四丈来高的玉兰树亭亭玉立,半片叶子也无,只是清闲地开著花,洁白的、晶莹剔透的
花瓣散发著一阵阵浓烈又清雅的香气。
玉兰树下,一座飞檐红瓦八角凉亭。
林文伦在凉亭中坐了,打开两坛酒的泥封,推了一坛到少言面前。少言接过喝了一口,只觉芳香馥郁、
甘美可口,赞了一声。
打量著周围,少言笑道:“你倒会享受,弄来这麽个园子,清幽雅致,让人俗念顿消,若坐上一整天,
只怕我会舍不得走。”
林文伦灌了一口酒,“好园子也要好主子,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些花花草草。只要你想,便是
送给你也无妨。”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凉亭之中,推杯换盏,转眼间,两坛酒已经去了大半。
................
喝到半酣,少言一声清啸,提剑跃出凉亭,举剑齐眉,轻轻一颤,嗡嗡作响。
右手一振,一招流云飞袖,长剑自左至右又自右向左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又都清清楚楚
。剑身矫夭曲伸,宛如一件活物,林文伦大声叫好。
摆完起手式,少言拔身而起踏上树梢,轻若鸿毛,衣袖飘飘在树梢上恣意飞掠,方寸之间盘旋如意。一柄
长剑围绕身侧,化为一道银虹攸忽来去,变幻莫测。林文伦只觉少言出剑收剑之间说不尽的轻灵机巧,恰
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在下面看得兴起,不禁以剑佐酒,大大地饮了一口。
一套“折柳剑法“堪堪舞完,少言飘然落於实地,剑势也从灵巧一变而为浑厚凝重,挥洒之间大开大阖
,法度森严。每出一剑似乎都带著千斤之力,似缓实急,带起隐隐然风雷之声,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长枪铁戟,黄沙万里。
树上玉兰花为剑气所激纷纷坠落,轻若无骨的弧形花瓣围绕著少言漫天飞舞,落英缤纷。
第二套剑法堪堪舞完,少言脚尖轻点玉兰树干,身子贴地平飞,长剑斜斜指住了林文伦,落於凉亭一侧
。
悄无声息,只见清风明月之下,颀长的人影挺身而立,嘴角上挑,眉宇间一股英气含而不露,长剑负於
背後,寒光如水。
林文伦一时间望得痴了,半晌才鼓掌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大眼睛,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学了
这一身剑术。来,我再敬你一坛,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十二
从林家客栈出来已是午夜,婉拒了林文伦的留宿。青石路上,只独自一人,远处几点灯火,将少言的身
影拖得长长的。
一阵难以言说的孤寂突然涌上心头。
他在做什麽?是在哪一个姬妾还是娈童的房中温存?他是在笑著还是喘息著?
在这样黑的夜里,那一股孤寂似乎来得加倍的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对於今日之境遇,不曾後悔过。只情之一字,让他时常黯然神伤。
街角处立著条人影,劲削身材,一盏红灯笼在身前幽幽地闪著,照出尺三光亮。“你还晓得回来?”那
人影冷冷地道,提灯向上照在少言脸上。
“能让五爷深夜提灯迎接,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少言下马,与他面对面而立。
“没想到向来冷淡精明的丁府管家也会一脸醺然,让外人看见成何体统?”五爷说完回身便走,少言急走
两步,与他并肩。
两人转了个弯,“别走这条路,明天静王做寿,这条街已经宵禁了。”五爷转身折向一条小路,少言略一
犹豫,也跟著走了进去。
宽不及五尺的小径,两侧是高高的青砖围墙,墙後也不知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深院。
灯笼随著夜风晃来晃去,那团红红的光晕便也一荡一荡。
被蹄声所惊,几只乌鸦呀呀地叫著从暗处飞起向他们冲过来。
“小心!”五爷回转身挡在少言身前,一只手搭向他肩膀。
“是你小心才对!”少言突然抬头对他轻笑,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五爷大惊,将灯笼劈头扔向少言,身形一展便要後退。勉强跃起半尺,但觉全身酸麻无力,扑通一声摔倒
在地,眼见少言伸手向脸上抓来,心中冰凉闭目待死。
少言扯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倒梢眉三角眼,阴戾之气充塞。将面具用手指滴溜溜地转动著
,少言问道:“东风楼的人?”
地上的中年人只是闭著双眼,恍若未闻。
蹲下身,少言笑道:“你也算了得,能把五爷的身形举动模仿得我都分不出来。”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要杀你?中年人心中思索,却仍是紧紧闭著眼睛。
“想知道麽?”少言笑得如同抓住老鼠的猫儿,“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放了你,做为报答,你要告诉
我一些事。”
中年人冷冷地说道:“任务失败要死,泄露楼里机密一样要死,你的条件并不特别诱人。”
少言脸上的笑更深了,蹲在他身前说道:“这个条件不诱人,那我们就换一个。我可以保证今夜过後,东
风楼的人再也找不到你,如何?”
中年人脸上肌肉一颤,思索半晌却仍是摇摇头,眉宇间一片心灰意冷。
“你是担心身上的毒?”
一语石破天惊,中年人双目暴睁,“你……你知道我身上有毒?你能解?”问到最後一句,连声音都颤了
。
“你脸色青黄瞳孔大於常人,应该是木罂成瘾之症。而你颈侧天宗穴色呈朱红,那是冷香对吧。两种毒交
互为用,每日不服解药便会在子午二时全身酥麻、心烦意乱,三天後毒气攻心。我说得可对?”
“对,对。”中年人忙不迭地点头,只恨自己身不能动,不然早就拉住眼前人求他救自己脱离苦海。
“我可以让东风楼找不到你,也可以解了你身上的毒,不过,”少言弯下腰,“我要你心中所知一切。”
将中年人横卧於马背,少言牵著缰向前走。黑衣人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件事怎麽也想不通,“我自认
装扮丁寻已经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丁家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了,朱红大门在黑暗中变成了红黑色,带著威压,让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少言脚步带了几分凝滞,虽然那里面有五爷,可他终其一生是不是都要住在里面,每天忙著算计别人?
将缰绳信手扔给门房,脚步有些踉跄。下人上来扶住他,他微笑著说道:“没关系,只是喝多了一点。
”撇开下人的手,向内院走去。
叉开五指抚上路边不知名的树与花,任凭那些枝枝叶叶从指缝间流过去。草木无情,只要一点水一点泥
土,哪里都能活得下去。人呢?要用什麽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在这里?
到了自己的院落,下人已经睡了,整个院落黑沈沈的,一丝灯火也无。摸索著进了房门,找出火石点亮
烛火。
“喝!”他一惊,太师椅上坐著一个人,正是五爷。
五爷站起来踱到他面前,鹰隼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半晌方问道:“你去了哪里?”
“你在意吗?”少言呵呵轻笑起来,“你交待的事我都已经做完,帐目查了,四爷那里我也给你盯著呢
,他还是掏了自己腰包把二爷亏空的银了补上了,他可真是有钱。”他又摇摇晃晃向五爷靠过去,倚在他
胸前,一径地傻笑著,手指在他颈子上戳戳点点,眼神迷离,“四爷在丁家是不受注意,可偏偏老爷夫人
都不拂他的面子。我真是羡慕二爷,这些年来,我也看到了,每一次二爷出了事,生意亏了、老爷不高兴
了,都有四爷在他身後顶著。你猜二爷自己清不清楚。”
他打了个嗝,睁大著眼睛,目光散乱,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我猜他是清楚的,他知道四爷对他好,
很好很好。所以只要四爷说的,他都听。四爷一句话,比老爷夫人的还管用。为什麽……”为什麽就没一
个人对我这样?站在我身前,为我挡住所有人的眼光所有的恶意,多少艰难困苦都要自己撑过来。你可知
若你为我如此,我只会加倍地回报於你,为你冲锋陷阵为你攻城掠地,但你没有,这笔生意,你算盘打得
不够精。
头昏昏沈沈的,脚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软软的没个著力处。少言东倒西歪,不得已伸手抓住了五爷的衣
襟。
五爷低头看看他,一丝不耐烦爬上眼角眉梢。
厌恶我吧,多厌恶几次。我就能不那麽在意你了。少言自暴自弃地想,扒开了他的衣襟,将整个脸埋进
去,用鼻子轻轻蹭著。不像其他的富家子弟的柔细嫩滑,五爷的肌肤很粗糙。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感,
眼睛有些酸涩,这是自己无数次在夜里想著的人,想著他那宽宽的肩,结实的臂膀,想著两人交欢时,滴
落在自己身上的汗水。
虽然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可少言头脑里还是清楚的。五爷向来自制,从没见他醉过,即使盛情难却
,他都只允许自己三分醉。
而自己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五爷一定是厌恶的。
可是那有什麽关系,有什麽关系?
在床头柜里,有十来块玉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五爷买给他的。每一次,他新纳了个姬妾娈童,就会
买上这麽一块玉佩来安抚他。
可是,五爷五爷,你觉得那是安抚、那是讨好。我只觉得那是一根针,每一块都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在
心头,千疮百孔。
五爷知人善用,让他做了丁府的管事,商号的问题也不避著。他是个好帮手,可那并不代表五爷信任
他把他当自己人,他只是利用可利用的一切。如果哪一天自己不能帮他赚钱、不能助他稳固在丁家的地位
,五爷对他,怕是弃之如敝履啊。
你那麽聪明,丁家在你手上发扬光大,你把所有人玩弄於掌心之上,丁家的少爷们对你都是又恨又羡。
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意。你懂的,你只是懒得花心思在我身上,你懒得花心思在任何人身上,这些情情爱
爱的东西你从来就不屑一顾。
是不是应该高兴,你至少还为我买了玉佩,怕我离开?怕我一怒之下投奔敌营?
................
晚风从门外吹来,凉意入骨,少言忽然清醒了。放开手,站直身体,用一贯的语调说著:“我有些醉了
,夜里恐怕睡不安稳惊扰了五爷,五爷还是不要留宿了。”完美的丁家的管事又回来了。
而五爷的反应只是皱皱眉,拢起衣襟,边向外走边说著:“明日午时我邀了九门提督游玉水湖,把你自
己好好打理一下,别让人笑我们丁府没规矩。”
少言垂头应了一声,目送著他走出去。
那个杀手的问题又在心头萦绕,“我自认装扮丁寻已经天衣无缝,你是如何看穿的?”确实是天衣无缝
,可你只得形而不得其神。五爷何曾深夜提灯候人归!
颓然坐在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茶已经凉透了,有些苦,有些涩。比茶更冷的,是腔子里的
一颗心。
合上眼之前,心里散乱无序地想:全属自找,娘,你若知道会不会怪我?
...........
玉水湖,位於京城以西。三面环山,方圆二十余里,水波潋滟朝烟夕岚,月景尤妙不可言。湖畔多野花
,山容水意,别是一种意趣。
而湖上多歌妓,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於堤畔之草,比之十里秦淮不遑多让。
正当午时,湖上飘飘荡荡一只花舫,那大船上,管弦擅板,正传出婉转的歌声。唱的是晏殊的《采桑子
》:
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
梦里浮生足断肠。
歌声低柔妩媚荡人心魄,让岸上的人听了也是恨不得停马稍驻,将春光细细把玩。
唱罢,歌妓春娘轻拢琵琶,黛眉一扬,朱唇轻启,娇滴滴地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污了各位大爷的
耳朵。自罚一杯。”伸出纤纤素手执住了酒杯。
九门提督张大人笑得眯了眼睛,捉住了春娘的手细细摩挲著,“早就听人说玉水湖上春娘的琵琶吟喝是
京城一绝。今日一闻,才知道传言诚不欺我,更难得的是春娘你国色天香,让人不饮也醉啊。”
春娘嫣然一笑,豔丽不可方物,“能得张大人夸奖,真是小女子三生有幸。这一杯,我敬大人和五爷。
”
少言起身走到舱外,在船头站定了,叫过楚辰来。
楚辰识趣,忙禀报说:“十三爷不必担心,五爷的影卫都在,警醒著呢。”少言问道:“水中可人下去
?别让人凿沈了船,都翻到湖里喂鱼。”楚辰做个手势,只见船尾黑影一闪,入水无声,连水花也没溅起
半点。
少言点点头,又吹了一阵风,方走回舱内。春娘已经倚在张大人怀里,低声娇笑。少言搬出一个一尺见
方描金涂漆的檀木小箱推给五爷。五爷为张大人斟满了酒,说道:“张大人,这一年的漕运还要劳烦你多
费心了。”
张大人摸著光秃秃的下巴说道:“五爷,你是知道的,泾水渭水两条河水横贯京城,向来只做运送前方
粮草之用,私船一律不准经过。”
五爷将小箱子推到张大人身旁,微笑说道:“相信以张大人在京中的人脉,这些都不是问题。一点薄礼
不成敬意,还望张大人笑纳。”
春娘向前打开了箱子,低呼一声。只见翠羽明别、瑶簪宝珥,满满地铺陈了一箱,春娘伸手抓起一把再
放开,叮叮咚咚如高山流水,一阵脆响。
张大人笑道:“五爷,您这就见外了,凭我和五爷多年的交情,有什麽事只要你交待一声,我张某人就
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五爷半开玩笑地说道:“怎麽敢劳动张大人为我赴汤蹈火,你坐得安稳对我好处更大。”
任张大人在官场中摸爬滚打这麽久,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一阵尴尬,但他如何敢得罪了丁家五爷,只得
强笑道:“五爷说得极是。”使了个眼色,春娘便凑到五爷身边,娇笑道:“五爷,您可是贵客,难得来
一回,便让我教导的几个舞娘为您舞上一曲如何?五爷您要是觉得好呢,以後就常来,我们脸上也光采。
”
五爷不置可否。春娘双手一拍,向後面喊道:“姐妹们,出来招呼客人,今天五爷来,可得打起精神来
。”香气袭人,从後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五个舞姬来,一溜的水色长裙,莲步生姿,立在案前执绸而舞。
张大人看得摇头晃脑,嘴里轻哼,一手还在膝盖上轻轻地合著拍子。歌舞当中,张大人忽然说:“五爷
,你可知道朝中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朝中?朝中发生了什麽大事?值得张大人特意告诉。”五爷难得被勾出了兴趣。
张大人神神秘秘地靠近五爷,低声说:“平西王已经同西夏订了条约,言明永不互犯,平西王这个月内
就要进京覆旨了。”
话声虽低,却还是传到了少言耳中,眉峰微皱。
楚辰将张大人与春娘送走,见无人跟来,便蹑手蹑脚地走入树林深处,掏出一根小小竹管,放於嘴边啾
啾有声。
片刻之後,空中传来扑翅之声,一个雪羽红睛的八哥从天而降落於楚辰臂上,嘎嘎地叫了两声。楚辰自
怀中抽出一个小小纸卷绑於它脚下,手臂一振,八哥展翅而起。
楚辰在下面看著,暗自祈求。却见那八哥刚飞到树梢,忽然一声哀鸣,从半空中直跌落下来,落在柳树
根下不住扑打著。
楚辰大惊,快步上前。树後却转出一个人将那只八哥拾在手里,白衣飘飘,正是十三爷!楚辰脑中“嗡
”一声响,情不自禁就跪下了。
解下八哥足间纸卷,展开观看,上面写著:“漕运,九门提督。”几个小字。少言将手中纸条扬了扬,
含笑问道:“楚辰,你的字大有长进啊!”
楚辰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磕头。少言倒底不忍,说道:“算了,别磕了,我不会告诉五爷的。
”楚辰有苦难言,仍是不住磕头,片刻之间,额头便磨破了,细细的血迹从双眉间流下,落於唇角。
少言一叹,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将纸条在掌心间搓碎了,道:“如意坊的债我已经替你还清了。”
楚辰霍然抬头,又惊又愧。
“起来吧,八爷他还指使你做了什麽?”
十三
“起来吧,八爷他还指使你做了什麽?”
少言正在盘问,只见湖中变化陡起。
原本停於湖中的花舫像喝醉了酒似的开始左摇右晃,掌舵的艄公一个站立不稳掉进湖里,起先还略略挣
扎两下,忽然之间仿佛被什麽东西用力向下拖著,惨叫一声没入水中再无声息。
咕嘟咕嘟的气泡带著血不断翻涌,顷刻间将碧绿的湖染成腥红。半晌,船停止晃动,气泡也渐渐消失,湖
面又恢复了初时的平静无波。
一只断手慢慢浮上来,在血水之中载浮载沈。
“水中有埋伏!”少言楚辰两人一惊之下,抢到岸边的小舟上抄起舢板拼命向前划去。
离大船尚有一箭之遥,船舱之中飞出一条黑色人影,掠到船头上方忽然急速下坠稳稳站住,一双眼剑似
地盯住了水面,口中冷哼道:“纠缠不休的鼠辈!”
小舟虽有两人在用力划浆,但行进得仍是十分缓慢,少言不耐久等,目测距离,双膝一弯,全身力道都
聚到了足底用力一撑,向大船激射过去。
同一时刻,泼刺一声响,十来名身穿青色鱼皮靠手执峨眉刺的杀手自水中的腾身而起,自四面八方落向大
船。
少言用尽身法,眼见距离大船两尺有余,忽然在空中与一名杀手迎面碰个正著。少言右手虚引峨眉刺左手
一扬,寒凛凛的银针似一抹流光钉入对面之人的喉咙。那名杀手大声惨叫,双手捂喉又落回水中,水花四
溅。
但少言空中出手,身法便不免有所凝滞,丹田内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便直直向水中落去。
五爷早已看到,轻舒猿臂,千钧一刻之间抓住少言的手。少言便借这一提之力,向前跨了一大步,轻轻松
松迈上船头,与五爷并肩而立,迎向数十名杀手。
楚辰赶到花舫,只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游鱼似地在众杀手之间穿梭往来。自知身手不足以帮忙反会碍了两
人的手脚,因此便留在小舟之中仰头观看。十三爷犹自心怀慈悲,银针出手,不求杀敌只求制住对方行动
,五爷就没这等心肠,一举手一投足,便有人厉声惨呼,不是被扭断了脖子就是被打得骨断筋折远远飞了
出去。片刻之间,十余名杀手已经伤亡过半。
残存的几名黑衣人见讨不到便宜,一声“撤”,纷纷跳向水中。
一名杀手见机稍晚,纵身而起一个鱼跃,眼见双手已然触水。五爷一声冷哼,踏前一步手臂忽然暴涨,竟
抓住了那名杀手的足踝,硬生生地将他扯了回来,随手摔在船板上,“查查是哪夥人?”一句未完,那黑
衣人喉咙里忽然咯咯作响,少言暗道“不好”,火速伸手捏开了他的下颚,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一丝黑色血迹从他嘴角处缓缓流下,“死了,牙齿藏毒!”少言收回手。一时之间,咯咯之声四起,
闻之不寒而栗,被少言制住的几名杀手见逃脱无望,竟然纷纷服毒自尽。
“看得出是哪班人马?”
少言摇头说道:“应该不是东风楼,兵器不对。但从招式上也看出到底是哪门哪派哪个组织。”说著,一
双眼瞥向楚辰。
楚辰心下惊惧,十三爷亲眼目睹自己向八爷传递消息,马上花舫便遭人围攻,任何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
内神通外鬼,是他联合八爷欲将五爷除之而後快。一想到五爷对待叛徒的手段,不由得脸色煞白双膝发软
,看向少言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惶恐与恳求。
少言心念电转,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怀疑。五爷做事一向谨慎隐秘,他的计划从来都是只让有限几个人知
道,就连楚辰这等贴身仆役都被排除在外。楚辰纵有走露消息也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像今天会九门
提督於湖上,楚辰事先就绝不知情。这批人纵使是八爷所派,但消息也不会是来自楚辰。
五爷冷哼一声,抬脚将身前尸体踢入水中,回舱中净了手。出来时看到少言还在尸体身上查找蛛丝马迹,
忽然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听下人说你最近和林文伦走得很近?”
“几年前我曾於林家客栈栖身,也算故人。”少言听了这话虽不明其意,却也没有隐瞒。
五爷意带戏谑,“姓林那个傻大个儿还算有点能耐,不但将客栈的生意扩大几倍,开了酒楼镖局,还把丁
府的管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不知道……他禁不禁得起我的一根小指?”正巧一只不知名的小虫飞了过
来,落於船舷,五爷伸指拖过,小虫被辗得粉碎,在船舷之上拖出一条似红似紫的痕迹来。
少言脚尖一挑,船板上的峨眉刺跳起来,少言手指不住屈伸,那刺便在手里呼哨著打旋。楚辰一时被那银
芒耀花了眼,侧头躲过,忽然忍不住一声惊呼,只见十三爷手中的峨眉尖刺正正指在五爷脐下三分处的丹
田要穴。
“别逼我杀你。”小顺是被他带累,他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
“你真下得了手麽?别忘了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五爷不以为意,反而像是见了极好玩的事物般嘴角含笑
。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少言也是满面微笑,“你若敢对林家、对林大哥出手,就别怪我背信弃义不顾誓
言,与你一拍两散。而且,我要你从此以後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你知我做得到!”自己任由他予取予求是
一回事,牵涉到他人又是另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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