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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绝全集_by_冷音-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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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么,冱羽?」 

  低幽的嗓音、淡然却不失关切的音调……太过熟悉的一切,令他不用思索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而旋即因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而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他一个反身循着音声的来源望去,只见那个他最亲近也最信赖的人正手持书册靠坐榻边,无双容颜之上笑意醉人,凝视着自己的眸光更是满载着温柔与关切……瞧着如此,饶是他早已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再哭,可那积聚多时的辛酸和无助,却终还是难以克制地化为泪水溃决而出。 

  「师兄……师兄……」 

  此刻,他就如同一个在外受尽挫折委屈的孩子,虽一直强作坚强,可得见至亲时,却仍不免流露出了内心的伤痛与软弱……仪表自尊什么的全给抛诸脑后,伴随着一声声哽咽的呼唤,凌冱羽一个使力撑坐起,像是想将这几个月间所累积的郁郁全都发泄殆尽般将头埋入师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望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师弟,白冽予是怜惜亦是安慰地轻拍着那因哽咽而不住颤动的背脊,幽眸却也同样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没事了,冱羽……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转的。所以没事了,冱羽。」他柔声道,「剑断了,总能有还原的一日;如今你一切安好,又何愁取不回那些曾经失去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师兄……」 

  听着那入耳的字字句句,万千心绪涌上,让凌冱羽抬起那泪水鼻水齐流的脸庞便想说些什么,可脱口的,却仍只有哽咽的一唤……瞧着如此,白冽予微一莞尔,停下了轻拍对方背脊的动作转而使力将师弟紧紧拥入怀中。 

  「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历得太多,如今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担着,你就放下心好好休息一阵吧。至于你的景哥……」 

  说到这儿,他音声微顿,幽眸间已是一丝冷意闪过:「西门晔目前已将他押入了大牢。至于后续会如何处理,就看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了。」 

  「景哥、不会……」 

  不会有事吧……问是想这么问,可仍然激动的情绪却让凌冱羽怎么也无法顺利将字词串联成句。 

  好在白冽予对师弟的性情颇为了解,当下微微一叹,道:「你可知道,若非我和煜事先看穿了敌人的计划让人将药掉包,眼下你甚至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你明知一切全是云景所为,却还想着替他求情?」 

  可这一回,凌冱羽没有勉强着回答。 

  他只是睁着一双泪眼凝视着师兄,迷蒙却仍不失清亮的眼眸流露着执着的意念。 

  好在白冽予对此也早有预期,心下虽有些无奈,却还是苦笑着颔首道:「好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的。可相对的,接下来你可得安分地按我的意思好好休养一阵,知道么?这些日子来长时间给封着功力,又一直过于损耗心神,若不好生调养一番,日后可是会出问题的。」 

  「我……明白……」 

  见师兄应承,凌冱羽当即哽咽着颔首答了过,而后再次靠前将头埋入了师兄怀中……有如孩童般依恋的模样令白冽予一瞬间忆起了往日和师弟在东北习艺的日子,心下虽有些无奈,眸光却已越发温柔了起来。 

  望着内室里他师兄弟两人亲密如斯的模样,饶是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亲情的表现,可一旁的小厅里、负责提供住处的东方煜忍不住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酸意……当下微微一叹正待外出处理公务转移心神,怎料方回过头,望见的,却是已恢复本来容貌的小舅子也正用着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目光瞧着两人的模样……瞧着如此,他无奈之余也只能安慰地轻拍了拍白堑予的肩,而后方转身出了屋子。 

  凌冱羽的安全得以确保,自然也就表示冽再无须像先前那般时刻紧绷烦恼着了……虽说眼下的事态不见得比先前好到哪儿去,可至少,单就岭南之事而言,一切总算是暂时告了个段落了。 

  感受着屋外睽违多时的灿暖冬阳,东方煜长吁了口气,唇畔却已勾起了一丝笑意…… 

  《全书完》



  文案:

  一场「黄泉剑淮阴劫囚」的戏码,

  为本势如水火的擎云山庄和流影谷带来了合作的契机。

  体认到海天门威胁的西门晔同意了白冽予的提议,

  决意以情报交换为基础,结合双方之力覆灭海天门。

  只是攘外必先安内,在试图察明海天门所谋的同时,

  西门晔尚需面临来自谷中派系的斗争倾轧。

  岭南一行,大败行云寨并取得柳林山庄同盟的结果,

  却是谷中的停权处分。

  面对这样内外交攻的局势,西门晔又该如何自处?

  另一方面,白冽予同凌冱羽返回擎云山庄,

  等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名剑「碧落」的修缮之难……

  人物介绍

  白冽予

  擎雪山庄二庄主,掌控擎云山庄的情报部门「冷月堂」,并以冷月堂精锐为基础,在江湖上另创「白桦」贩售冷月堂所得之情报。平日易容隐藏身分以归云鞭「李列」之名行走江湖,鞭剑俱精,剑术尤其高超。师从医仙聂昙,长于医道。幼年曾遭大难,对人多有防备。后识得东方煜,在其感化(?)下逐渐敞开心防,而终结为爱侣并获得了双方家族的认可(详情见《双绝外传之西楼碧风》)。配剑「月魄」。

  凌冱羽

  师从黄泉剑聂扬,和白冽予之间师兄弟情谊尤胜手足。幼时于颠沛流离之中识得后来的行云寨主陆涛,从此改变了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命运。艺成(?)下山后至岭南助陆涛壮大行云寨,却因给牵连进擎雪山庄及流影谷的斗争之中,遭化身北地富商蓄意亲近的西门晔背叛,失去了一切。对西门晔怀有极复杂的感情。配剑原为「碧落」,但在同西门晔的打斗中断裂。

  东方煜

  碧风楼楼主,江湖上公认的年轻一辈剑术第一人(在白冽予声名不显的状况下),精于绘画且博闻强记,本是著名的风流人物。识得「李列」后与其结为挚友,却在朝夕相伴中动了感情洗心革面。现在是个完全以白冽予为生活重心的爱妻(?)家,以喂食和打扮情人为乐。配剑「日魂」。

  

  西门晔

  流影谷少谷主,个性冷峻无情,精于使计用谋,是白冽予的劲敌,雨人曾或明或暗多次交锋。本来不相信「情」字,一切均以利益为导向,却在假冒海青商肆之主霍景接近凌冱羽的过程中动情,身陷于家族利益和所爱之人间的矛盾中。擅使扇,兵器名唤「绝尘」。

  白炽予

  白家老三,是凌冱羽的损友,目前正寄居于京城的刑部尚书府中,过著重色轻友的幸福生活。

  于光磊

  目前刑部尚书,乃前宰相卓常峰的门生。青少年时期寄居擎云山庄,是白炽予的保姆兼启蒙之师,目前则成了爱侣。

  白飒予

  白家老大,任劳任怨的苦命长兄。

  白堑予

  自家老么,擅长易容之术,个性温顺的小弟。在保护江南富商温律行之时与其相恋。

  白毅杰

  白家兄弟之父,江湖上人望极佳的一代宗师,于数年前病逝。

  

  莫九音

  擎云山庄创立元老之一,白毅杰的至交好友。出身海天门,本是关清远的得意弟子,后因故叛出,目前代替好友继续照顾白家四个孩子。

  兰少桦

  白家兄弟之母,十多年前因故遇害。

  杨少祺

  原是行云寨联盟下白杨寨的寨主,和凌冱羽感情极佳,算是其心腹人物。

  

  桑净

  白毅杰义女,出身湘南剑门,倾慕白冽予。

  西门暮云

  影谷谷主,西门晔之父,数年前曾与白毅杰约战于淮阴南安寺。

  关清远

  海天门门主,实力深不可测的大魔头,同时也是兰少桦的生父,白家四兄弟的外祖父。几十年前因故撤离中土隐居海外,如今已然回返,正图谋著复兴海天门。

  景玄

  关清远的关门弟子,奉师父之命调查兰少桦之死并联系海天门残余势力暗中布线。神出鬼没。

  柳靖云

  京中世家名门「柳家」的嫡子,目前管居兵部尚书,极受圣上宠幸。昔年曾随军东征,回乡途中遇袭,为白毅杰和白冽予所救,也因而对擎云山庄多有帮衬。

  

  序章

  

  时值深冬,连日的大雪虽已停歇,但在这已明显偏北的淮阴之地,那逼人的冷意,却仍随著每一阵拂过身子的寒风渗入骨髓之中。

  可即便来往行人无不因此而冷得瑟缩起身子,淮阴城一隅、紧邻著某座庞大院落的暗巷之中,却有一名男子动也不动地藏身其间,半点不受那阵阵吹拂著的寒风所扰。

  男子的躯体为一袭贴身的黑衣所包覆着,虽完全衬托了其挺拔的身形,却也同样说明了衣料的单薄;他的容貌为同色的面巾包覆住,唯一显露于外的眸子却始终紧闭着,一如那连分毫也不曾动过的身子,瞧不出一丝活人应有的气息。

  但却又不同于全无生命的死物。

  他静静伫立在小巷里,不像是个外来的人,却像是这天地间本就存在着的事物,浑然天成地与这天、这地、甚至是那刺骨的寒风融合为一。那份静寂看似全无生机,却又像在隐蕴着、积蓄着什么。

  便似那始终紧闭着的双眼。

  蓦地,仅只一墙之隔的大院里,某种重物落地的钝闷声响传来。阵阵喧嚣与一声长啸继之而起,如同某种讯息、某种暗号,刺激着让男子原先犹自阖着的双眸陡然睁了开。

  那是一双幽深沉静的眼,却又带着某种过于坚定的冷意与决绝。也在男子双眸张开的瞬间,原先始终静止着的身躯亦于此时猛地离地而起,一个轻身电闪般提剑冲入了墙内的院落之中。

  院内虽起了些许骚乱,可见着这突然窜入的黑衣人,负责戌卫警戒的子弟们却还是在短暂的震惊后匆忙重整阵势准备迎敌——无奈平时的训练虽起了作用,对黑衣人而言却仍不啻虚设。便在众人犹自震惊着的短短一瞬里,黑衣人已然觑准了方向朝骚乱的来源处直奔而去。前头的人来不及应变;后头的人虽是应变了,却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众人只觉那黑衣人手中的剑光快疾如电、配合着那飘飞如风的身法穿棱于人群之间。待到阵阵痛吟声传来之时,造成一切的黑影却早已没入了院子的深处。

  敌人的来势太过迅猛,不论是那毫不掩饰杀意的冰冷眼眸、亦或是那凌厉无匹、势如破竹的剑,全都让所有不幸对上的人无不为其威势所慑,一时却忽略了黑衣人行动的背后究竟暗藏了多少的算计与谋划——能轻易便找到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攻入,甚至连片刻停驻都无便循着正确的路径入府,所代表的涵义之重大自然不逊于其所展现的实力……或者说,即便男子的功夫本就惊人,可若没有这么番算计,他的实力也绝对达不到如今这番让人光瞧便觉得心胆俱裂的震慑效果。可他办到了,结果便是一众「精锐」还没对上敌便先弱了胆气,最终兵败如山倒,连片刻都没能阻拦住黑衣人的脚步。

  看似硬功,实则却是在重重谋算下刻意营造出的局面……便挟此锐势,黑衣人穿过重重阻碍长驱直入,终在小半刻后到达了目的地所在的小园。

  随之映入眼帘的场景,凄惶紊乱一如预期。

  ——同样深染冬意的小园内,一名作仆役打扮的纤秀男子正怀抱着一具口吐鲜血、似已失了生机的青年躯体,不住哭喊着的模样形若疯狂;小园一侧、连接着外院的回廊之畔,那早黑衣人一步赶到此地的俊美男子却似为眼前的一切夺去了所有心神,竟无视于四近的众目睽睽、带着几分踉跄地仓皇提步便欲上前将那已然昏厥的青年夺回。

  望着俊美男子深眸中涌现的错愕、痛悔与绝望,黑衣人幽眸一暗,停滞了几息的长剑终于再度出手。剑若流虹、人随剑走,打从侵入院中之时便不住累积的气势与杀意终于完全爆发,连同那避无可避的一剑在男子即将触及青年的前一刻陡然横亘入其间、硬生生地阻下了对方的动作。

  面对这明显的杀意和极具威胁性的一剑,俊美男子虽本能地迅速收住了脚步并暗提真气准备出手,目光却始终未曾自那苍白而见不着分毫血色的清俊面容上移开,更别提拉开距离重整阵势应敌了——此刻的他一心想着的全是该如何保住那个命悬一线的青年,一时竟忽略了黑衣人以自己为目标的可能性。

  好在事情也的确未曾朝如此方向发展。

  便在俊美男子满心惦记着青年的当儿,先前聚集于此的院中精锐已然掣起兵器攻向了场中犹自伫立着的黑衣人。无奈黑衣人的实力本就极高,众人又因他先前雷霆万钧的一剑而弱了胆气,攻势虽组织了起,却始终没能形成有力的威胁。但见那身影极其流畅的几个走位、银白长剑疾刺而出,几名「精锐」甚至连黑衣人的身都没能近便给那狠绝凌厉的快剑放倒了一片,心下骇然之情因而更甚。

  因为黑衣人的实力,也因为那瞧来过分熟悉的剑招。

  一个月前,正是此刻于那仆役怀中昏迷着的俊秀青年用相同的剑招大败几人,全仗着自家少谷主出手才得以扳回一城。而今,相同的剑招再现,却不论速度、技巧或剑意都远胜于前……一众精锐终非愚人,忆及那俊秀青年的另一个身分,哪还联想不出黑衣人的真正身分?

  青年乃是黄泉剑聂扬之徒。这黑衣人所使的正是黄泉剑,功夫更是远胜青年,却不是黄泉剑又是谁?

  如果来的人是白飒予、柳方宇之流的年轻一辈高手,几人就算明知不敌,也终还有上前一搏的血性和勇气。可黄泉剑乃是数十年前便已成名的宗师级人物,更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再添上对方周身那凌厉迫人的杀意,几名精锐连要保持个防守的态势都极为勉强,更何况主动上前进攻?双方的对峙虽仍旧延续,原先激烈的交战却已转为静止。

  见几人再无勇气上前,黑衣人冷眸环扫全场,再次迫得那些精锐本能地后退少许后,一个上前推开犹自疯狂哭喊着的仆役,单手便将其怀中的青年一把夺了下。如此举动让先前始终未曾出手的俊美男子微微一震便待将人抢回,可还没来得及出手,那双震慑了无数人的冷眸,却迫使他再一次止住了动作。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熟悉。

  那样迫人的幽沉眸光,他已不是第一次对上。

  见俊美男子似已明白什么,黑衣人不再停留,单手抱着昏厥的青年、轻功运起便自掠出了墙外、就此扬长而去。

  从先前翻墙而入再到成功将人带出,整个行动不过一刻钟时间,甚至直到他抱着人沿着暗巷一路逃遁,才隐约听得远方传来「有刺客」的呼声,更遑论追兵了……只是黑衣人如此心计,自不至于因此便疏忽大意。借着越渐强烈的风雪掩护,待到此人再次现身于城郊的隐蔽树林之时,一身黑衣早已褪下,身畔依然昏迷着的青年亦已罩上了一袭厚厚的蓑衣,在其「扶持」下进了树林,而后就此失了踪迹——

  

  第一章

  延续多日的大雪,终在酝酿成灾前适时地停了下。暌违多时的灿暖冬阳将积雪所覆盖着淮阴城映得一片银白。地面雪融后导致的潮湿泥泞虽不免给百姓们带来些许困扰,可屋外明朗的天候却让人很快便给涤去了心头的烦闷,尽情地沉浸在这阔别许久的晴空之下。

  只除了雄踞淮阴城一角的流影谷淮阴分舵。

  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闯入劫囚,就算对方是大宗师,对一向自诩正道头领的流影谷而言也依旧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只是先前的骚动太大,随之造成的伤员亦多得无从粉饰太平,仅管流影谷成员都已被下了封口令对此避而不谈,相关的消息却依然在半天内便传遍了整个淮阴城。

  这些年来,流影谷和擎云山庄的对峙一直是淮阴城居民乃至于过往江湖人士关注的重心,前些天西门晔押着凌冱羽入城的事才引起了一番骚动,如今传闻有人闯入袭击,又如何能不让人多做联想?在流影谷一方依旧保持沉默的情况下,自然引发了各式各样的谣言。与事实相近者有之、大大悖离真相者亦有之。可即便整个淮阴城都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作为现今流影谷淮阴分舵最高主事者的西门晔却始终未曾出面对此有所澄清或指示。

  在他看来,比起对外辟谣,如何找出个合理的解释避免让他在遭遇此事时的被动与不作为变成叔伯们的箭靶才是最为优先的事——先前亲手伤了冱羽甚至将其擒下,不就是为了确保自身的地位?若因此而功亏一篑,那他之前的牺牲和隐忍岂不都就此白费?

  只是如此念头才刚浮现,凌冱羽面色苍白呕血昏迷的模样,便旋即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西门晔只觉吐息一窒、内息亦随之一乱,若非刻下正孤身处在自个儿卧室中,那瞬间变得惨白的面色只怕立时便要引得下属一阵惊慌。

  可几个深呼吸平稳气息之后,继之袭上面容的,却是深深的自嘲与讽刺。

  牺牲?

  他牺牲了什么?

  与冱羽之间的友谊?还是对方的性命?他自以为付出了很多,可实际上为了他的前程一再受伤遭罪的,却一直都是错信他的冱羽……如今冱羽都已生死未卜,他还谈什么牺牲、谈什么白费与否?

  他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西门晔。每一次为了那个「少谷主」之名的稳固而伤害冱羽,心头的痛楚便一再侵蚀着以往奉若圭臬的一切。他曾经不择手段,曾经冷酷无情,承继父亲的地位壮大流影谷一直是他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可现在,本只晓得排除一切障碍前行的他,却已有了无论如何都想把握的事物。理智一次次逼着他前行,他却无法不回首顾盼、万般挂念。而结果,便是现下冱羽命悬一线,自身却也露出了足以为敌手利用的破绽。

  他什么都想保住,却只怕什么也没能保住。

  望着身侧那把从黑衣人闯入到离去都未曾真正由怀中取出的铁扇,以及上头曾短暂属于另一人的羊脂白佩,西门晔双拳微紧,那日的种种经过,却已不受控制地再度于脑中闪现。

  他本以为自个儿已将冱羽的影响力估得够高了,却直至见着冱羽面色苍白口吐鲜血,才又一次体认到了自身的天真……换作以往,不论那黑衣人的声势如何惊人,他都绝对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找出符合他身分的对应方式才对。可那时的他却一心只挂记着冱羽的生死,直到黑衣人仗剑阻下了他由云景怀中夺回冱羽的动作,才终于让他留心到了四下的混乱。

  但他却依旧没能做出「合理」的反应。

  因为冱羽中毒的事实,也因为来人仍未完全清晰的目的……他心底对于押送冱羽回京本就存着极深的矛盾,如今冱羽身陷危机,若黑衣人的目的是打算救走冱羽,他又如何能下手阻拦?在状况犹未明朗的情况下,每拖上一分,都只是更将冱羽推往绝地而已。

  所以他迟疑了,而终导致黑衣人大杀四方、并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夺走了冱羽。

  见着冱羽落入那人怀中的瞬间,可悲的独占欲和心痛让他差点便要再次矛盾地出手相阻,可黑衣人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却压下了他最后一丝冲动——因为,那个「似曾相识」的对象,拥有一手高超的医术。

  那天,是他头一次真正无视于家族、前程而将「凌冱羽」三字摆在了首位。直到那牵系了他全副心神的身影再难瞧见,他才强逼着自己定下心处理起应善后事宜。

  西门晔终非等闲,很快地由下属们支离破碎的证词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仅管目睹甚至参与一切的下属们全都认定了来人必是黄泉剑聂扬,西门晔却很清楚:「黄泉剑聂扬前来相救弟子」不过是个太过高明的障眼法。来人没有大宗师的实力,有的,只是足称一流的剑术与过人的心机谋算。

  前者或者还可称作疑问;可后者,却无疑证实了他对那黑衣人身分的判断。过于精准的时机和行动路线,再加上那样善于利用形势的心战手法,若非在其所使剑术之上犹有疑处,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人便是长年来与他敌对的归云鞭李列。

  的确……以凌冱羽的身分来说,有那个实力和理由出手相救的,不外乎擎云山庄和其师黄泉剑。只是凌冱羽身上已因行云寨之故而打下了一个「贼人」的标记,擎云山庄就是再怎么惦记其安危,也是绝无可能明着出手的。而李列多年来明与擎云山庄对立,暗中却为之谋划出力许多,由他来安排救人之事,倒也称得上是合情合理。

  可李列又为何要刻意营造出「黄泉剑出手」的假象?

  如果只是为了彻底摘除擎云山庄的嫌疑,以他的聪明才智,多得是将此事变成无头公案的方法,又何必硬要将黄泉剑牵扯入此事?不错,假扮成一位大宗师确实让李列的救援行动顺利不少,可若让真正的黄泉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黑锅,又会如何作想?

  被救虽是黄泉剑传人,可以李列的性子,想来断不会做出这等连自个儿都没把握的事——更何况解决的方法远不止此?如此推想而下,莫非李列与黄泉剑同样极有渊源,甚至足以把握住那位大宗师的想法?

  思及那日同样让己有所震慑的、黑衣人那一手凌厉的黄泉剑法,饶是西门晔依旧心乱如麻,微微眯起的深眸却已透出了几分锐色。

  这李列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谜团?

  八年前傲天堡初遇之时,李列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顺手用之、顺手弃之的棋子,可随着这八年来的种种经历,曾几何时,「棋子」早已成了他不得不竭力防备的对手,更因先前敌暗我明的态势而吃了不少的亏……可如今这李列却在营救凌冱羽之事上暴露了自身隐藏多时的另一个秘密,自然让西门晔不免对此多加思量了。

  彼此交锋数回,他不认为李列会在此事上有所失策。而既非有所失策……自然便是对方有意为之了。

  可,为什么?

  在双方依然敌对的此刻,李列为何要刻意同他泄露自身的根底?是示威、挑衅,借此宣示黄泉剑与擎云山庄本在同一阵线?亦或是……

  泄露秘密只是「结果」。真正的关键,还在于那个让他深觉吊诡的「黄泉剑出手相救」之事上头?

  心下如此疑问方起,西门晔脑中灵光乍现,一个看似荒谬、却又再合理不过的答案已然浮上了心头。

  ——截至此时,察觉其间异样的仍只有他一人。其余在场的流影谷子弟都仍将那名黑衣人当成了真正的「黄泉剑」。大宗师出手,他们就是力有不逮也是寻常之事,谷中自然不好对此多加惩处……同样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正因为面对的是足以威胁流影谷的大宗师,他的「无所作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反应。

  弟子与流影谷为敌,不代表师傅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黄泉剑真正现身表态之前,他仍须得将对方的立场视为中立,就算无法得其相助,也决计不能将这份力量推向敌方。他擒下凌冱羽本就是形势所逼,如今「黄泉剑」亲身前来就人,利弊权衡之下,顺势让人离开自然是最好的决定——为了一个不见得能带来多少利益的俘虏得罪一位大宗师,怎么说都是极为愚蠢的——事实上,在他想明白李列的用意之前,也一直是本能地顺着这个方向去解释他的「失职」的。可如今细想下来,莫非李列可以玩了这一出,目的便是为了替他「圆谎」?

  以双方一直以来的敌对态势,这个答案怎么想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若真是如此,他就不得不继续深思李列如此「善举」背后所潜藏的深意了。

  他们之间虽称不上你死我活,却也不是那种轻易便可有所转圜、握手言和的态势。尤其前不久他才在行云寨之事上阴了擎云山庄一回,冱羽又因他而……在此情况下,李列突来的示好自然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示敌以弱、实则背后另有谋算;二则是其间尚有隐情,这才迫使李列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与己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是前者,他只要不为这份「好意」所影响,继续加以戒备也就罢了;但若是后者……李列自然不是那种会为求一时平安而暴露出弱点的人。既然那个「隐情」迫使他做出了这等示好却也同样是示弱的举动,就必然有流影谷——或者说他西门晔——不会落井下石的把握。

  最可能的解释,自然是这个「隐情」同样对己存在着威胁。

  东庄北谷虽互为敌手,却毕竟同属正道,若真面临了相同的外敌,自也不乏暂时放下成见携手合作的可能……问题便是在于这「外敌」是否真的存在了。

  外敌……么?

  伴随着如此念头浮现的,是打从剿灭行云寨伊始、种种过于不顺的进程——先是理当给调虎离山的冱羽意外归来从而目睹一切;再来是和柳林山庄结盟前那场诡异的大火;最后则是那日让自己心痛欲绝的……他早在这趟押送的过程中便已隐有所觉,如今细细回想而下,更不由得冷汗涔涔。

  如果真有那么个潜伏于暗、且能同时威胁到东庄与北谷的敌人,那么其处心积虑陷冱羽于险境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一旦冱羽身死,以擎云山庄对冱羽所显露出的重视,只怕双方立时便会因这份仇而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哪还有携手对敌的可能?

  思及此,西门晔容色一沉,当下已是再难按捺,将铁扇同玉佩往怀中一收、提步便往大牢的方向行去——

  那日事发后,除了整顿、安抚人心之外,他最先下的命令,便是将云景押入牢中并让人彻查此事。只是凌冱羽生死不明的事实让他心神大乱,甚至连做做样子全城搜索的勇气都没能提起——一日没见着尸体,他就仍能存着一线希望——向京里回报的事儿又让他焦头烂额,却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机会去关心一下问讯的进展。

  只是想起那个曾在自个儿身畔效劳了好一阵的纤秀青年,最先浮现于西门晔心底的,却是连分毫矛盾都不存的浓烈杀意。

  这天下间毕竟只有一个凌冱羽。

  事实上,如非忧心冱羽所中的毒是否能顺利化解,他甚至是想直接杀了云景的……看仔细一想,若他真这么做了,冱羽不仅不会感激自己,只怕还会因此又重重给他记上一笔吧?

  虽说……就算少了这一笔,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便是。

  足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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