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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绝全集_by_冷音-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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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算是对着最最亲近的师兄,这番复杂的心思也不是那般容易说出口的。也因此,静默半晌后,凌冱羽终还是一个颔首:「我明白了。」

  「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你心里有个底便好。」

  师弟的同意对白冽予而言本就是意料中事,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过——他不是不晓得师弟内心的挣扎,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在旁支持并适度点醒对方而以——而旋即语气一转,道:「接下来说说你之后的打算把。」

  「之后的……打算?」

  「该是时候向前看了,冱羽。」

  见凌冱羽神色茫然,白冽予心下一紧,回应的音声虽沉静如旧,却已添染上浓浓苦涩。

  笔直凝向师弟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而在理解中交错着深深的不舍。

  察觉到对方视线所蕴着的意涵,凌冱羽本待张口辩解些什么,却赫然惊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若在往日,他自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要师兄无须担心,因为他总是积极奋发、勇往直前的。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打岭南事发之后的种种,那样简单打包票的回答,却就那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头。

  几个月前,他还是行云寨三寨主,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八方车马行的业绩蒸蒸日上、行云寨脱离「匪类」之称的一日亦好似近在眼前……曾经遥远的梦想几已唾手可得,却在真正得以达成之前,蒙岁、人醒。

  他失去了所有。

  也从那一刻起,他忘了那个从小陪伴着的、让他投注了无数心力的梦想。取而代之占据了他全副心绪的,是对那个人的深深恨意,以及渴望着复仇的意念。数月前的那次背叛就好似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本欲振翅高飞的青年就此牢牢束缚了住,再不复往昔的自在和飞扬。

  曾几何时,他眼目心神所及的已不再是「将来」,而是数月前的「过去」;向来总是锐意前行的双足如今却似陷于泥沼,再也没能移动半步。

  所以在被问到日后有何打算时,凌冱羽愣住了。

  ——他已经……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望着青年的神色由最初的迷茫转为错愕,再由错愕转为恍然,而终化作了浓浓的自嘲和苦涩,白冽予心下暗叹,起身近前、一个抬臂将师弟揽入了怀中。

  「你只是暂时被仇恨迷了眼而已。」

  「师兄……」

  「行云寨虽毁,却不代表你往日的付出便因此而成了无用之功。且不说昔日的经验累积,但是你在岭南攒下的名声和人脉便已是极大的财富了——正所谓破而后立,对现在的你而言,在岭南的基础并未消失,却已没了那些旧有的包袱掣肘,一切自然海阔天空。」

  「……可和西门晔之间仍未有个了断,我又如何能——」

  「你认为陆前辈会希望你因此而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么?更何况……在你而言,实现昔日的梦想和『回敬』西门晔,并不是相互抵触的两个目标。」

  「累积实力,从而作为对付西门晔的利器么……」

  「不错。你和他的差距,一在个人实力,二在家世背景。若能建立一定的基业作后盾,即便无法与流影谷相抗衡,却也好过孤身相搏。至少,在『报复』的方式上,你可以拥有更多的选择。」

  这话言下之意,自是指将两人间的私斗转移成组织之间的对抗了——说到底,他和西门晔之间的恩怨本就是起于几方势力之间的相互倾轧。横竖有擎云山庄在前顶着,他要从中插手损及流影谷的利益,想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只是这前景看似光明,可想着想着,思及西门晔将因此牵连者受到的打击,心底升起的却非理所当然的快意,而是某种他早已再熟悉不过的痛楚——

  那是在他们仍是「挚友」之时、每每见着「霍景」神色郁结,便克制不住地溢满于心的担忧和不舍。

  意识到这一点,凌冱羽吐息微窒,原先轻靠在白冽予怀里的头颅却已埋得更深,本置于身侧的双臂更是紧紧环住了眼前的人……若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人能真正体会他的痛苦而又能让他全心倚赖的,自也只有眼前的师兄了。

  望着怀里缩着身子的青年,回想起当年那个瞧来无比瘦弱、却总透着一股明亮神采的幼童,白冽予微微一叹,抬掌轻拍了拍那颗深埋于自个儿胸前的头颅。

  「你呀!方才不是还那般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不敢和师兄相望,怎么现在倒是连半点顾忌都没了?若是西门晔在此,只怕光是那目光便能把师兄凌迟个千遍万遍了。」

  似是斥责的言词,语气却满是宠溺,饶是凌冱羽先前心绪如何低落,听着这话亦不由得面色一红,有些羞窘地抬起了原先低垂着的容颜。

  「师兄……你真和东方大哥……那啥啦?」

  「你不是听到了?」

  闻言,白冽予似笑非笑地一句反问,而让给挑起了回忆的凌冱羽脸色更是一路红到了耳根子,本来习惯性赖着师兄的身子亦因而起了几分燥热之感——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直到师兄离山前都还时常一块儿睡的,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师兄的腰身竟纤细诱人如斯呢?

  但以二人亲如手足的关系,凌冱羽自然不至于因为自家师兄身子如何勾人遐想而走了「岔路」——他又不是没看过师兄的裸体,眼下也只是一时给那意料外的「手感」震了住而已——可回想起先前的「见闻」,以及自个儿对师兄的认识,侧首思忖片刻后,青年唇间已然逸出了一阵满载困惑的叹息。

  「可我还是想不太通……」

  「嗯?」

  「师兄和东方大哥……那啥、怎么说也该是师兄在上头嘛!怎么会……」

  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在他心底,自家师兄可一直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岂有「屈居人下」的道理?只是此言显然也大大出乎白冽予意料之外,而在片刻怔然之后,无双容颜之上漾起了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灿烂笑意。

  他松开了原先揽着师弟的臂,直到怀中身子已离,才打哑谜似地开了口:「此间道理,你日后自有机缘知晓……倒是先前问你的事儿,心下有决定了么?」

  「嗯……我想先将碧落给修好,同时好好提升自个儿的实力。至于重立根基之事,便待好生琢磨过后再提吧!」

  「也好。你先前迭经波折,又玩命似地训练自个儿,于身子损耗极大,也确实需要好一段时间的调养……如此,你先随我回山庄一趟,等找出适合修缮碧落之人后再过去好了。」

  「但凭师兄安排。」

  「听小堑说你方才只用了些稀粥,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一道去用膳吧。」

  「好。」

  虽说心头因西门晔而起的纠结依旧难消,可同师兄一番相谈后,凌冱羽却已感觉轻松不少,连带着也让这一应显得中气十足——瞧着如此,白冽予放心之余亦是一阵莞尔,拍了拍师弟肩膀后同他一道出了屋子。

  第五章

  确认凌冱羽无恙,并和白冽予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后,当晚,回到淮阴分舵的西门晔立即下达了命令,让下属众人于后日清晨动身启程回京。

  没了押送的人犯、亦无须再时刻防备着劫囚,整个队伍在行动上自然比先前要灵活不少。只是冬日河运不畅,先前又在淮阴多耽搁了数日,此消彼长之下,入京的时程倒与最初预期的相差无几。

  但行程赶上了,随行的流影谷子弟们的心情却仍未能有所好转——打岭南出发之时,谁会想到这趟押送会捅出这么大篓子?虽说黄泉剑亲自出手劫人,他们挡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可有凌冱羽遭人毒害的乱子在前,这「办事不利」的帽子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摘下的——本以为能立下大功,结果却是连能否免于惩处都未可知,对他们而言自然是不小的打击。更别提这趟出来的有不少都是西门晔的嫡系人马,深悉流影谷内斗严重程度的他们,自不免要为自家主子的立场和自个儿的前途担忧了。

  可相较于麾下人马的丧气,身处于风口浪尖、理当最受打击的西门晔反应却是回异——即便面上的冷峻仍维持着一如往昔,可独处之时,那纠结于他眉间眸底长达数月的郁郁寡欢却已给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往昔流影谷少谷主纵横江湖的那份傲岸、沉着与自若。

  因为同白冽予的那场密会,以及之后意外得见的那抹笑。

  ——那是他本不奢望能再见着的、过于单纯而明朗的笑靥。

  即便清楚冱羽不过是神智迷糊又失了防备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对此多做诠释——出于本能,不也正代表着那两年间牵系着彼此的情谊,至今仍确实留存于冱羽内心深处?他虽不敢奢望原谅,却仍不免因眼前存着的可能性而万分雀跃……更别提同白冽予的合作,已在某种程度上解开了他原先怎么也逃不出的死局。

  曾经郁郁、曾经绝望,是因内心难解的纠葛。相异的立场注定了信奉家族利益的他必须与冱羽为敌——他们的相遇本就是源自于此——甚至不得不亲手伤害对方、怀着满心的痛楚折断青年初展的羽翼。可海天门的再起,却让有了共同敌人的他们得以暂时化敌为友。他不必在徘徊于家族利益与个人情感之间,不必再逼着自己伤害冱羽,却也同时侵蚀着多年来奉为圭臬的信念。打惊觉那份情意以来便始终存着的矛盾暂时得以消解,自然让西门晔的心绪明朗不少。

  虽说覆水难收,已经结下的冤仇并不会因此而消弭,可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可以不必挣扎,可以全凭自己的心意单单护着冱羽、宠着冱羽。

  纵然伴随而至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这趟岭南之行,他因对冱羽的感情和海天门的搅局而落下了太多把柄,只怕一回到京城便将面临排山倒海而来的指摘与非议;此外,为了让那个「合作」能彻底实现,他也必须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摸清海天门的意图与谋划。内外交攻下,西门晔所面临的态势之严峻,就算说是出道以来第一遭亦不为过。

  但此刻,他心里不仅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存着几分跃跃欲试之情。

  因为此刻浮现于脑海中的、凌冱羽宁适安详的睡容。

  就算自个儿的行动因此全落入了白冽予的算计之中,只要彼此的目的仍然一致,他便不会后悔。

  又自沉浸于回忆片刻后,西门晔深吸口、强迫自己压下了这番过于儿女情长的思虑,转而将心思移往了将届的难关上头——若他连第一关都没能顺利克服,再多的期盼自然只会是奢望。

  眼下所处已是入京前的最后一个宿头,至迟明日正午便可入京、回到那个从来无法让他感到放松的「家」,那个多年来执正道之牛耳、内里却污秽不堪的流影谷。

  望着半掩的窗扉外浓沉如墨的夜色,以及月光掩映下汹涌诡谲的云气,微微一叹后,他带上窗,自怀中取出当日白冽予交付的情报就着烛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份情报所用的乃是冷月堂特制的纸张,薄如蝉翼却又有足够的韧性,即便含括的内容多到足以成书,叠合之后的大小却与寻常帕巾差不了多少。只是这趟回程的路上经西门晔仔细翻阅、琢磨多回,原先平整的纸张多少有了些皱褶,要想叠合收藏如初却变得有些麻烦。

  可他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确认自个儿确无分毫遗漏后,他将纸张一角凑近了烛火,亲眼瞧着整叠情报就此化作灰烬。

  许是经过了特殊的制程,纸张销毁时的焦味极淡,轻易便能为房中烛火燃烧时的气味所掩盖。随后,西门晔以一道掌风将残余的灰烬如尘土般扫落地面。至此,唯一能证明他与擎云山庄有所往来的凭据已是荡然无存——记忆力极佳的他,自然无需留存这个可能的把柄。

  而后,他熄了烛火脱衣上榻,却未就此入眠,而是于一室幽暗静寂中暗自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诸般计划。

  回谷之后,除应对可能的质询外,他首先要着手的事有三件:一是调阅海青商肆的情报,将之与白冽予所提供的、景玄历年来的大致行踪做个对照;二是确认他在岭南活动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叔伯兄弟的动静;三则是进一步探究海青商肆高层的来往交游,借此推测海天门可能的图谋。

  若海天门真打算对流影谷下手,最好的着手之处自然是他那些「胸怀大志」又不安其分的亲戚了。流影谷内斗乃是常态,刺探这些情报想来也不至于引起敌方的疑心。要说有什么比较麻烦的,也就是该如何适度掩饰制造假象,借此让对方以为自个儿并未看透那些情报所隐含的意义罢了。

  问题是:他是否该将这些行动告诉父亲?

  若说流影谷内有什么人是西门晔能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他的父亲——流影谷主西门暮云了。可父亲近年来形同隐居的举动,却让他在坦白与否上起了几分迟疑。

  事情还得从六年前说起。

  打六年前南安寺一战后,以些微差距落败的西门暮云便进入了半隐退的状态,并将达权逐步下放给了独子。

  当时四大势力之中,西楼已交由年轻一辈的东方煜掌理,东庄方面也已正式订下了传位的日期。在此态势下,西门暮云虽未曾表态,江湖上却仍自然而然地将他移交权力的举动解读成了另一桩世代交替。

  尤其那时的西门晔早已于江湖上立下堂兄弟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声望和功绩,更被认为是四大势力新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人才——白冽予和东发煜都改名换姓隐藏了其出身,自然排不上榜——单以自身实力而论便足以脱颖而出,再加上其父西门暮云这个最大的后盾,继承人的地位自是十分稳固。

  可这种情况,却随着两年后——也就是距今四年前——白毅杰的病逝而有了改变。有心人将此事和南安寺一战联系了上,开始怀疑起西门暮云是否在那一战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才假借世代交替隐居养伤,并隐瞒重伤的事实借此稳住西门晔的地位。

  多年来,身为谷主的西门暮云之所以能稳稳压制着族内派系不令其掀起太大的风浪,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其流影谷第一高手的身份。即使从谷主之位退下,作为流影谷内唯一一个能真正同白毅杰、东方蘅、莫九音抗衡的宗师级人物,他的实力也依旧能让他保有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超然地位。可相对的,若没有这份实力在,其超然地位不再,影响力大减下,便也不再是一个能保证独子继承之位的有力后盾。

  而这,自然是多年来给西门暮云死死压制着的派系大老们期盼已久的。

  当然,不论心下如何期盼,那些老狐狸们都是没可能当面同西门暮云问出口的。取而代之的是渐进的试探。从初始隐蔽的小动作到后来明目张胆的干涉,西门暮云的沉默与不作为无疑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也让沉寂多时的家主之争真正浮上了台面。若非西门晔的才能确实出类拔萃,行事又周延得让人无处下嘴,只怕早就在各方派系的攻击下失去「少谷主」的身分了。

  而西门晔犹豫是否该将此事告知父亲的原因便也在此。

  说来让人无奈,他虽是西门暮云的独子,对父亲的身体状况却不比其他人了解多少。毕竟,西门暮云除了搁了手中权柄外,其余作息一应如常,气色瞧来亦是极好,完全没有受了重伤的迹象。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既然父亲不曾主动告知他真相,他就算开口问了也不可能得到答案。既然如此,他所能做的,自也只有将各种可能的情形列入考量,从而做出妥适的安排了。

  若父亲真受了严重的内伤需得静心调养,海天门之事自然可能扰其心绪碍其恢复;可若如此态势全是父亲刻意营造而成……其间的深意自然值得玩味了。

  在他看来,相比于前者,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高上许多。

  「文不如莫九音,武不如白毅杰」,这是江湖上对西门暮云的普遍形容。

  很多人只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以为西门暮云文不成武不就,却忽略了这话真正的涵义——莫九音和白毅杰都是智勇兼备之人,其中莫九音在同辈之中乃是有名的智计冠绝,白毅杰则是武学进境在同辈中居冠。若与二人相比较,西门暮云文虽不如莫九音,却胜过白毅杰、无虽不如白毅杰,却胜过莫九音,乃是真正的文武双全。而如此卓绝的人物,又岂会落下那么大的空子给人钻?

  至少……在西门晔看来,若换作他处在父亲的立场,就算真身受重伤,也绝对有办法稳稳当当的将谷主之位传承下去。

  此趟南行之前,他虽对父亲的情况有所疑心,却仍未厘清其作为真正的目的。可随着海天门再起之事逐渐浮上水面,考虑到相应的时点,一个可能的答案却已逐渐于脑海中成形。

  父亲所为,乃是示敌以弱、引蛇出洞之计。

  按他推想,南安寺一战时,白毅杰已查知海天门的动静,逐借此机与父亲互通声气,设下计谋引海天门入彀。

  海天门善于潜伏渗透,往往教人防不慎防。如此,与其四处寻找他们可能下手的对象,还不如直接制造一个足以吸引对方让其放手一搏的诱饵,借此将对方的动静置于掌控之中。

  而这个诱饵,便是流影谷。

  这是个十分大胆、亦十分危险的计划——以可能赔上整个流影谷作为代价的计策,自然由不得海天门不上钩。问题是,敌人上钩了,却不代表已方便能从容收网。

  事实上,面对海天门主关清远这等人物,如此计策几乎可说是一场豪赌,一旦失败,且不说流影谷能否存续,单是让海天门得着复兴之机,便已等同于赔上这近三十年来的心血了。

  西门晔之所以没能确信自个儿的推测,原因便在于此。

  不过……若这番推测为真,那么他和白冽予的协议,想来也会有助于父亲的安排才是。思及此,他心思遂定,只待回到谷中,便将双方合作之事道予父亲。

  ——当然,之间的细节转折,自是得略过不提的。

  不可免地因而再度忆起了那个间接促成一切的青年,西门晔胸口交错着几分酸涩的暖意升起,正想挟着这份思念阖眼入眠,一阵细碎的足音却已于此时传来……

  耳听那足音自廊下直至房前,他心下一凛,却未就此起身,而仅是淡淡出声问了句:「何事?」

  「几位执事联手迫使谷主针对您先前于岭南的行动和淮阴之事召开族议,时间便在明日正午之后。此外,姚峰成已和二执事暗中派来的人联系上并达成了协议,将于明日族议上借凌冱羽和高城之事向您发难。」

  来人回应的音声极轻,但对内功深湛、耳力过人的西门晔而言子不是什么大问题。见谷内情况的发展确与自个儿所料的相差无几,他轻轻「嗯」了声表示了解并示意对方退下后,原以平静的思绪却已再次有了几分起伏。

  姚峰成的叛变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实际确认之时,要说心下全无感慨自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他舍不得姚峰成这个「人才」,只是他虽身为流影谷少谷主,手下却没几个真正能完全交付信赖的人,对照起昔日在行云寨所见、所闻的一切,心情自是有些复杂了。

  会造成如此景况的原因,流影谷的内斗是其一,其二则与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有关——身为公认的继承人,才华实力又远超同侪,自然无须刻意笼络人心。事实上,即便他不刻意施为,也多得是有意投效之人,便是「敌营」中也有不少人主动通风报信。却不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反倒变成名义上属于他阵营的人物同敌人互通声息了。

  此次回答,碍于父亲和自个儿的谋划,少不得又要来一番示敌以弱的计策。以现下的情况,此计一出,怕又有不少墙头草要倒向他方……横竖这次暗中调查海天门之事也须得保持隐秘,便趁机借此清理出一些人吧。

  只是他对其他墙头草的去留不上心,却没可能轻易放过姚峰成。毕竟,若非姚峰成不分轻重、为抢功而给海天门当了枪使,他又何须亲手擒下冱羽将其押送回京,间接导致冱羽遭人下毒?虽说事情终究在白冽予的计策下顺利化解,可那一天、刺骨寒风中,青年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模样,至今都仍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让他每每思及、便觉胸口一阵窒涩。

  若非当日商议完,白冽予特地转述了让他好生对待云景的要求,只怕他现下就算没杀了云景,也决不会让其好过。

  ——虽说……他之所以视云景为眼中钉,除了云景意图杀害冱羽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怕还是心底那份从许久前边存着的嫉妒。

  是的,嫉妒。

  他嫉妒冱羽对云景的执著,嫉妒那份延续了十多年的坚持。不过是一年的相处、不过是淡薄得难以说清的血缘,却让冱羽那般心心念念地挂着、掂着,即便清楚云景有意谋害,却仍愿意相信、愿意原谅……若非那天见着冱羽的笑容,又得着白冽予提点,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再容云景继续苟活于世。

  但他毕竟还是留下了对方。

  他知道这么做多半会成为明日叔伯兄弟们攻击的另一个箭靶,但只要能多一丝机会挽回他和冱羽间的关系,他都不会放过。

  回想起昔日于岭南的种种,熟悉的疼痛于心底泛起,却终还是让西门晔抢自压了下,而后阖上双眼、缓缓进入了睡眠——

  翌日,一如先前所预期的,西门晔方回返流影谷,便接到了族议召开的通知。族议的时间订在未时初刻,他是巳时左右入京,即便回房稍作歇息用膳也能余下约一个时辰的空档。思及此,于心底暗暗盘算了番后,他直接命人将一应行装搁到房里,自个儿却连房门也没入便往东苑深处一座静僻庄子行了去。

  流影谷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处谷底,占地极广,大致可分为三大区域。居中的乃是一应公务行政之所,又可按职司机要轻重分为「南署」和「北园」两处。

  其中北园乃是流影谷机要所在,便如西门晔先前在岭南的行动,一应人马调派文书作业便全是在北园秘密进行完成的。左右翼两大区域则分成「东苑」、「西苑」,为谷中主要的居住区。其中东苑历来为西门家嫡系和谷中高层所据,西苑则以其余外姓和一些个血统淡薄的西门家旁系为主。

  当然,以流影谷的规模,真正有资格在西苑落户的至少都是相当于各地分舵主的阶级。一般低阶成员多是各自在城中或邻近田庄居住,早晨才到谷中应卯操练上工。

  西门晔从小便同父母住在位于东苑中心的凌渊阁,也就是历代谷主的居处。本来按族中规矩,他成年之后便该搬离凌渊阁另觅院落分家,可当时他早已得了少谷主的名分,继承之位稳固,便也顺理成章地继续与凌渊阁住了下。

  只是六年前,西门暮云半引退后,便以专心参研武道为名——如今自然被人认定是为了静心养伤——让人在东苑深处另建一座庄子、搬离了凌渊阁。西门晔之母早在他及冠那年便因病过世,父亲搬离后,这象征着谷主之位的庄子便只余下了他一个人。

  如果他的继承之位依然稳固,这样的安排旁人倒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谷内风云涌动,他并非谷主却独占凌渊阁,自然不时引来一些眼红之人的嘲讽和非议了。

  ——当然,以他的性子,多半是直接无视了那些个言词的。

  足下脚步未断,望着已在前方不远的「涤心园」——也就是西门暮云如今隐居潜修的庄子——于心底好生整理了思路言词后,西门晔穿过院子径自行到屋前,敲了敲门、启唇恭声道:「父亲,孩儿自岭南归来,特此前来向您请安。」

  「……进来吧。」

  「是。」

  得着屋内父亲应允,西门晔当即一个躬身,按着应有的礼仪十分恭谨地推开房门进到了屋中。

  此间乃是静室。打西门暮云进入半引退状态后,便将昔日用来处理公务的时间全用在了潜修上头,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全耗在这间静室里头,也无怪有心人对此浮想联翩了。

  「父亲。」

  望着静室内闭目盘膝静坐于蒲团之上的西门暮云,西门晔一个施礼,而后去了靴,整了整衣襟后于父亲身前跪坐了下。

  之所以先行来此,而非回房歇息用膳,无非是为了在族议前将自个儿同白冽予的交手及协议先行告诉父亲。感觉着静室内那股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回想起昨夜针对父亲所为的种种判断,他略为挺了挺身,而后双唇轻启,略过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这次谈话的主题:「孩儿同白冽予会面了。」

  这里所指的会面,自是指淮阴的那一遭,而非岭南那趟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见面。听着的西门暮云当然也明白这点。原先阖着的双眸因而缓缓睁了开,若有深意地望向了前方端坐的独子。

  「如何?」

  「白冽予便是李列。打傲天堡之事以来同擎云山庄的几次交锋,想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喔?」

  即便沉着如西门暮云,在听得那句「白冽予便是李列」之时亦不禁微微动容——九年前同白毅杰订下南安寺之约时,他曾远远见过白冽予一面,却未曾感觉到那名容姿清丽的少年有半分习武的迹象。

  但以他对独子的了解,若无确切的证据,独子语气言词间绝不会笃定至此。当下略一沉吟,而后方问:「是他亲口承认的?」

  「不错。」

  西门晔略一颔首,「于柳林山庄见面时,孩儿便已怀有疑心,只是当时的白冽予看似半点武功都无,脚步亦无异于寻常人,故迟迟未能确认。直到淮阴之事,白冽予假冒黄泉剑杀入分舵劫走凌冱羽,并留下暗示让孩儿暗中前往一会后,孩儿才肯定了一直以来的推断。」

  「假冒么……」

  以流影谷的情报网路和西门暮云的能耐,自然没可能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淮阴之事的详情。但正因为已对事件的官方版本了若指掌,才让这位直至先前都仍如无波古井般平静的大宗师终于不得不正视独子这趟「请安」的真正涵义。

  先前的那番叙述包含了两个十分重要的讯息。其一,白冽予必与黄泉剑有着极深的渊源——这点可由他有能力「假冒」黄泉剑到在场的除独子外无一人识破的地步便可看出。其出手劫走凌冱羽及擎云山庄这些年来对行云寨的扶持亦是另一个佐证;其二,淮阴的「黄泉剑」既然是白冽予假冒,那么以独子的实力,断然没有连出手都不曾便让对方带着人从容离去的道理。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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