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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枱绿 (及番外玫瑰的名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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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双亮眼睛。可我记得那双眼睛,这就足够了,足够了。睫毛很细很长,影子拖下来有一种隐忍的令人疼痛的意味。漆黑的眼神彷佛在问什么,又像在诉说着什么,笑意被揉碎了一点点撒在里头,流转着皎洁而温润的神采。对现在的我而言,也许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美丽的东西了。 
就像一个突如其来措手不及的相遇,如此令人震撼,令人吃惊,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我的小少年又回到了我的身旁,微笑着,倾诉着,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如同雕像一般愣在那里,他已经离开多久了?有两年多了吧,我恍惚地想着。我不知不觉伸出指尖描摹着相片中他的轮廓,摸着摸着几乎都有点酸楚了。 
“是这个孩子吗?” 
珊瑚红的花在眼前绽放,琼走了过来,线条典雅的礼服婀娜摇摆,身上散发出微微的香甜。她凝视我,再望了一眼照片,已然是一种了悟的眼光。 
我一径沉默着没有回答。 
“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我在巴黎度假,经过橘园馆的门口遇见了这个年轻人。他正从里头出来,我忍不住偷拍了他,他察觉到也没生气,还和我聊得很愉快。他说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橘园馆中莫内的《睡莲》,所以来看看。知道吗?我一下子想起了你。你是最爱《睡莲》的,多少次乘飞机到巴黎只为望一眼这幅巨型壁画。” 
一年多前……一年多前……他曾经给我来信,那时他正在巴黎观看巴黎圣日尔曼和马赛的法国德比。 
〈真是一场激烈的比赛,尽管技术比不上西班牙或者意大利,但极端突出了自己的个性,有柔软性,有节奏感,崇尚进攻。无论是教练还是球员都没有被胜利或失败的概念所限制,这是很罕见的。〉 
他的电子信件在比赛结束的一小时后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信箱里面。 
我的回信则是无关的琐碎的。 
〈知道巴黎的橘园馆吗?那里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睡莲,清晨的、傍晚的、灰紫的、金红的、细致的、奔放的,春夏秋冬他们都在那里,不停地盛开,不停地绽放,永远不会凋落。橘园馆外面还结着一树树白丁香,非常小,而且碎,风吹过去,落了满头满脸。〉 
〈看吧,乔什,我们完全无法沟通。〉 
这是他的回信,我靠在椅背上,把这句话来回咀嚼,开始想象他耸耸肩或者挤挤眼的摸样。 
可他还是去了,不过是因为我说了我喜爱那里,纵使他并没有告诉我。他在四面墙壁挂满了睡莲画的房间里想了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为了来到一个更加接近我的地方而感到快乐。 
温迪,温迪,我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这就像一个奇妙的魔法,这就好像一首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把你的名字写上千百遍,然后压在胸口,然后亲吻它。 
“这个能给我吗?”我向琼作了请求。 
“当然可以,乔什。”琼微微一笑,神情平静而温和,她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我们或许会成为终生的朋友。她转过头凝望着这幅相片,“你知道我们这一行见过许多漂亮的人,这个孩子算不上出众的。但他的表情真得很好,原来思念一个人的快乐是可以这样纯粹且毫无杂质的。” 

由于瑞纳多三番四次打电话来催促,我乘当日的飞机返回了意大利。 
推开家门,杰斯珀慢慢悠悠过来迎接我,蹭了我两下又继续趴在垫子上晒太阳,它是一只老狗了,身体变得臃肿,神气也远不及当年。 
我启动电脑,点开hotmail信箱,通常温迪一个星期内会给我来两三封信,不再是过去那些明信片中的寥寥几字,他努力克服自己对纸笔叙述的笨拙,尽所能详尽地告诉我我各种各样的见闻,还有他自己的感想。 
两年来,他也算游历了不少国家,法国,荷兰,威尔士,爱尔兰,比利时,捷克,南斯拉夫……杂乱无章的,背着行李带想到哪就去哪,有的呆一个月,有的只呆几天。戴安不无讽刺地评价哥哥简直就是在自我放逐。不不不,说得太严重了,我宁可选择浪漫一点的说法,我的孩子他只是需要回避一些事情再思考一些事情,而这种旅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乔什,我此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阿根廷的首都?我失笑,他似乎就是不肯乖乖呆着,这么快又换地方了。 
“我爱这里的足球,简直爱得要发疯,你绝对无法想象他们的足球多么富有想象力和创作力。我经常和一些孩子踢街头足球,他们都是天才,尤其是小里卡多,噢,乔什,真想让你瞧瞧他的射门,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射手。” 
同意大利一样,阿根廷是足球的国度,曾经出现过马拉多纳这样的球星,可想而知他会有多么兴高采烈。如果他就在这儿,恐怕会一股脑扑到我身上在我的耳旁大喊大叫。 
“乔什,我结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是房东的女儿,叫丽塔。她会做一种奇怪但味道不错的阿根廷甜食,还能用吉他模仿钟声和弥撒小奏鸣曲。她长得并不美,可她的侧脸有点像妈妈,……” 
我知道那些热带女子,她们的个性自然而且鲜明,有着漂亮的橄榄色皮肤,洁白的牙齿,犹如夏日艳阳下的花朵。而温迪也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男孩。何况这不是第一次了,无论在哪个国家,他的身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女孩。 
无限的疲惫感和厌烦感突然一齐涌上来。我伸手关闭了电脑,凝视着荧光屏逐渐黯淡下去。 
无法否认,我经常想起温迪。有时回忆很模糊,像用绿油彩画的的几片叶子,被水融化开来,是沁在画纸上的梦境,有时又很清晰,仿佛曾经反覆在心里刻划着他的身影。 
他的手肘顶在琴盖上、右手支撑着下巴,缓慢绽放出笑容的样子。他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你,下一刻又伏下长长的睫毛,不经意移开了目光的样子。甚至还有他嘴里塞着一个蛋糕,又用手从小草篮里抓一把小松饼的样子。 
柑苔绿,我的柑苔绿,也许我总在期待那股柑苔绿香气的出现。哪怕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寻找这股香气,寻找同他相似的身影。 
苦笑了一下,有几分艰涩的味道。我一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苦杏酒,一面把那幅放大照摆在了桌上,琼很细心,不仅装上了相框,还裹上几层油纸。我一层层撕开,透过玻璃,温迪的目光仿佛荡漾开来,带着某种固执的使人头疼的柔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幽深。 
拇指摩娑着镜框,最深的心底慢慢涌起了一层温柔和忧伤。见鬼,酒杯凑到唇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骗得了谁呢,我甚至连自己都骗不了,我想念他,真的,我想念他。 




2 

面向广阔庭园的落地窗户悉数敞开,微风徐徐。杰斯珀懒洋洋地趴在那头,一片叶子飘到了他的黑鼻尖,它伸爪挠挠。 
指尖挨个敲击低音部分的琴键,漫不经心的。 
“树长进我的手心,树叶升上我的手臂,树在我的前胸,朝下长,树枝象手臂从我身上长出。 
你是树,你是青苔,你是轻风吹拂的紫罗兰。 
你是个孩子——这么高, 
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 
“你的歌词?”瑞纳多歪歪头,他以舒适的姿态枕靠在高背椅上,膝头摊着杂志。 
我冷冷地睨视他,“这是庞德的诗,你追求那位专栏女作家时从我的书房里抽走了他的诗集。” 
瑞纳多一拍额头,用夸张的幅度耸耸肩,“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和你一样无聊的男人。” 
没有理睬他,我继续给钢琴调音。过了十多分钟,我放下音叉,目光再度转向他,“把这首诗印刷在专辑封面上吧。”我的口气并非提议,而是已经决定了。 
瑞纳多怔了怔,他抱着手臂,用研究的眼光盯了我半天,而后装模作样地叹气,“乔什,老伙计,你是不是思念你的小鸟了?”他甚至是有点怜悯地看着我。 
对他投射过来的玩味视线不是很愉快,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可能。” 
微微蹙着眉,认真刺探的神色逐渐消失,他沉思半晌,“乔什,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觉得为一个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独自说了下去,“留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居的情人。新年假期,她回自己的故乡基辅,我一个晚上没睡着,想她想得难受,第二天我决定去找她。我是一个穷学生,没有钱搭飞机,火车票都买不起,我搭顺风车去。当时天极冷,下着雪,乔什,你永远猜不到雪有多大多深。好几次我都有预感我走不到那里,我会活活地冻死在路上。一直到现在,我还会梦见自己冻得说不出话,只能一口口往嘴里灌雪的样子。” 
“然后呢?” 
“然后……”瑞纳多挑挑眉,“我活着见到了她,两个月后我们结婚了。”轻描淡写地结束一切,他望向窗外,淡淡的灰蓝,云走得很快,变幻着不同的形状,他笑了一笑,“那时我真爱她,那场雪像是得不到她宁愿死的选择。” 
他转过视线凝睇我,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乔什,放纵一下自己吧。我们的时间不再充裕了。” 

九月中旬,戴安的新剧《河岸》在罗马上演。两年来,他一点点有计划地把自己的事业重心转移到了意大利。艾维塔和他都有重新定居意大利的意思,他们正在罗马近郊寻找一幢和巴塞罗那的家差不多的大房子。 
我和瑞纳多去观看了首场演出。 
这是一个有关于越南的故事。相较而今,更像是旧日的越南,作为殖民地的,布景里面有繁复的白色浮雕,法式建筑,街头的梧桐树,当然也少不了艳丽的丝绸。但内容却是完完全全的东方化,甚至不屑用到任何一点西方的眼光。我有点讶异,随后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戴安,非常有魄力的表现手段。 
主角是一个亚裔女孩,漆黑的头发,眼睛明亮,仿佛会在水中消失的微笑,衣摆上的鲤鱼刺绣游走在纤细白皙的手脚之间。 
同意大利的女人大相径庭,拥有独特且无法令人忽视的异国风情。我想起了一些娱乐报道,那上头曾大篇幅报道她和戴安的绯闻。 
最后一幕结束后,有一半的人热烈地站起来鼓掌,另一半则在原处坐着不动。前几排那些评论家的表情迥异,眉头蹙起或是点头欣赏。明天的专栏评论会怎么样,也许可以猜得到。戴安应是早就预料到了毁誉参半的结果吧,这部作品对观众而言,不是蜜糖,就是毒药。 
有人从身后拍了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是艾维塔。她向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凑近过来,用中指在我手掌上写字。 
〈能找一个地方聊天吗?〉 
我颌首,朝左侧的瑞纳多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和艾维塔并肩走出了剧院。 
我们穿过了两条大街,挑选了位于广场左侧的露天冰激凌店。大大的木头桌子和椅子,不太干净,罗马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城市,但脏也有脏的可爱。我叫了一份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激凌,我记得艾维塔喜欢吃这个,尽管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侍者弯下腰把冰激凌和银色冰匙摆在桌面上,抽走托盘,直起身体的同时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或许是认为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女应该呆在某餐厅的贵宾室,而不是和一大堆年轻人挤在这里吧。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眼前是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人,此刻我并不想计较太多。 
艾维塔看了眼洒了糖浆和杏仁的冰激凌,一抹笑意在脸上漾开,眼角飞扬起细小的皱纹,“你还记得?”她用神情如此说着。她斜斜靠着扶手椅,半身沐浴在阳光下,面孔像闪光的河流。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她变得更加平静温和,一种简单的优雅,还有一点微妙的怀旧。 
她从草编手提带里找出纸和笔。 
〈罗马没有什么变化,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一样。〉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初我还是一个傻小子。〉 
接过纸,注视了一小会儿,我迅速下笔。 
清爽的空气,渗了一小点透明的蓝,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树叶在摇晃的声响融为一体。 
远方几十米处,街头画家正在等待光线的变化好捕捉阳光照在模特的头发、嘴唇、裙子上的奇异的美丽。我们右桌的一对年轻恋人额头抵着额头情话绵绵,他们说的是希腊语,男孩的面孔也相应地有棱有角,他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对女友说着,“如果把罗马的英文名字倒过来,amor,就是拉丁文‘爱’的意思。” 
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艾维塔读懂了他们的话,我们目光交接,默契地一笑,这就是我们爱过的石头城,单纯而迷人,就像爱情一样让人无法抗拒。 
凭借用纸笔沟通的方式,我们回忆了许多在罗马城的往事。她的大提琴,我的钢琴,我们合奏的圣桑的《天鹅》,当然还有那两个孩子,小小的温迪和小小的戴安。 
附近几十个喷泉倏地冒出高高的水柱,被淋湿的女孩子们尖叫着逃开,艾维塔的眼睛因为泉水反射的阳光而眯了起来,几缕黑发皱曲地飘拂在她的脸颊旁。我知道她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所以我很耐心她等待。她察觉到了,向我微笑了一下。 
〈乔什,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懂得生活的人,你什么都有了,你清楚你是什么人也做着你该做的事情。〉她顿了一下,低垂眼睛,好像下面的话是必须反复思考后才能下笔的,〈唯一的遗憾是你太珍惜自己,太保护自己了。〉 
她抬头,我沉稳地接住了她的视线,示意她继续写下去。 
〈但多么奇妙,你唱的歌是那样好听,让人感到你又是一个懂得爱情的人。真的,乔什,真的。〉 
周围客人的闲谈声化成了教堂里的低语声,人影渐渐模糊,连光影都一并凝滞,树影在身上抹出的淡绿随着微风的吹拂散于无形。 
那个圣诞夜,温迪和艾维塔说了什么吧,我猜得到他们的谈话,这个孩子既然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对母亲就更加不需要隐瞒。 
始终横亘在内心角落的一小块东西消融了,舒缓地,无声地消融。我握了握艾维塔的手,“谢谢。”她点点头,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我们曾经共同度过了很多时光,尊敬和信赖,彼此认同,是一种比血缘更加亲密的关系。 
在我十九岁那年,在那个光影交织,被葡萄藤蔓包围的音乐教室,她独自一人坐在房间中央的红木椅上,怀中拥着一把大提琴,美得不似真人。 
即使是几十年后的现在,我们不再年轻,她依然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性。 

我把艾维塔送回了她和戴安下榻的酒店。戴安正焦急不安地在门口徘徊,我们的身影一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他便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 
“妈妈,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给我留言?知道吗,你把我急坏了?”他的语速飞快,显然种种可怕的想象已经把他折磨得失去了往日处事的冷静步伐。 
艾维塔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接着使用流畅的手语向他解释缘由。 
戴安的目光逐渐从母亲那儿游移开,凝固在我身上,眼神锐利刺人,含有责难的意思。从小到大,我在他眼中总是扮演企图夺走他亲人的坏家伙,过去是他的母亲,现在是他的哥哥。 
“妈妈,我们进去吧,你也累了,需要休息。”他一分钟都不想等,拉起母亲就想离开。 
“戴安。”我想了想,叫住了他。 
“什么?”他停住了脚步,极不耐烦的声音。 
“我不是什么年轻人了,强烈的感情不再适合我。我并不想独占他,我只想和他一起寻找生命里值得快乐的事情,然后分享他的快乐,仅此而已。” 
身躯僵硬了几秒,戴安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原本紧抿着的嘴唇突然松开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旋即又回复了漠然和冷淡。他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和艾维塔默默走进了酒店。 
我确信我的心情已经传达给他了,而他也有所理解。至于能不能消除他的敌意,我并不在意。将来的一切,就交给时间来决定吧。 
我转身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温迪的信件从没有停断过,他毫不厌烦地对我倾诉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我渐渐意识到,他是在希望和我共享人生。我的心里淌过一丝暖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觉,这种情感似乎只会存在于爱情小说中,在现实生活里这令人感到安心温暖。 
十月底,他来到了冰岛。 
〈冰岛的球员很少,可那里的孩子都喜爱足球,我想我或许能够教他们,这应该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他的话题都离不开足球。 
〈到了夜晚,推开阁楼的气窗,我可以看见北极方向的天空闪烁耀眼的光芒。有时像一条彩带,有时像一团火焰,有时又像一大片五光十色的湖水。它们轻飘飘地浮在夜空里,忽暗忽明的,发出橙黄的橘红的蓝紫的,各种各样的光芒。乔什,这就是你所说的极光吧,真的很美。〉 
我向后靠住椅背,想关掉电脑,却发现信箱里还有一封信,也是温迪的,和上一封只间隔了几分钟,怎么回事,是忘记说什么了吗? 
点开,很短的信,根本没有几个字。 
〈乔什,我想你。〉 
我愣住了,闪着光的荧幕,荧幕上头的字一个一个跳进眼底,它们拥有温柔的使人动容的力量,从眼睛缓慢又固执地渗透到心脏,心脏控制了我的身体,也控制了我的大脑。 
温迪,我的温迪,他显然犹豫过也困扰过,他来回思索,为此而烦恼,但他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告诉了我。如果此时此刻他在我的面前,如果他愿意亲口对我说,他的长睫毛是否会轻微颤抖,声调是否会像鸽子一样柔软,柔软得让人想亲吻他。 
我叹了口气,分不清究竟甜蜜还是苦恼。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你,温迪,非常非常的。 
一刹那,所有的坚持和顽固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觉得我的生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依附到了某个夏日,有温迪的夏日。我的温迪,他就像希腊牧歌里永远的少年,有着羊角骨一样的脚踝,浓浓绿叶一样的笑容。斑驳的阳光沿着他的颈项肩线迤逦,无声地滑落手臂。他沉默而专注地凝视我,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乔什,你知道,我总是在这里的,总是在这里的。”他小声地说着,嗓音柔和异常。 
我在电脑前端坐了很久,当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打电话预订了明日飞往冰岛的机票。 
3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冰岛的首都雷克雅未克。着陆时,一种奇异的忐忑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温迪,我可爱的小少年,见到他时,我该挂一副怎样的表情?噢,不,这个念头一窜过脑海,我便淡淡嘲弄自己,这是怎么了,乔什?你简直就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为了久别的情人而心烦意乱。 
已经过了旅游季节,入境的人并不多,我尾随在几个黑人后面,到兑币处换了一笔克朗。机场大楼的透明采光天顶倾泻下音乐声,暖性且具有冥想风格的旋律,是比约克的新歌。我和她合作过两次,她是一个不太美丽的女人,皮肤苍白,浓黑卷发在面颊两侧纠结,显得有些邋遢。但她却是一个极好的歌手,她歌唱草药,歌唱苹果,但不倾诉心灵的创伤。如果失去了她,音乐的魂魄会随之从冰岛消失,而且天知道要消失多长时间。 
穿过两号通道,我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身影。我总是能找到他的,我从不怀疑这点。 
环顾四周,目光悄然停留在某处。他靠在不远处的柱子旁,戴着一副墨镜,高深莫测,看不清神情。两年了,他的模样又瘦了一点,当然不至于到削瘦的程度,只是更加凸显出细长的肢体和面部深刻的线条。头发长过了颈项,有几络散散拨在耳后,由于晒了太多阳光,原本漆黑的色泽一层层淡下去,有些褪色。 
人潮渐次退去,他终于发现了我专注的视线,原来他是在发呆?我忍不住笑笑。他吃了一惊,飞快摘掉墨镜,眯细了眼睛,动也不动地凝神望着我。 
曾经无比熟悉的神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身上那种困扰过我的不安感消失了,颧骨,眼角,鼻梁,嘴唇,下巴,所有浮在表层的光都沉淀下去,在内里揉和成一种奇妙的沧桑感,至少是像二十六岁的人了。 
我和他隔了十几米,各自静静地伫立着,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喧闹的声音,忽闪的人影,光影摇曳下的容颜,统统都停滞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那灰白色的外套因擦肩而过的人所带起的风而被微微吹摆开来,凝结的时间继续流转。 
温迪用力吐了一口气,不堤防绽开了一个微笑。 
温迪,温迪,我恍恍惚惚想着,他还是我的温迪,他那少年般的柔软依然存在,依然让人如此轻易感染到他发自内心的欢欣。 
他把墨镜挂在外套领口,眼中再无旁人地笔直向我走来。“乔什。”他的嘴唇无声地叫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掌覆上我的脸,小心地,除了触摸什么也不做,仿佛在触摸稀有花卉的枝叶。 
我搁下旅行箱,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再松开,反复数次,我把他的手拉下来,亲吻他的手心。 
“乔什,乔什,我的老家伙。” 
他怀念地咕哝,蓦地扑上来拥抱我。 
年轻,温暖,柔韧的怀抱,是我的温迪,当这个意识充满了我的大脑,我终于无法克制地展开手臂揽紧他,经过无数努力建立起来的平静轰然倒塌,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深深满足。 
下一刻,温迪把他的额头凑过来,紧紧地贴在我的额头上。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光线那么暗那么黑,可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如同夜空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缓慢闭上眼睛,“上帝啊,乔什,你真的来了,上帝啊。” 
他的眼睫毛细微颤抖,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胸口,我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温迪,温迪……”我断断续续念着这个名字,或许他无法想象,我是多么渴望这样呼唤他,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哪怕他不想再听我也不会停止,是的,他无法想象。 

温迪开车将我带到他的住所。沿途是一个又一个湖泊,镜一般的水面映照出带点蓝紫的色泽,有天鹅和鹭鸶在上面优雅地梳理羽翼。冰岛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北欧国家,它的地热足以使许多地区一年四季绿意盎然。 
温迪的屋子在几座乡村教堂后头,四野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小花,由于气候的奇异,没有一点香味,但花的颜色特别鲜艳醒目。 
几个男孩和女孩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当温迪下车走过去,他们哗啦一下都站立起来,异口同声朝温迪打招呼,“教练!” 
我记得温迪在信中向我提过,他在离住处几公里远的一个体育中心教小孩踢足球,有男孩也有女孩,从九岁到十四岁不等。说的就是眼前这群孩子吧。真挚的笑颜一个紧挨一个,看得出来他们非常喜欢温迪。 
“你们怎么在这里?”温迪拍了拍其中一个男孩的头,表情有点惊讶,“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几天不训练。” 
“我们只是想来见见教练。“一个细细的声音回答,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短外套和皮靴,一身利落的装扮,淡金色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眼角上挑,大大的眼睛犹如猫眼。 
“安妮,现在不行,我有朋友来。”温迪摇摇头,俯下身体,平视女孩的眼睛,“后天吧,后天我一定去训练场。”他面带微笑,口吻郑重,没有一点敷衍的意味。 
女孩定定瞅着温迪,随即开朗地笑了,她一笑,面颊上就浮现一个小酒窝,“嗯。”她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走了。教练,再见!”孩子们挥挥手,咯咯笑着,四散走开。安妮走了几步,回过头,似乎情不自禁想要看温迪的脸,手指头一次又一次笨拙地摩擦衣角,“教练,我们等你。”也不等温迪回答,就一甩辫子撒腿奔向自己的伙伴们。 
我打开后座的门,提出旅行箱,漫步走到他身旁,“很可爱的孩子。” 
“嗯。”温迪朝我笑了笑,不自觉流露出疼爱的情绪。 
“正处于敏感年纪的孩子,可能仅仅因为一次皱眉,一个微笑,一种姿势,而爱上年长的男人。” 
温迪怔了一下,收敛了笑容,随即把视线定在我的面容上,“乔什,你相信这种爱吗?”他放缓了声调,说得很轻,几乎是低语。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他站在那儿,就好像风景,背后淡青的天空不动声色地将他卷入了画面。我想起某一个初夏的早晨,打开窗见到这个季节里第一朵玫瑰的花蕾,有着神秘的令人心动的力量。 
“我相信。” 
教堂的钟声响起,连绵不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微风吹拂,他略微侧过头,前额细碎的黑发飞扬。 

屋子很宽敞,卧室和客厅全都打通,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即使光脚踩下去,也有层层叠叠的暖意包裹上来。大木头餐桌上,杂乱地摆了几本足球杂志和一叠体育报纸,我给他的手提电脑正无声无息地在中间沉睡着。 
“乔什,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是不是有点累?你想吃什么吗?”温迪一面走一面说,他打开冰箱,里面堆了满满的甜食,只在角落处有几块腊肉和鲜鱼肉。他摸摸鼻子,困窘朝我望望,这个小动作他依旧保留着。 
“不用了,给我一杯咖啡就行了。”我好笑地凝睇他多少有点挫败的神情。 
“我煮的可没有你好。”虽然嘴里这么咕囔,他还是自橱柜里拿出了咖啡壶和咖啡粉。 
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身影,背脊挺直,步履轻盈,神情也比往日要自然舒缓许多。从机场到这儿的路途中,他不停和我谈他的旅行,谈他在旅行中遇到的人和遇到的事。他的眼神和分别时不同,是经过淬炼的清澈明亮。我和他的母亲始终都认为他有足够的坚强舍弃某些东西,并从舍弃的那瞬间得到新的收获。而今,他是不是已经可以用自己的眼睛重新确认未来了? 
一径沉思着,我不经意望向他的卧室,床头上摆着十几个相架,木质的,黄铜的,白银的,全部是他和家人的照片,这些自小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走到哪里都不曾丢下。格子窗外的日光无声挪移,有光芒在相架堆中一闪,绿莹莹的。犹如被一双手牵引着,我慢慢靠近,一个叶子状的香水瓶安静地躺在那里,透明的嫩绿液体在里面流转着,晕染出难以言喻的温柔光泽。 
胸口被什么东西轻柔碰触了一下,我用指尖摩挲它,就像摩挲某种没有形体的感情。草叶和木苔的香味在鼻尖淡淡飘散开。 
“乔什。”温迪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走进来。 
“这个你一直带在身边?”我的眼光没有从那瓶柑苔绿上移开。 
他看看那个瓶子,再看看我,缄默了几分钟,但目光强烈得让人无法掩饰任何感情,“是的。”他放下咖啡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固执而倔强地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他转开视线,迎着光影缓缓垂下眼睑,一小排细细的光栅栏浮现在眼睛下的一小抹肌扶上面。 
我想说一些话却说不出来,我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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