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柑枱绿 (及番外玫瑰的名字)-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推门走进来,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如同往常一样,他打着赤脚,被雨水弄得微微潮湿的裤管卷了几折,裸露出小腿。
“都是烟的味道。”
他的面孔皱成一团,小声抱怨。
我的右手侧有一个满是烟蒂的香烟缸,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沾染上烟草味,可一旦开始工作,就抽得特别凶,难怪让温迪觉得不习惯了。
他走到窗边,用力拉开落地窗,顿时,海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到雨天,无论在屋子的哪个角落,都能感受到空气中湿漉漉的咸味,远处的海潮声也仿佛近在耳畔,一波波拍打海湾的岩石,又一波波退去。
“这样就舒服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舒展开秀气的眼角,清清爽爽地笑着。
大概是在不经意间被他的表情鼓惑了,我搁下刚开头的曲谱,走到他的身畔和他一同向外眺望。
山坡下的车道无比寂寥,偶尔有一辆亮着雨灯的车子疾驶而过。
此起彼伏的教堂高出云表,下面是参差有致的中世纪街衢,一律是乳白色、淡黄色的墙壁,以及褐红色的屋顶。一年前,温迪刚来时还经常因为迷宫似的街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此时此刻,古老的城市正在细雨中静静沈睡着。
骨瓷盘上堆满热乎乎的泡芙,浓郁的香气微微刺激鼻腔,我去厨房冲了两杯红茶。
看样子是无法继续工作了,我啜饮了一口飘散着白兰地味道的红茶,决定安心地享受下午茶时间。我也的确很想休息一会儿。
垂下视线,我揉了揉沉重的眉心,和温迪闲扯了一夜,到现在都还有些困倦。
昨日在香草广场吃过晚餐,和温迪商量着去看一场电影,藉以打发时间。
我早瞧准了阿尔莫多瓦的《对她说》,温迪则想找一部好莱坞的惊悚片。相持不下,于是各自退让一步,作了第三个选择,看刚上映的《魔戒》。
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影片,温迪看得异常投入。从电影院出来,他还一直兴致勃勃地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
托尔金的著作我的书架上都有,可他怎么都不肯自己去读。实在招架不住,两个人穿着睡衣,在书房的羊毛地毯上窝了一夜。我一面回忆一面将情节点滴不漏地告诉他,时不时还要自书堆里找出几本书籍应付他提出的各式各样的奇怪问题。一个夜晚下来,也许我对《魔戒》的了解不会再少于那些狂热爱好者。
温迪不亦乐乎地向口中丢着泡芙,比起我的倦容,他神情气爽地令人气结。
杰斯珀慢悠悠爬到他身畔,向他手臂上蹭了蹭,跟主人一同赖在柔软的沙发里头。温迪放下空盘子,双手圈住杰斯珀的脖子,把脸凑上去摩搓,和它玩起了翻滚游戏。
他吃吃地笑着,一只脚挂在沙发外晃来晃去,少年般的脚踝,白且细,就像漂亮的羊角骨,在光影荡漾中散发出微微的幽光。
不停地嬉笑打闹,可只要我一说话,杰斯珀和温迪都会倏地收起爪子和手,睁大眼睛专注地凝睇着我,似乎随时准备聚精会神聆听我的话。那格外认真的眼光让人觉得非常可爱。
看完《魔戒》之后,我询问温迪最喜欢哪个角色。他不假思索地告诉我是凯特·布兰琪,那个完全把他迷住的精灵女王,而不是我原先猜想的如晨星一样美丽的丽芙。
“温迪,你以前有没有女朋友?”我想,我当时一定流露出了相当古怪的神情。
“有啊,而且不少。”
“她们是不是都比你大?”
“是啊。”他很无辜地微笑,又加了一句,“她们都非常漂亮,就像妈妈。”
这或许是他对年长者根深蒂固的偏爱,也或许是他始终对我有好感的一个原因。可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喜爱,那种喜爱甚至让我常常有些小小的感动和喜悦,就像他现在看我的眼神。
由于雨水的折射,四面墙壁有不规则的波浪形光斑流淌,若隐若现的,那里面渗透着一点水蓝混合苔绿的色调。我突然闻到一股花香,就夹杂在这雨水微凉的气息中。仔细分辨,香味是从房间外飘散而来的,极为优雅馥郁。
“你又买了什么?”
“啊,我差点忘记了。”手脚灵活地自软垫堆里蹦了出来,把杰斯珀吓了一跳。他直直奔向室外,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陶瓶,插了满满一大捧红玫瑰。
他把玫瑰放在我的钢琴上,大多都已经开了,红得想要燃烧起来,不得碰触。
层层叠叠的花瓣旋转着舒展,骄傲而毫不掩饰地绽放自己。一些花瓣上还留着雨水,顺着挺直的枝梗缓慢滴落,荡漾开一圈圈微红的氤氲。
非常美丽的姿态。
“法兰西玫瑰。”他用玻璃杯向瓶子里浇了一点水,花尖微微颤抖,有一层晚霞般艳丽的色调,“街角的花店买剩下的,老板送给了我。这是妈妈最喜欢的玫瑰,我以前训练结束常常会带一朵给她。”
啊,我记得的,他自行车前面的车篮里往往会有这样一朵红玫瑰。艾维塔很高兴,会亲亲他或者拍拍他的脸,他的眼睛立刻看向别处,露出害羞又想拼命掩饰的表情。
我吸了最后几口烟,把烟头捻熄在烟灰缸里。手指触摸着琴键,调整了一下乐音。
“Sah ein Knab ein
Roeslein stehn;
Roeslein auf der Heiden;
War so jung
und morgenschoen;
Lief er schnell; es nah zu sehn;
Sah's mit vielen Freuden。
Roeslein; Roeslein; Roeslein
rot;
Roeslein auf der Heiden。”
我好心情地一边弹奏,一边吟唱。
“这调子真有趣。”温迪凑近过来,微微倾头,有可能觉得十分新鲜,“艺术歌曲?”
“舒伯特的《野玫瑰》。”回给他一个肯定的微笑,我又用意大利文重新唱了一遍。
“男孩看见一朵野玫瑰,
荒野中的野玫瑰,
多么新鲜多么娇柔,
他轻轻走近细看,
无限喜悦震颤心扉,
玫瑰、玫瑰、红玫瑰,
荒野中的野玫瑰。”
“很好听。”他把目光转向我,眼神慢慢凝结住,四目相接,他用的是很稚拙的口吻,“好像你和钢琴一起在唱歌。”
“你总是在赞美我,温迪。”
“可除了这些,我想不出别的。”笑容可掬,努力表现十二分诚意。他蓦地轻巧地走到我背后,伸出手臂轻轻圈住我的腰,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乔什……”
“嗯?”
“为什么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暖暖的体温传递过来,还有若有似无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带着一股木质的香气,我认得这个清淡澄澈的前味,柑苔绿香。
“……”
“看起来好像爸爸。”轻笑几声,那轻柔而模糊的呢喃,如同在说梦话。
我回过头,微微一笑,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可你并不是我的儿子。”
章二。 nipper and snow
1
铺有菱形蓝白大理石的广场人来人往。银发老妇人推着婴儿车悠闲地漫步,几对情侣在长椅那头坐着,亲密私语,脚边搁了好几个购物袋,一群咯咯笑的少年穿着直排轮鞋互相追逐玩闹。阳光暖暖的,仿佛是谁温柔的手一直在抚触人们的肩膀、颈项还有面庞。几十只鸽子在人群中自在穿梭,偶尔停下优雅的脚步梳理羽毛。米兰的街头弥漫着一股轻松惬意的气氛,虽然是秋天,却也因为一张张笑脸感受不到一点萧瑟的意味。
穿过几座喷泉雕塑,我来到休息区,选择了角落里的座位,向侍者要了一杯黑咖啡。
视野不错,看得到大部分的广场,同时又不会惹人注意。正在饶有兴趣地观察人群,我的注意力被两层楼高处的大屏幕吸引住了。
意大利音乐颁奖典礼的录像。
聚光灯打下来,带了一点淡淡的琥珀色调,透明的光辉,显得柔和且沉静。
男人坐在流线型平台钢琴前,端正的额角,细长的眼尾,并且微微下垂,倒映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指骨分明,修长坚实。
“你即将来临,为了这个时刻,我已等待得象“永恒”那么久。我至今还不能相信,你将来到我身边。”
(世界一刹那变得鲜艳,微风的气息馨芬异常,忍不住要向天空微笑,在不知不觉中,美好的奇迹已然从那里降临。)
“……我想像着你在这里,想像着拥紧你,将你拥紧在我怀中……”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蕴含着无数的亲吻和爱抚。)
“……在我做梦的眼里,我看你就象一个天使,当然你,并非天使。当然你…… 并非天使。”
熟悉的旋律,使得经过广场的人不自觉地跟着哼唱。
交叠的双手松开,我慢条斯理地搅拌咖啡,银匙不时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无法习惯自己在屏幕中的形象,无论经过多少年,那始终让我觉得陌生和怪异。
为了推拒掉那些要求亲自出演的MTV,瑞纳多和我争执过许多次,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烦躁地在我眼前踱来踱去,“乔什,你这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他恨恨地咒骂两声,“令人厌烦,令人厌烦!”
可我非常喜欢这首歌,每个人年轻时,都有珍藏在心底的恋情,虚幻的,真挚的,难以自拔的,如南方夏夜的满月。而我所有的曲子里,温迪唯一记得住的也只有这首,尽管他哼唱得总是支离破碎,找不着调子。
我看了一下表,瑞纳多和我约在这里见面,可他从来不守时。如果不是他一通甜言蜜语的电话,我不会如同傻瓜一般特地赶来米兰,只为了成为这个颁奖典礼的嘉宾。
“乔什!”
瑞纳多乘坐另一头的手扶电梯下来,四处张望搜索自己的目标,找到我后,朝我招招手。他嫌电梯速度不够快,以敏捷的动作,三步并两布跳了下来。因为惯性直接撞到好几个人。他一面道歉,一面向我跑来。
这小小的骚动使一些人开始注视这个角落,我发现有几个好像认出了我,惊呼地捂住了嘴,眼光闪烁不定。
“边走边说吧。”我抓住瑞纳多的手臂,趁还没有人上来前,顺着拱廊走道离开了广场。
沿厄马努艾乐二世长廊一路慢悠悠走着,彩色玻璃窗在两侧闪闪亮亮,从外头折射进来的光线也明显带着季节的颜色,长廊外的苹果树肯定结满了淡黄嫣红的果实,一个个在风中摇摆闪烁。
“把我叫来了,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睨视瑞纳多,没有斟酌语气,我不想隐藏自己多少有点恼怒和不耐的心情。
“啊,真抱歉,这几天我去蒙扎玩赛车了。”
瑞纳多一抬眉毛,满脸春风得意。
“哦?”我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看这家伙胡乱燃烧的眼神就猜得到,他一定又是坠入爱河了。
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他笑嘻嘻地点点头,向我肩头很用力地拍了一拍,“什么都瞒不了你。这次是一个赛车技师,很不错哦,过去都没有遇见过这种类型的。”
我笑了笑,微微带着嘲讽的意味,“也许会成为你第五个妻子吧。”习惯性拂开垂落在眼角的头发,我转移了话题,“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我下午就回维罗纳。”
“不如再多呆一天吧。把小鬼也叫过来。”
“嗯?”
瑞纳多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张球票,“米兰德比,他一定会喜欢的。”他摸摸后头颈,笑得不怀好意,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借了你这么多天,总得给小鬼一些补偿。”
和温迪约在火车站见面,我徒步去那儿接他。
那时接受了瑞纳多的提议,我打了个电话给温迪。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来接,我猜测他是在庭院照料他的李子果,现在说不定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只能把电话夹在脸颊和肩膀中间。
当他得知我不能立即回来,前一刻还精神熠熠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黯淡了,虽然明知道他是佯装的,还是让我有微妙的罪恶感。不紧不慢告诉他缘由,希望他能赶来米兰。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声音很明亮也很轻盈,宛如星光和微风在树枝间嬉戏。我能想象他缓缓绽放出微笑的样子,漂亮的唇微微上扬,漆黑的眼睛弯成月牙,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变得异常柔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年轻的生命如此贴近了我的灵魂。
因为是周末,涌进米兰城的车辆和人特别多,在人潮中不停搜寻,我终于找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站姿很漂亮,整个背脊笔直地伸展着,非常美丽。他正在和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小男孩说话,男孩的红气球卡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
温迪安慰他几句,旋即仰头目测了一下高度,往后退了几步,突然间向上跳跃了起来。
树枝哗啦哗啦摇晃,迤逦开绿色的线条,还有点点金灿灿的流光,我觉得刺眼般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向上伸展的手离蓝天并不远,只要愿意,他就能够高高地飞翔。
他抱起小男孩,把摘下来的气球还给他,男孩高兴极了,亲吻了两口他的脸颊。他总是懂得和孩子们相处的窍门,他们也把他当成自己人。
他转过头来瞧见了我,笑意成了浓浓的绿荫在面容上摇曳。把男孩轻轻放下,“再见,小保罗。”他挥挥手,向我走来。
“乔什。”
张开手臂,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这样的热情真让我有点困惑,怎么算我们分别都不到一个星期。但不可否认,我很高兴他能如此想念我。我承认自己喜爱也乐意享受这样的感觉。
“怎么了?”我托住他的脸,用大拇指缓慢而轻柔地摩擦他的发根。
“没什么。”他又开始眨他漆黑的眼睛了,长而淡的睫毛永远都那样富有表现力,他微张开嘴想说什么,随即又低下头,咕哝了一句,“就是有点想你。”
我的手停滞了几秒,转而把手指全部伸进他的黑发。刚才一瞬间我醒悟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至少是在这几天。
一个月来他的心情始终不好,经常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发呆。抿紧形状优美的唇,几络头发下垂几乎遮住了眼睛。这令他看上去更加清瘦,就像一个沮丧的小孩。
这不是他,他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温迪小时候有过一次相似的情况。那时教练说他身体太单薄无法成为一个好前锋,之后他也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他很快地振作,在球技上投注的努力足以来弥补身体的缺憾。而现在,我只知道那是因为戴安的一个电话。他问温迪,“什么时候回西班牙?”
“温迪,你什么都没有想好吗?”当我知道电话的内容,我问他。
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提到这些事,我想我说得太直接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温迪的身体一震,眼睛慢慢睁大,他瞪着我,瞳孔里翻腾着怒火。如果不是状况不对,我一定会赞叹他惊人的气势。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站在大厅中央,只听得见“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
第二天,他既紧张又不好意思地来请求我的原谅。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没有生他的气,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想温迪也许是在恐惧,咬紧牙关不停向前奔跑是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而今抓不住未来,失去了追逐的梦想,让他对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给他一个得以放松自己的空间。我从不认为自己在照顾温迪,如果硬要形容,我宁愿选择“陪伴”,我希望他能从感情方面得到支持,但如今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容易了。谁也帮不了他,他只能依靠自己重新站起来。只是他依然感到迷惘,对现在,对未来,对自己。
轻轻地叹息,“为什么要这么顽固呢?”我吻着他的太阳穴,嗓音微微低沉,“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啊,没有人会拒绝你。”
AC米兰和国际米兰,在意大利出生的孩子都知道它们,也总有几个特别崇拜的球星。温迪也有过把球星海报贴满整个墙壁的年纪。
穿过人流熙熙攘攘的地铁,瑞纳多在地铁的出口等着我们。平日里一向僻静的地方到了比赛的周末会变得格外热闹,顺着人潮的方向,便能到达圣西罗体育场。
“温迪,你喜欢哪个队?”我把手中的宣传单仔细研究了一遍。这轮是米兰的主场,我们的座位在米兰球迷聚集的南看台。
“米兰吧。”温迪偏头想了想,他以前对巴斯滕着迷过好一阵子。我的球票递给他,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不想被卷入球迷大战。
“你怎么不问我?”瑞纳多硬是把脸凑到我面前。
不置可否,我没有理睬他。前次他同温迪说到克林斯曼,自称球迷的他想了半天,猛然击掌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是那个金发美人!”除了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耻的半调子之外,实在也无言以对。
温迪从沿路的商店里买了一顶米兰的帽子戴着,只露出两个四处乱转的黑眼珠,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十分可爱,瑞纳多也不甘寂寞,买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我没有给他任何评语,因为那真的很滑稽。
虽然还是训练时间,座位已经差不多满了。南北看台几乎都被球迷占据,擦身而过的是一张张兴高采烈的面容,挥舞着标语,背部披着球队的旗帜,比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迫不及待狂欢开来,烟花四散,让整个体育场笼罩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米兰的球员在场地内各自热身。其中有个面目清秀,皮肤紧绷的青年,像是一个刚刚踏上球场的男孩,紧张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做着准备活动。在他因为捡球靠近看台时,球迷就会爆发一阵“pippo
signor bello!Pippo faccio gol!”的惊人呼喊声。
这时,国际也从另一个方向的球员通道出来。两队隔得远远的,丝毫不用正眼瞧对方。忽然,一个大个子从队伍里跑向那个青年,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低低估咕说了几句话,刚刚还绷着一张脸的青年蓦地笑了开来,表情变得格外柔软,有了一些顽皮和率真的意味。国际的教练大声吆喝着叫自己队员回来,脸有些发青,大个子似乎偷偷扮了鬼脸。但当他抬头走回自己球队时,已经换了一张严肃而且不耐烦的面孔。
好有趣的二人组。
我楞了一下,接着失笑。那个青年的笑脸让我联想到另外一个人,此时此刻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菲利浦·因扎吉和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注意到我的视线,温迪很自然地说,“他们是意大利最好的前锋。我还珍藏过他们比赛的录像带。”他的口气很兴奋,犹如见到了偶像的小男孩,瑞纳多在一旁哧笑,尽管知道理由,我还是瞪了他一眼。温迪刚才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曾经也是一个足球偶像。
比赛很激烈,球员飞奔得比马还快,看台上的观众也群情激昂,一直在挥舞着自己球队的旗帜和唱着歌。就算不懂足球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即使那些球迷吼唱出来的队歌几近要把我的耳朵震聋。
温迪没有和我说话,这是很不寻常的。他直勾勾盯着那个黑白相间的小球,根本没有眨过眼睛,他的皮肤上泛着红潮,好像内在的什么光芒被点燃一样。这个时候我也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米兰和国际分别在上半时和下半时各进一球,对德比来说,平局收场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我还没有记住名字的二人组在退场前呵呵地笑着,互相朝着对方作了一个棒呆了的手势,我觉得他们仿佛默契的多年好友。
自圣西罗出来,我们和瑞纳多在交叉路口分手。他要赶去赴美女的约会,我和温迪准备在我的别墅暂过一夜,明早回维罗那。
顺着上坡道往前,温迪走在我右侧,戴了面具般面无表情,从球场出来他就一直沉默着,就算刚才瑞纳多拼命说着有趣的笑话,也挑不起他一点兴趣。
他不时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渐渐地我发觉他的动作就像射门,用脚背搓出一个个漂亮弧线,伴随清脆的声响落在我们前方几十米之外。
“乔什……”
“嗯?”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扮演一个最好的聆听者,这也是我擅长的。
“一开始,就是还得用拐杖走路的那个阶段,我很害怕任何和足球有关的东西,晚上做梦总是梦见自己球场倒下的那一刻,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说真的,我以为自己会得精神衰弱。”他苦涩地自嘲,眉心因为回忆而微蹙,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我明白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愿去回想,“球队的朋友我一个都没有联系,我和他们说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其实我是拼命想要逃离这些。”
又一个石子落下来,滚了几滚,掉入左面的湖泊。湖畔长着一簇簇赛贝拉斯草,已经过了最茂盛的时期,却因为黄昏的光线和湖面的反射染上一层鲜艳的色泽。
“过了大半年,我才战胜自己的恐惧。“他对上我的视线,嘴唇倔犟地向上扬,“而你来西班牙的时候,我终于能够面对现实。”
也许是由于我的眼神黯了一下,他大力地摇摇头,“不要紧张,我的老乔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倏地笑了,好像摘下面具,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活了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的比赛真的很精彩,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当时我坐在看台上,突然就有一股冲动,我好想上场踢球,我不要当观众,我要当他们的对手。”
此后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到他往前了几步,转过身凝视我,“乔什,真好。”
“什么?”我没有接上他转换的速度。
“能喜欢上足球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他在笑,眼神带着无限的温柔,眼角深处却浮现淡淡的怅惆和忧伤。我看着看着,那一点漆黑像是要跑到我心里去。多么美丽的黑眼睛啊,即使面容被踩得粉碎,那里的光芒都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的周围落叶树正在开着,大朵的,粉红色厚质的花,所有的叶片凋零后,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傲然站立。
就像是站立在枯枝上的火苗,随时会跳落地面。
2
十月的天空,深蓝深蓝的,犹如从水彩管里挤出来的那种颜色。阳光毫无顾忌地洒溢,连朵云都没有。
周末的下午,温迪如猫般蜷缩在葡萄架下的大藤椅里,我正在帮他修剪头发。
额前的刘海长了点,尖尖的,有一些要刺到眼睛里。几下咔嚓的声响,几缕漆黑的发丝瞬间落地。
屋子里开着老式留声机。尽管血统优良,但年代久远了,唱针无法再跟着黑色圆盘流畅地旋转,听上去总是低几个音阶。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罂粟花,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沙哑的男中音,叹息一般吟唱,流转在空气里的歌声显得如此幸福,又如此哀伤。
我无意间碰触了他的肩膀,他倏地一下缩起脖子,披着的白色毛巾也弄掉了下来。
那里的肌肉又紧又硬,他现在大概觉得酸痛不已吧。这些日子,他和附近的孩子一同去足球场。他教他们踢球,偶尔自己也踢两脚。这算是一种进展吗?至少他逐渐习惯了不再是球员的身份。
他龇牙咧嘴地喊痛,那可怜兮兮的表情使得人好气又好笑。我用手指替他按压了几下,明明身体已经开始淡忘,可心却没有。这也许就是他身上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一部分。
那些残存在藤蔓上的叶子从中间的青绿过渡到边缘的淡黄,仿佛被雨水冲刷而褪色。照耀下来的点点阳光和它们融为一体,椭圆的光斑一会儿青一会儿黄,温迪安分不下来,老惦记着用脚去踩踩它们。
我将他的发根梳齐,他对着玻璃仔细瞧了一会儿,上面的倒影清爽非常。
“乔什,你的手像是能变魔术啊,真厉害。”他扮了个鬼脸,心情好得很。我把他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一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乔什!”他忿忿抗议。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把它从丢在一侧的薄上衣里找出来,切换了一下闪光的液晶屏幕,是瑞纳多。
“老伙计,出来喝一杯。”电话那头无比喧闹,大笑声碰杯声不断,像是一间小酒吧。
“等一下我和温迪要带杰斯珀出去散步,没有时间。”
“把小鬼一同带来。”
我叹一口气,“瑞纳多,他还小。”
“小?”瑞纳多低低怪叫一声,“乔什,只有你认为他还小。”身后似乎有人叫他,他加快语速,可能是要挂电话,“那就算了,乔什,你喜欢的话就继续当你的甜心爹地吧。”
甜心爹地?我凝望着挂断的手机,挑了挑眉毛。“怎么了?”温迪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微笑了一下表示什么事都没有,然后打出手势让他赶快把杰斯珀带出来。他好像不太相信,盯着了我半晌,结果还是撇撇嘴去找他的猎犬了。
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我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对温迪的感情很微妙,我根本无法说清,如果我有孩子,如果我是一个父亲,我可能会明白那是什么。但此刻我只是怕他不快乐,怕他不开心,或许我所期待的远远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多。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因此而不耐烦,温迪也没有让我失望过。
走出家门天气突然转坏,地平线那头一大片黯淡的云朵正在缓慢翻滚,缓坡上的草也因为起风了而四处摇摆。
于是,我们留在了家里,原本兴奋无比的杰斯珀大受打击,躲进自己的小窝怎么也不肯出来。
我准备将剩下来的时间用来整理房间,曲谱和一些歌词印本堆得到处都是。
为了感谢我的好手艺,温迪自告奋勇地来帮我的忙。尽管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但他真的没有一点整理东西的天赋,在他制造了一大堆混乱后,我终于看不过眼,要他立即坐到椅子上什么都不准碰。他很不服气,瞪眼想辩驳,可目光一触到我坚持的脸色也只能呐纳咕囔几句,乖乖照办了。
我把废弃的印本挑出来,有条不紊地归类,紧接着堆在角落里。他无所适事,吃起了做蛋糕用的橄榄,有如六七岁的小孩一样用前面的门牙咬着,咯嘣一声,我闻到一股酸涩的香味。
等到墙角被排满,房间看上去既宽敞又洁净,我拍去手上的灰尘,把一些东西重新摆放入柜子。
“这是什么?”温迪好奇地指着两叠厚厚的明信片。
我看了看,转而递给他,“都是你们寄来的,这叠是艾维塔的,这叠是你的。”
“有这么多?我都不记得了。”他的眼睫毛忽闪了几下,遮住了眼睛,像是很想瞧瞧。
我理解他的意思,觉得有趣地笑了笑。解开他那叠的包装纸,我把明信片分开,一张张排列在羊毛地毯上,排完一纵列之后,再移往横列排成一列,不一会儿,整个地面都被铺满了。
正面大多是西班牙的风景,塞万提斯纪念碑,阿波罗喷泉,普拉多美术馆,格拉那达斗牛祭典等等。背面则有一两句短短的留言,简单且直接,这点,他和他的母亲一样。
“呃,这张是我十五岁的圣诞节寄出去的,那张……”手掌支着下颌,他敲敲额角拼命在脑海里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