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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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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一等再等,就是不见白帝进屋,黑帝不耐烦了,「星河,皓铮人呢?」
  星河小心翼翼地道:「白帝已经走了。」
  黑帝一呆,「他走了?不可能……」
  「白帝说,宫主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不需要他再管。」
  「他……怎么会不告别就走?」
  「白帝临走时交代,不必闹那些繁文耨节的虚礼。」
  茫然若失,年关快到了,第一次想和白帝过一个年,权当家人团聚。可是,白帝却不告而别了……
  哼,不屑吗?我堂堂黑帝还瞧不上你白帝呢。
  还是去找何昭宇,这次虽然气坏了他,不过那只猫一向心软善良,好好赔个不是,再慢慢磨,不怕那只猫不动心。
  黑帝计画打定,心里又快活起来。
  开封府的内堂中,众人围桌团团而坐,甚为热闹,谈天说地,单等苏默一回来,马上就开席,替何昭宇接风洗尘。
  白虎趴在门口,无聊地摇着尾巴。厨子端上一盘卤鸡,刚跨进门,白虎一呲牙,脑袋一昂,吓得厨子手一抖,卤鸡直掉下来。白虎在下面张大了口,准备接这到嘴的美味。
  谁知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抄住了鸡,白虎「瞬」的上下牙相击,咬了个空,恶狠狠地回头瞪着白慕飞。
  「白虎又故技重施,见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吓唬厨子。」何昭宇无可奈何地摇头。
  白慕飞晃晃手里的鸡。
  「这家伙已经吃了一大盘牛肉,两只肘子,一只烧鹅,还溜到厨房偷吃了半条羊腿,这会儿居然还要吃鸡,也不怕给撑死。」
  大家笑得喷饭,连厨子也笑倒在一边。
  白虎被揭了老底,自觉丢脸,爬到何昭宇的脚下呜呜地叫,满脸委屈状,毛茸茸的大头直拱到何昭宇的怀里。
  何昭宇边笑边道:「我也不知道白虎这样馋,好吃成性……」见白虎气得半死,忙挟了一大块牛肉塞到它嘴里,权当降火。
  夜色渐晚,左等右等,也不见苏默归来,司马衡便道:「一到年关,大人事务就特别多,可能宫中留餐了,我们先吃吧。」
  他说得也是实情,众人不疑有他,笑闹声中开了席,你来我往,斗酒猜枚,一顿饭吃得尽欢而散。
  回房之时,何昭宇和白慕飞都有微醺之意,若在平时,两人自是挤了一床睡,此刻爱恋已深,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正自尴尬无语,忽听「轰」的一声,何昭宇的床四散碎裂,白虎吓得一跃跳开,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无辜地东张西望,好像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白虎照老规矩,一进来便占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呼」的往床上一跳,可怜那张老旧床怎吃得住白虎三百来斤的分量,自然立刻压塌。
  白慕飞气坏了,「死白虎,谁叫你吃了那么多东西,重得要命,居然连床也压倒了,我非揍你不可!」
  拔拳要打,白虎见势不妙,一溜烟逃出了门。
  何昭宇却松了口气,「没关系,我睡木榻,你去客房睡吧。」
  一路上有章龙在,何昭宇脸皮又薄,白慕飞当然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就是调笑的言词也没一句,怕惹了何昭宇生气。这会儿总算有了单独亲热的机会,该死的白虎又来捣乱,白慕飞真恨不得踹上白虎一百脚才解气。
  「明天我就买一张结实的大床,两个人抱在一起打滚都没问题的那种……」白慕飞嘀咕着。
  「你胡说什么?」何昭宇的语气已然严厉。
  「啊,没什么,我睡客房去。」
  白慕飞忙不迭溜走。
  幸好是在黑暗中,何昭宇脸热得发烧,白慕飞也没瞧见,不然,这家伙还不知会怎样呢。老实了三天就本性毕露,以后得多敲他一点警钟才是。
  夜静更深,苏默悄然回府,书房中司马衡早已等得着急了,
  「大人,圣上怎么说?」
  苏默脱下宫服,大冬天的,宫服竟然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换上便服,一口气喝完了司马衡捧上的茶,苏默疲倦地坐在桌边,「还能怎么说,圣上坚持要何昭宇执行任务,我寸步不让。圣上气得拍了龙案,还砸了一方心爱的古砚,我是一身冷汗呐。」
  司马衡心忧如焚,「大人,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臣子与圣上僵持,何来胜算?不如另荐他人监视燕王,大人以为如何?」
  苏默苦笑,「人人称我铁面无私,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有情义,就免不了有私。我也常想,倘若派去的不是昭宇而是别人,明知他去了就是送死,我会不会据理力争保护呢?结论是:当然不会!」
  「那是因为昭宇在开封府多年,大人视若骨肉。昭宇又是那样侠义正直之人,为国为民牺牲了很多,谁会忍心看着他掉入陷阱而不施援手?」
  「问题就在这里。」苏默目光炯炯,侃侃而谈,「我既有私心,此事便万不能推卸,唯今之计,只有我代替昭宇,前去监视燕王,若其有二心,想尽办法也要让他伏诛;若其确为忠良,我必在圣上面前为其鸣冤,还他清白。」
  司马衡大惊失色,「大人,你要代替昭宇?万万不可!万一燕王真有二心,大人决计无法全身而退。大人治国之能,天下皆知,倘若燕王成事,大人自是他的股肱之臣,善加重用。可是燕王一旦失败,头一个要杀的就是大人。」
  「试想以燕王的才略,对大人必然了解甚深,怎能留下大人这样的栋梁给圣上?」
  「难道昭宇去了就能全身而退吗?至少,圣上事后不但不会灭我的口,而且还要全力相救。可是昭宇就算回得来,圣上也不能容他活命……」
  司马衡无言以对,苏默句句实情,开封府中,没有谁重谁轻之说,大伙儿亲若一家,谁都不可或缺。
  「学生不能阻拦大人,但请大人也不要阻拦学生……」司马衡缓缓跪倒,「士为知己者死,学生发妻早丧,唯一的女儿远嫁大理,六族无亲,也不怕什么诛连九族,自当追随大人,时刻不离,请大人成全。」
  苏默默然,相处多年,对于司马衡的禀性他十分了解,若是一味阻拦,倒显得矫情了。
  伸手扶起司马衡,「我也真少不了你这个谋士,从今天起,你速速处理大小事务,过了年,我们就要入燕王府。」
  「此事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惊动了昭宇。到时我会安排他远离开封一段日子,等他回来,燕王之事大局已定,圣上纵有怨言,也怪不得昭宇。」
  窗外天空放明,苏默的心情却是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得透不过气来。
  大宋皇朝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卷入这场风暴中的人能幸免于难吗?这个问题苏默自己也无法回答。
  新年很快来临了,除夕、守岁、元旦、立春,不一而足,东京汴梁家家户户都忙着过新年。
  经过近百年的经营,东京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物华天宝,文采风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宝马争驰,一派繁荣景象。
  正月十五便是上元灯节,按当时风俗,上元节必要举办大型灯展,同时演出百戏。
  宫城前有山棚彩灯,彩山前左右门上,以草缚巨型龙灯,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万街干巷,尽皆繁盛浩闹,夹道富户商贾之家,灯火尤为壮观,真个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何昭宇和白慕飞也偷空上街看灯,一路灯球、绢灯笼、镜灯、琉璃灯、凤灯观之不尽。游人如织,来往穿梭,白慕飞紧挽着何昭宇,却嘟了一张嘴,满脸不高兴。
  那日床塌了之后,何昭宇居然破天荒让白慕飞买了一张超大的结实木床,让他乐得几乎上了天。可是晚上一睡,他才发觉大谬不然。
  白虎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侧躺着睡觉,宽大的脊背让何昭宇抱着,睡得暖和又舒服,四只爪子却对准白慕飞,稍靠近一点便抓一把。
  白慕飞自是叫苦连天,只说白虎身上必有跳蚤、虱子什么的,不可上床。结果何昭宇替白虎好好洗了一回热水澡,费了大力气擦干虎毛。
  那白虎一身白毛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的,像个大毛球似的滚来滚去,越发神气活现讨人喜欢了。
  臭白虎,天生就是我白慕飞的对头,整天没事粘着猫儿,赶不跑打不走。干脆每天喂它一百斤肉,撑死它算了。撑不死也让它胖成一只水桶虎,走路就喘气,看它还有无力气追着猫儿跑……
  何昭宇见白慕飞脸上都快刮下霜了,忍不住好笑,突然用手肘捅捅他,「你看,有小贼。」
  那个小贼在人丛中钻来钻去,大偷钱袋。白慕飞正一肚子没好气,上去就要揍。
  何昭宇低声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不宜惊扰百姓。略施薄技,搏君一笑。」伸手,快如闪电,从那小贼腰里拎过钱袋,再塞入失主怀中。
  他动作灵巧轻妙,小贼和失主居然全无察觉。
  转眼间小贼连偷十几个钱袋,何昭宇都一一还给失主。白慕飞见那小贼偷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笑得直打跌。
  小贼心满意足,溜到人少处检查成果,腰里一摸,钱袋全无,好生纳闷。怱见何昭宇在几步外笑着扬扬手里的钱袋,不知怎的手一晃,便已还给失主,顿时吓呆了,半天才「妈呀」一声大叫,拔脚就逃。心慌意乱之下,连跌了三、四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白慕飞笑不可抑,「哎哟,猫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样捉弄人,可惜了你这空空妙技,哈哈哈……」
  怱听身后有人赞道:「何大人果然好功夫。」
  两人齐回头看时,却是前段日子在燕王船上见过的御史陈贤,身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年约三旬,姿表伟异,鹰眉虎目,英气勃勃,举手投足之间,肃毅严威。虽万千人中,仍不掩其神采,一望便知是武将。
  陈贤满面春风,拉住何昭宇的手,亲热地道:「何大人英姿如初,下官仰慕得紧,几月相别,我一直都想着你呢。几时有空,下官做东,你我上樊楼一聚如何?」
  何昭宇微觉尴尬,他和陈贤并不相熟,这般热络,有些不习惯,只好微笑道:「有劳陈大人挂念,昭宇惭愧。」
  「哎呀,别大人来大人去的,今日是上元灯节,大家不必拘礼,兄弟相称就是。我痴长你几个月,唤你一声何贤弟吧。」
  白慕飞心下着恼,这个陈贤真不知进退,没事攀什么交情?定然心怀不轨,冷冷道:「我们可高攀不起。」不动声色,一指弹向陈贤的手。
  何昭宇忙伸手一挡,「慕飞,别动粗。」
  那武将模样的人揽过陈贤护在身后,叹气道:「子卿莫胡闹。」
  「请问阁下是……」何昭宇心下已猜到几分了。
  陈贤淡淡道:「这位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边关大将——甯穆甯大将军。」
  何昭宇久闻甯穆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只是在上元灯节,不见其统领三军之威,但见其安然和悦之态,未免有所惊讶。
  陈贤字子卿,一般只有密友亲朋方才称呼他的字,甯穆唤陈贤为子卿,必是极为相熟。看来他们一文一武,俱是燕王心腹。将不在多而在精,燕王有此二人,如虎添翼……
  甯穆莞尔一笑,「常听子卿说起何昭宇,今天得见,果然风采非凡。石岭关一战,更是用兵如神,难怪子卿赞不绝口。」
  何昭宇明白,朱言是甯穆旧部,详细情形他瞒朝廷也绝不会瞒昔日的上司,不便多言,「甯大将军过奖,朱将军得大将军言传身教,力抗辽军,大获全胜,圣上颇为嘉许,官升二级,也是大将军的荣耀。」
  不卑不亢,轻轻推开关键之处,又点的恰到好处,甯穆点头暗赞,真是聪明之人。
  白慕飞知道他们之间暗自较量,微微侧身,将何昭宇护在身后,凝神戒备。
  陈贤冷笑,「大过节的还忘不了三军大帅的威风啊,何贤弟不用理会,我刚得了燕王爷新酿的玉瑶光酒,味极醇厚,来来来,咱们先痛饮三百杯。」晃了晃手里一个玉瓶,拽了何昭宇就要走。
  白慕飞见他老是动手动脚,几乎要怒发冲冠了。
  何昭宇早就闻到了陈贤身上的酒味,忙道:「陈大人醉了,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也该告辞了。慕飞,宫城前彩山花灯最热闹,圣上都驾临宣德楼来看。你大哥、大嫂也说在那边看灯,咱们快去。」推着白慕飞挤入人流之中。
  甯穆挽住陈贤,叹道:「你生气,只管向我发火,别这样呕我,好不好?」
  陈贤摔手怒道:「我能有什么气?你南大将军官高权重,娇妻爱子,样样皆全。我一个小小的御史,无家无业,无权无势,不过听人摆布罢了……」说到伤心处,眼圈红了。
  甯穆脸色一黯,「原是我负了你,你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只求你别伤了自己。」
  这等温言软语从前听了贴心暖,此时却如三冬寒。陈贤灌下一大口酒,仰头望月,眼角边清泪闪亮。
  虽是上元佳节,万般热闹尽属他人,但觉一片清冷,凄凉萦怀……
  「慕飞,陈大人喝多了酒失态而已,别介意嘛。」
  「酒喝多了倒会占人便宜,我瞧了就不顺眼,要不是你拉着,哼,叫他尝尝我的拳头。」
  何昭宇轻叹:「上元灯节,多是有情之人双双对对出来观灯,陈贤与甯穆同游,慕飞你难道还猜不出吗?」
  白慕飞恍然,细细回忆,不觉失笑,「两人好似闹了别扭一样,陈贤只顾气那甯穆,却拿你当幌子……」
  「陈贤三年前高中进士,后入甯穆帐下为幕僚,彼此志趣相投,不失为知己。甯穆元配早故,原也无意续娶。可是两年前圣上突然下旨,将帝师之女许配给甯穆,这本是莫大的恩宠,南穆却深为烦恼,迟迟不肯成婚。最后据说还是燕王下令,南穆这才奉旨成亲,去年春天刚生了一个儿子。陈贤失意之情,可想而知了。」何昭宇久在东京,对此事知之甚详。
  白慕飞一怔,沉默不语。眼前正挂着一盏鸳鸯戏水走马灯,滴溜溜地转。灯光变幻着颜色,照在他脸上,更显飘逸俊美。
  「猫儿,万一将来有一天你要奉旨成亲……」
  何昭宇愠道:「你存心咒我不得善终啊?何昭宇本是江湖人,大不了回江湖中去,富贵荣华只是过眼云烟。」
  一股狂喜从心底直升上来,白慕飞不顾前后左右都是人,突然将何昭宇抱了个满怀,放声大笑。
  得侣如此,夫复何求?
  何昭宇又惊又窘,踢着白慕飞道:「快放开,这儿差不多一半人都认识我啊!」
  白慕飞脑中一转,拉了何昭宇便急奔。
  「你去哪儿啊?卢大哥夫妻还在宫城彩山等我们呢。」
  「都是大嫂说要来东京看灯,害我不能带你回无涯岛过年!」
  白慕飞一想就恼火,无涯岛地旷人稀,芦苇荡中钻十七、八个人也找不着。开封府狭小拥挤,来往一大堆熟人,别说偷香,连猫儿的身都近不了。
  「我们去镜湖小聚。」
  明月清辉,竹风摇夜,镜湖水面宁静,恰似银光铺就。
  使劲儿推何昭宇进屋,反手便拴上了门。白慕飞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过年时来镜湖打扫一新。那死白虎不能跟着上街,这可是两人独处的好机会。
  何昭宇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白慕飞那火辣辣的目光烧得他浑身发热,即使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只白老鼠打什么主意。
  轻轻地,一件物事挂在了何昭宇颈中。
  借着窗外的月光低头一看,那是一块极品丰脂美玉雕成的玉佩,四周刻以云纹,并蒂莲微含苞蕾,围绕相环,正面中间刻了一个「昭」字,反面刻了个「慕」字。
  白慕飞附在何昭宇的耳边柔声轻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何昭宇羞得彻耳通红,「诗词歌赋我一窍不通,不知道你说什么。」
  「这是诗经的几句,意思是说,你送我一个木桃,我就还你一块美玉,不是为了报答你,是为了永远和美地在一起……你给我的是星魂,我真的还了你美玉……」
  热气喷在敏感的耳垂上,何昭宇不觉微微颤抖,人被拥入熟悉的怀抱中,越加慌乱,「这是你要送给小卢麟的玉佩啊,搞错了吧?」
  「本来我看中它就是想送你的,可这块玉够大,我顺便刻了一块送小侄儿。」
  白慕飞声音渐渐低沉,悦耳柔和,充满了诱惑,「猫儿,我念的诗你全懂,只跟我装糊涂,是不是?」
  黑暗中,宝石般光华璀灿的眼眸似有无穷魔力,深深地吸引了何昭宇,目光一时竟转不开。

  第十章

  夜半更深,月光如水,琴声悠悠,空寂幽深。
  良久,弦丝微吟,袅袅回荡,余音未绝。
  燕王端起一杯玉瑶光,低声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仰望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虹影,二十多年了,想当初十五上元夜,你我携手共游,赏明月,观花灯,对酒当歌,玉人如花,怎会料到今日的寂寞呢?
  你可知,自你去后,只怕触景伤情,十五上元我再没有看过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虹影,原以为,得遇何昭宇,是你冥冥中的指引,可慰我失去你的遗憾。
  谁料到,我向来算无遗策,精心筹画了石岭关一战,竟然让他反败为胜,将我全盘计画打乱。
  幸而,我已说服辽主,指明由我出面和谈,否则,二十年来的隐忍与舍弃,都会失去意义……
  「明月春风三五夜,万人行乐一人愁。王爷何须如此自苦?有心事,可以说给枫林听吗?」
  杨柳风起,花叶轻飘,异香馥郁,中人欲醉。青衣人行云流水般轻盈,穿花过树,含笑而至。
  「你不去宣德楼陪圣上看灯,到我这冷清之地,岂不辜负了你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青帝嫣然一笑,丰姿绰约,明艳绝伦,「倾国倾城,也要有知音欣赏。纵观天下,王爷才是真正的赏花人。」
  燕王饮尽杯中酒。
  「这话二、三十岁的少年人最爱听,可惜我已是知天命的人了。」语气中说不尽的苍凉。
  素手纤纤,拂过琴弦,「王爷的心可还是二、三十岁,智计谋略,无人能及……」
  燕王目中精光一闪,「今日你不会只为了斗口而来吧?」
  青帝慢慢为自己倒了玉瑶光,杯中透明的酒映着一轮小小的月亮。
  「王爷大概也听说了,苏默为了何昭宇死活不肯奉诏,昨夜他回了圣上,愿以身相代。」
  「堂堂龙图阁大学士入燕王府,我赵元杰面子不小啊……」燕王哂笑,「一个护卫换一个开封府尹,燕王府蓬华生辉。」
  「王爷心知肚明,何必与枫林兜圈子?」晃了晃酒杯,月碎酒倾,「何昭宇视苏默如父,怎会坐视不管?王爷钓一只小虾,不想还钓到一条大鱼,可谓一箭双雕。」
  「哼,赵祯同意苏默前来,自有他的用意。苏默才华卓绝,世所共知,加上何昭宇,一文一武,任何人想与之较量,都没有胜算。」
  「王爷的风范,几人能及?还怕折服不了那两个人?」
  燕王微微而笑,青帝果然机敏,自己一要何昭宇,她便猜到其中有因,暂时不想说破,转了话题,「你那边有什么打算?」
  「我也想要一个人,有了他,一统武林就不是梦想了。」
  「你是说,白帝皓铮?」
  青帝呷了一口玉瑶光,「好酒,醇厚绵长,回味无穷,新酒能有此口味,实在难得。我宫中的竹离善酿竹叶青,几时有空,请王爷尝尝。」
  「白帝乃是山林猛虎,不会轻易听人指挥。」
  燕王虽未曾见过白帝,事迹早听过不少,颇有招募这一代英雄之意。只是考虑到白帝的禀性,不便造次,以免误事。
  青帝笑靥如花,明月为之失色。
  「从前的白帝完美无缺,不可战胜,诚为绝世英杰。如今,他心中顾忌太多,处处有弱点,已是入了铁笼的猛虎,何足为惧?」
  酒气微醺,更显青帝眸凝秋水,颊晕朝霞,燕王竟觉心旌摇荡,急敛心神,转开头,暗想:「难怪赵祯对青帝言听计从,此等风姿,少年人哪能不动心?」
  咳嗽一声,「白帝纵然是天下英雄,一统武林,也非他一人所能。」
  「要成大事,不外乎权钱二字。王爷如今所缺,也是银两而已。白帝掌握着金龙令,若能得金龙,入黄金谷,何愁大事不成?」
  燕王眼睛一亮,脑中飞转。
  他曾听青帝提过,五方帝中,白、黑、青、赤四宫均有宫殿和下属,唯有黄帝样样全无,历代都是孤身一人,四方寄居。传说黄帝拥有一黄金谷,遍地是天然黄金,富甲天下。为防人多泄密,引起世人争抢,黄帝才如此安排的。
  金龙令莫非就是开启黄金谷的钥匙?
  青帝点头笑道:「王爷所料不差,金龙令的秘密就在这里。当年白帝不出江湖,我也无计可施。现在,我一纸召唤,白帝就不得不来东京,他总不能丢下月明和何昭宇不问。多情总为无情恼啊……
  「何昭宇若能唯王爷之命是从,还怕白帝逃得出王爷的手掌心?」
  「痴情容易专情难,你保证白帝一辈子痴心不改?」
  「那还有月明呢,血缘之亲,永远斩不断的。」
  「假如白帝与其他两帝联合,你未必是他们的对手。」燕王一语点破其中关键。
  「黑帝是个绣花枕头,真辜负了他的好模样。赤帝狡黠多诈,心计过人,只是胸无大志,一味寻欢逐乐,不足为虑。白帝孤掌难鸣,又有这么多的弱点可抓……」青帝的声音悠然如风。
  谈笑间,便将五方帝轻描淡写、算计无遗,饶是燕王久经宫廷阴谋,也不禁惕然,「枫林,有时候本王真的很迷惑,不知你帮的是赵祯,还是在帮我?」
  「王爷绝顶聪明,心中早已知晓,枫林再怎样不过是个女子,是不是?」青帝意态佣懒,似醉非醉,「枫林只怕和冥教有所冲突,到时请王爷不要见怪。」
  燕王明白,这是青帝交换黄金令的条件,「江湖事本王没有兴趣,你若能掌握夜杀,那也是本王之幸。」
  青帝笑盈盈地扶案而起,「皓铮每逢十五月圆都不好过,我也该去慰问一下才是了。这瓶玉瑶光就送了枫林吧。」
  香风拂处,婀娜的身影已消失了,只剩下花林寂寂,月寒清光。
  燕王独立月下,微叹,「无痕,你觉得青帝是个怎样的人?」
  秋无痕自隐身处慢慢走出,「无痕以为,青帝艳绝人寰,颇有才华,可惜自恃太过,难成大事。」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倘若青帝控制了夜杀,将来尾大不掉,必有后患!」
  燕王颔首,停了片刻,「那何昭宇呢?」
  「何昭宇?外柔内刚,聪慧蕴秀,相处越久,越见风华。」
  燕王默然,目光变幻,思绪已飞向远方。
  小院寂寂,青铜、银叶、铁心相顾无言,恨不能转瞬间月落日升,恨世间为何每月要月圆?
  房门紧闭,粗重的呼吸声断续可闻,虽然满腹关切,奈何白帝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一向高傲的白帝,是不会让下属看到他如此脆弱的。
  平时岁月如梭,此刻却慢如蜗牛,心煎熬,意旁徨,却是无能为力。
  银叶颤声道:「青铜,当真没有办法吗?」
  青铜苦笑,「办法有啊,有一个人和主人气息相通,只有他才能替主人运功压住反噬的真气,归经循道,连运二十四个月,主人便可彻底治愈。但是主人都不准我们对他提一句,你想想,这可能吗?」
  「主人要不是为了替他恢复武功,打通任督二脉,根本不会落下这个病根。可恨他对主人如此绝情,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银叶不禁心生怨恨。
  铁心低声道:「何昭宇并没有过错,他早有所爱之人,不过命运弄人而已,主人都没有怪过他一句……」
  银叶冷笑,「我可没有主人那么大方,恨就是恨,别想叫我说好听的。」
  铁心欲言又止,暗自叹气。
  春风徐来,眨眼五颜六色的花瓣落了满地,随风翻转,扑人袭面。
  三人同时闪到门前,各自兵器出鞘。
  泉水般悦耳动听的声音风中飘来,「白帝宫就这样待客吗?」
  铁心淡淡道:「青帝枫叶是主人的朋友,不代表枫林也是。」
  青帝秋水明眸中的冷光稍纵即逝,微笑如春花初放。
  「这是我青帝宫中青龙木所结的青龙果,乃是疗伤圣药,拿去给你们主人服了吧。」弹指一物向铁心飞去。
  铁心大为惊讶,伸手接住,但见一枚龙眼大小的青果,异香扑鼻。
  青帝宫有一株三千年的青龙木,每三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产果三十枚,不仅是练青龙神功必不可少的辅药,而且可以疗沉屙,治重伤,起死回生。他只听过,却从未见过,一时不辨真伪,顺手交给青铜。
  青铜才看了一眼,便激动得大叫,旋风似的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铁心这才放下心来,但仍然守在门口。青帝只是微笑,慢慢呷着玉瑶光。
  过了一更天,白帝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小院中,银叶马上取来长衫披在白帝肩头。
  「一枚青龙果不过止得三个月真气反噬,这么珍贵的药,用在我身上,实属浪费。」
  白帝淡然一笑,清瘦苍白的脸色掩不住超逸入神的风采,目光横扫处,天地顿生豪情。
  青帝一呆,竟有些眩惑,平生所见男子不少,可与白帝相比者绝无,心下不得不承认,黄帝当年指定皓铮代掌金龙令,果然眼光独到。
  「这枚青龙果能助得白帝,便是我的荣幸了。」青帝巧笑嫣然,「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如何?」
  白帝敏锐地看着青帝,「白帝宫中无外人,有话你直说就是。」
  青帝无奈摇头,「你爱护短的毛病比以前更重了……」料想他不会遣开众人,神色一正,「皓铮,这统领五方帝的重任,你可要接下了,休要再推辞。」
  「枫林,这傀儡戏你唱得真愉快。」
  青帝故作不知。
  「黄帝不在,指定你代为统领五方帝,你一躲十年,可怜我这个小女子勉为其难,现在你既出来了,我当然应该卸职了。这些年月明辛苦得紧,若是你能一展才华,她自然也会轻松许多。你忍心让我们两个弱女子独撑大局?」
  「争霸江湖又如何?付出血腥代价换来你一时风光,值吗?」白帝心下厌恶,青帝太过野心勃勃,总以五方帝首领的名义自居,如今逼着自己冲锋陷阵,为她打天下,实在令人反感。
  「冥教一直处处以五方帝为敌,百年来从未停过,当初枫叶为此丧生,十多年来居然无人为他报仇。我若是有本事,还用得着求你吗?枫叶生前视你如兄,对你十分崇敬,连我这个姐姐都不及你重要,你竟一点不顾念他和你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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