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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第3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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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几十架长梯上密布的蚁附攻城百姓,噼里啪啦的不断坠下。城下猬集的人潮也一下就乱了,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钻。不知道朝哪里跑才好。就算还有人想呼喝指挥稳定住人心,可是惨叫声彻地连天的响起,还哪里有人听得见?
城上守军犹自没有收手,接着又是将黑乎乎装满火油的瓦罐扔了出来。这些都是大宋军中器物,是神武常胜军中拨出来的。粘稠的火油随着瓦罐碎裂淌得到处都是,十几支火箭落下,堡墙下顿时升腾起一团火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被点燃,惨叫着四下乱走乱奔。撞着了其他人,就将其他人也点燃。有些人想在地上打滚,将身上火焰熄灭,可是这火油燃起火势如此厉害,岂是轻易就扑得熄的?滚了几下,就抽搐着渐渐不动,烧得蜷缩成一团。
数千命大挣扎到甲字堡前的生口百姓,短短一瞬间,就不知道倒下了多少!残余百姓生口,已然完全崩溃了,在他们心中,再没有什么女真鞑子的严酷号令,再没有什么挣扎求生的念头,所有所想,就是离开这修罗场远一些!
甲字堡下,原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蚁巢遇水一般,四下呼号奔走逃散,只留下甲字堡下熊熊火光,滚滚黑烟,累累尸首,还有烧焦的尸臭!
乙字堡上,本来指着甲字堡放下破口大骂的守将愕然住口,呆呆看着眼前场景,半晌之后才喃喃自语:“这姓孟的,直娘贼下手恁狠!”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等人也全都怔住。难道大家又看错了这个姓孟的?
郭蓉回头又问了一句倪杰:“此刻选锋出击么?”
倪杰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讷讷道:“不必了罢,这般场面,女真鞑子今日还敢攻甲字堡么?”
而在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刚才还面带笑意的完颜希尹此刻脸色铁青。银术可所向有功,自然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可是一个个小小堡寨就是如此顽固难攻,对于女真军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要知道宗翰还在等着应州这条通路被打通!自己既然为宗翰遣到这里为先锋与银术可会合,自然责任也要一起担了。应州打不下,宗翰面前须过不得。
可是甲字堡那个姓孟的守将出手实在太狠。本来可以轻易打退这几千生口迫城。却偏偏将他们放到最近,这般沉得住气。最后这一下至少收走了千把条人命!
这般惨烈场景,完颜希尹看来,都微微有点胆寒。
在他身边,却响起了银术可冷冷的声音:“擂鼓,催斛律谋克上前抢这堡寨!”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26章 孟暖(四)
甲字堡前,火光烟雾腾天,焦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如此这般惨烈的杀戮景象,就是女真人起兵以来,沿途攻略辽人名城要隘,都轻易难得见到。
辽人守城水平,本来就相较宋人要粗疏一些。辽人虽然战斗力不断堕落,但是还是坚持临阵做野战的传统,在守城上没花多少心思。
女真起兵之初兵少,辽人打的就是一鼓荡平的主意,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做野外会战,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迫来,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婴城死守的防御战。
更不用说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在甲字堡前,其实是以宋军为骨干,装备了大量宋军才有的守御器械的郭蓉所部。加上孟暖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一下就将甲字堡前变成了积尸之地。让女真军马见识到了真面目的攻城战到底有多残酷!
可银术可仍然面色如铁,勒马矗旗之下,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完颜希尹看了银术可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脸色难看的并未开口。
虽然完颜希尹领军作战本事,一向都在银术可与完颜娄室等出名重将之下。可此时此刻女真大将当中,又有谁当真是酒囊饭袋?
他一眼也能看出当前战场局势。
现下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同样也遮蔽住了甲字堡上守军视线。而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下。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随之,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还有成功的机会。这个时候让披重甲的步战士再在敌人弓弩下朝后退,付出的死伤也轻不了,不如去博他娘的一搏!
而且守军不知道为什么,整体的守备节奏也乱了。甲字堡前打得跟一锅粥也似,除了乙字堡用弓弩侧射支援外。应州城塞此刻还没有抽调军马反击。正常来说,在攻城军马一波大溃之后,城中选锋就要出击,防止敌军并不远退,建立起离城更近的出发基地。而且还要将遗弃在战场上的攻城器械焚烧摧毁,免得再为敌所用。
人并不是铁打的,临阵之际不觉得,一场激烈的战事打下来。不少披甲战士消耗极大。守军亦有伤损,得马上补充堡中守军,消耗的军械,还得将伤员运出来——外围小堡实在太小,外有强敌,内再有伤员在身边辗转呻吟哀嚎,对军心士气影响颇大。
所以外围堡寨坚持下来,必须要得到城中军马随时援应。可不知道应州城塞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没有在这个有利时机前来援应!这个机会放在眼前,岂能就让其轻轻滑过了?
而且攻城之战,一旦决定扑城,就要趁锐。以肉躯与土木金铁攻打,几进几退之后,军心马上就颓丧下来,再难振作——城破之前,攻方和守方的伤亡比例实在是太悬殊了。一次攻不下来,就只能长围,再准备更多的攻城器械,恢复军心士气,筹集更多的军资,再图破城——或者就干脆围得守军粮尽没法再守拉倒。
一旦开始扑城,既然还有破城的机会,就不能轻易放过!
完颜希尹看了一眼战场局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银术可,听着中军震耳欲聋的擂鼓声。替银术可想想,今日驱生口扑城,多半是因为那个姓孟的据守甲字堡,这姓孟的曾与银术可潜通消息,以生口性命去试探一下,先拿下甲字堡那是再好不过。
却没想到,这姓孟的却如此心狠手辣,杀得太惨。甲字堡前酷烈景象,就是让他们这些宿将都微微有些心旌摇动。此刻若退,一向所向无前的女真军马也要稍形顿挫了。军心一堕,再攻应州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时候——现下宗翰在等着,又哪里耽搁得起?
趁着应州城塞援军不知道为什么不至,守军防御节奏有些脱节。而女真军马两个谋克也靠着消耗生口性命迫近了这直娘贼的小堡寨,不如就再赌攻一次!
这银术可,始终能敏锐的把握住战场上微小机会,而且决断极快。怪不得虽然自己和宗翰血缘上更近,宗翰却始终更爱重这小族出身的家伙!
想到此处,完颜希尹忍不住心里就冒出个念头,入娘的再败一阵,看你这厮如何在宗翰面前交待?
完颜希尹在这里转着自家念头,银术可却身形端凝,死死的看着眼前战场,全副心神都贯注其中,贯注在那数百借着烟焰掩护,直扑甲字堡的女真甲士身上!
甲字堡下,女真谋克斛律是个矮壮汉子。虽然不高,可横里极宽。身上套着两层重甲,每一步前行都象是能钉进地里一般。他在面甲下粗重的喘息着,不时发出短促的呼喝,催促身边甲士趁着烟焰尚浓赶紧迫近城下。
而女真步战甲士,也如斛律一般大口喘息,拿出了披甲之后的最快速度,深一步浅一步的跟上大队。
在他们身边,女真轻骑已然纷纷下马,从两边高速越过。身上只着半甲,人人手中都是操着强弓,手里抓着三支箭,嘴里还咬着一支。转眼就赶到了前面。
此刻在壕沟左近,数百苍头弹压还勉强稳住阵脚,拼命在朝着甲字堡上放箭。从侧面射来的箭雨扫过来,不时有人身子歪一歪,就落入了壕沟中密密叠起的尸堆上,让通过的道路更稳固了些。
女真甲士迫来,这些苍头弹压更不敢退,守住通路。在烟雾中红着眼睛以最快速度发射手中羽箭,也不管到底射着什么了。还有人弃弓跳下壕沟,稳住用土木尸首临时建起的通路。
率领这些轻骑的女真谋克纳海最先跳过去,回头大声呼喝:“斛律,你是娘们儿么?这般慢腾腾的?你不上俺便上了!”
纳海手下从他身边越过,站定下来,顿时就是一轮速射,将手指夹着,口中叼着的羽箭朝着甲字堡头急速射出去。纳海一边射一边大喊:“斛律,俺送一套娘儿衣衫给你!你就在俺帐中为亚海珍罢!”
斛律在面甲下大吼一声,有若野兽。猛的又加快了脚步,一下就越过壕沟,在他身后。女真步战重甲之士纷纷而进,经过纳海身边,斛律推开面甲朝他狞笑一下。然后就拣一个还未曾推倒的长梯,直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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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字堡上,一场称得上是屠杀的守御战之后。腾天烟焰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孟暖持着长刀,走来走去,不时鼓动几句。
虽然基本上是单方面的屠杀,但是射了那么多箭,发了如许多弩。还掷下去那么多沉重灰瓶油罐,大锅的金汁浇下去。人人都累得够呛。听着驱而攻城的生口惨叫着逃散,有人疲惫得几乎站也站不直了。
不少人这个时候就在烟焰当中尽力向应州城塞方向望去,以为总该听到援军到来的动静了。
看了少顷只见应州城塞闭门如故,忍不住就有人破口大骂:“入娘的这般杂种,竟然就等着俺们死不成?俺们还卖个什么命?就闪着俺们在这鸟大的堡寨里面等死不成?”
一人发声,人人应和。纵然这数十守军都是孟暖心腹,孟暖走到天边他们也死死跟着的。可此刻满腹的怨气怎么也忍不住了。
有人就开始鼓动孟暖:“将主,俺们还在这里撑个甚鸟劲?送死有份,应州现下也不是俺们基业了!开城降了鸟女真就是,女真人现下也晓得俺们本事,总该厚待一二。总好过在这里为那甚辽人公主送命!爷爷天不管地不收,一条命都是将主救下来的,可没受过辽人皇帝半分好处!”
孟暖拄着长刀也不时回望应州城塞方向,这个时候才冷冷回了一句:“去给女真鞑子驱使,跟这些生口一样烂在城墙下么?这世道,就俺们自家兄弟最靠得住!”
他一句话才说完,就听见女真中军方向突然鼓声如雷响动。孟暖一怔,扑在城垛口竭力从烟焰中向女真中军方向望去,城下火势仍然未曾消褪,有些长梯也被点着了,噼噼啪啪的烧得正欢,烟雾弥漫,女真军势无论如何看不太分明。
稍停少顷,本来零星掠过城头的箭雨突然转密。一个同孟暖一般直着身子向外张望的军士面门中箭,哼也不哼一声的就滚落下堡墙。
孟暖突然大喊:“女真人自己来扑城了!快将那些长梯全都推倒!入娘的,还得打一场硬的!”
军士们听到孟暖呼喝,人人都是怔住,城下死伤惨烈成这般模样了,女真人真是牲口不要命,还敢来扑城?
在孟暖大声号令之下,就有人要起身去推还未烧着靠着城垛口的长梯。可是堡外就听见烟雾中脚步声如雷一般沉重响动,不知道多少人越过了壕沟,箭雨如飞蝗一般扑上城头。纵然披甲,也有几人中箭在要害处,惨叫着倒下。箭雨越来越密,不离城垛口左右。在箭雨压制之下,几十具长梯,哪里就能在一瞬间全部推倒下去?
此刻在烟焰当中,已经能看见堡下人影憧憧,重甲步战之士,直薄堡下。人人身上为甲胄裹得如铁疙瘩一般,扑向还靠着堡墙的长梯,死死压住。更有甲士,操持长刀短斧,缘梯之上!
在这些重甲步战士之后,更不知道烟雾中有多少射手排列,一排排的羽箭不停歇的直洒过来,对堡墙上守军形成压制。乙字堡那里侧射过来的箭簇弩矢未曾断过,堡下也能听见不断有人中箭惨叫之声,可却无人后退半步,落向甲字堡上的箭雨,丝毫未曾稍缓!
孟暖心中知道,正因为应州城塞出援军马未曾到来,才给了女真人飞快再度扑城的机会。只要有百骑从应州城塞直击而出,有甲乙两堡掩护,女真人如何能在甲字堡前站得住脚?
可女真人之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明明看见数千人扑城在甲字堡下死得尸山血海一般,未曾稍停一瞬,就再度扑城!纵然披甲,就没看到在这么多守具之下,披甲和未披甲,其实也没太多分别么?
孟暖心腹一个个蹲伏在垛口左近,有人就扬声大呼:“将主,降了罢!犯不着为那个鸟公主把性命搭上!俺们拥着将主你,怎么也在女真人那里讨个出身!”
孟暖左近之人,将目光都投了过来。似乎都在等着孟暖开口就说出个降字。刚才杀的全是为女真人驱而攻城的生口,现在要是再杀伤那么多女真人,到时候只怕降都降不得。女真人之暴虐,北地之人,谁不知道?
而孟暖只是沉着脸蹲在垛口后,一时间并未曾开口。而堡下女真重甲步战士,此刻已然在箭雨掩护下扑到长梯前,踏过未曾熄灭的火焰,踩着脚底累累焦尸,已然攀上了长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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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州城塞之上,郭蓉连同一众军将,都扑在了垛口前。他们这里视线比起烟焰裹着的甲字堡稍好,看见了女真中军擂鼓,数百女真甲士又再度扑向甲字堡前。
此时此刻,就是开城以选锋出击,也来不及了。女真军马的凶悍,哪怕是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死战过一场的军将,也再度为之震慑。
堡前已然死得是尸山血海了,这几百女真军马,并无什么攻具,就靠着几百射手的箭矢掩护,踏过火海,冲过烟焰,再度蚁附攻扑!乙字堡的侧射箭雨之下,扑向甲字堡的女真军马连同苍头弹压等辅军,不断有人被射倒。乙字堡连床弩也用上了,只要巨大的弩矢命中,总能带走几条性命。不断有人倒在已经堆叠得厚厚的尸堆当中。可这些女真鞑子,仍然嚎叫着向前攻扑!
若是甲字堡守军是出自神武常胜军中的精锐,凭坚堡与守具,还能守住。毕竟没有足够攻具作为依托掩护,女真鞑子也不是天兵天将。
可偏偏甲字堡中是孟暖所部!厮杀一场,已然是出乎意料了。再女真军马凶焰之前,到底对郭蓉有多少拼死效力之心,谁也不敢说。不少军将私心为孟暖计,这个时候降也降得了。反正在郭蓉麾下他也是一个外来之人,降到女真鞑子那里,有多大区别?
眼见得女真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长梯前开始攀援,而甲字堡仍然没有动静。大家心下有数,只怕今日甲字堡算是丢了。天明开始的战事,一波三折,没想到还是一日间就丢了外围堡寨!
郭蓉回头怒瞪了倪杰一眼,倪杰也默然不语。今日要是选锋及时出击,说不定还能保得住甲字堡,将女真军马逐退。可是对着孟暖这个家伙,谁敢轻易将这仅有精锐填进去?
郭蓉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恼怒,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皱眉跺脚。
一日而丢外围堡寨,城中军心动摇。这应州,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南面到底如何了?援军动了没有?
而在女真中军矗旗之下,完颜希尹吐了一口气,转向银术可微笑:“看来是拿下了,这姓孟的,毕竟不敢当女真大军兵锋之前…………不过他就算投降,也没什么功劳了。俺的意思,打发他为一苍头也罢…………不过此间是银术可你主持,你说了算。要千金买马骨,也由得你。”
最近完颜希尹学着读点汉书,才学了一个千金买马骨的典故,马上就炫耀了出来。却没想到明珠暗投,银术可皱眉哼了一声:“什么鸟马骨头?仗还没打完,这堡寨还没拿下!”
甲字堡上,孟暖突然长身而起,振臂大呼:“直娘贼,男儿大丈夫,何苦非要屈居人下效力?只要俺们这些弟兄在,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还落得一个快活!俺们自家也打下一分基业下来,再不要看人脸色!为女真人驱使,俺懒得再为人呼来喝去了!”
“入娘的将女真人打下去!”
呼喊声中,他已然举起一个堆叠在手边的灰瓶,狠狠砸了下去。而堡中守军,实在都是孟暖贴心贴命的心腹。孟暖如此动作,他们也再不想什么,纷纷直起身来,操持起各种守具朝下投掷。
已然缘梯之上的女真重甲之士,在劈头盖脸的灰瓶火罐礌石滚木当中,就如为他们驱使送命的生口一般,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纷纷从长梯上滚落下来!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27章 孟暖(完)
蓬啪之声连响,却是无数守具从城墙上掷落。或者溅起满天灰雨,或者纷纷火油洒落,为战场上未曾熄灭的火焰一燎,就是一个个人形火团在长梯上手舞足蹈的跌落。
除了灰瓶火罐,更有滚木礌石砸下。堡上几十名守军鼓起余力,将堆叠预备的那么多器械一股脑的拼命扔将下来。
所谓礌石,就是备好的七八斤十来斤的石块。小了没杀伤力,大了掷几块就脱力。石如雨下,直砸得一片叮咣乱响。堡下攻具,只是长梯而已。不象凭借云梯登城可以耐重,甲士能装备齐全,挽重盾而操长刀。落石可以凭借重盾推开。此刻落石如雨,无非就是靠着天灵盖上铁盔扛着。石头下来往往连头盔带脑袋一齐砸扁。
而滚木就是一根丫丫叉叉的大木,两边拴着链子,几名守军持链将其放下,沿着堡墙如钟摆一般荡来荡去,但凡被撞中,无不吐血坠下。有的守军还将狼牙拍竖起,狠狠砸合在堡墙上,这般重型守具,哪怕披着重甲,身上也是顿时就多了几个血窟窿。
转眼之间,几具长梯上的女真甲士就为之一扫而空。长梯脚下,又多了一堆尸首。人肉被烧焦的恶臭味道也更加浓烈起来。惨叫声从堡墙上一直响到堡墙底下。女真鞑子就是再凶悍,这个时候也只能扯开嗓门惨叫挣命!
这样的惨景,沿着堡墙一圈的数十具长梯上到处都在发生。底下发箭压制城头的女真甲士,苍头弹压等辅军都被震骇得手足无力,不少人都停矢不发。
蚁附蛾博,伤亡惨重而城不拔,任何时候都是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银术可这个时机抓得的确不错,女真甲士扑上来的动作也极快。谁也没料到此刻的女真军马能强悍到这等地步。堡上守军虽然竭力反击,但是守军毕竟只有几十人,如何能将所有方面都照应周全。在一些残余的长梯上,女真甲士终于冒出头来。
在一架长梯前,两名守军砸了几个灰瓶,看见女真甲士仍然在拼死而上。慌了手脚就抓起推杆,想两人合力将这架长梯推下去。才搭上梯子,就听见一声大吼。却是一名铁盔上戴虎尾的女真甲士跳上墙头。横刀一扫,两名守军就撒手抓不住推杆。再进一步,一刀斜劈下来,生生就将其中一人劈开大半,血雨四溅。
一片腥红当中,那戴虎尾的女真甲士一声大吼,真若一头活生生的大虫!剩下一名守军吃这一声吼震慑,掉头就跑,只知道用变了调的嗓门大喊:“鞑子上来了!”
这戴虎尾披重甲的女真甲士,正是斛律。他当先而登,给一块石头砸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也浑然不顾,翻身再上。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以避灰瓶。要是下来的是火油罐,那就听天由命罢。结果也是好运,居然就这样给他冒万死撞上了城头!
双脚一履实地,就是斛律这等厮杀汉的天下了。就听见他大吼连连,长刀所向,接连劈翻了好几个守军甲士,又抢下一个垛口,死死据守在那儿。接应更多的残存女真甲士上堡。一名守军甲士操起一根七尺钉枪扑过来,却为斛律一把扭过,往怀里面一裹,顺手还拧了一把。
这一抢一拧,守军甲士手中钉枪就脱手。人还给拉得跌跌撞撞的冲过来。被斛律单手抓住领口,一扯一带,就头上脚下的从堡墙上扔了下来!
这还犹自未休,斛律将夺来钉枪在手里掂了一下,脱手就掷出去,又一名扑来的守军顿时给扎了个对穿,身形一晃,也同样就栽落堡墙!
城上城下,同声大哗。堡墙下的女真兵马是士气高昂,而堡墙上却是绝望的惊呼!
只要一个女真鞑子上了堡墙,就杀得前后皆不能当,稳稳的盘踞住了城头。要是更多女真鞑子扑上来,甲字堡就是大家的棺材!
不远处中军矗旗之下,也是一片欢呼之声,所有女真甲士都在振臂高呼,为斛律喝彩打气。完颜希尹也忍不住开颜,回顾银术可:“拼了这么多儿郎性命,总算是拿下来一处堡寨了…………这一飞矛,当真精彩!”
话音尚未落下,堡墙上又是一杆钉枪破空而过,带着烈烈风声,一下没入斛律的肩背处。正正落在斛律两层重甲肩铠与胸当连接处,一下就扎透了!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斛律惨叫一声,按着伤口,再站不稳脚步,踉跄一下,翻身就朝堡墙内倒了下去。
两矛在空中来去如电,不过一霎眼的功夫。刚才一矛让上千女真军马扯开嗓门大声欢呼,这还回来的一矛顿时就让所有欢呼声都卡死在了脖子里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掷矛之人,正是孟暖。他一矛脱手,毫不停顿,大喝一声,左手挽盾,右手持刀,就向着垛口又冒出的女真甲士扑了过去!他的心腹为他举动鼓舞,也舍死忘生的跟着涌上。一顿枪扎刀砍,顿时就将扑上来的两名女真甲士放翻,接着灰瓶火罐不要命的往下掷。这里扑城的女真甲士,转眼就为之清扫一空。孟暖更带着几名心腹,转战堡墙四下,只要有哪里稳不住,他就迎向哪里。原来动摇局势就这样为他亲身上阵稳定下来。而更多的长梯熊熊燃烧起来,更多的女真甲士就在埋骨在甲字堡的堡墙之下!
银术可面色铁青,死死盯着甲字堡。沉声下令:“吹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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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现在,丢了百多条女真儿郎的性命,银术可果断认输。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白丢下多少条人命。还不见得能将区区一个甲字堡打下来,更不必说甲字堡后面更为坚固的应州城塞。
完颜希尹一把扯住银术可怒道:“如何现在就退?现在好歹逼近了堡寨!再遣一个谋克上去。你的谋克舍不得,遣俺的上去!现下就退,还有什么法子打开这应州?宗翰如何得南下?娄室他们这几千军马还在南面等着!”
银术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打不下,以后再寻机会就是。临阵而战,机会总有,凭什么非要一头撞上去?”
完颜希尹冷笑:“还有什么机会?你还有什么破城的手段?”
银术可仍然奇怪的看着他:“此时此刻,俺哪里知道?临阵之际,战机千变万化。看见了抓着就成,现在要俺能说出什么来?希尹,不是俺说你。领号令带兵厮杀,你还来得。独当一面,还是排在俺和娄室后面罢!南蛮子的书,看多了有什么用处?“
完颜希尹一心想帮银术可的忙,拼死再努一把气力,说什么也先将这个小堡寨抢下来。没想到倒给银术可抢白了几句,当下脸色就气得发黑。
号角呜呜在矗旗下响动。甲字堡前女真射手拼出最后气力,拼命发箭,压制堡墙上守军。而重甲步战之士也互相扶持,踉踉跄跄的从堡墙前退下来。等残军好容易过了壕沟,连同掩护的射手,又不知道丢下了几十条人命。
甲字堡上,欢声如雷。而乙字堡上守军将领脸也兴奋得通红,跳着脚下令:“出力射!射死这帮死不绝的女真鞑子!今日老孟得了功了,俺们也看错这家伙了,倒是要寻他好好吃一场酒赔罪!”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神色复杂——其实不光是她,所有军将脸色都尴尬得很。这个孟暖,一向为大家所提防排挤。昨夜兵变他杀了作乱之人以表忠心,还给丢到了最外面的堡寨中去。今日援军怎么也没派出去。就是这个孟暖,就靠着五十守军,撑了下来,百姓生口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杀伤了多少女真鞑子!异日见着了,大家不是要将脸抹下来揣荷包里面么?直娘贼,没想到这老孟是这般一个忠心耿耿,言出即行的好汉子!
郭蓉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此刻可以遣选锋去援应孟暖了罢?”
倪杰硬着头皮答应一句:“末将亲领,去援应甲字堡!”
郭蓉摆摆手,让倪杰出发,并未曾多说什么——她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领大军而为萧言承担方面责任,一举一动要承担那么多人的命运,甚而萧言基业存没的重任。实在让这个高挑的小姑娘觉得有点心力交瘁了。
也许是以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罢?自己其实没有本事在这个乱世里面独存下来………又或者是那个姓萧的,用他的坏笑,用他一贯蛮横霸道的决断,让自己已然渐渐软化下来,再不复是在燕地纵马引弓的飒爽女儿?
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啊…………真想他,真想他…………真想他…………
在郭蓉突然变得柔柔的眼波当中,应州城塞唯一一个可以打开的城门咯吱摇起。雪尘四溅当中,二百铁骑为倪杰亲领,呼啸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应援而去。
□□□□□□□□□
甲字堡上,孟暖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一个女真甲士狠狠一记铁锤砸过来,虽然为他用盾牌推开。但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邪门。震动之下,紧咬的牙关都给震出血来了。
厮杀之际,浑无所觉。但是等到女真鞑子退下去,孟暖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甲字堡下,原来的雪地都给染成了红红黑黑的奇怪颜色。尸首累累,堆叠几有半人高,似乎还有人未曾死透,在尸堆里慢慢蠕动挣扎。
环绕堡寨的壕沟更是给尸体填满,里面还传来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不知道是女真甲士,还是那些百姓生口。
几十架长梯全都在熊熊燃烧,全部为守军所推倒。烟雾一阵阵腾起,将每个残存下来的守军都染得眉眼漆黑。现下这些守军全都有气无力的靠在垛口上,连擦一下脸都懒得。
这一场厮杀,居然就这样熬过去了…………可也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孟暖站在垛口前,向前望,是趁着刚才厮杀女真军马无暇看管,四下挣扎逃散的百姓生口。还有一直不动的女真中军,两面黑色大矗旗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这里。
向后看,应州城塞终于遣出了援军。飞也似的溅起满天雪尘朝着这里赶来。
向更远处,就是塞外的山川大地,是望不到尽头的铅灰色天空。
如此广袤的天地之下,男儿大丈夫岂能为人驱使,小心翼翼的守堡寨拼性命打仗以自效。或者就为女真人驱之如犬如羊,侥幸不死,等着从他们口中讨一口残羹冷炙?
而且不管自己投效哪方,那个经霜犹艳,遇雪更清的高挑倩影,又怎么可能落入自己的怀中?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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