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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英雄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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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琬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步跨去,一剑一个,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开西瓜一样。
铁蛋虽手脚发冷,仍贾起余勇喝道:“妖怪!少杀几个行不行?”
秦琬琬手不停斩,边冷笑著说:“这等刁民恶棍,不早赶尽杀绝,留之遗害天下百姓不成?”
最后一剑刺死那犹在地上挣命的青面三煞,才转过身子,把剑一挥。
“你们那七个和尚,统统给我过来!”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全都傻了眼,又慑于她的威势,不敢不从,一个个小媳妇似的走到她面前,一字排开。
秦琬琬倒转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喝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蛋强忍怒火,暗忖:“六祖有云‘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我若不报无道,想必喧争自息。”
如此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甘之如饴。
帅芙蓉眼见一名浑身白衣的女子面前恭恭顺顺的排著七名小尚,不禁又感悚栗又觉好笑。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姑娘有所误会。这七个小师父全都是少林寺的,因知此庙僧侣素行不端,特来锄奸伏恶,不意竟与姑娘发生冲突,万祈恕罪。”
秦琬琬见他斯文有礼,出口成章,不像个坏人,且与自己一样通体白衣,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帅芙蓉却又吟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学会护身法,水火三灾见时无。”
秦琬琬立刻面色一变,点了点头,一指铁蛋等人,问道:“他们也是?”
帅芙蓉笑著摇摇脑袋。
秦琬琬便又用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记,叱道:“算你们狗运亨通,没犯在本姑娘手里,要不然,哼哼,即使叫你们那空观老小子来,本姑娘也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言毕收剑,行出院外。
帅芙蓉偷偷挨到院门旁边,见她大步走往石室方向,才松下一口大气。
“幸亏当初没采到这等凶恶婆娘,否则阴间早已走过百来转了!”
狐狸无怒这会儿可大发其狠:“只不过瞧她是个婆娘,让著他一点而已,啥嘛东西?”
伸手一摸脑袋上肿起的两个大□,又痛得龇牙裂嘴,再也骂不下去。
赫连锤上下尽瞅帅芙蓉,哼道:“什么狗子佛,猫子佛,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
帅芙蓉抖抖眉毛,故作神秘之状。
“时机未到,到时便知。”
无恶呸了一大口:“和那妖怪鬼鬼祟祟的讲话,会是什么好货?”
雪球的眼眶便又无端红了红,几次想要向帅芙蓉开口,却都强自忍下。
铁蛋心知这个徒弟颇多门道,莫测高深,他既不说,便也不问。
众人哼哼唉唉的回返顶塌壁垮的木屋之内,一阵阵血腥由破洞中传进来,直叫人浑身起疙瘩,待要换房而居,却又不肯再踏出木屋一步,只得将就著躺下。
铁蛋愈想愈不服气,不停的拍著大腿,纳闷道:“本领又不比她差,为什么一交手就先软了半边?”
赫连锤一直用手拧著□漉漉的裤裆,叹道:“胆量,师父,胆量!她杀人杀惯了,那像咱们?”
帅芙蓉颇觉新奇的瞪大眼睛:“搞了半天,你也没杀过人?”
赫连锤恶喷口气:“杀过猴子、杀过免子,奶奶的!”
铁蛋又一拍大腿:“真凶!竟有这么凶的妖怪!”
帅芙蓉啥道:“这就非你们出家人所能理解的喽!世上这样的人可多得很呢!”
铁蛋双臂枕头,仰望星空,想那秦琬琬貌美如花,人模人样,但性格之专横暴躁,心肠之毒辣冷酷,却是前所未见,讲起话来又有点捕快味道,真不知是何出身。
他忽然忆起佛经中所载鸯崛魔罗的故事,传说此人乃佛陀时代天竺王舍城的大盗,信奉杀人即可享福的邪教,因而杀害王舍城民九百九十九人,并各切一指,饰于头上,故又称为“指□大盗”,后来他又想杀他的母亲以凑足千人之数,佛陀悯之,乃大显神通劝化他,终使他皈依佛门。
铁蛋想到这里,不由一咬牙齿,暗忖:“我若能度化这个妖怪,可真是大功德一件,不说别的,今晚便可救得几十条人命。”
心中千回百转,思量未已,六个师兄却全部安安适适的打起鼾来。
赫连锤躺在铁蛋身边,咕嘟低骂:“这群没廉耻的东西,脸丢尽了,却还睡得著?”
帅芙蓉在另一边应道:“师兄有所不知,方外之人无色无相,那会把荣辱得失放在心上?”
铁蛋听著心里又不舒坦,嘴上偏不好承认,一口气硬憋在胸口,真个是难以忍受。
却听石头突然发出一声被人掐住脖子似的闷吭,紧接著就见他用双手抠住心窝,死命搓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般,喉内呻嘶忽尖忽沈,恍若盲人行路的哨音。
赫连锤愈听愈难过,便又破口大骂:“恁地作怪?刚才斗那臭婆娘的时候,会这样咿咿呀呀就好了。”
铁蛋笑道:“这个石头一向如此,每天睡觉都要翻翘打板一顿,听习惯了倒还少它不得哩。”
两人见铁蛋也未睡著,都吃一惊,帅芙蓉忙找话道:“听四师伯的喘气之声,似乎内息有些不调?”
铁蛋沈吟了一会儿,摇头道:“师父当初也是这么说,但寺里每个师伯师叔师兄弟都有这种毛病,长老空观却言此乃龙虎交泰之相,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师父始终认为不对,一开始传我们‘金刚一□功’,就不照经书所载……”
帅芙蓉目光一凝:“‘金刚一□’可是少林的基本气功?”
铁蛋颔首道:“‘金刚一□’乃本寺一切气功的基础,必先修习熟练,方可继续学习别的功夫。”
帅芙蓉皱了皱眉。
“师祖岳翎投靠少林之时,已有一身绝顶艺业,他若认为‘金刚一□’练法不对,必定有所根据。”
铁蛋道:“那日大战天竺番憎之后,师父就当著大家的面,明指‘金刚一□’经书所载有误,结果惹得长老大为光火,说师父诋毁先圣,自以为是,野性未除,有意破坏本寺传统,硬将师父罚去菜园做工。”
赫连锤笑道:“这个老家伙未免太横霸了点儿,怎么随便就把意见不同的人乱罚一通?
想当初我老子教我功夫,他讲他的,我练我的,难得理他一两次。“
帅芙蓉笑道:“怪不得你功夫如此之烂。名门大派必有一套严谨的修习法门,才能使弟子循序渐进,博大精深,但就怕太过拘泥,反而有害,‘空观’长老大概就是这一类‘白发死章句’的老石头。”
铁蛋一拍手道:“说他老石头再也恰当不过,简直跟我们这个小石头一样德性。师父传我们‘金刚一□’全照他自己的意思,石头却偏不听他,一定要照经书所载的那样练,结果我们六个都没事,石头却常嚷胸口发痛。那日大战天竺番僧,全寺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六个不怕那古怪笛音,石头却跟其他师伯师叔师兄弟一样,一听便倒。”
帅芙蓉眼中闪出光采。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
铁蛋摇头道:“我早这么想过,但怎么说也说不通。‘金刚一□功’乃达摩老祖手创,本门弟子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修习,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就算‘金刚一□’真有瑕疵,天竺番僧却怎会知晓?”
帅芙蓉又蹙眉沉思起来,赫连锤转了转眼珠,笑道:“入门功夫既是‘金刚一□’,顶尖功夫大概是‘金刚十□’了吧?”
铁蛋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拳法就如佛法,招式套路本无高低之分,端看什么人使,怎么样使而已。内功心法虽有层次,但也要看各人的慧根悟性,顶尖功夫若无顶尖之人修习,那值一个大屁?”
赫连锤一拍脑壳。
“师父这话强胜十本秘笈!”
帅芙蓉暗觉好笑:“小家伙于武术上的见解确实高明,但对佛经情义却一知半解,想必平常根本不听师父讲经。”
铁蛋续道:“不过,众位师祖都说本寺最神妙的内功乃是‘如来神功’,名列‘七十二顶绝技’之首。但那本记载神功的经书,竟被一个名叫空法的师曾祖于五十多年前盗出寺去,至今下落不明。”
赫连锤拍腿大叫:“可惜可惜!难道你们都没去找他?”
铁蛋叹道:“当年几乎全寺出动,却是遍寻不著。如今寺里‘空’字辈的曾祖只剩空观住持一个,空法师曾祖若尚在入世,起码也已八十多岁了。”
说著说著,忽然想起了什么,猛个挺起身子。
“收了你们当徒弟,可还没传你们功夫哩。”
那两个一听,精神可都来了,翻身坐起。
铁蛋便依少林一贯的修习程序,将“金刚一□功”的口诀一句一句的教给他们,教到师父岳翎不同意经书所载之处,还不厌其烦的再三解说。
帅芙蓉见他如此认真,全无藏私之心,不禁暗感惭愧,忖道:“小家伙派天真,倒显得我心机大深、大小家子气了。”
赫连锤也暗自寻思:“连我老子教我功夫都没这么仔细,这个小秃驴竟比我老子还好。”
铁蛋教了一回,见曙光初透,天巳微明,便催促二人睡觉,自己也大头大脑的躺了下去。
他整整两夜没睡好,才一闭眼,立觉一阵疲惫虚脱潮涌上身,四肢软得如同面条相似,恍惚间,却听门外骡嘶车响,“龙仙子”秦琬琬高声叫道:“小秃驴,滚出来!”
铁蛋怒火中烧,飞弹起身,大步抢出门外,只见秦琬琬手控□绳,高踞于骡车之上,衣服不知何时已换成黑色,披头散发,脸色青紫,满口獠牙闪闪发光。
一见铁蛋出头,立刻猛策□绳,纵车直撞。
铁蛋不知怎地,全身力气仿佛都被封闭在体内,竟连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眼睁睁的望著秦琬琬龇出獠牙,俯首直逼自己面前,桀桀狂笑;骡蹄暴起,朝自己头顶踩落;车轮更有若巨石一般,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正对脑袋辗来。
敝笑、骡吼、轮响里住了他的头颅,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妖怪尖尖的牙齿。
他感觉得到车轮在他胯下、小肮间来回辗滚,一股火热麻辣的痉挛,水一般流遍四肢,然后卷起一个巨浪,直灌顶门。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狂喝出声,双掌猛推,眼前随之一亮,正见一轮天光从屋顶上的大洞中洒落,却是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怪梦。
他揉揉糊满眼屎的眼睛,一面暗骂“邪门”,一面爬起身子,只见众人都还睡得香甜,本想再躺下去睡,却又怕那妖怪来找麻烦,只好勉强打起精神走到门外。
院内尸首仍跟咋夜一样,七横八竖的躺了一地,脏腑残肢撒得到处都是,血液己然凝结,腥味却仍浮荡在空气里。
苍蝇、蚂蚁和各种拉杂虫豸纷从各处洞穴地缝中聚拢过来,密密麻麻的伏在碎肉片上大嚼。
铁蛋肚内寻思:“这些人虽已脱离苦海,但死得未免大难看了。”
当下不避腥臭,走入尸堆之间寻了柄方便铲,在偏院东面墙根下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断肢全捧入坑内,连那些碎肉烂骨也都拾掇干净,方填土入坑,用脚踏了个结实。
上下一嗅,发现自己已弄得肮腥难闻,依稀记得寺后僧舍那边有口水井,便拔腿朝那方向走去。
一连串死亡与血腥的刺激,此刻才在他体内发生作用,他愈禁止自己去想那些破破烂烂的人体,眼前便愈浮满了那些景象,他不停的搓著手,触摸过碎肉的感觉却益发明晰,简直如同手中正握著两条断肠子似的。
。
他强忍下胃底翻搅,走到僧舍前面,又不由一呆,原来那妖怪正站在井边打水洗脸。
觑他走近,“龙仙子”秦琬琬便立刻把脸背了,晨曦照耀著她苗条修长、起伏有致的身影,白衣闪出银芒,很难相信她就是昨夜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偶尔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整个太阳都随著颤抖起来,她掬水就脸,天上过往的精灵都忍不住要化作她掌中的水珠。
但铁蛋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头,莽莽撞撞的一迳奔到并边、伸手就拿吊桶,秦琬琬却蓦然转身,一拳照他肚皮打去,边喝道:“不许动,我还没用……”
铁蛋早就想吐,吃她这一拳打个正著,那里禁受得住,“哇”地一下,把胃内腌□全数吐到了对方脸上。
秦琬琬一阵恶心,那顾得了什么闺秀风格,也“呜”地一口,还吐了铁蛋满头满脑。
铁蛋“哎哟”一声,忙伸手瞎抹,边嚷道:“臭死了!臭妖怪!”
“龙仙子”秦琬琬又羞又恼,没做理会处,高贵身段再也摆不起来,疯婆一样抡开臂膀乱打。
铁蛋见她没带兵刀,知她拳脚功夫远不及自己,不由胆气大壮,反手架走来拳,顺势带偏对方身子,不知轻重,飞起一脚,正踢在秦琬琬极翘极突极富弹性的屁股上,扑地一跤跌在泥团里,遍体白衣都做了个丐儿装。
铁蛋顿觉过火了点,又无可转圜,只好硬嘴笑道:“谁叫你刚才用骡车辗我?”
秦琬琬自然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楞了楞,弹跳起身,叉开十指,嘴里发出尖锐异常的叫嚷,恶鬼般冲来。
铁蛋不避不让,脚下一勾,右掌往她肩上轻轻一推,泰琬琬便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铁蛋俯眼看去,只见她气得面颊颤抖,几快迸出血来。
一片嫣红之中,却有几个小点分外惹眼,仔细一瞧,原来她鼻翼两恻竟生了几颗小□。
铁蛋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的大叫出声:“咦,你也会长小豆豆呀?”
秦琬琬忙翻身爬起,用手捂住面庞,跺了跺脚。
“小秃驴,你……”
铁蛋见状愈发好笑,故作正经的说:“我猜你是不常洗脸才会这样,多洗几次脸就好了,像我从前……”
秦琬琬又一跺脚,发出一声尖嘶,转身飞奔而去。
铁蛋奇怪了半日,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忽一转念:“不好!她拿剑去了!”
胡乱洗了洗,没命奔回偏院,冲入房中,嚷嚷:“妖怪马上就要来啦?”
唬得那些兀自与周公夹缠不休的家伙,跳蚤般满屋子乱蹦,搬桌的搬桌,拖床的拖床,将木屋破洞塞了个风雨不透。
石头哆嗦著间:“你又跟那妖怪怎么了?”
铁蛋道:“我吐了她满脸。”
众人齐发一声哭喊:“吾命休矣!”
铁蛋又道:“我还踢了她一下屁股。”
众人愈发跌足。
正徨急间,却听一阵马蹄鸾钤飞也似往下山的路上去了。
赫连锤狐疑道:“你还做了些什么?”
铁蛋搔搔头皮:“我……还问她脸上怎么也会生小豆豆?”
帅芙蓉“噗”地松下一口大气。
“高哇!师父真高!除了你,任谁也赶不走那妖怪。”
众人又待一会儿,确信秦琬琬真个离开之后,方才启门出房。
铁蛋寻到后山,把昨夜被自己拆散了骨节的那两个小尚拼凑起来,教训了一顿,便放他们自去。
无喜等人也将石室中的少妇、婢女、老妈子妥善打发走了,却见赫连锤独个儿在那里捡枝搜柴,忙东忙西。
无喜笑道:“哟!生火煮饭呢!”
赫连锤一瞪凶睛:“煮屁!一把火浇掉他娘的这座鸟寺!”
铁蛋唉道:“与庙无干,烧它作啥?”
赫连锤道:“却不显得咱们行事俐亮。杀人本须放大,放火就得杀人。”
执意要烧,给铁蛋连推带挤的拱出山门,余人也都齐往山下走去。
无恶瞅了瞅帅芙蓉,哼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妖怪的来历了吧?”
帅芙蓉笑道:“并非我故弄玄虚,实是怕你们坏了大事。”
却又歪嘴巴、咽唾沫,作张作致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婆娘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就只你们不晓得,她乃‘金龙堡’堡主‘独角金龙’秦璜的独生爱女!”
七个小尚全都一呆,铁蛋跳脚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她拚了!”
赫连锤笑道:“所以他不告诉你们嘛。当你徒弟还没当两天,就要赔上一床草席,那里划得来?”
无怒目光凝在帅芙蓉脸上。
“昨晚你对她念了那许多暗语,莫非你也是‘金龙堡’的?”
帅芙蓉很认为他愚蠢似的翻了翻白眼。
“‘金龙堡’上下分界甚严,丝毫逾越不得,我若是‘金龙堡’的部属,怎敢对她那样讲话?那暗语另有原因,此刻不便奉告。”
铁蛋兀自把脚乱跌。
帅芙蓉道:“师父休得莽撞。师祖岳翎究被三堡中的那一堡所杀,还没探查出个影儿,若先就把这个女魔头得罪了,日后办事可更难上加难。”
铁蛋发急道:“当面问她个明白总可以吧?”
不理会帅芙蓉“切勿打草惊蛇”的主张,拔腿就往山下追赶,余人也只好磕磕绊绊的跟了下去。
赫连锤的轻身功夫最是蹩脚,不出两三里路就被远远抛在后头,他愈跑愈上火,气也喘得愈大声,索性换上游人步伐,老牛般一脚一脚的慢慢走。
走没几步,忽觉耳后颈根凉飕飕的,伸手摸摸并无异状,再走几步,益发冰进肉里去,颇觉奇怪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木刻死板、恍若僵尸一样的和尚脸正紧紧缀在自己脑袋后面,鼻内喷出的气息竟无半丝暖意。
赫连锤吓得大叫一声,跳开四、五步,厉声道:“什么鬼东西?”
那和尚的身量毫不比赫连锤逊色,身穿一袭灰色僧袍,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眼睛却放出丛林中的豹子一般青磷磷的光焰。
赫连锤打个寒噤,暗忖:“莫非是‘追魂三煞’的师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忙翻手去拔大锤,一摸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又向后跃退三步,这才看见灰袍和尚右手一颠一颠的,正把自己的两柄锤子当成两只小元宝一样的耍哩。
赫连锤这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耳后凉气却又“吁吁吁”的吹将起来,扭头瞥去,那和尚仍然紧紧贴在自己背后,双脚却不见动,鬼魅般浮在空气当中,鼻翼一开一阖,尽喷出些隔宿剩菜也似的气味。
赫连锤只恨自己不是条四腿畜生,豁出性命飞奔,速度之快,直可与当今一流轻功高手并驾齐驱,掀掩之间便已赶上前面同伴。
帅芙蓉回头见他如飞跑来,不禁有点酸意的笑道:“只不过学了半个晚上的‘金刚一□功’,进步就如此神速?师兄真乃天赋异秉,在下自叹弗如……”
赫连锤喘吁吁的指著身后:“和尚……和尚……”
铁蛋边跑边皱眉:“这里全都是和尚,你叫的是那个和尚?”
赫连锤道:“后面……后面的那一个……”
众人便都停住脚步,一齐回身盯著他,把他当成疯子似的。
赫连锤转脸一瞧,那还有灰袍和尚的踪迹?
赫连锤急道:“刚才他……一直跟著我……把我的锤子也拿去了……”
众人便更恶狠狠的瞅著他。
赫连锤低头一望,两柄大锤可不端端正正的插在腰间?
赫连锤气儿都忘记喘了,指指后面,指指自己,两只眼珠简直就快要掉出眼眶。
无恶呸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原本就像个白痴……”
赫连锤还待争辩,却闻一阵低沈雄浑的声音震得群岳颤动,百谷鸣响:“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
那声音唤出“无喜”之时,明明是在对面山头,叫到“无欲”的时候,发声之处却已在众人头顶。
帅芙蓉心下惊骇:“世上竟有人能将内功、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像我这等货色,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见铁蛋等人一个个面泛青紫,抖索得如同风钤坠儿一般,抬头看时,果见一个灰袍和尚立于头顶绝崖之上,阳光在他高大身躯四周铺染出一轮七彩光晕,恰正似韦驮尊者乘著烈火从天而降。
帅芙蓉正狐疑不定,已听那和尚开口道:“你们七个私出山门,该当何罪?”
一字一撞钟,震得大伙儿耳鼓生疼。
铁蛋等七人立刻屈膝跪倒,俯首向地,猫般呢喃:“方戒师伯恕罪……”
帅芙蓉、赫连锤俱昏一惊,差点也跟著跪了下去。
帅芙蓉心道:“居然在两天之内连续碰见‘南剑’与‘北刀’,不知是幸或不幸。”
赫连锤却忖:“刚才还好没有出手打他,否则……妈呀!”
只见“杀生和尚”微微把头一点。
“限你们两天之内回寺领罚。”
“罚”字出口,人己在群峰之外,只剩下满山满谷的“嗡嗡”回声。
铁蛋等人抹著额头汗珠爬起身来,面色一月黯然。
石头尤其把脸皱得不成样子,哽咽著说:“早就叫你们不要随便偷溜出寺,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有得罪受了!”
跺一跺脚,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直奔。
其余几个也不敢多留,互相埋怨著赶下山去。
铁蛋瞅了瞅两个徒弟,摇摇头,苦笑了笑,似想说些什么,终于叹口气,一言不发的追随师兄而去。
赫连锤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猛个抠头皮。
“嘿嘿,这些小秃驴儿,尾巴也不摆一下就跑光了呀?”
帅芙蓉若有所感,叹道:“少林清规严谨,果有名门大派之风,寻常帮会万万难及。”
赫连锤没好气的问:“如今却怎办?”
帅芙蓉耸耸肩膀:“师兄有所不知……”
赫连锤瞪眼道:“如何?”
帅芙蓉又一耸肩:“我也有‘有所不知’的时候。”
第四回 扮俩好偷入少林 小冤家再逢旅栈
踢踢踏踏下得山来,铁蛋等人早已没了踪影,一路无情无绪的走回洛阳城外“悦来客栈”,赫连锤又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
帅芙蓉却在房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眉毛如同打了一个结儿,不住啧嘴□气。
赫连锤被他搅得睡不著,骂道:“你他奶奶的又在动什么心机?你这种人成天劳神,决计活不长命。”
帅芙蓉右手一捶左手手掌:“这不行。”
赫连锤道:“什么不行?”
帅芙蓉在床沿边上坐下,跷起腿:“好不容易才学了点少林皮毛,怎甘就此罢休?”
赫连锤冷笑连声:“那你想怎么办?跑去少林寺,叫那小秃驴再教你几手不成?”
帅芙蓉俊目一张,好像两颗宝石闪闪发光:“有何不可?少林寺又非龙潭虎穴,上次他们还不是说出来就出来了?”
沉吟片刻,又道:“再过四天便是地藏菩萨圣诞,届时寺内必定香客云集,咱们藉机混进寺去,游说那铁王八蛋一番。我看他爱玩得紧,兼且师仇未报,决计会想办法再溜出寺来。”
赫连锤尚犹豫不决,帅芙蓉又道:“若想成就大事业,不冒点险是不行的。你如果畏首畏尾,还不如早些回你的‘黑风寨’当大少爷去。”
赫连锤哈哈大笑:“就算老子吃不起你激,就这么办!”
两人兴兴头头的算过店钱,整装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悠哉,来到“登封”县城,恰七月二十九日傍晚。
城内客栈已被四方涌至的进香客住得满满的,连街道两旁的屋檐底下都壅塞著打地铺的人群,幸亏有些仁人善士在城外临时搭起了数十座竹棚,专供进香客安身。
赫连锤咋舌道:“信佛的人可真多!这些人如果为了什么事儿纠合在一起,恐怕连朝廷的十万大军都抵敌不过。”
帅芙蓉眼中忽然射出两道火炬也似的光采,冷笑道:“你才晓得?洪武爷爷当初是怎么起家的?”
赫连锤把双臂一伸,比了个持枪式。
“当然是靠常遇春起家的。”
帅芙蓉却不再多言,背著双手沿街东晃晃西凑凑,说也奇怪,到处都有人找他低声搭讪,好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乡一样。
赫连锤不由心道:“这小子究是什么来头?蹊跷得紧!”
在人堆里挨擦著吃完晚饭,两人便挤进一座稍微宽敞的竹棚之下,席地而卧。
天色尚未全黑,西方泛著霞彩,好似佛祖头顶上的宝光神芒。
帅芙蓉双臂枕头,望著那团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光焰,脸上一片肃穆之色,嘴中喃喃念道:“末法时代无正法治化的王者,亦无正法住持的僧宝……”
赫连锤已习惯了他的诸多怪异举动,根本不去理他,抡起眼睛乱瞟棚内人众,看有没有不顺眼的家伙可供自己杀火,忽见五名和尚低头走入棚内,面容都颇沉重,像有什么心事,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团团坐下,两名中年粗壮的分踞左右,另两名较为瘦弱的则一前一后,将剩下的那名眉清目秀、皮肤白晰的青年和尚围在中间。
赫连锤暗暗寻思:“这几天不管走去那里都会碰到和尚,怪不得运气一直不好。”
正想间,又见一人走进棚来,赫连锤忙把头一低,肘拐子猛拱帅芙蓉。
“看见了没有?‘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微仰起头,偷瞄了瞄,只见那“展翅龙”竟扮作一个庄稼汉子,浑身灰扑扑的,走起路来却仍是龙行虎步,八面生风,半点土气也无。
他四面扫了一眼,迳自走到另一边的角上去了。
帅芙蓉沉吟道:“这家伙又有什么图谋?那日在洛阳碰到他,便知‘金龙堡’日内必然有所举动。”
却见那五名和尚中的一个瘦弱和尚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馍馍,双手捧著,向青年和尚递了过去。
“陛……应文,再不吃东西,恐怕要饿坏了身子。”
语气竟甚是恭谨。
青年和尚皱了皱眉,一副翻胃恶心的模样,终还是伸手接过,啃了一口便放下了。
赫连锤低笑道:“这个和尚好娇贵,挑嘴哩。”
帅芙蓉面色丝毫不动,悠悠道:“当过四年皇帝,那有不挑嘴的道理?”
赫连锤兀自没听懂他说些什么,还在那儿摸肚子、咂嘴巴,做出各种表情。
“他若不吃,干脆送给我吃算了,晚上正没吃饱……”
帅芙蓉哼道:“你胆子不小,敢夺君上嘴边食?”
赫连锤这才听出他话中有因,瞪眼道:“什么意思?”
帅芙蓉低声道:“那个‘应文’和尚便是建文太子。”
惊得赫连锤挺腰坐起:“你莫唬我!”
帅芙蓉忙竖指唇边:“噤声!天大事体休得随便嚷嚷!”
赫连锤重又躺下,抓耳搔腮,眼珠乱滚,兴奋得不得了。
“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帅芙蓉道:“自是托庇于少林寺而来的。”
又道:“那两个瘦的必是叶希贤、杨应能,当年俱是朝中大员;那两个粗壮的则应该是‘少林’派出来接应的高手。”
赫连锤偷眼细瞧,果见太子左右两旁的中年和尚神完气足,目闪精光,显见内功浑厚,身负绝艺。
赫连锤至此不得不由衷佩服帅芙蓉:“小子,你知道的真多嘛?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耳目。”
帅芙蓉淡淡一笑,并不答言,只十分用心的观察身周动静。
未几,天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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