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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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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无失赶紧将两掌拢在嘴边大叫道:“世子!世子!”
罗彻敏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们,先是突突地一喜,然而再往下瞧到了那条隔在当中的河流,只好苦笑一声,再沿河往上跑去。只是这么一分神,右居屠王的刀上带起的厉风已然将他后颈上的散发刮得飞起。他侧身回架,只是又有一支箭射了过来。
他运起溶酥身法,骨节一下子松开,上身垂挂下地,箭支擦胸而过。然而那右居屠王的刚猛的刀势却又当头压下,这刀气所至,罗彻敏竟然无法睁开双眼。
“铛!”兵刃在他胸上数寸处交击,他睁开眼,看到一刀一剑的刃面上交错着鄂夺玉和右居屠王激战中的双眼。
“咣!”刀剑分开,鄂夺玉扶了罗彻敏起来,罗彻敏正欲跟他说谢谢,忽然听到河对面传来许多人的叫声。罗彻敏刚来得及抬起眼皮,看到他们急切的眼神,就听到鄂夺玉闷哼了一声,摔在了地下。
他背上正插着一支羽箭,罗彻敏拉他上肩撒腿就跑。“放下我!”鄂夺玉在他背上挣动着。
“你他妈闭嘴!”罗彻敏难得学到几句粗话,这时终于用上了一次,只觉得格外舒畅。只是没跑出多远,耳畔风声呼呼,鄂夺玉的身躯僵了一僵。虽然他强忍着不出声,可罗彻敏心知他定然又中了箭。他心急如焚,突然把心一横,纵身一跃,在夹岸呼声中,沉入了滚滚洪流。
几大口水吞下肚,罗彻敏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晕晕沉沉中又漂浮了好一会,眼中耳畔渐渐沦为纯净地黑色与寂静,他正在想:“我这是死了吗?”头就撞在了石头上,痛得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一手中握着奉圣剑,另一手还拉着鄂夺玉,心里这才塌实了几分。罗彻敏将奉圣剑往石缝中一插,探出身子来长出了口气,然后才一点点地把鄂夺玉推上岸去。
他自己爬上来后,摸了摸肚子,己经鼓得象皮球,拍上去“邦邦”直响。罗彻敏将鄂夺玉身上那两支箭摸索着拨了,感觉到他猛地弹动了一下,看来还没死透,才终于松了口气。歇了一会,整个洞中只余他一个人“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那声音被重重反射回来,让他颇有点心惊肉跳。
他在暗中正举目茫然,突然发觉手发热。他起先不知所以,过了一会,发现奉圣剑通体在微微泛光。
他一惊扔剑在地,剑竟凭空地调转了方向,在地上一弹一弹地,光涨近尺,似乎要往某处爬去。罗彻敏本玩心极重的一个人,刚才虽然被吓了一跳,然而这时己经回过神来,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又拾起剑,再背上半死不活的鄂夺玉,往剑光指处跑去。跑了好一会,前方似有光明,象是月色,然而又比月色坚冷些;象是临傍晚时,青虾蜷起来的壳上微微地青意,却又比那要明净些。
越是接近,他越是觉得心惊意怯,渐渐有些不敢迈步。他耸了耸肩,摇动鄂夺玉,问他道:“喂,你说这是什么光?”然而鄂夺玉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
这一辈子罗彻敏还没有感觉如此心虚过,手中的剑越发动得厉害,几乎都握不住了。他慢慢迈步,似乎那光化作了浓浓地胶质,粘着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再往前走了一会,迎面一个女子从壁上向他扑来,绣满了瑞云鸾鸟的帔子几欲拂到他的脸上。
罗彻敏骇叫一声后退数步,心跳得象要裂开。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石壁上的一幅画。那女子站在一乘车中,车身上绕满了藤萝,藤萝上结着无数细小的碧果,有的果子裂开了,就有色如虹彩的鸟儿探头飞出。车蓬是连绵不绝的云团,太阳从中露出小半,与那女子比起来,显得极小,仿佛就是女子的一样玩物。
与这繁琐的一切比起来,女子容颜极简,可是廖廖几笔,就有种天之荒尽般的感觉。她一手执镜,一手握着粒大珠,似在晨妆之中。在女子足下,悬着一面镜子,初初一看,与那画中之物大小形状不差分毫。镜子略呈凹面,形作八角,上面刻着古朴的花纹,仿佛是文字,又仿佛是图画。异光,正是从镜子中发出的。
罗彻敏看着看着,只觉得无端端生出一股悲意。眼中的画动了起来,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成千上万只虹雀在初生的朝日中啼啭,它们拍飞的羽翼一道一道地连起来,似乎可以遮满整个天空。似乎他正仰躺着,看那变幻不定的斑阑天宇,太阳光从那后面照过来,他躯体中充满了不可遏制的力量……
石头被敲击的声音传来,他怵然一惊,刹那间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想:“难道白衣别失要的,就是这东西?”他上去欲摘那镜子,触手仿佛是握到了一块坚冰,冷得他缩了一缩。那镜子也无系绳,不知是怎么挂在壁间的。
他将奉圣剑扔在地上,腾出五指正在上面挠来抓去,却是毫无动静。他恼起来,拾起剑就要往上砍去。突然剑身上象被电击中般炸亮了一瞬,然后那镜子狂颤起来,颤得快要裂开似地。他赶紧把剑往身后藏去,那镜子就“崩”地一声,落下地来。
罗彻剑傻呆呆地瞧着地上的镜子,又看了一会手中的剑,许久许久之后,才能够俯身下去拾了起来。
侧面的石壁似乎被挖得极薄,掘击声愈来愈大。他恐怕白衣别失追了上来,不敢再有停留,背着鄂夺玉又往前跑去。
一路上壁间似乎还绘得有画,画着千军万马在云天上征战,有英武的少年,高冠的老者,怒笑的帝王。他手中的镜子晃呀晃,光线也随之摇转不定,因此那些画面,也一时有一时无地在他眼角上忽忽扫过。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竟然有了微微的太阳光,这洞穴,终于到了尽头。
终于又看到了天空,安祥静谧地天空,又是傍晚时分,霞光染得周天红彻。罗彻敏浴在青草气息的风中,再也不能支持,铺头盖脸地睡了下去。
罗彻敏在风中飞奔,灿亮的云霞从他身侧一朵接着一朵地掠过。突然间有鼓声传来,那一定是一面极巨大的鼓,鼓面的泼动将云团弹开了,不,这不是云,他突然明白,这是一面接一面地军旗!然后所有的声音好象是同时回到他耳中,马匹悠长的嘶鸣,身侧喉咙中的喊杀,然而这一却只让他觉得悲凉。
似乎,他去打的,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
远远处,他看到了一个背影,比光还快地速度坠落。他似乎向那边伸出了手,可是星星却在他手中坍塌了,化作黛青色的沙子从指缝间流失。
他骤地一机灵,睁开双眼,斗雪星正落在他眼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这么明亮。
“咕咕!”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抚过去,他侧眼一看,却是彩光粼粼地一束长羽。两只黑豆似地眼从羽下盯着他,滴溜溜地转,似乎对他颇为好奇。
鸟儿的形貌,让他心中一动,觉得与方才壁画上所见到的那些,依稀相似。看到这它,倒让罗彻敏想起一桩事来。
他动身的前一日夜里,泷华过来送他,走的时辰,偷偷地塞了什么东西给花溅。后来花溅那晚上,都是半笑不笑、将恼未恼的模样。最后他着实忍不住,追问怎么回事。
花溅最终抵不过他的赖皮,取了一样东西摊在床上,却不过一块红帕子。他不由大为失望,然而正要走出屋,骤地又跳了回去。他将那帕子铺平了,才发觉正中原是剖开过的,让细针密线重又缝了回去。
帕子两角上金边银实的双蝶盈盈欲动,他终于想起那日回身击球的少女,倚栏含羞地一笑。
“这是怎么来的?”罗彻敏又惊又喜又有些微微发窘。当日他一回到府上就被毓王召去,都忘了头上还扎着这帕子。结果被毓王硬扯下来,然后就不知去向。
“还不是珑华细心,帮你向文思阁洒扫的慕云姐要来的。”花溅远远倚在门上,懒洋洋地道:“她前些时,定然是怕你得了这帕子,心思又不蹋实,才藏在手上了。”
珑华对他这般仔细,罗彻敏不由大为感激,因此心里就许了愿,这次出门,肯定要给她带点好玩儿的东西。可一路上走来,却没见到什么特别事物,此时见到这鸟十分美丽,在泷丘还从未见过,不由就动了心。
他屏了呼气,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转。鸟儿瞅了他半晌,见他如此无趣,也不再去理他,自己埋头寻蚱蜢去了。
他足尖一点跃起,左掌发出一道掌风,鸟儿被这掌风一逼,往下窜去。他身子顿时回旋,右掌从下抄来,看看那鸟儿绝逃不过去了,突然发了急,朱喙在他掌心狠狠琢了一口。
他翻手一掌拍下去,然而那鸟的身姿却极轻盈,贴着草叶掠过半尺,长长的尾翎象在绿意中一扫,象是一支兰桨从海水中划过。罗彻敏扑身上去,可身疲力软,力道用得不足,竟只能看着彩羽从他两掌间抽走。他跌到地上,嘴里涩涩地,塞了满满一口青草。
“咕咕,咕咕!”鸟儿竟不肯飞走,在他头上俳徊着,大声嘲笑。
“呵……呵呵!”嘲笑的,居然还不止它一个。
罗彻敏回过去头去,看到鄂夺玉正在摆弄着那面镜子,一团雪粉似地光抹在他脸上,他的面孔越发显得苍白。镜光比洞中时黯淡了许多,只是比寻常水晶镜要略亮一点。
“你……什么时侯醒的?”罗彻敏问道,他被一只鸟给耍了,还让人看到,实着有些恼羞成怒。
“刚才!”鄂夺玉佯作不知他的心思,颇为费力地扬了扬头,指着山下道:“看,我们赢了!”
罗彻敏跪起来,他们身在半山腰的坡上,脚下不远处的金帐辉煌无比,然而旗帜却换了模样。许许多多火把象是夏日初绽的蓓蕾,远远漫出去,开遍了整个原野。
“我没力气喊了!”鄂夺玉嘴角噙着一个顽皮地笑意,道:“让他们搜吧,再搜一会就到我们这里了。”
罗彻敏也一歪就倒在地上,喃喃地道:“我还没睡够,让他们直接把我抬进帐,弄醒了要他们好看!”
“诶!”鄂夺玉拍了他一把,道:“等一会,我问你要样东西你给不给?”
“什么东西?”罗彻敏半清醒半迷糊地问。
“这面镜子!”鄂夺玉向他晃了一晃,罗彻敏被那光刺了一下眼,整时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鄂夺玉,盯了他很久。鄂夺玉似乎深有所憾地叹了声,道:“不给就算了,一面破镜子……”他咕哝着,就将镜子往地上一扣。
眼前又黯了下去,罗彻敏继续发了一会呆,才道:“镜子本来是拣的,倒没什么。只不过我这趟出来,说了要给妹妹带东西回去的,可这些天了,也没遇上什么稀罕玩意……”
“你妹子,她多大?”鄂夺玉似乎颇有兴致地问。
想起珑华,罗彻敏的语气一下子轻快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她十二岁!这么高!”
“嗯,”鄂夺玉瞧着他,含笑道:“她听你的话吗?”
“这还用说?我是她哥嘛,她最听我的了,也是最心疼我的。”历经了一番生死,罗彻敏想起珑华来,胸中满是宁和之意。
“不对吧?”鄂夺玉似乎微有困惑,道:“虽说我没有父母,可是你父母不疼你?”
“我父王最疼大哥,大哥活也好,死也好,都是这样;我阿娘当然不是不疼我,可她疼的是她儿子,若不是我,而是其它什么人是她儿子,她只会更疼;母妃对我极好,可……我总是有些怕她!”他又仰躺下去,长长吐出口气,道:“说起来还真是珑华一心一意地喜爱我这个哥哥,不管我出丑还是无用……”
不知不觉地,这些话就这么流出来了。这些念头就是罗彻敏自己心里,也少有想得这么仔细。骤然间脱口而出,他有些惊异,又有些舒坦,竟是不愿意去责问自己这些想法该不该,又该不该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吐露。
鄂夺玉喟叹了一声,似乎带着轻微地责怪之意,道:“我自记事起便无父母兄弟姐妹,因此但凡有人愿对我好,我都很快活。象你有这么多家人,我不知多么羡慕,何必还要强分谁更好一些呢?”
“嗯,我知道。”罗彻敏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却也没有什么惭愧之意。
“呵呵!”鄂夺玉道:“说起来,我想要这镜子也是想送给妹子,我虽没有亲妹子,可却有个干妹子!”
“染云坊的干妹子?可是不少吧,这一面镜子怎么分?”罗彻敏谑笑道。
鄂夺玉倒是面不改色,道:“我干姐多,干妹子却只有一个。”
“这样吧,”罗彻敏决定大方一回,道:“你帮我捉到那只鸟给我妹子,我就把这镜子送你……反正珑华的镜子也多,只是这鸟却从没见过。”
“这有什么难的?”鄂夺玉虽然无力,却还是大笑起来,道:“你不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罗彻敏道。他颇不服气,自己都抓不住那鸟,他受的伤分明比自己重很多,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抓得住?
谁知鄂夺玉压根儿就不站起来,他嘴唇紧紧一撮,发出“咕咕”地几声,比空中的鸟鸣更加宛啭。鸟儿在他头上盘旋着,鄂夺玉的声音似劝诱又似哀求,片刻之后,那鸟儿竟落下来,细细啄着他的面颊,垂下两道灿亮的羽翼。鄂夺玉将手慢慢移到胸前,等鸟爪往后退来,自行踩进他掌心,才极快地一合五指。就将它擒住了。
“如何?”鄂夺玉举起扑腾着翅膀的鸟,向罗彻敏摇了两下。罗彻敏看得目瞪口呆,竟找不到什么话说。
“它……叫什么名字?”罗彻敏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这倒真是凌州独有的,叫作虹雀……”
“真叫虹雀?”罗彻敏恍惚中记得自己看到那幅画时,心里就将画上的群鸟叫作了虹雀。回想方才情形,却觉得已然极淡薄,或者再过几天就会忘掉。
“世子!世子!”
“找到世子了!”
罗彻敏直接被抬进帐的愿望终于没能实现,陈襄一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叫道:“快点,大家都找你快找疯了!”
众人急着找他的缘故,倒也不全是挂心他的安危,而是这时己得到探马回报,张纾亲率大军离此地不过一两个时辰了。
罗彻敏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坐在金帐正中,手上托着张纾的信,脚下跪着咆哮不止的右居屠王。他漫不经心地想了一想,道:“好吧。派个使者去,让张纾把唐判官送过来,等我们过了冲州,再交这蕃王,”他踢了一脚右居屠王,道:“……和这信一起给他。”
“啊?”杜乐英抱着虹雀,一面闪避着它疾如朱光般的喙,一面惊讶地道:“你不是要找铁证吗?”
“我要找的铁证,是让父王母妃确信的铁证啦!”罗彻敏嘻嘻笑道:“现在你们,还有唐判官都可以为我作证了。我回去就不怕挨打了!”
这话听得没人不摇头,不过他又接着说下去,道:“何况也要给张纾一个台阶下,否则逼得他当真投了敌,又有什么好处?他有把柄捏在我手上,整日里提心吊胆,这才叫痛快!”
“这倒是!”众人一起点头。罗彻敏就派了陈襄去作使者。陈襄正要出帐,冯宗客却又加上一句,道:“还有五夫人!”
“喔,对对,还有五夫人!”
次日,陈襄带回了唐瑁和五夫人回来。除了少个不知去向的弘藏,他们来时的一行人,终于踏上了东归的道路……当然,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神刀都。
第十二章
张纾按约定派了两百骑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至凌冲二州交界之处。罗彻敏让唐瑁写了一封书函给张纾,全是些“主人高义,某实感激”之类言辞,竭力表示绝无恶意。然后与那封张纾通敌之信一起,放在右居屠王身上,交了出去。
起先还怕张纾再追来,然而数日无警,进了春山府,众人便也渐渐放心。他们都记挂弘藏禅师,可是那日搜遍了山洞,也没有发现他和青袍人的行踪,想来他神功盖世,似乎不至于遇难。他们审问过右居屠王,右居屠王破口大骂,他们谁也听不懂,只好作罢。
倒是唐瑁听了他们描述,似若有所悟,道:“是他们族中的密思吧?”
“密思?”罗彻敏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智者,或长老的意思。”唐瑁答道:“主持祭祀的人。然而倒没听说过白衣别失的密思,什么时侯有了戴虎面具的毛病?”
“对了,唐判官,你不是要搜集故事吗?”罗彻敏想起从前要逗逗他的想法,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唐瑁疑惑地看了看他,道:“我要的可是村言野语,王府书阁中,可是没有的。”
“自然不会是书上的,”罗彻敏趴到他身边道:“我说了,天上有一位神女,她坐着一乘缠满了藤罗的金车,藤罗上结着成千上万只碧果,当果实绽开时,会有虹雀飞出,成千上万只虹雀结成天上的彩虹。她有一只大珠……”
“这么老的故事……”唐瑁不屑地打断了他,道:“不就是昊天娘娘和星灵珠的故事吗?”
罗彻敏略略一怔,问道:“你知道?快跟我说说!”
“有趣,怎么这会子你倒要我说了呢?”
“快说快说……”
罗彻敏与唐瑁的争闹,引得一边乘骑的冯宗客和鄂夺玉都往车边凑了一凑,他们也起哄道:“唐判官,旅途遥远,不如说个故事解解闷吧!”
唐瑁经不起他们吵搅,终于翻出他的稿子来,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这昊天娘娘,原不在道释诸神之中,来源也颇不可考。从前我以为是蕃人传说之神,可后来翻阅一些古籍,却发觉原来我中土,也早有这神祗记载,却不知近几百年来,为何湮没无闻?传说她自天地始孕之初,便由清气凝成,经十万万载岁月,终于开正觉,成为九天真神,位在南,足与东玉帝,西佛祖,北天尊相抗。她有二子,皆为天上星宿,一名战风,一名斗雪……”
他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卖个关子,可几个人都沉默着,竟无人凑趣。他颇有些不满地咳了一声,才接着往下道:“这战风斗雪二星,性喜争斗,因此历代占星家都主为大凶。二星不满玉帝,起兵东攻,天兵天将纷纷败阵。玉帝见形势危急,下令诸臣议策,太白金仙献以离间之计。玉帝大喜,依令而行。结果二星果然上当,自行残杀,等他们明白过来,己经是两败俱伤。
他们得知玉帝大军将到,战风慨然前去,欲以元神消解玉帝神力,使他的兄长有带着部下有逃回南天的机会。可斗雪却不肯,率残兵赶去,意欲一同赴死。虽然他们的兵力和神力都己折损大半,然而一战还是让东天诸神伤亡极剧。那时,整个天庭满是神元散去后留滞的仙气,凝成一团团绯色的旗帜,这些旗帜永不消失,每日升时都会辉映东天……“
“快说,他们后来怎么了?”罗彻敏终于忍不住催问了一句,他手上也不闲着,倒了一杯茶塞在唐瑁手中。
“后来,后来我可不知道了!”唐瑁颇为懊丧地抖了抖稿子,道:“这就是那天在雁回镇上听来的,没等我记完你们就催着要走,本来说回来路上再找那个掌柜的,可回来时兵慌马乱的,怎么还顾得上这事?”
“唉!”三个人齐齐叹了一声,看上去都有点惘然。倒让唐瑁有些疑惑,问道:“这个故事真这么好听?”
“啊!”罗彻敏却突然跳起来叫道:“似乎是泷丘来人了!”
车队停了下来,东面一骑飞奔,踏着飞尘向他们跑来。
果然是薛妃信使,来信说唐判官的上书她和奉国公己经看了,张纾的所作所为他们确实不曾料到,罗彻敏此举打碎了张纾勾结外敌的预谋,甚好!未了还加上几句,“敏儿此行颇历险难,多属不易,路途宜加保重,家人翘首以待”。
见薛妃没有责怪,罗彻敏这才算定了心,一下子快活起来。他东扯西拉,连说带笑,将他们这一行的事迹全都编成了曲儿词,一会儿唱“勇判官独挟边帅”,一会儿唱“莽陈襄大闹蕃营”,又一会唱“神刀都力夺金帐”,他和鄂夺玉的洞中逃生,更是被渲染得惊心动魂天下少有。兵丁们一路听一路笑,这半程就走得格外热闹。
只是最热闹时,也有一乘小车寂然无声。五夫人一路来绝少下车,众人也都有几分怕她,不敢与她搭话,只有冯宗客偶尔和她说上几句。将到泷丘时,她突然说感觉到要寻之人就在附近,便要别去。众人挽留不及,只好送上金银壮行,。冯宗客既然先有承诺,这时自当持剑护送,就此与诸人告辞。
这日歇宿之地,离泷丘不过一日路程,一行人正准备着洗漱清爽,明天风风光光地进城炫耀。谁知刚吃过晚饭,就来了几乘马车,却是何飞亲自驾着。他说王妃和夫人想世子想得厉害,因此要世子连夜回家去。又说珑华小姐天天都睡不着,等着要听世子说故事。
罗彻敏觉得这辈子还没被如此看重过,不由大为得意,和一众人等别过,赶紧上了车。车子赶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声叫停。谁知车轻如飞,两旁柳丝乱拂,竟是越赶越快。罗彻敏不由有些生气,用力拍着车厢道:“何飞,何飞,你给我停下!”
杜乐英已经骑着马赶过来,手中高举着虹雀,叫道:“给珑华的鸟!”
罗彻敏心道果然还是杜乐英知他心思,挑开帘子厉喝道:“何飞!你给我停下!”
他出去了这一趟,经了这许多事,不知不觉间,言语就多了几份威仪。这一喝之下,何飞象受了惊似地猛一勒马,奔马四蹄在地上刨得泥沙四起。
“你是怎么了?”罗彻敏盯着何飞问道。
“小人……小人方才没有听明白!”何飞低下头去,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
罗彻敏歪头瞅着他,何飞看上去三十来岁,相貌实在乏善可陈。然而这当然是外象。自他懂事以来,几乎就没见何飞老过;而自他练武以来,成百上千次地试图躲过何飞耳目,从来未有成功。
说方才没听明白,这借口真是烂得一塌糊涂。
然而何飞为人一向恭谨,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却也让罗彻敏有点想不通。他和同样惊讶的杜乐英对了个眼神,杜乐英犹犹豫豫地将虹雀放到罗彻敏手上,罗彻敏抱着鸟,满心疑惑地坐回车上去了。
罗彻敏慢慢醒来时,一方阳光正投在眼前的牡丹纹绵帐上,那些微微浮凸的花瓣,似乎绽放得格外热烈。
一瞬间他仿佛从未离开过此地,而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好象只是一场梦境。
“咕咕!咕咕!”虹雀活泼的叫声突然提醒了他,他确实出了一趟远门。他翻身而起,却有一个人扑了上来,可不正是珑华么?
他佯住无力地往后倒去,叫道:“珑华,珑华,你把我撞晕了!”
“晕了你还说话呀?”珑华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两只环髻上扎着的玛瑙带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珑华瞪大了眼,道:“你黑好多,也瘦好多了!”这样一说,小嘴就扁了一扁,道:“一定累极了!昨夜抬进来时,怎么折腾你都不醒……还给我抱着鸟儿!”
“男子汉大丈夫,”罗彻敏似乎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道:“这点苦算什么?我的礼物还好吗?”他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珑华的婢子手上捧着个鸟笼子。
“好美的鸟儿!”珑华跳起来,跟着他走到笼子跟前去,手指轻轻地在尾翼上沾了一下又缩回来,道:“哥哥真好!”
“你对哥哥我,”罗彻敏拍拍她的头,低声道:“可也不赖!”
他言中自有深意,珑华抿嘴笑了。兄妹两正闹腾,外面花溅己经在传话道:“王妃命世子和小姐快些!洗尘宴都摆好了!”
“一大清早的,急着吃什么饭?”罗彻敏正嘀咕着,珑华的眼一下子睁大了,她道:“还大清早呢?都到黄昏了!”
罗彻敏这才定睛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固然是斜的,可却是从西边斜过来的。
这晚照例在思明轩备宴,因是家宴,毓王又不在家,席就开在薛妃日常用膳的偏阁里。罗彻敏边走边和珑华讲着凌州的事,走到门口时,正说到他们决意擒拿张纾,一只玻璃弹子弹到他靴上,把他的话给打断了。一个小儿连蹦连跳地过来拣,八九岁的年纪,一张清秀的面庞,神情略显老成。罗彻敏却不认识,不由怔了一怔。
“知安!”珑华蹲下去拍拍他的脸,他顿时脸一红,从帔子下面窜了出去。
“他是谁?”罗彻敏问道。
“是昃州节度使刘湛的儿子知安!”珑华有点惊讶地:“你没见过他?”
罗彻敏马上想起来,刘湛送子为质的事。只是早两个月他一直被关在养性堂中,因此倒没碰上。
“知安,知安,快过来!”里面叫起来了,那被叫作知安的孩子赶紧跑了回去。罗彻敏走进去一看,正对面的榻上,他的两个幼弟彻武彻贤正趴在榻上,争吵着什么。等知安过去,彻武一把攥住他叫道:“你看,这个我分明是打进去了,他却耍赖!”
“敏儿!”
袖子被牵动了,罗彻敏转过头来看着朱夫人,只见她虽说满面喜色,可眼角却添了几分憔悴之意,不由有些内疚,正想说什么,己被拉到薛妃面前。
薛妃端坐榻上手中轻摇着小扇,向他微微含笑。四下里廉子都卷起来了,晚风被环屋的翠竹榆枝滤得青凉,吹动了她耳畔松动的发丝,略显得有些蓬乱。不知怎地,就让罗彻敏觉得她有心思。
他心里存着疑,磕了头。再侧过眼,看到罗昭威,也赶紧过去行礼。罗昭威还没说话,他身边坐着的人却扬声笑道:“世子这趟回来,可是象个大人样了!”
罗昭威盯着这个二十八九,风度儒雅的男子好一会,才恍然悟过来,连忙道:“原来是五哥!”
那人乃罗昭威的长子罗彻敬,按堂兄弟排,是行五。从前在泷丘的时侯,常和他大哥罗彻宇作伴,与他也极熟。四年前去了秋州任马兵军都虞侯,因此倒有许久不曾见面。他要行礼,罗彻敬赶紧拉了他膀子起来,道:“慢着慢着,我可受不起。”
罗彻敏懊丧地道:“这次出去诸事怆促,只给家里人一个带了一样东西,都不知道五哥会回来,可是什么也没准备。”在凌州时哪里有功夫准备什么礼物,尽是回来的路上唐瑁帮他打理的,也就是几样土特产而己。
“那里那里,此次在泷丘不过两三日,能见着世子一面再走,我也就满意了。”
罗彻敏依稀记得他这次是带着季州兵马去了昃州的,看他风尘满面的样子,便问道:“阿爹身子如何?五哥回泷丘来是有公事?”
罗彻敬略为迟疑了一下,正要答,薛妃己经叫起来:“敏儿过来!”
罗彻敏跑过去挨在她身边坐下,她拉了罗彻敏的手过来,瞧了瞧,带笑叹了口气,道:“这倒真是打过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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