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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三个世纪-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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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初纳罕地点头。
她却兴奋地露出笑容。“那就对了。”
她早到了。飞行巴士坠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伟志的担心将不会发生,她既不在巴士上,自然不会跟着坠亡。更好的是她可以亲眼看到它坠落,说不定她还可以救活其他在这次意外中身亡的乘客。
“太好了。”她举目四望。“希望这里地点正确,那么我就不虚冒险此行了。”
以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欢欣的笑容,再度令他坠入迷雾中。
“恩慈……”
她望向他,叹一口气,“你真固执,娄先生。只是面貌相同,你也不能就认定我是你的亡妻啊。”
她些许不耐的语调,教以初又迷惑了。
“恩慈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他喃喃自语。
“如果我表现得不耐烦,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我还有一些时间,你想聊聊,我不介意,但你得停止把我当你的恩慈。”
她长得是和恩慈一个模样,她的身高、苗条体态,也和恩慈如同一人,然而越听她说话,她却越不像恩慈。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她说。
“你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
她微笑。“这是两个问题,不过你问得很容易。我的嗜好是工作、做研究。我非常讨厌有人在我工作时打扰我。”
她往山上走。“我要勘查一下地形,你还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不介意你问,不过若太隐私,我有权拒绝回答哦。”
就算没有问题,以初也绝不肯让她走出他的视线。何况他的确有满腹疑问。
“这儿是什么地方?”她倒先问了个问题。一这个问题浇熄了以初仍保有的一丝希望。恩慈怎会不晓得她的出生地呢?“
“金瓜石。你是从哪来的?”
“金瓜石?”章筠顿住。“金瓜石在什么方位?”
“瑞芳,台北县。离基隆很近。”
“瑞芳?台北?基隆?”她听都没听过这些地名。她仰首望山顶的一座石砌擎大牌楼。
“那是什么?”
“据说是日据时代,日本天皇的宫殿。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恩慈?”
她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不会理你了。”
以初一阵撼动。“你忘了。”
他的神情又激动起来。“我们第一次就在这见面,在山下。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地为你吸引。你那时正要到这上面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你,就在这,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你回头对我说:”你再跟着我问东问西,我就要喊色狼了。“”
章筠深深一叹,身子转向她。世上竟有这样的痴情男子!
“好吧,反正我还有时间,你想谈你太太,”她在石阶上坐下。“就谈吧。”仰望着他,她附加警告,“可是别再把我当她,否则我真的不理会你了。”
“我以为看不见你……”
她脸色一愠。
无奈,以初只好改口,“我以为看不见恩慈,已经够痛苦绝望,现在面对着你,我相信你就是恩慈,却要我把你当另一个人,不能碰你,不能……”他痛苦地吸一口气,“这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章筠深感同情,也为他对他死去妻子的深情感动,但她想不出适当的词句安慰他。而当她这样坐着,和他四目衔接;此情此景……她似乎曾经历过,她困惑地想道。
“也许你的脑子受了震荡,暂时失去记忆,”他满怀希望地说,“这类事情我们在新闻和杂志上听过也读到过。”
“脑震荡?”
“是啊,恩慈,车祸,你记得车祸吗?”
“车祸?”
“你看,你连车祸都不记得。”希望重新在他沮丧的眼中升起。“但是你却回到这儿来。我们初次相遇,一见钟情的地方,恩慈,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脑子里一定对这些有印象,对不对?”
她赖得再纠正他对她的称呼了。“我来此并非出于我的刻意选择,娄先生,我之所以会在这,是……意外。”
“不要再叫我娄先生,如果你这个也忘了,我叫以初。”
“以初。很好听的名字。”
“我第一次告诉你时,恩慈,你也这么说。”他柔声道。
章筠又一声叹息。“好,再告诉我一些凌恩慈的事吧。”
她决定把他当作一名需要向心理医生倾吐心事的病人。
以初乐于从命。多谈谈关于她的事,他充满希望地想,或许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
“你热爱大自然,恩慈,你爱这块土地。许多你的同年,一起生长的朋友、邻居,中学便到外地去读书,从此不原再回来。你不同,你高中念的是基隆女中,每天不辞辛苦的通车来回,一大早赶第一班巴士到瑞芳,再转车去基隆。”
听起来凌恩慈至少有一点和她相像——除了面貌之外——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有股执着的傻气,别人视为麻烦的,她乐而不疲。
“即使你高中毕业考上世新,那么远,你还是每个星期六最后一堂课上完,迫不及待地就坐三、四个小时的车回家,星期天晚上搭末班车回台北景美。”
“世新是什么?景美在哪?”
“世新是所专科学校,在景美,离台北市区有好一段路。
那时候瑞芳这里的交通未完全开发,车子班次很少,山路也没这么平顺通畅宽阔。“
她看看底下几乎看不到末端的石阶。
“不是这里,是下面的山路。”他柔和地告诉她。“我们认识时,你在世新广电科念二年级。”
“广电科?”,
“广播电视。”
“电视我知道,广播是什么?”
“那不重要,恩慈。你三年级时我们订了婚,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
“这么快?”她没有觉察她没有反驳他说的“我们”。
“我还嫌太久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要你今生今世只属于我,恩慈。”他的声音因涌满了感情而喑痖,“我要的只有你,恩慈,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
章筠恍惚地觉得她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时光隧道。在那儿,她不是她,她也是她。
霎时,困扰她的模糊声音和影像又出现了,在她脑海里交叠着,扰乱她的思绪。
她眨一下眼睛,眨掉它们,望着娄以初,他深情的眸子教她一阵心旌荡漾。
“嗯,你很爱她。”她清清喉咙,轻轻说。
“我那时爱你,后来爱你,现在爱你。恩慈,我对你的爱从来不曾减少,不曾改变。我爱你,恩慈。”
他的凝视,他的温柔低语,令她陶醉。他不知几时来到她面前,朝她俯下身子。
“恩慈,”他低低地、祈求地说,“你回来了,我日夜祈祷你真的回来了。”
他伸手温柔地拂抚她的脸,她似乎被他的抚触镇住了般,无法动弹,然后他的手滑到她的肩、她的颈项、她的手臂,他的眼睛里盈满奇异的喜悦的光辉,同时慢慢浮进一层泪光。
“你终于回来了,恩慈,回到我身边了。”他不敢置信地哽咽喃喃。“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恩慈。”
他的脸俯低,嘴唇轻轻刷过她的脸。“别再离开我了,恩慈,别再离开我了。哦,恩慈。”他低唤,无限温柔地吻上她的嘴。
难以解释的,一阵痛苦的煎熬撕扯着她,她竟很想回吻他,但她心灵上有道隐隐的桎梏拴着她。
她突地打了个冷颤,别开了脸,急促地呼吸着。
“以初……不要。”
她叫唤他名字的声调,引起他全身震颤。他搂着她,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他的热力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上。
她一动不动地靠着他,脸贴着灯芯绒柔软的布料。她闭着眼,静听他的心跳擂鼓般传进她耳中。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短发、颈项、肩膀、背脊……他轻吻着她的头顶。
“恩慈……哦,我的恩慈……”
章筠挣开他的怀抱,意外地发现他搂着她,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开始让她感到很不是味道。
“娄先生,以初,”她冷静地迎上他充满问号的眼睛,“我再说遍,我不是恩慈。”
他瞪着她。“什么?可是你……”
他伸出手,她站了起来,跳上两级石阶。
“不,你不可以再把我当成是她。”她烦乱地用手指爬梳头发,慢慢深吸一口气。“凌恩慈,她出了什么事?哦,车祸。”
不等他回答,她接下去,“对了,你提过车祸。”
痛苦又回到他眼中。“那是我的错,恩慈,我不该瞒……”
“不要叫我”恩慈“!”她喊,再吸一口气镇定自己。奇怪,她向来极少极少脾气失控的。“听我说,以初。我不能说我能体会你丧妻的痛苦,但我想我可以了解……”
这次他摇头打断她。“你不了解,恩慈。”
章筠朝天空翻翻眼珠,这男人简直冥顽不通。
“你不了解像那样失去你,对我是怎样不公平的处罚,恩慈。我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那比杀了我,比把我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我……”
“给我一个机会,恩慈,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解释,听我解释,如果之后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不,你必须原谅我,恩慈。”
“你不必向我解释任何事,以初。你非要说不可的话,你尽管说,但你是浪费力气。我来这不是为了你,我是要寻找……”
愕然地,章筠失去了声音。她想起了那块石碑。她跳到以初面前,抓住他的胳臂。
“凌恩慈什么时候死的?”
“你没有死……”
“回答我!”
以初被她凌厉的目光震住了。“三月。”
“几年?说清楚一点!”
他困惑不已。“几年?就是去年啊。”
“去年?石碑上刻的是……一九九三……”血色开始由章筠脸上褪去。
“今年是一九九四年啊。”
“一九九四……哦,老天!”
她几乎要瘫倒,以初伸手扶住她。
“恩慈……”
“——九九四……”她顾不了他的称呼了。“现在是……”
她不敢相信地吞咽一下。“一九九四年?”
“是。是一九九四。有什么不对吗,恩慈?”
“一九九四。”她没听见他般,茫然喃喃,“怎么会呢?我明明……怎么会跑到一九九四来了?”
“恩慈?”
“不行,我得回去重来一次。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以初诧异地注视她飞快奔下石阶,当他看到她奔去的是他立墓碑的地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墓碑旁攫住她。
“你干什么!放手!”
“不,恩慈,不要回那个黑暗的地方。你怕黑、怕冷、不喜欢潮湿,记得吗?你回来了,跟我回家吧,恩慈。”
“放手呀,我来不及了……”
“恩慈……不,不,你不要我这么叫你,我就不这么叫你。留下来,跟我回家,随便你要我叫你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恩慈……别走啊……
声音如雷般轰轰滚进她的耳朵,章筠的头一阵剧痛,坠入黑暗前,她突然想到,她不知道如何回去,伟志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第二章
“二三OO年?”以初张口结舌,惊异得差点忘了在转弯时转动方向盘。
为了怕她回去她来的地方,她昏倒在他臂弯后,他便一把将她抱起来,一步不停地下山到她停车处,将她放上车,他分秒未耽搁地朝返回台北的方向疾驶。
当她悠悠醒来,她第一个表情是茫茫然,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什么?”
以初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问的是他的车。
“这是保时捷,你以前就不喜欢它,嫌这种车太浮华,而且在台北这种时时交通壅塞的地方,这车子发挥不了它的本性。”
“本性?”
“保时捷的特点在于它的速度。不过我喜欢它的平稳、舒适。朋驰也很平稳、舒适,我嫌它车身太大。你则喜欢坐宽敞车厢里的驾驶感。但是你选择的是造型新颖而不太浮夸的SAAB。”
她摇摇头,似乎没法消化他的说明。“你怎么称呼它?”
“就叫车子吧。”她一无所知的无邪表情一时还令他颇觉有趣。
“你带我去哪?”
“回家。”他柔和地告诉她。
她揉着眉心,“你说的是你和恩慈的家。”
“恩……”他唤出一个字,把另一个咽回去。“对。”
那时,她告诉他,“我不是你们这个年代的人。”然后她苦笑,“可是我现在不晓得如何回我的年代,如何回我的家了。”
那时,以初以为她说的是另一回事。
“你和我回家是一样的,恩……你不必回那边去,我要你留下。”
“你不明白。”她转过来,面向他,“我必须回去,那边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来自二三OO年,我不能留在这。”
“二三OO年?”他又说一遍,好笑起来。“二三OO年?”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她很严肃、很认真。接着,她咕哝。“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把自己送到这来了。”
“恩……”他再次顿住。
她妥协地叹气。“算了,你要叫恩慈就叫恩慈吧。”她瞅着他,“你也真奇怪,你妻子出车祸死了,你却一口认定我是她,死人如何复活?”
他瞥视她,嗫嚅道,“我没有以为你复活了。”
她愣了半晌,“那么你以为我是……是……鬼?”
他却对她柔情无限地说:“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恩慈,你是什么并不重要。”
“啊,这太荒谬了!”她抗议地喊。“我看起来像鬼吗?”
“你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美,恩慈。”
他是那么地温柔,她想,他看上去坚毅的侧面,在透窗而入的温和阳光光线中,是如此奇异的柔和。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她相信很少有女人能不对他动心动情。由此,他对凌恩慈的深情挚爱,更令她为之动容。
“你放心,我不是鬼。”她有点懊恼地说。
他的一手伸过来轻柔地握一下她的。“我爱你,恩慈。我真高兴你在这。”
“这像是一双鬼的手吗?”她举起他刚怕过的手摇一摇。
他则自空中抓住她的手,这回他握着它不放。
“不管你从哪来的,恩慈,我都不要你再离开我了。”
“唉,怎么跟你说不通呢?”她把手抽回来叠在膝上。他的掌心有电似的,把一股电流传入她体内。
她注意到空气里有一股芬芳的气息。
隔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那是什么味道,以初?”
“后座的花。你最喜爱的,也是你费了许多心思种活的。”
她好奇地转过身子,伸手勾着拿起那束看来十分奇特的花。
“这叫什么?”
“草莓果。”
“可以吃的吗?”她看着那些橘红色,密密生长成一粒球状的花果。
以初的笑是宠溺的。“不能。草莓就可以吃了。你很喜欢吃草莓加奶油和蜂蜜。”
她有点受不了他说着凌恩慈时的溺爱口吻了。
“你老说恩慈喜欢什么、最爱什么,你自己呢?你的爱与憎是哪些?”
“我爱你,我憎恨失去你、没有你的日子。”他的低诉充满无助、痛苦。
章筠突然无言以对。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对那束草莓果花也失去了兴趣。她木然坐着,对于目前身处的情况,以及内心对这个男人升起的奇异好感觉得很不舒服。
“你必须停止这么做,以初。”一段沉默之后,她说。
他不作声。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来自二三OO年。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希望伟志能想出法子,把我移转回去……”
“伟志是谁?”
“他是位科学电脑专家,我的好朋友。伟志发明了一部时光转换机,还在研究实验当中,但是他在电脑界的许多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他研究开发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败过。”
“听起来你很崇拜、仰慕他。”他的声音满是醋意。
章筠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伟志是年轻一代极杰出的科学家。”
“他本来要送你去何处?”
“伟志?他此刻一定又气又急的快要疯了。”
听着她说明她为何及如何擅自闯进那位科学电脑专家的主控室,把自己放进时空转换机,结果误撞进三百年前来,以初半信半疑。
她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真有实事。然而她所描述的…切,在他听来,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科幻科技。
以初的确以为她是恩慈的鬼魂,但是她的身体是有温度的,当他抱着她,他抱着的、碰触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体之躯。这一点,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二三OO年?他宁可相信她是鬼魂。不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她再一次离开她。不,他不要再经历一次那椎心的、无望的痛苦。
车子离开了山道,进入南港,刚好赶上交通颠峰的时间。
如长龙般一辆衔接一辆的各型各类车子,街道两旁栉比鳞次的建筑,繁华热闹的商店,甚至空中污浊的空气,都令章筠目不暇给地惊奇不已。
“在二三OO年,不会有堵车这种事,因为车子也能当空中的交通工具。”
“真的?”以初以为这种情形,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
在我们那个时代,车子都不需要手控,全部是语音系统来操作,很方便。“
“那开车真是轻松,也不必去学道路驾驶,只要不是哑巴,那人人都可以开车。”以初开玩笑的说。
“你们叫这交通工具为”车子“,但我们叫它为”纤龙“。”
章筠说。
以初好奇的看着她,心中还是怀疑,难道她真的是未来世界的人?为什么她跟恩慈长得一模一样?
车队开始移动,以初的车也向前行,她专注的看着他推动操纵杆,及他轻巧流畅地在变速板、加油板和煞车板间移来移去的双脚。
“眼花撩乱。”她说。“很麻烦,不过好像很有意思。”
她这反应和表情又推翻他原先的想法,他确信她是恩慈。在恩慈眼中,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世界新的开始,都会有新奇趣味、美妙的事物待她去发掘。
“你要试试吗,恩慈?你好久没有开车了吧?”
问出口之后,以初立即后悔了。恩慈发生车祸时,自她的SAAB迎面撞上卡车,至她的座车受到撞击,翻滚出路面,她由震开的车门在车子翻滚中弹出来,飞上半空,再重重坠地,每个过程,他皆亲眼目睹。
而她并未当场丧命,意即在她着地、头部受碰撞昏迷之前,她必定已经受惊吓。她哪里还敢再开车呢?
章筠摇头时,以初小心地留意她的表情,却见她毫无异样。
“不要,现在还不要。”她此刻对于研究所有她没见过的东西较感兴趣。她注视一辆在车阵中蛇行穿梭的机车。“我看它也比车子快的多。坐这种工具得有不怕死的精神。”
“摩托车不叫坐,是骑。骑摩托车,骑脚踏车。乘四轮以上的交通工具才叫坐。”
她望向她。“你和恩慈有没有小孩?”
检验结果让恩慈难过了好几天,不过她的乐观天性使她很快又恢复开朗。
章筠的目光又转向街道上的熙来攘往。他的话困扰着她,她今年二十七岁,这一生从没有想过当母亲的可能,可是这个男人却使她突然幻想起她被自己的孩子环绕的情景。
她喜欢小孩吗?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路程中,她竟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来,未再对窗外的一切东张西望,发出古怪的问题。以初急着带她回家,她没再说话。
他试了好几次,都未能唤起她对他们俩之间的记忆,希望回到他们共筑的爱巢,能或多或少让她记起了一些事。
章筠发现他们又在上山的路上时,他突然转向一条黑石子铺成的路,经过一座敞开的巨型圆木做成的门,上了弯弯曲曲的车道,驶向一栋三层楼的白色圆弧型楼房。这栋房子和她一路来看到的建筑都不同,它的壮观和奇特令她瞠然。
“这就是我们的家,恩慈。”他柔声说,神情期盼地看着她。“欢迎你回家。”
她沉默地坐着,他下了车过来为她打开门,把手伸给她。在一时回不去,又无处可去的情况下,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他挽起她的手,一起缓缓向屋子走去,以初屏住呼吸,眼眨也不眨地留意着她的表情反应。
眼前的房子大得惊人,但不是它的外观使章筠说不出话。她发觉她感到有些畏怯,却不明白她害怕些什么。
以初打开前门,让她先进去。站进宽大的庭院,章筠忍不住吐出一声惊叹。她不曾看过这么华丽的花园,而华丽的不是庭园的设备或装潢,是那些万紫千红、缤纷灿烂地盛开的花朵。庭园一角有个巨石堆砌成的假山水池,池内优游地游着十几条又肥又大的彩色鱼,她见都没见过色彩如此瑰丽的鱼,更别提说得出他们是何名目了。
“这些花每一株都是你亲手栽植的,有些花子还是老远从荷兰、瑞士和澳洲、纽西兰带回来的,记得吗?”
“什么?”她茫然。
以初有些失望,却不灰心。他牵着她步上台阶,开了厅门让她进去。
当他把门关上,她感到一片寂静笼罩着她,宽大的厅室里,夕阳自在地经过几扇大窗,把室内抹上…大片一大片的金黄。不知什么原因,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同时又感到宁静祥和而温暖。
“恩慈?”他低声询问,充满企盼。
她小心地、慢慢地向前跨出一步,使自己脱开他拦着她的手,然后才转过来面对他。她讶异地察觉她自己在发抖。
“我不能待在这。”她低低说着,往门走去。“我要走了。”
她走一步,他就横出一步来挡住她,两人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章筠呼吸困难地深呼吸了一下。此时此刻,每一种感觉对她来说都异常的模糊,又异常的清晰。屋里有股独特的味道夹杂着园里飘进来的花香,以初身上明明陌生却似乎十分熟悉的气息……四周一片寂静,但同时又似乎有一个东西在拍击,在敲打,在捶擂,在呼唤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章筠无法动弹地立在原地,看着以初英俊、轮廓美好的身形和脸庞。她瞬间无法面对他的目光,怕见到那里面的款款情意。
他向她伸出双手时,她强迫自己视若无睹。
“我要走了。”她有些惊慌地说。而因为她从不知惊慌的滋味,它使她更生惶恐。
他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弯下身来亲了亲她的嘴唇。那么轻,那么柔,好像稍用力她的嘴唇就会碎了似的。
她慌乱地看着他带着温柔微笑的眼睛,随即一个箭步跨开。她的心在狂跳,一股热流向她袭来,令她不知所措。
“右边是客厅。”他直起了身子,仍旧紧盯着她。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走到门边,站在那向里面望。这是一间粉刷成蓝色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古色古香,一张灰蓝色的长沙发,两把填得鼓鼓的蓝灰相间椅子,以及一张古老的安乐椅,放在大理石砌成的壁炉前面。
闪闪发亮的木材地板错落有致地铺着蓝色和白色交叠的长毛地毯。“张磨得发亮的橡木桌上,摆着插了一大束蓝紫色花朵的青瓷大花瓶,那束花在这个以蓝为主色调的房间中开得十分娇艳。她的目光移过壁炉两旁各一的书架,注视着墙上的油画。
画中的美人,毫无疑问是以初痴爱不渝的凌恩慈。章筠瞪着她,感觉上就像盯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只除了画中的女人长发婉约妩媚地挽过肩,直披下纤细的腰际,像一匹乌亮的饰缎,和合身熨贴着她织有致的身段的水蓝丝缎礼服,互映着闪亮的光辉。粉藕般的玉臂,修长、优雅的颈项,高衩处露出的一截皙白如玉的盈盈长腿。
凌恩慈浑身每一寸都散发着极致的女人味,然而她的双瞳却以一种小女孩似的纯真,笑望着每一个望着她的人。
顽皮地勾起的唇角,天真无邪又兼性感诱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恩慈……不要动!你保持这个样子!
章筠倏地回头,只有以初静静地,些许紧张、无限期望地看着她。她再一次环视整个房间,再看墙上的巨幅油画…眼,突然间,她猛地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向正厅门。
“开门。开门呀!”
随后赶出来的以初看见她对着门下指令,困惑又有趣。
她似乎指望门会自行打开。
“你不能穿过去吗?”他不过是想到鬼片中鬼魂来去自如,穿越一切阻碍的镜头,开她的玩笑。
“啊?你们的门是要这样通过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真便去穿门,结果结结实实撞上了那扇门,以初只听得砰的一声,加上她一声呻吟,接着她跌坐在地上。
“恩慈!”以初跑至她身前蹲下来。她额头正中间撞红了一块,“你还好吧?”他轻柔地用拇指揉她的前额。
若非电影上演的是唬人噱头,便是……他眼前的恩慈不是鬼魂。
“没事。”她急着出去,所以那一下真是撞得不轻,晕眩感过去后,她瞪着他,“是你告诉我穿过去的呀。”
自他和她第一次四目相对,他望住她的眼中,首次出现不确定。
“你……我没”叫“你穿过去,我以为……”
章筠沮丧地垂下肩。“我犯了一个严重的、可怕的错误。
我不该来的。,我该听伟志的……“
“不,不要这么说。”他不要她提她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的男人,他不要她记得他。她忘了他,忘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忘了属于他俩的一切,却念念不忘那个伟志,他抓住她的手,拉她和他一起站起来。“你没做错什么事,恩慈。你回家来了,你看,这儿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她举目四望,要离开的意念更强烈。
走,快走,离开这儿!不要回头!走!
章筠双手捧住头,想阻止那骚扰她、不知来源的声音,
“你累了,恩慈。我陪你上楼,你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身舒适的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任他拥着她上二楼,进入一间宽大、美得再度令她屏息的房间。他把她安置在一张造形有如一只又厚又大又柔软的手掌的沙发椅中,便转进悬着一张图案古典的门廉后面。
章筠愣愣坐着,呆望着房间里那张四角挂了绸纱的铜柱大床,浅灰床单上缀着栩栩如真的亮丽野花,而她看见的——或说在她脑中浮现的,是两具汗湿得发亮的胴体,吟哦喘息地交缠在一起。依然,她看不清那个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但单此影像,已足以令她浑身发热、坐立不安了。
幸好这时以初回到房间来。她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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