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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荷掬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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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泗挥挥手。“有什么事就说吧,初荷不是外人。”
  小总管愣住!贝勒爷向来行事小心谨慎,尤其在朝廷当官后更是步步为营,从没哪次这么不设防。
  “禀贝勒爷,”小总管硬着头皮。“雪兰英公主来了,正在大门口。”
  什么?兰泗差点汤匙都滑了。“她来做什么?一个人吗?”
  初荷也是极为诧异的看着小总管,怎么今天人人都往她家跑?
  “禀贝勒爷,好像是梅泌主子带来的,两人正在门口吵呢。除他两人,身边没其他人。”小总管极少看见兰泗如此惊讶,不过还是得把话说完。“公主看起来不太高兴,好像才哭过。”
  “梅泌是吃错药了吗?竟把人带来这儿闹。”兰泗蹙眉不悦。
  “赶快先让他们进来吧,在门口哭闹让别人瞧见了不大好看。”初荷连忙跟兰泗建议,兰泗只好点头。
  “你要不要去院子瞧瞧?”初荷还没说完,就见兰泗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兰泗蹙眉来到前院,就看见雪兰英拉着梅泌正走进来,小脸果然犹有泪痕。
  “这是怎么搞的?”兰泗诧异的问着梅泌,只见后者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一瞥见兰泗就想转身往回走,却被雪兰英拉着不放。
  “你果然在这儿!”雪兰英略显稚气的小脸一看见兰泗就气呼呼。
  “人家三番两次约你出来玩儿,你老是说没空没空,怎么却有空来这儿?”
  这是搞什么?兰泗觉得一阵头痛。“前几日确实是忙公事,直到今天才没进宫。”
  “那你怎么有空来这儿?要不是我今天去王府找人,还不知道呢!幸好梅泌老实,才带我来这儿找。”雪兰英边嚷嚷边哭。
  兰泗一听,立刻瞪向梅泌。
  “拜托!别扯上我,是你自己说今天一定要见到大哥,我才想到可能在这儿的啊。大哥!我是被逼到没办法了,这丫头在我那里又吵又闹的,我逼不得已的啊。”梅泌苦着脸哀嚎。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几天这只小猴子缠着他也就算了,今天连大哥也惹了,看到初荷慢慢从大厅里走出来,他知道这下子丢脸丢大了。
  “好了,别在这儿闹,先都跟我出去。”兰泗冷着脸,示意大家通通出去。
  兰泗贝勒生气了!小总管深知主子个性,这主子平日温文有礼,但最气恼有人不懂礼貌,此刻看他冷硬着一张脸,就知道他心里不快。
  “我不要!”雪兰英看到初荷之后,明显怔住!看看她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又看看兰泗身上浑然天成的文气,顿时大感委屈。“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了。”
  “我都说了,别在这儿闹!”兰泗恼火,不料雪兰英下一动作才让他吃惊。
  雪兰英奋力甩开梅泌,冲到兰泗面前,小手用力一挥,竟然打了兰泗一巴掌,响亮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住。
  “既然你不喜欢我,何不趁早讲清楚?你这人真是差劲鬼!我恨死你了!”雪兰英哇的放声大哭,恨恨的跺脚之后,拉起梅泌的手。“咱们走!”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梅泌哇哇大叫,却被雪兰英硬生生拖着走。
  喧闹的院子忽然间整个安静下来,兰泗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竟有如此泼辣的公主!他从没被女人打过,只觉得脸颊热辣一阵。
  “贝勒爷,你要不要紧?”小总管被雪兰英的举措惊出一身冷汗,看见兰泗半边脸泛红,顿时尴尬。
  “没事。”兰泗没好气的挥挥手。
  “你不追出去瞧瞧吗?”初荷有些担心的看着外头,刚才雪兰英可哭得厉害,不理会好吗?
  兰泗摇摇头。“算了,既没那个心,追出去又有什么好说。”
  没那个心?初荷诧异,想问,但看兰泗一脸无奈,忽然觉得既尴尬又滑稽,忍不住抿嘴偷笑。
  “看到我被打,你竟还笑得出来。”兰泗虽然这么说,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让你见笑了,我今日还真是颜面尽失。”
  初荷笑着摇头,指着他被打的一边脸。“也不算尽失,只是有失去一边而已。”
  兰泗叹口气,又想起这下子大概要闹到皇太后那儿,更加无奈了。
  “你还是想想要怎么跟老人家交代吧。”初荷当然也想到了这。
  兰泗看着初荷,忽然觉得头更痛了。
  雪兰英拉着梅泌一股脑儿跑到郊外空旷之地。
  “你大哥好过分!不喜欢人家也不讲清楚!”她原本已停止哭泣,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梅泌按按额头。“别哭了,就算是他不对,你刚也打回去了,哭干嘛呢?”
  “人家以为他对我有几分意思。那晚在皇太后那儿看戏,他不也只跟我说笑吗?可现在算什么?他瞒着我跑去找别人,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雪兰英鼻头一酸,又哭了起来。
  “我不是帮他说话,只是,你们又还没婚配,他去找别人也不算什么吧?更何况初荷只是他的红粉知己而已。”梅泌小心翼翼的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这是干净的,你拿去擦擦脸,哭成这样丑死了。”
  本来脸蛋小小白白的还挺可爱,哭起来却是又红又皱成一团,看了让人头痛。
  “你敢说我丑?”雪兰英抡起拳头作势要打,梅泌连忙闪开。
  “又要打人?你看你这臭脾气,谁还敢跟你一起啊!”他火大的抓住她拳头。
  雪兰英顿时觉得羞赧,一跺脚,将拳头收回,发愣了一会儿,却有忍不住抽抽鼻子,再次流下眼泪。“这下子怎么办?人人都以为兰泗贝勒喜欢我,结果根本就不是这样子。”
  梅泌看她红着眼睛发愣的模样,竟有几分令人怜惜,不由得放软语气:“喂,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大哥啊?”
  雪兰英被他一问,也傻了,迟疑了好半晌。“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皇太后说,那晚安排了好几个女孩儿要给兰泗贝勒挑选,那时候每个女孩看见兰泗生得这般体面好看、俊秀非凡,人人都很心动,结果,兰泗只跟我说话而已,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嫉妒我。”
  梅泌一听,打翻白眼。“搞什么啊!你们这帮女孩子是把我大哥当什么了?只是长得好看就都想抢吗?难道选老公只挑外表就好吗?”
  “不是这样吗?”她用梅泌的手帕擦擦眼睛。“那天晚上的确就是兰泗最好看了啊,我当然也是喜欢最好的。”
  那天晚上他也在场啊,那些女孩儿时把他当岩石了吗?梅泌横了她一眼,没啥好气。“肤浅!简直是肤浅!”
  “总之我就是伤心。”雪兰英忽然又哭了起来。“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兰泗根本没选上我,那叫我面子往哪儿摆?”
  “你要是继续这样幼稚,往后也没人会喜欢你!”梅泌用力点了一下她额头。
  雪兰英愣了一下,想到这次这么没面子,又被梅泌说了没人会喜欢,顿时难过起来,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在梅泌身上大哭。
  梅泌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的轻拍她的脑袋。“我、我刚开玩笑的,你这么活泼可爱,肯定有一大堆人喜欢你。好了,拜托别哭了。”
  “谁喜欢我?你说啊!说不出吧。”雪兰英抬起头来,哽咽着。
  梅泌看到近在自己鼻尖前没几寸的脸蛋,眼睛又大又亮,因为哭过而显得无辜又可怜,就像一只小鹿似的可爱,忍不住没来由的开口:“我啊,我喜欢你。”
  雪兰英显然没料到梅泌竟然这么说,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抱着人家,脸还几乎贴上去了,顿时脸颊耳朵都红了起来,用力将梅泌推开。
  “谁要你喜欢了!”
  话还没说完,就跺脚急忙跑开,留下梅泌愣愣的站在原地。
  梅泌抚着自己胸口,感觉到心跳快得就要蹦出来,耳朵脖子脸颊全都热辣辣的,像是要烧了起来。
  黄历上说今天属鸡的有桃花,不知道这样算不算?
  果然就如兰泗和初荷所预料的,隔天一大早,兰泗就被皇太后召见。
  兰泗放下手边工作,无奈来到皇太后的院落,看见大厅上挂着他画的“粉红双妹”,想起这两年多以来为了自己大婚的事情,惹得几个长辈失望,不禁长叹一口气。
  “叹气又有什么用?”皇太后不甚高兴的走了进来,也不看兰泗,只是挥挥手要他坐一旁。
  “听我外孙说,雪兰英昨晚回家时,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又问了一句是跟兰泗吵架吗?你可知道她说什么吗?”皇太后怒瞪他一眼。
  兰泗苦笑。“大概是说永远别提到我吧。”
  皇太后哼的一声,走过来伸手用力点了一下他脑袋。“你倒是聪明。我知道你聪明,可怎么最近老是做蠢事?”
  兰泗默不作声。
  “我问你,你到底对雪兰英有没有意思?”皇太后直截了当的问。
  兰泗也不打算隐瞒。“是我不知好歹。”
  皇太后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一清二楚,却不由得更加光火。
  “啊哈!我娘家的蒙古公主你也不要,你倒好,当作买菜似的拣来拣去吗?我问你,你是不是脖子练硬了,想要拿刀子来试试?”
  兰泗直摇头。“我真的无意惹您生气,只是,也不敢瞒您。雪兰英公主的确活泼可爱,但是我真的对她没那样的心思。”
  “你倒是很有骨气。怎么?以为自己这么坦率很可取吗?”皇太后仍是瞪着他,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恼怒了。“过年之前我就告诉你,横竖你一定得挑一个婚配对象,你倒是说说,如果不是雪兰英,那么你到底想要跟谁成亲?”
  兰泗答不出来。他的反应似乎在皇太后预料之中,顿时让老人家气得用力拍桌子。
  “又答不上来!你在圣上面前不是很会作事作文章吗?怎么每次问你你就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吧。十天,我给你十天,十天后倘若你说不出对象来,那就听凭我指婚,懂了吗?”皇太后拉高音量,几乎是用吼的,根本不容兰泗回话反驳。
  十天?兰泗直到出了皇太后的大厅都还心神不宁。或许他就是个死心眼。人人都是父母婚配、媒妁之言,偏偏他以前认定了青梅竹马,死心后却又执着于追寻一种悸动;可惜,他在雪兰英身上找不到那种感觉,或许他不该坚持,或许,压根就没有那样的人存在……
  第8章(1)
  初春天晴,尽管雪还未完全融化,但所有的人早就按捺不住,趁着天气好,春风舒爽,全到郊外踏青。
  醇亲王府三贝勒也带了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出来透透气。
  “早先就想跟你见面了,偏偏我孕吐比别人厉害,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可是躺着都快闷出病来了,还是得出来走走。”醇亲王府敦华福晋轻轻抚着肚子。
  “其实我也很少出来走动,平日不是在家里就是在皇宫,就这两个地方而已。”说话的人斯文秀气,喝了一口茶之后,就将两手缩在黑色貂皮手套里保暖。
  今日聚会是由敦华提议,两人相约郊外一处梅花林里的隐密茶庄喝茶叙旧;不过,来的人可不止两个;除了她们的贴身丫鬟以外,还有一堆醇亲王府的侍卫,以及一旁等着呼唤的嫲嬷丫鬟;另外,不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另一桌跟人攀谈,却不时回头察看她们这儿。
  “你当真不让他过来吗?我无所谓的。”初荷看到那个高大男人又频频回首,不禁有些尴尬。
  敦华摇头。“别理他,就跟他说了别跟着来,他却故意说什么他也跟人约了这儿,真是讨厌。”
  嘴里说讨厌,偏偏脸上泛红,显然心口不一。两人讨论的对象就是敦华的夫婿云海贝勒。
  “你在信上说他粗鲁蛮横自大无礼,我倒是看不出来。”初荷抿嘴笑着。按照敦华信上所写,还以为云海是个大老粗,哪知道今日一见,分明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比之死去的云熙贝勒毫不逊色。
  “别笑了。你是要我挖个地洞吗?”敦华给她笑得不知所措,偏巧云海又回头看,顿时被她狠狠一瞪。“这人一直往我们这儿瞧,怕旁人不知他老婆在这儿吗!”
  “别瞪了,这样对胎儿不好。”初荷帮她倒了杯奶茶。“喝吧。”
  “你回京后还好吗?你阿玛的事情听说了吗?”敦华问着,圣上查户部亏空的事情可是闹得风风雨雨。
  初荷点头。“我额娘来问我要钱,我把老王爷送的首饰都给她了,不过也言明只此一次。”
  “你相信吗?我看,过没多久她又会找你。我听说你阿玛借了五百多万两,被逼得很紧呢。”敦华可是一清二楚佟氏以前对初荷有多么冷淡无情。
  “完全不理也过意不去,但是以后不会再给了。”她动作轻柔的又沏了茶。
  敦华静静的瞧着。她这个手帕交可说是外柔内刚,外表看起来只是个斯文女子,但是冰雪聪明,冷静慧点,可没这么容易被欺负。
  “对了,可听说你二姐的事?”敦华忽然想起。
  初荷略为抬眉反问:“你是说她夫婿纳了侧室的事?”
  敦华摇头。“听说她前几天将碗砸破,想用破碗的利口来割腕,幸好被一个小丫鬟看见,即时喊人来救,听说再迟一点就要咽气了。”
  竟有这样的事?初荷完全没想到初莲这么爱美的人会将手腕刦破。
  “是为了她夫婿纳侧室?还是为别的?”
  敦华喝了口奶茶。“好像是为了她夫婿一直都冷落她,听说连她自尽获救,她夫婿也没去瞧一眼。”
  “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女人为情生,为情死,寡情的男人却是正眼也不瞧一下。初荷想着,不禁叹息。
  “算了,别说这些了,咱们竟学人家说长道短的了。”敦华笑着。“他在外面听着这些没处发泄,只好回来讲给我听听。”
  “应该是怕你闷着吧,难得他这么细心。”初荷说着,内心着实羡慕。
  “别夸他了。我说你啊,既然咱们聊了这么久,都不主动开口吗?”
  敦华嗔怪的横她一眼。
  “什么?”初荷定定的倒着茶。
  “我都听二哥说啦,说你和我大哥结为知己,我大哥三天两头便往你那儿跑,下棋喝茶聊天,还真是惬意呢。”敦华笑看她微微怔住的倒茶势子。
  “原来是说这个。”初荷脸颊发红。“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梅沁说的那样吗?聊聊天而已。”
  敦华盯着她好半响。“那你为何脸红心跳?”
  初荷懊恼得茶也不沏了。“就说只是知己而已。”
  “知己?”敦华撇撇嘴。“我只问你,你当真只把我大哥看作知己?”
  初荷没吭声,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梅花丛,看那粉粉白白的花瓣随风摇曳。
  “当他是什么,其实都没有分别。我听说皇太后要他给个婚配人选,算算日子,就是明天了。”看敦华讶异不解,初荷于是将宫女告诉她的十日之约细说分明。“倘若他说不出来,那就是听凭皇太后指婚。总之,皇太后要他今年定要完婚。”
  “竟有这样的事。”敦华看向眼神迷离的初荷。“大哥真是呆子,最适当的人选就在眼前,竟然还以知己相称,他怎么从没发现你对他一往情深?”
  “别说了。”初荷低头看看手上的黑貂皮。“能够当他的知己,已经是以前痴心妄想的了。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怎可能配得上镶黄旗的亲王家嫡长子?我完全没想过知己之外还能怎么样。”
  “身份又怎么了?他要是在意这些,就不是我大哥!”敦华看来初荷一眼。“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喜欢他?”
  初荷双眸波光闪动,心绪显得略微激昂难平,脸上难掩小女人羞态,许久才开口:“这辈子就是倾心于他,从没变过。”
  敦华看她流露出从没见过的娇痴迷惘模样,不禁心疼,“我从没问过你,你到底是打哪时候开始喜欢我大哥的?”
  初荷被问得又是一阵羞赧。“不就是十岁那年跟我二姐去参加聚会,那晚我捡了你大哥的玉佩。就这样。别问了。”
  “你竟喜欢他这么久了!他怎会毫不知情呢。”敦华替好友抱不平。
  “你就从没暗示过吗?”
  “都跟你说了,我只要能跟他说说话就心满意足了,哪有想过其他呢。”初荷说着,冷静的脸庞却透出一丝难过。“总之明天皇太后就要为他指婚,而我会真心祝福他,这是不会改变的了。”
  敦华听她声音里带着脆弱凄楚,忍不住叹口气的瞧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却忽然一阵疼痛,她忍不住蹙眉轻呼,初荷还没反应,就见一个高大人影忽然奔过来扶着敦华。
  “怎么?很疼吗?要不要躺着?”云海蹲在她身边轻声问着。
  敦华耳根燥红。“你做什么?想让人笑话吗!”
  “别管我,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初荷笑着站起身来。“这儿据说是最多风雅人士爱来的茶庄,我想四处逛逛。”
  她,慢慢踱步往前,刻意留给敦华夫妇独处空间。
  “都要当娘了,脾气还这么大。”云海低低的声音传来,语气温柔。
  “我就是这样,你现在后悔了是吗!”敦华也压低声音。
  “后悔什么啊,我老早知道你是这德性,等你生完了再来治你。”云海笑着威胁。
  初荷转头瞧了一下小两口,就见敦华嘴里虽然骂着,但脸上闪现的却是温柔光芒;云海明明这么高大,却情愿蹲着压低身子陪在她身边,瞧他那只大手轻柔的放在敦华圆鼓鼓的肚子上,那画面,着实令她感动。
  敦华,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她向来冷艳孤傲,如今脸上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神情。
  眼看着好友找到幸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除了欣羡之外,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惆怅。
  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际遇,老王爷算是待她不薄,就如同一个疼她护她的长者,但初荷心知肚明那不是爱情,皇太后说了要她改嫁,但她没那份心思,除他,她从没想过要谁……
  初荷满怀心事,独自在茶庄的梅花林里散步,看见几朵梅花上头还沾有未融的雪花,忽地想起宋代一个命运多舛的女词人吴淑姬。
  “雪香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想起吴淑姬作诗明志,那字字句句的无奈与心情流转,初荷不由得伸手扶着一朵梅花,叹息低吟。
  初荷沉浸在梅花丛里,却不料隔着一丛梅树,竟有人缓缓走近,轻轻的唤她。
  “初荷。”
  突如其来的低唤让她微愣,这声音、这语调,她猛然转身一看,隔着梅树以及白白粉粉的花瓣之间,看见的竟是那令她魂萦梦牵的清磊脸庞。
  “你……怎会在这儿?”竟是兰泗!
  “初荷……”
  高瘦清朗的身影挪开一枝梅树,侧着头探过身来,再度低喊了她的名。
  初荷抬头看着她,那挺秀的脸孔她是十分熟悉的,但是那细长好看的眸子此刻闪现的熠熠波动却是她从没见过的。
  兰泗今日在这梅花林与同僚品茗,远远瞧见了妹婿醇亲王府云海贝勒,才想过来攀谈,却又看见更远处的敦华与初荷。
  他自那日从皇太后那儿离开后,就没再去找初荷;一方面朝廷事务繁忙,再者当日雪兰英跑到初荷宅子哭闹,着实让他失了脸面,因此也就没再去找。
  更何况,这几日反覆思量,他已经决定要让老人家指婚;只是这婚配之事吵吵闹闹这么久,他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跟初荷聊天。
  却不料今天在这儿遇上。
  更加没想到自己正想过去敦华她们那桌时,听到的却是令他震惊万分的对话。
  ——能够当他的知己,已经是以前痴心妄想的了。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怎可能配得上亲王家嫡长子?我完全没想过知己之外还能怎么样。
  兰泗惊得站在原地,隔着梅花花海看见初荷;那温柔的眼神,那说着这些话时惆怅有感慨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竟没看过她这般神态。
  ——这辈子就是倾心于他,从没变过。
  往事历历,风驰电掣一般在脑海里翻转。初荷出嫁那年在驿站与他相遇,那羞怯摸着胸前玉佩的姿态;简亲王过世后灵堂之上,全身缟素,形容憔悴的初荷频频望着他,以及两人在驿站为着敦华的事情讨论,冰雪聪明固执隐忍着的初荷;更有,返回北京后在皇太后那儿,他惊讶发现初荷看懂了他笑如春风后面的真实情愫,他惊喜之余提议两人结为知己,那时,初荷是那么的笑意盈盈、喜不自胜……
  ——十岁那年跟我二姐去参加众会,那晚我捡了你大哥的玉佩。
  兰泗浑身仿若遭雷击。总以为初荷收藏玉佩,藏着的仅是小女儿的一时崇拜;两人结为知己的每一次谈话与每一个眼神接触,他竟全然没发现她那双眼眸——她的一字一句尽是柔情似水。
  ——明天皇太后就要为他指婚,而我会真心祝福他,这不会改变的了。
  霎时间,初荷的每一句妙语如珠,每一次真诚相会,铺天盖地的冲击着兰泗,他发现自己情绪激动,难以平稳,仿佛如梦初醒。
  从浑然不知的梦中被人唤醒,发现自己每每心绪不佳时想找的是谁,弄清自己每每满肚子话想倾诉的人又是谁,这一醒觉,就是情牵意动。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兰泗发现初荷站起身离开敦华夫妇,就不由自主的跟在身后移动步伐,直到清清楚楚听见初荷低喃着吴淑姬的词句。
  那不正是他那日跟雪兰英踏雪赏梅时,念出的字句吗?
  终究只有初荷明白他的心思,只有初荷与他心灵相通,兰泗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轻轻的、低低的呼唤她的名。
  “初荷。”兰泗拨开梅花树,站到她面前。“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间,睡眼间,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初荷怔怔的望着他,为着他炽热如火炬的眸子。她不解,为什么兰泗此刻看她的眼神,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这是宋代吴淑姬的词。”兰泗因为心情激动而声音略显沙哑。
  初荷被他的眸光给吸引,只能将目光定在他脸上,痴痴的点头。“我知道。”
  “吴淑姬受到屈辱,以这首词表达内心情感,是不是,你也有着难以说明的心事,埋在心头很久很久,打算永远都不说出来?”兰泗朝她走近,他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上满是激动。
  初荷摇头,心跳狂乱,不敢去推敲兰泗的话意,一时之间喉咙有如被塞住,竟只能掀动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你为何……连我也要隐瞒?”兰泗难以想像当他提出两人结为知己时,初荷心中会有多么复杂难言;被自己倾心的男人定为知己,是多么尴尬难受的事!这些,她竟全隐忍了,甚至,他竟还跟她讨论婚配的事儿。
  “你……说些什么?”初荷心中既惊又疑,不敢置信兰泗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一直瞒得密密实实的心事,似乎正被一层一层剥开。
  她慌得不敢多看兰泗一眼,转身就想逃。
  “别走!”兰泗迅速伸手去拉,仿佛一眨眼他等待许久的悸动就会烟消云散。
  初荷被他这么一抓,竟是推也推不开;她从来不知道兰泗会使劲抓她,从没想过。
  兰泗看着她的眼神流转,那眉目灵动之间竟然饱含情愫,他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他没想过,这张以前三天两头就要看一次的脸,竟是如此白皙脆弱;和他的手掌相比,这张脸竟是这么小巧。
  初荷感受到他温暖的触碰,身体不由得轻颤,她抬头凝视兰泗,不言不语。
  兰泗心中感慨万千,头一低,缓缓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贴上去,先是轻轻碰触,然后是温暖濡湿的紧密结合;他想抓住初荷,他知道自己不但要定这个知己,更要她一辈子都在他身边。他终于弄懂了,他要初荷。
  “不要只是当我的知己,跟我成亲,做我的福晋,好吗?”兰泗的吻停在她光洁的额头,两手将她纤细的身体抱住。
  初荷溃散的意志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逐渐清醒,迷离的双眸也渐渐恢复清澈。她想起宫女所说皇太后订下的十日之约,她想起兰泗定是将方才她跟敦华的对话全听尽了;她全身微微发抖,轻推开兰泗,抬头直勾勾望着他。
  许多往事跃然于眼前,兰泗的文气风采与她多年的痴心向往,一幕幕交错浮现脑海,但,为什么拼凑起来却是如此破碎?初荷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她听到自己清晰却颤抖的声音。
  “我,是你的下下之策,对吗?”
  兰泗愣住,看见初荷黑白分明的双眸缓缓流下两行泪水。
  初荷哭了?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她流泪。遭受简亲王家族宗亲长老批斗的初荷没哭:遭到娘家母亲无亲冷酷催逼讨钱的初荷没哭;此时此刻,却满脸心痛的对着他泪流不止。
  兰泗正想开口说话,初荷却是摇摇头将他推开,然后迅速转身就走。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梅花林,兰泗才惊觉初荷痛彻心扉的指控。
  第8章(2)
  有如平地一声雷,兰泗向皇太后要求的婚配对象,惹来喧然大波。
  镶黄旗的礼亲王嫡长子,阿玛贵为圣上重用的南书房大官,生来备受尊宠的身份地位,有着人人倾羡的文采和相貌,皇太后千挑万选相中五个名门闺秀让他挑选。
  结果,他在众人惊愕声中,说要跟简亲王府的遗孀,此刻即将被罢官的福大人庶出的小女儿初荷成亲!
  据说皇太后听到他说出的人选,惊得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打破。再再重复逼问,直到确定了答案之后,皇太后拿起茶几上的大花瓶要砸他,却在最后一刻火大恼怒的将花瓶转了方向砸在地上,保住了兰泗贝勒清磊俊挺的那张脸。
  礼亲王受不了儿子要娶寡妇,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家里拿出宝剑说要砍死孽子图个清静;礼亲王福晋挡在儿子身前哭得呼天抢地,说要杀就先把教导无方的亲娘给杀了才痛快!
  而在这场喧闹当中,引起风波的另一个正主儿,却在兰泗贝勒禀明皇太后的当天一早,匆匆带着贴身丫鬟坐上马车远离是非之地。
  结果,闹得满城风雨,终于圣上也听闻了风声,召见兰泗贝勒。
  “朕听说,朕向来敬爱的祖母最近被你气得食不下咽。”
  书房里,正在提笔批示奏摺的当今皇帝冷冷问着被召来的兰泗贝勒。
  兰泗闻言,端端正正叩首。“微臣知罪。”
  圣上冷哼。“皇太后特地找了蒙古扎萨亲王的女儿给你,结果你还不要?”
  “微臣这辈子除她以外,谁也不娶。”他抬起头来,朗然的声音至为坚定。
  圣上盯着他好一会儿,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什么,又抬头望向窗外,却见春风拂得外面庭园的树枝摇曳,一时之间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至情至爱,不由得叹气。“爱卿起来回话吧。朕向来喜欢你的文采,你阿玛是我朝重臣,你的祖父更是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勋。你如今年轻,但往后总是要受到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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