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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系君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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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在暴雨倾盆的黑幕里……
品云躺在干净温暖的床被上悠悠醒转,只见屋内四周摆饰简陋,而傅颜就坐在桌前支着下颚打盹。
品云起身怔怔地瞧着他。桌上灯影摇曳,他还是一身沾满尘土的黑衣、还是蒙着脸,但烛光清晰地照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脸上的轮廓,品云几乎能想象得出他的模样,她真希望能抚净他满脸的风尘。
他遥不可及得一如天边的星辰明月,只要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只要让他青睐一眼,她都会觉得是天赐的福缘。只是啊,她福薄缘浅,要和他长相厮守只是奢望!
傅颜皱起双眉,显然是无法获得安稳,换了换手,双眼还是闭着的,却感到有人怔怔地瞧着他不放。
他一张眼,四目交接,只见到品云清秀明艳的眼眸正悠悠望向自己。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品云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还能在陋屋中、烛光下相见。
“你醒了,天亮后咱们还要赶路,回头再睡吧!”傅颜说道。
“这里是哪里?咱们要到哪里去?”品云心里有几十个疑问,不知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你别管这么多,跟着我就是了。”傅颜满脸倦容,实在没有耐性解释,径自翻了好几次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半晌,品云口是心非地说道:“如果我不想跟着你呢?”
“怎么,你还想被抓进牢里,再尝尝几种酷刑吗?”这会儿他倒醒了,挑着眉问。
“我不怕,总比你——”总比你拼死冒险的好,品云想说完却被傅颜打断。
“我怕!我怕你承受不住!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小尼姑,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傅颜憋了好久的闷气,终于爆发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总兵府里?”品云忍不住试探地问。
“你忘了我和葛师父的对话了吗?我在京里当差,当然知道。”
“是啊!我想起来了,所以你才会如此熟悉地形,可以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不错!”
“我说过,我绝不会背叛你,我向菩萨起了誓,就不会把你和葛师父说出来,你可以不必救我的。”
“不救你,你是稳死无疑——你见过葛师父,听过我们的对话,还有……如果他们知道你舅舅就是朝廷头号叛党的总帮主——柳玉成,你想想看……你还会有命吗?你可以说谎、捏造、胡诌一通,先救救你自己,难道这些菩萨都没有教过你吗?这算哪门子的菩萨?”
“不要亵渎神明,说谎会下地狱拔舌头——”
“那么我早就尸骨无存了!连地狱都不会留我。说谎是我的拿手绝活,假扮是我常玩的游戏,我早就不知道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了。你最好不要为我牺牲,如果让你知道了我的底细,到头来后悔的是你……”
第5章(2)
“为什么?”品云问。
“为什么?你不会懂的!这天地之间尔虞我诈、人心难测,你有一颗善良纯真的心,你怎么会懂?”
“要有这种心并不难,白云庵的师父教过我一首诗——
急急忙忙苦苦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修。
这路只有一条,就在你的本心里。“
“哈哈!你竟然在教我道理?小尼姑,你在白云庵求到了什么?平安?福报?看看你自己,家破人亡,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菩萨有没有出现救救你的家人和你?世上怎么有这么残忍的菩萨?”傅颜毫不留情地说着。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品云让他挑起了心中的哀痛,红着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傅颜看了这情景,于心不忍,咽了咽口水,许久许久后才困难地启齿道:“对不起……”他武功高强、心高气傲,又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黑狼”,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向人低过头,想不到却栽在她楚楚动人的眼中了。
“你睡吧!”傅颜的语调温柔得几乎要挤出水来了。
似乎对自己的声音也觉得陌生,傅颜挥了挥手,只想暂时抛开满腹的烦恼心事。他起了起身想再假寐一下,品云却开口说道:“你可以来床上睡,这床够两个人睡,我不会打鼾吵你的。”她挪了挪身体,空出了位置。
“你是不会打鼾吵我。问题在我而不在你。”真是天真的小尼姑!傅颜心里犯嘀咕。
“你会有什么问题?在绿竹林的湖畔,我已经献身给你,我早就不在乎了,你也不必怕我会纠缠你。来吧!”品云说完,拉起床被,背对着他闭上眼,不再言语。
那哪叫献身?傅颜兀自哭笑不得。他摊了摊手,罢了,罢了!这被邀床的角色,今天还是第一次扮演,他浑身不自在地坐上床。她相信他,他可不相信自己。
想不到现在他什么邪念都没有,浑身疲惫,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两天两夜不曾沾床了。虽然这农家的床被远不及绫罗绸缎,但这是他这一辈子待过的最舒适、最令他心满意足的地方了。
他躺下了,看着她瘦弱的双肩,可以感觉到她心跳起伏的频率。和她同床共枕竟然也可以如此的安详,而安详这两个字,是他不曾体验的。历经宫廷里的勾心斗角、宫廷外的打打杀杀,他曾几何时有过这样平静安详的时刻?她像令人上瘾的鸦片,他竟然开始依恋起这种感觉了。
“老头子,你看看!这银子沉甸甸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呢!这会儿可开了眼界……等阿牛送货回来,咱们不但可以替他娶房媳妇,还够买块田地,还有……”老农妇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银子,嘴里滔滔不绝、喜不自胜。
“好啦!好啦!你自个儿决定!你自个儿开眼界吧!反正我在这个家里面是一点地位也没有,让你跟我,就像独木搭桥,难过啊——是不是?”六十开外的老农点了点水烟斗说道。
“死老头子!你这没有的东西就别再提了,我难过了四十年,算是我歹命。今儿个财神爷送上门来,咱们可要好好地招待人家,知不知道?”老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的,活像个大茶壶。
“是啊!你这妇人见钱眼开,也不管这黑衣蒙面人说不定是个江洋大盗,你只要有银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怎么,如果他真是江洋大盗,咱们两人早就没命了,还等到现在?死老头,你真是乡下土蛤蟆,没见识!”
昨儿个傅颜带着昏睡的品云来到了这市郊的农村里,随意找了一户点着昏黄灯火的人家。他敲了敲门,二话不说递上了一个大金元宝,老农夫妇见钱眼开地哈腰点头,什么都不敢多问。傅颜说什么,他们就照做什么,甚至还腾出了自己暖烘烘的床被,在柴房里窝了一夜。
“你瞧瞧!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这小两口还不出房门。那个男的肯定是哪个脸丑的大户人家子弟,怕人见着了真面目,半夜里偷拐了娇俏的小丫头,准备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等肚子搞大了,小丫头就成了现成的大少奶奶。”老农妇准备好了早点,还是不见他们出来,百般无聊地瞎猜编故事。“嘘……别瞎说了。”老农夫见年轻汉子正掀开帐帘走了出来,赶紧向老伴挥手。
“老嬷嬷,您的眼睛真是雪亮,我的脸受过伤,不好见人,还请见谅。咱们真是半点都瞒不过您。”傅颜笑着说道。
“怎么,我说对了吗?真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胡乱瞎说的,你和小姑娘是姓郑的娶姓何的,郑何氏,正合适啊!哈哈哈——”老农妇尴尬地自圆其说。
傅颜从怀中又挑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老嬷嬷,要劳烦您到市街上替内人买几套干净的衣服,还有伤药和包扎的布巾。”
“这些银子太多了!”老妇嘴里说着,手里还是收了下来,见傅颜笑笑不说话,老农妇抬眼又问,“她……她的脚受伤不轻啊?”老农妇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就是猜不着这姑娘脚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她爹不准她出门,硬将她的脚打伤,我看不过,所以才会到她家里将她劫了出来。”傅颜说道。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爹还真是狠心啊!自己的女儿出手竟然这么重。所以你看不惯,来个英雄救美,然后就私定终身了,是不是啊?”老农妇恍然大悟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别多问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就是这副德行。长舌妇,多嘴婆!”老农夫说道。
“我长舌妇,多嘴婆?你是什么?你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东西!嫁给你,算是我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老妇人横眉竖眼地说道。
“是是是……我长疮、你长霉,咱们正好半斤八两。走吧!我来替你驾马车,好歹我还有这点用,不是吗?”
老农夫妇七嘴八舌地推门出去,一直到马车扬尘而去了,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吵闹声。
“他们走了吗?”品云探出头,扶着墙、忍着痛,慢慢地踱步走出房。
“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傅颜斜着嘴角说道。
“老嬷嬷误会咱们是夫妻了,你应该对他们解释清楚才对。”她在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了,羞红了脸就是不敢跨出房门来。傅颜无法,只有硬着头皮出来打发了老农夫妇,品云这才愿意缓缓地走出房。
“解释?说你是总兵府的逃犯,我是叛党‘黑狼’,老嬷嬷,对不起,咱们想要借宿一晚,如果官兵追来,你们可能难逃池鱼之殃,轻则下狱,重则斩首,好不好?”
“你可以不必这么说啊——”品云气极他的强词夺理,却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我不这么说,怎么解释咱们睡同一个床榻?如果你有更好的说辞,不如下次你来说。”傅颜来到桌前,看见几道清粥小菜,毫不客气地举箸就食。
“原来每对夫妻都是这样,我爹和大娘也是整天吵吵闹闹的。”
“那可不!如果你和那个老嬷嬷一样,我现在就休了你。”傅颜神情轻佻地说。
“谁说……”品云正想说谁要嫁你,又觉得言不及义、口是心非,顿时又闭了口。
“我能问你问题吗?”品云说道。
“你知道我不会老实回答你,你的问题就省了吧!”傅颜摊了摊手说道。
“你……”品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上升的血气,想到佛经上的大道理,只好又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一直都还没有机会谢过你,害得我一夜都睡不安稳。”
“可不是,昨儿夜里被你折腾的,我也睡不好。”傅颜不经意地说道。
“我怎么折腾你了?是不是我有打呼?如果这样,那……那以后咱们就不要再睡一起了,否则……否则……”她欲言又止。
“否则怎样?你有话就说,别这样吞吞吐吐的,亏你还想教我大道理,什么明明白白一条路?你连说个话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傅颜看她满脸通红,就忍不住想嘲弄。
“否则你会把我的肚子搞大!”品云大声地说道,傅颜正扒了一口清粥,被她吓得几乎要从鼻子里呛出来。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要搞大你的肚子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傅颜掩着口,噙着笑意。
“这可是老嬷嬷说的,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后,肚子就会大了。咱们还没有拜堂就同床,这不是生米煮成熟饭吗?”品云也豁出去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他说话真的是用不着拐弯抹角了。
“好了!现在你别这么猴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饭,包你满意。现在,你好好地待在这儿,我要出去办点事。我怕孤男寡女的留在这里,说不定你又要邀我上床了!”傅颜吃完了早点,抹了抹嘴角,邪魅地一笑,也不再理会品云,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去。
品云看着他离去,气呼呼地鼓起两腮,握紧拳头,一会儿后瘸着腿踱回了房间,半天都不愿意出来了。
第6章(1)
老农夫妇在市集买齐了内衣、小袄、衣衫、罗帕等女孩儿用的衣物,全都是些乡下的粗布,傅颜看了虽不是很满意,但穷乡僻壤的,这已是老农妇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品云好好地梳洗打扮后,换上新衣衫,扶着墙缓缓地走了出来,霎时陋屋里满室生辉。鹅黄色的绫袄,配上水蓝色的百褶石榴裙,更衬托出她白皙细腻的肌肤。脱去了病态,她秀丽的容颜更显得娇美动人,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阵清清淡淡的女儿体香。
傅颜道别了老农夫妇后,就将品云抱上了向老农买来的四轮马车里,大喝一声,马鞭轻扬,向南方疾驶而去。
对他,她虽有满腹的疑团,却也不想再询问了。品云放弃了想追根究底的心情,任他摆布,一路上以沉默来代替抗议,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她从怀里掏出了收藏在身上的洞箫和匕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擦拭。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小镇的市集里,停在一家高朋满座的客栈前。这客栈处在四通八达的中界,来来往往经商营生的客商们都会在此歇腿打尖。
这客栈就叫“悦宾楼”。
傅颜戴着掮夫的大圆草帽,一贯地蒙着脸,来来往往的人群已见多了这种千奇百样的人,所以也不以为怪。品云的脚伤还未复原,傅颜搀扶着她走下马车。两人踏进客栈内,找了处僻静的角落,他扶她坐定后,自己端起早摆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虽然两人的衣着朴素简单,但傅颜一举手一投足,就显现出不同于凡夫俗子的雍容气度,连依附在他身旁娇弱的人儿也显得如花般的明艳秀丽。傅颜吩咐小厮上几样小菜和好酒。
“待会儿有人来,你不要说话,让我来应付,知道吗?”傅颜替品云夹了满满一碗的菜,把饭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用饭。
“吃完。你再不多吃、多长肉,我可会对你没兴趣的。”傅颜说道。
品云朝他翻了翻白眼。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专断和嘲弄,不发一语地低头努力吃饭,只想早日恢复体力。
傅颜吃完,就将两只茶碗倒放,四根竹筷子叠在碗底,成一个井字。品云看得满头雾水,但也强忍着默不作声。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一名个头瘦小、形貌猥琐的长须汉子走来,连寒暄也省了,低声劈头就说:“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傅颜接道。
长须汉子又道:“征灭大清——”
“光复明土。”傅颜道。
这是清帮互相联络的口讯,只要对得出下联,就是自家人,之后说话就没有顾忌心。
“你好!在下是清帮于成易。”
“在下姓傅单名颜,葛师父的关外弟子。”
“你是傅公子!那你一定知道葛师父的行踪,咱们清帮派了好多人四处在寻找他。”于成易问道。
“葛师父去世了,先前他在杭州就让人跟踪,引来清兵寻到了绿竹林,葛师父不敌,挨没几天就去了。”
“什么?唉!咱们清帮又痛失了一位好兄弟、好栋梁。这几天柳帮主郁郁寡欢,还不是因为帮里的弟兄不合,良莠不齐;再加上柳帮主一直在寻找的亲人又毫无下落……”于成易感慨地说道。
“于兄弟,她就是你们帮主在找的亲人,杨姑娘。”傅颜指了指品云。
“真的?原来葛师父说的不错,他果然不负柳帮主的重托。”
“是的!于兄弟,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能亲自将杨姑娘送到柳帮主面前。”傅颜说道。“这……傅兄弟,你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朝廷的探子,清帮的大本营一直都不对外人透露,你还未入帮,我……我得请示柳帮主才能带你去。况且咱们还不知道这位杨姑娘是不是真的……”
“我不会强人所难,你防我也是应该的。我和杨姑娘就住在这客栈里,柳帮主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不必理会我,三天后我自会带杨姑娘离开,你们自个儿斟酌吧!”
品云一会儿怔怔地瞧着博颜,一会儿又看向于成易,心里正在挣扎着。傅颜说如果柳帮主不相信他,他就会带她走,这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另一个谎言?忽地,傅颜紧紧地握住了品云放在膝上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但她却又隐隐觉得不妥,他们说的是她的一生啊,怎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地说定了?
“如果是这样,我这就回去请示柳帮主,明日午时我再回来客栈给你答复。”于成易说完,退了两步,转身消失在客栈外的人车扰攘中。
傅颜刻意忽略品云满腹疑云的神情,搀扶起品云,跟随着客栈里的小厮来到一间干净的客房。“你好好地待在房里养伤,他们会来接你的。”傅颜说罢就想离开。
“如果他们不来呢?我还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如果我舅舅不来接我,你真的会带我走吗?”品云问。
“会的,如果柳玉成不来接你,我就会来带你走。但是如果他来接你,你就随他回去吧,从此咱们就永远不再相见了。”傅颜语气坚定地说。
“为什么?你把我的未来赌在这里,要一起、要分开,都在你的一念之间,那我呢?有谁问过我,我要的是什么?”品云满眶的泪又不争气地转啊转的。
“你以为我愿意?自从在白云庵里见到你以后,我所有的计划都变得困难重重,我已经越陷越深了——我只要你相信我……”傅颜小心翼翼地说出每一个字,但却无法表达他的心意于万一。
“什么计划?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毫无心机的杨品云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想起,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目的?我的目的你最好不要知道,你只要在这里养好腿伤,什么事都不要再想了。”傅颜说道,眼神犀利地逼视着品云。
“是啊!不想,这是我遇见你以后就一直在努力做的功课。不想、不想,什么都不想……”
品云摇着头不愿再多说了,她舍不得离开他,但是心底却不得不下决心。
傅颜看着她含幽带怨的双眼,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他敛了敛眉心,不愿多虑,轻轻打开房门,而后“咔”的一声,长长的声响在凝结的空气中划过,他关上门,也紧紧地关住了品云的心。
品云在客栈中独自歇息了一晚。傅颜一直没有再回来,她对傅颜已心灰意冷,行踪成谜、言行反复,他的眉宇间永远挂着深锁的谜团,而她却没有开锁的钥匙。
他不会回来了,她心底其实早有了这个准备。
正午时分,小厮上来收拾午膳后的餐具,打躬作揖地嘘寒问暖,品云当然不知,傅颜临走前特别给了店小二不少银两,交代他们要好好地照应她。
品云的脚伤早已复原,只是碍于人生地不熟的,一直不敢离开房间。百无聊赖之际,她拿起了洞箫,调了调手势后,顺口就吹了她驾轻就熟的《相思弦》。
箫声忽高忽低,韵节清雅超脱,时如清婉燕语,时而又像淙淙流水……
“好一曲《相思弦》!”门外一位面目清朗的中年儒士,忍不住出声。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曲子就叫《相思弦》?”箫声戛然而止,品云疑声问道。
“我叫柳玉成,你……你一定是玉如的女儿,是不是?《相思弦》是我妹妹柳玉如十六岁时做的曲子,我怎会不知道呢?”
“舅舅?”品云不敢相信。傅颜果然没有骗她,她是有个亲人。
“你长得和玉如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唇边都有一样的小痣,这样的长相、还有能吹出这样的音韵,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假装得出来,他们真的是多虑了!”柳玉成喃喃地说道,揉了揉眼,想要掩饰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眸。
“我娘亲就是柳玉如,我爹就是杨照玄,有什么好假装的?”品云问。
“唉!说来话长,其实你爹并不姓杨……”柳玉成仰着头缓缓地说道。
他随后进了房关起门,让随从在外等候。
拉了把椅凳坐下,一阵长吁短叹后,柳玉成开始叙述品云娘亲的过往。
原来柳家是前朝的高官,玉如是官家的名媛千金,然而她十六岁时和府里的护卫相恋,遭家人极力反对。柳家刻意将那护卫遣派到边疆参与战事,就希望他战死沙场,到时玉如的一场爱恋,就可如春水般流逝无踪了;假以时日,柳家可以为女儿再另行匹配门当户对的良缘。可是这如意算盘柳父全都打错了!玉如竟然怀了护卫的孩子,柳父一怒之下,将玉如藏到奶娘的家乡待产,想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没想到,清兵入关,大军南下,柳家举家南迁避祸,却和玉如失了音讯。
柳玉如断了生活的支援,在乱世里游荡浮沉之际,遇见了杨照玄,才会大着肚子嫁入杨家,委身屈居二房。
多年后柳家衰败,柳玉如的哥哥柳玉成竟成了朝廷要犯,十七年来他居无定所,从没有成家,一心就想找到妹妹和柳家的亲骨血。
“品云,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找到你。碍于我的身份,舅舅这么多年来只能派清帮的弟兄们替我找寻,葛师父知道这件事情后,便托他的关外弟子‘黑狼’打探,想不到他真的不负所托,但我却无法当面对葛师父和‘黑狼’道谢了。”
“你也知道傅颜?”品云睁大了眼问。
“知道。葛师父经常向我提到他,他就是近来官兵闻风丧胆的‘黑狼’,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见过他吗?”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是因为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清帮的弟兄才会对他有所提防。而葛师父迟迟不愿引荐他入帮,也是怕他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他处处和朝廷作对、救了无数的汉人,你们还怕他另有所图?”品云不了解人心的复杂。
“品云,很多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好坏、正负、明暗、是非,我们往往看到的只有一面。就以清帮为例,明里是喊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可是暗里还是有许多流寇宵小仗着清帮之名打家劫舍。你还小,有所知、有所不知,改日我再好好地对你说。来!我带你回清帮,人说见舅如见母,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五云山
品云跟着舅舅柳玉成来到了五云山。此处山林高耸,盘曲而上的石梯就有千级,品云行动不便,因此就让两个清帮的弟兄抬着竹轿而上。山中有一云栖寺,位置十分隐蔽,处在霭霭的云端里,可以环视诸山,原来这里就是清帮的大本营。
品云让人带领到一处幽静的厢房,她环顾四周,虽然格局摆饰简单,却也是应有尽有。她从一个孤女、囚犯,进而成了清帮帮主之甥女,她是该无怨言了,只是被掏空的心,却总是无来由地作痛着。
才安顿下来没几天,这一天落日之时,品云就听见长廊里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敲着锣声四处示警,顿时长廊里纷乱的脚步声起起落落。
“清兵打上来了!清兵打上来了!”
不多时就见柳玉成冲进了房内,领着于成易和几名弟兄,想要保护品云的安全。
“成易,你们先护送品云从山里的小路出五云山,我先到前面杀他几个清狗。”柳玉成指示着于成易。
第6章(2)
“舅舅,不要走,我不要一个人逃,好不容易咱们相见了,不要再分散了……”品云已受够了流离颠沛、孤苦无依的日子,她宁可同生共死,也不想再和亲人失散了。
“品云,你放心!这种小阵仗我看多了,不会有事的。他们会送你到安全的地点,待我解决了这里的事以后,我会找到你的。”柳玉成视品云为己出的女儿,心中当然也是万般不舍。
“是啊!小姐,咱们会护送你的,你放心!”一旁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兄忍不住插嘴。
“你……你是谁?”品云的眼里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品云,他是咱们帮会里的人。”柳玉成说道。
“不!舅舅,我不会跟他们走的,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打劫杨家屯的土匪!他和他的同党杀了我爹、杀了大娘和姐姐们,他还把我绑到一处山洞里,要不是傅颜救了我,我也不会活到今天。”品云认出这人就是在山洞里对她轻薄的二柱头。
“你说的可是真的?”柳玉成不得不对自己的弟兄起疑。他们清帮里的人本就良莠不齐,吸收了不少流寇叛党,想当初自己也是骁勇善战的流寇头子,现在虽然极力约束手下的操守,但毕竟力有未逮。
“帮主,您别误会,我……我不认得小姐啊!我——”二柱头话还没有说完,就让柳玉成一剑刺进了心窝。
“舅舅!不要杀他……”品云嘶哑尖叫地想阻止,却已太晚了。二柱头因为她的话而死,她所造的孽障不比亲手杀人轻。
“帮主,咱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二柱头从前是关长魔的手下,几天前才来投靠清帮……”于成易说道。
“关长魔还献了咱们清帮一大批兵器……”
“帮主,这一次来的清兵不比以前,听说还有许多皇宫来的好手,咱们需要有更多的人手加入……”柳玉成的手下们纷纷说道。
“好了!你们闭嘴,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清帮就是有这种坏胚子,才会有今天,你们全都出去把清兵杀个干净!”柳玉成大喝。
“不……舅舅,还要牺牲多少人?不要再杀人了!清兵里有汉人的子弟,帮里有杀人放火的土匪。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品云语声哽咽地说道。
“品云,你一个女孩家不懂,清狗窃取咱们大汉江山,多少汉人暗中计划复兴大业,就等时机一到,天下响应,起义反清。”柳玉成道。
“可是——”品云连话都还没起头,就让柳玉成打断。
“别再说了!你和弟兄们从后山的小道先走,我随后就来。”
品云又是迷惘、又是痛心,毫无选择地就被于成易拉住了衣袖往门外带走。
一伙人顺着后山曲曲折折的小路而下,一路上有葱翠的山林作掩蔽,正好让他们容易潜逃,似乎也是清兵埋伏的好地势。
“啊!”品云尖叫一声,四周埋伏的清兵纷纷现身,原来他们正如飞蛾扑火,一步步往清兵四面埋伏的天罗地网而来。
“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了。”置身山林中,一身华服的郑亲王显得十分耀眼醒目。
“小姐,躲在我身后!”于成易还想背水一战,挺身站到品云身前。
“哈!你们省省力气吧!这一次杭州的兵将尽出,联合京城总兵府来的大军,你们这一回插翅也难飞了,清帮这一次可真的要彻底瓦解了。”郑亲王得意地说道。
于成易和一伙弟兄打量着四周,清兵有如排山倒海的蚁兵团团包围住他们,黑鸦鸦的大军遍布山下——
品云被人特意地和其他犯人分开,京城来的护卫将她双手反绑、脸上蒙上黑缎,推进了两人抬的轿子里,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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