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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雨飞花溅泪-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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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住,痴痴地望着。小舟已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海风阵阵吹过,吹散了他的头发,浪花卷来,浸没膝盖。一腔热血都似已凝固,数月来的刻骨相思已在刹那间将心撕裂,撕得粉碎,碎成千片万片,而每一片上却仍只刻着那一个人的名字……
他黯然低语道:“语儿,语儿,你这是为何?你与我都来日无多,为何还不能在一起共享这最后的快乐?”冷而迅急的海风,已将他满眶尚未溢出的泪吹干。
他缓缓转过身来,目中充满了数不尽的愁苦与悲伤,茫然看了远处的蓬莱岛主与叶秋烟一眼,什么话也未说,似已哑了。叶秋烟想起他一路上的兴奋快乐劲儿,心中一酸,忽然在蓬莱岛主面前跪下,嘶声道:“你老人家为什么不留住她?”
蓬莱岛主望着海天交接外,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该来的时候,她来了;该去的时候,也该让她去!”扶起叶秋烟,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绢,递于萧雨飞,上面字迹隐隐:“这是她临走时,叫我代她还给你的!”
绢子还很新,很白。正是那春天雨夜,客栈中,他赠与她的那方。上面是那首无名氏的“菩萨蛮”:卿前发尽千般愿,要负且等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如今,绢子仍在,词也仍在,只是多了十六个暗红的字,想是乃用血写成:泪干心死,情灰意绝。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这哪里是十六个字,这分明是十六把直刺他心的钢刀。月凌峰与月丽人的残酷折磨,数月来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鬼一般的生活,都未能击垮他,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已被击垮……
他看着这十六个字,手已在发抖,抖得厉害,胸中如遭重击,眼前阵阵发黑,忽地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子晃了两晃,却硬撑着不肯倒下。叶秋烟上前扶住他,他轻轻推开她,回转身默默行去。
冰凉的海水轻漾着小舟,冷冷的海风吹得人遍体生凉。花溅泪拼命摇着双桨,直到蓬莱岛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放慢了速度,两行清泪无声流下,黯然低语道:“云飘,你不要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只有这样伤害你,刺激你,才能让你练成绝世的剑法啊……”
小舟划到了那无名小岛。她上了小岛,等候来往商船。过了半个时辰,忽见白无迹也正划着一条小船远远地赶来。她没有吃惊,似早已料到他会来。白无迹将船划近沙滩,道:“你要回中原?”花溅泪点点头:“不错!”
白无迹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他也来日无多?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渡过剩下的时光——”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发涩。花溅泪笑了笑,道:“谁说他已来日无多?我此番回去,正是要帮他解决那期限之事。他和你,担负着将相思断肠剑法练至第九重的重任,又怎能让他去死?”
白无迹奇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犹豫了一阵,又道:“你这办法,对你自己可有害?”见她笑而不答,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花溅泪道:“师兄不必紧张。有害没害,就看你从哪方面想。我倒觉得,我这办法是两全其美,包赚不赔。我早知你不弄明白,心里一定放不下,今中午我抽空给你写了一封信,”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紫色信笺递于他:“不过,你要答应我,回到蓬莱岛后才能看。看完之后,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泄露一字一语给他。”
白无迹接过信笺,心中惊疑不定,无奈地道:“好,我答应你。”拿着信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明白,她决定的事,从来都无可挽回,更非他所能左右。
花溅泪迟疑片刻,急切地道:“白师哥,我求你一件事。”眼中满含请求之意:“我求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他有时很坚强,有时却很脆弱……”有蓬莱岛主、叶秋烟在,她却还担心萧雨飞,唯恐他无人照顾。可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一去,可还能生还?白无迹心如针刺,缓缓低下了头:“我答应你!”
花溅泪道:“其实,我心中一直对你歉疚……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总是带给你烦愁。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和你!尤其是你,我欠你的实在已太多!只可惜我无计偿还,也无法报答。但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亲哥哥看。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为你祝福!”
白无迹苦涩地一笑:“多谢!”心中却黯然低叹:“这烦愁与痛苦是你带给我的,还是我自找的?唉,无论如何,都很难摆脱了……”目送她决然而去,身影渐渐消失。终于又拿起桨,往回划去。船一靠近蓬莱岛,他等不及上岸,就在船上拆开了信,一看完,神色随之惨变,失声道:“啊,你,你怎能如此——”两行热泪,倏地流下,手一松,信笺飘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而去……
黄昏,天色渐暗。寒风呼呼,雨将至。萧雨飞静静坐在窗前,看那窗外寒菊。竹篱边,菊已残。蓬莱岛主走过来,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他仍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眼也未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瞧那丛残菊。
蓬莱岛主暗中叹了口气,轻轻掩上门出去。在门外观望的叶秋烟道:“他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这样坐着,一天一夜了,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一动不动,我真替他担心!”蓬莱岛主道:“这也是情理中事。这种事,只有等他自己振作起来,我们无能为力。”
夜更深,风更急。终于,雨飘泼般下。冷雨凄风侵入窗来,打在萧雨飞脸上,蓦然,他脸色一变,身子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跃出窗,疯狂般向山下扑去。
暗中守候在外的白无迹立时发觉,叫道:“萧师弟,哪里去?”但萧雨飞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一边高叫,一边和叶秋烟、蓬莱岛主往山下追去。
风大雨也急,山下那片花海已东倒西歪,零落一地,本来高过人头,此时却已倒伏如麦。三人追了许久也不见萧雨飞的踪迹,连声呼唤,哪有人应。叶秋烟撑开伞,划亮了江南霹雳堂那种特制的不惧风吹的火折子。忽地,她指着一处泥地道:“快看,他在这里滑倒过!他一定是去海边了,我们快去。他此时神智恍惚,说不定会做出傻事来!”
蓬莱岛主脸色变了,身形纵起,箭一般向海边掠去,瞬间将二人抛在身后。穿过花海石阵,隐隐有箫声传来。蓬莱岛主松了口气,循声前去,依稀见一个人影在一块巨礁上坐着吹箫。狂涛不断将阵阵浪花卷起,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他却毫不在意。叶秋烟随后赶到,忙撑开伞给他避雨:“飘儿,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吹箫干什么?”
萧雨飞道:“师妹一定会回来的。天如此黑,风浪又这么大,她会迷失方向,不知会有多害怕。我在这里给她吹箫,她就可以顺着我的箫声回来了。”叶秋烟心中一酸,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她既已走了,又怎会回来?不管你怎么使劲吹,她也听不见。”
萧雨飞呆呆地望着她,道:“她不肯回来?那我去接她。”他指着海上那怒吼的狂涛:“你看,这海浪好吓人!师妹的船那么小,会很危险,船呢,怎么没有船?”
海面波浪涛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萧雨飞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好大的浪!不行,没有船我也要去陪她!”他猛地往前奔去,要往海中跳,却被叶秋烟拉住。他想甩开她,她哪肯松手。他拼命拼扎,大声呼叫:“语儿,我会来救你的,你别怕!师姑,你放手啊,她若死了,我绝不会原谅你!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她?你知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秋烟的泪水和着雨水一同流下,哽咽道:“她不会死的,飘儿,你这是痴了么?她已走了一天多了,早就上岸了。”萧雨飞忽然清醒过来,喃喃道:“不错,她已走了一天多了,早已上岸了……我是找不到她了……这里没有船——”
蓬莱岛主柔声道:“等天亮了,就有船了,你就可以去找她了。现在,你先随我们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萧雨飞大喜,含笑点头:“好,一言为定,你不能骗我!”回转身,走上岸去,海风阵阵吹过,他哆嗦一下,低声道:“师姑,我好冷啊!”
叶秋烟摸摸他手,冷如冰,爱抚地扶着他肩,柔声道:“快随我回去换件衣服就不冷了。”萧雨飞轻轻甩开她:“师姑,我爹说过,路要自己走,不许要人扶。”
此时他的神智似已完全清醒,分辨出了路径,自顾自往回走去。穿过石阵,走进花海。忽然,脚下一滑,一跤跌倒,一动不动。花溅泪走时,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此时,他终于已倒下。白无迹上前抱起他,抱起这个屡遭打击,心碎神伤的人,默默往回走去,手中轻若无物,心中却似有千均之重。
萧雨飞这一倒下,竟是大病不起,一连数日高烧不退,昏睡之中噩梦连连,满口胡言乱语。叶秋烟为他熬了药,灌他服下,却见效甚慢,不由担忧地道:“他怎会病成这样?他追秋儿时轻功极高明,可见功力不弱,怎会病得这么厉害?”
蓬莱岛主道:“三百六十病,相思病最苦。你的医术虽好,又怎能治得了他的心病?少年人,不管他有多么坚强,在感情方面未免脆弱。何况他武功被废,在聚雄山庄里关了那么久,身心都受到极大伤害。自六月以来,他一直都备受煎熬,如今更自以为与秋儿都将不久于人世,早已做好打算,要与她携手共渡这最后的人生,未料事情进展总在他意料之外。他素来要强,把什么都藏于心中,自是积忧成疾。他这病,是这半年来一点一滴积下的,哪有那么快好起来?”笑了笑,道:“不过,等他病好之日,也便是他的剑法更上层楼之时。”
叶秋烟为萧雨飞把了脉,换了药方熬药去了。蓬莱岛主在床沿坐下,凝视着萧雨飞,目中充满慈爱。只见他本来苍白的脸已烧得通红,双目深陷,牙关紧闭,乱发披散枕上。若是花溅泪在这里,只怕再也硬不起心肠离开他。
他忽然翻身坐起,惊呼道:“不好了,不得了了,船翻了……她掉到海里去了!”猛地抓住蓬莱岛主的双手,惊恐地道:“你快去救她啊,她在水里挣扎,在叫我救她……”说到最后,他竟象个孩子似地泪流满面。他只有在病中神智不清时,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久已积压的痛苦一旦爆发,他再也无力克制。
蓬莱岛主柔声道:“乖孩子,听我的话,好好睡吧。她没死,船也没有翻,那都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萧雨飞瞪着发红的双眼,茫然道:“幻觉?什么幻觉?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我娘!我娘是师姑欧阳绿珠,她不肯认我,爹也不告诉我,可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倒底是谁?”歪着脑袋,将她看了许久,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蓬莱岛主……”又倒了下去,头撞着床栏也不知疼。
蓬莱岛主给他盖好被,坐在床头,神情变幻不定,似有为难之事难以决绝。白无迹走了进来,关切地道:“岛主,他好些了么?”蓬莱岛主道:“他仍是高烧未退。你昨夜又守了他一夜,也该倦了,还不快去休息。”见白无迹嗫嚅着双唇,似有话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白无迹垂首道:“弟子想知道,师妹此去中原有何打算,岛主可明了?”蓬莱岛主道:“她已对我明言。怎么,你也知道了?看来,她很信任你。”白无迹苦涩地一笑:“不错,她很信任我。只是,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蓬莱岛主道:“若有别的办法可想,我们又怎会出此下策?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总比两个都死的好。”
白无迹呆立片刻,目中已有泪光,扫了一眼床上的萧雨飞,见他纵在睡中,眉梢眼角也满锁愁郁,道:“纸里包不住火,萧雨飞迟早会知道真相。到那时,他只怕是生不如死。”
蓬莱岛主道:“何谓断肠之痛?生不如死即是其一。你师妹甘愿牺牲这最后几个月的时光,就是要他和你能练成绝世的剑法。他感情虽脆弱,却识大体。他应该知道你师妹和我们对他的一片良苦用心。等他病好了,你千万不可走露了风声,你要与他配对练剑,争取能先突破第八重大关。未来战局的成败,系于你二人之身。”
白无迹黯然道:“纵然我与他最终能练成绝世的剑法,那又如何?”
蓬莱岛主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想法不能这么功利。练成剑法,已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是为了中原武林。尤其是你,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你白氏一门仅你一点血脉,你更不能消沉。你那老总管,也指望着你将来能过继一个儿子给他继承香火,就算你师妹死了,你和他都没有资格万念俱灰,碌碌无为。否则,你们首先就最对不起你师妹。”
白无迹慢慢点头,道:“岛主说得不错,我们的确应以大局为重。我们原是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
叶秋烟端来了新熬的药,扶起萧雨飞,要喂他服下。他睁开眼来,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猛地坐起,险些将药泼在了床上,笑道:“语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也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流泪道:“语儿,你我剩下的日子都已不多,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叶秋烟又惊又羞又伤心,从他怀中挣出,一双手却被他握住。他喃喃道:“语儿,别再这样对我,我已受不了了,我们相识才十月,分别却已半年……”叶秋烟哽咽道:“飘儿,你认错人了……我是你的师姑啊……”
萧雨飞茫然看了她半晌,惨然一笑:“不错,你不是我的语儿,你是我的师姑。”力顿时耗尽,松开了手。叶秋烟柔声道:“你师妹只是回宫办一点事,你快点好起来,好去接她回来。她可一直在等你。”
萧雨飞又惊又喜,道:“当真?”叶秋烟道:“当真。我是她娘,她在哪里,会不会回来,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快些吃了药,早日康复,就可以去接她了,连船都为你准备好了。”
萧雨飞满心欢喜,忙道:“药在哪里,快拿与我喝!”接过药,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叶秋烟叹了口气,端过药碗喂与他吃了,扶他躺下。他整个人便似一盆火,要将自己燃成灰烬,痴痴笑道:“师姑,你可不能骗我,我明日便会好,你不许再拉着我,等我接了师妹回来,在这岛上过上几月神仙般的日子,呵呵,虽死何憾?”他的声音慢慢转低,沉沉睡去,烧得通红的脸上竟浮起一丝孩子般天真而满足的笑意。
叶秋烟默然无语,泪珠扑簌簌掉下。心中暗叹:“你现在虽觉痛苦,却不知真正的痛苦还未到来。那时,你宁可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
I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怎么了?谁说我的语儿回来了?我这是在梦里么?”几天之后,萧雨飞高烧退去,神智也清醒了,躺在床上细细回想。几天前的事仿佛已变得很遥远。倚着床栏缓缓坐起,这才发现,白无迹正伏案小憩,想是一直守候在他床前。
白无迹睁开眼,喜道:“你醒了?”萧雨飞笑道:“白兄,这几日累了你了!”
白无迹道:“你这次的病真是凶险,怎么都高烧不退,把师父和岛主都急坏了。现在好了,大家都可放心了。你这几天除了吃药,就只吃了一点羊奶,饿了么?我去给你端点粥来。”
萧雨飞点点头,慢慢走到书案前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方墨迹俨然的丝绢,划破食指,在那“泪干心死,情灰意绝,今生今世,永不相见”十六个血字后,以血书道: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写毕,瞧了半响,将丝绢放入怀中。
白无迹端了一大碗稀粥,和一条煨得烂熟的羊腿来。萧雨飞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虽是味同嚼蜡,心中作呕,却绝不停筷。白无迹看着他,目中露出惊讶之色。萧雨飞将饭菜一扫而光,理理头发,整整衣衫,拿起玉箫向外走去。白无迹道:“你要去哪里?你刚好一点,外面风大。”
萧雨飞道:“不要紧,我已经没事了。”出了门,一阵迅急的冷风迎面扑来,他却全不在意,自顾自向山下慢慢走去。蓬菜岛主远远地瞧着,目中露出一丝赞赏之意,对叶秋烟道:“我早说过他一旦清醒过来,便会重新振作!”
夕阳西下,一缕余辉无力地斜照沙滩。萧雨飞在一块礁石上坐下,吹起了长相思。风很大,宽松的白衫猎猎乱舞。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变得更沉默了,连眼中原本慑人的神彩也已黯淡。箫声阵阵,犹如风过树林的呜咽之声,在海涛伴和下,别有一番动人心处。
蓬菜岛主仔细聆听了半晌,道:“这玉箫非一般人可以吹奏。他此时虽已能吹出曲调,却可听出他并未痊愈,中气不足。不过这曲长相思的意味却是全部吹奏了出来。吹箫也如练剑,看来,他对相思断肠剑法的领悟又深了一层了。”
叶秋烟听了一会儿,道:“我怎么听不出?”蓬菜岛主道:“这曲长相思在常人奏来,大多凄婉哀艳,而他此时吹来,却似十分平淡,仔细咀嚼,方可听出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意味来。就如作文章,看似平淡实则绚烂之极的,才是文中上品。你再仔细听听!”
叶秋烟又听了一会儿,果然如此。蓬菜岛主道:“如今他气血双亏,元气大伤,待他好好调养一段日子,身子恢复了,我再好好指点一下他的剑法。”
第三十六章 李代桃僵
万里飞雪,大地一片银白。日光映着雪光,耀眼刺目。
茫茫雪野上,渺无人烟,一眼望去看不到边,厚厚的积雪如一张巨毡覆盖着大地。偶尔有几株枝叶凋尽的枯树,披着雪衣寂寞而立。一骑白马由东而来,划破了雪野的寂静。积雪飞溅,留下一行长长的蹄印,不知由何而起,至何而终,更给雪野平添了几分荒寂。
马儿忽然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马上之人披着银色狐裘,一领垂有轻纱的斗蓬遮住了脸。她望着皑皑白雪,喃喃道:“此时若是他与我一同骑马奔行在这雪地上,该是何等幸福?”长长叹了口气,两腿用力一挟,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向前驰去……
终于,远处有轻烟袅袅而起。马儿似乎也意识到了那儿有人家,跑得更快。原来竟是一个小酒店。她将马拴在店旁一棵枯树上,掀起店门口那厚厚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小店生意十分清冷,里面一个顾客也没有。店家见好不容易有人上门,自是十分殷勤:“姑娘快请坐,不知姑娘要吃点什么?”
白衣少女道:“随便来些热饭热菜就可。”找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取下半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正是花溅泪。店家道:“好咧!”进里屋安排了,出来笑道:“有现成的热汤圆,先来一碗如何?”花溅泪谢了。
店家笑道:“这几天,我们这儿下了一场大雪,把老汉的生意都耽搁了。这会儿已是下午,姑娘你今天还是头一个光顾小店的贵客呢!”花溅泪道:“是么?”她忽地笑了:“但现在,你的好生意上门来了。”
果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花溅泪想了想,又将斗篷系上,遮住了脸。马蹄声在小店外停下,五,六个大汉高声谈笑着大步跨了进来。当头一个一连声地道:“快切点牛肉,炒几个好菜,拿些好酒来。
店家应了,转身快步走近里屋,切了两大盘熟牛肉,端了几壶酒出来。这时,大汉们已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悄悄打量角落里的花溅泪。所幸她斗蓬上垂着的轻纱替她挡住了那几束贪婪的目光。
那几个大汉把腰间长刀解下放在桌上,用大碗斟酒,正是一帮刀头舔血、剑底游魂的江湖人。一众人闲聊了一会儿江湖逸事,一个大胡子喝下一碗酒,道:“你们说,新的一年里,会有哪些轰动武林的大事?”
一个红脸汉子道:“依我看,头一件就是智慧大师的案子!现在已是年关了,少林寺给萧雨飞的期限也快到了。你们说,这小子倒底是不是真凶?他抓到了真凶没有?” 花溅泪正低头吃着汤圆,一听这话,心中一紧。
一个抽着铁烟杆的中年汉子道:“萧雨飞在无名寺说,谢谨蜂才是真凶。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已经好几个月不在江湖上露面了,也不知抓到谢谨蜂没有?多半没抓到,近来秦淮一带,又有好些姑娘被人月夜留香了——”
又一人道:“姓萧那小子明明就是凶手,只不过仗着冷香宫的势,死活不承认。一清当面指认都未能将他扳倒,悲愤之下只好以死明志。冷香宫为平众怒,这才不得不定下这期限之约,不过是个缓兵之计。萧雨飞行事狂妄,竟公然勾结淫贼白无迹,象他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花溅泪听此人声音有些怪异,似乎带些娘娘腔,暗中撩起面纱打量,却识得此人乃是那桃花公子。想起萧雨飞行事,只问是非不问后果,得罪了不少人,心中更是沉重。
大胡子道:“这小子太狂了,自以为是冷香宫嫡传弟子,萧大侠的独生儿子,根本看不起咱们。他曾立誓永不杀人,可在那茶棚里,却杀了那茶倌。孟姑娘直斥他虚伪,他竟一笑置之,瞧他当时那目中无人的狂妄样,写着满脸的‘老子天下第一’!不过,他的武功倒也当真高得很那!”
桃花公子冷笑道:“武功高又怎样?期限一到,他若交不出那所谓的真凶,那他就得听凭少林寺处置。少林寺定会杀了他替智慧大师偿命。那时,我倒要看看冷香宫新继位的宫主如何处置,谅他也不能公然护短。”
花溅泪已听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胃口?恰见店家又送酒出来,便匆匆摸出几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向门外走去。那红脸汉子故意将板凳一斜,翘起腿来挡住了去路,端起一碗酒仰脖倒下,肆无忌惮地斜眼瞧她。
花溅泪回头对店家道:“老伯,你这小店有后门没有?”出得店来,转至店门口,却见桃花公子与那几个大汉正围在枯树下。红脸汉子已解下那匹白马的疆绳,见她出来,一拍马股,白马负痛,长嘶一声飞驰而去。桃花公子与大汉们一阵会心地大笑。忽然,他们的大笑声变成了惊呼声“啊!”又齐都住口,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只见花溅泪云雀般疾掠过去,骑着白马绝尘而去。而她走过的雪地,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红脸汉子呆了半晌,惊叫道:“哎哟我的妈呀,她倒底是仙子,还是凡人?”过了半晌,桃花公子才缓缓道:“她一定是仙子, 飘香仙子!”
大年三十,团圆的日子。
就在花溅泪赶往冷香宫的途中,蓬菜岛正张灯结彩,大放烟花炮竹欢庆佳节。萧雨飞在屋中打点行装,他已痊愈,准备明日一早就回中原,直奔少林领死。耳听得窗外那“噼啪”的炮竹声与欢笑声隐隐传来,想起与花溅泪再无相见之日,自己终是死在她之前,终是她来承受那断肠之痛,心中惆怅不已,暗道死后一定不喝那孟婆汤,要守在黄泉路上等待他的语儿。宁可永不超生,也要同做一对野鬼。
蓬菜岛主与叶秋烟、白无迹都在山顶远望岛上弟子燃放烟花炮竹。一边看一边在商谈着什么。远远望见他行来,便立时住口。
萧雨飞道:“晚辈准备明日一早就回中原,特来辞行。”蓬菜岛主微笑道:“你以为你走得了么?你久居中原,不知我们这海边规矩。没过完元宵送了年,渔民是不会出海的。这几日也不会有商船来往,你如何回得去?”
萧雨飞呆了一呆,道:“前辈为何不早说?”蓬菜岛主笑道:“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何况,我本就不愿让你回去送死。那神秘人武功之高,中原武林已无人能敌,我又已发誓,不再入中原一步,自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你师妹已跟我修习了两月武功,我正打算再指点一下你的武功,让你二人练成相思断肠剑法,制住那神秘人,除却这武林大害。你若一死,放眼天下,谁还能担此重任?”
“前辈太抬举晚辈了!”萧雨飞淡淡道:“就算晚辈练成剑法,而那时因为晚辈不守信义,背弃诺言,早已让冷香宫声威扫地,武林陷于内乱,又于大局何益?要在中原武林闹得天翻地覆之时,却让晚辈躲在蓬莱岛上练剑,恕晚辈难以从命!”
“你既执意要走,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蓬菜岛主道:“你在岛上这些日子,剑法已有进益,你若能胜过你师姑,我就让你走;你若不能取胜,就得留下!”
萧雨飞道:“前辈分明是在为难晚辈。师姑的武功已在我爹和我师伯之上,和月几圆不相上下。以晚辈的武功,怎会是师姑的对手?”
蓬菜岛主笑道:“这几个月来,你饱受磨难,在岛上这些日子,我又一直在指点你的武功,其实你对相思断肠剑法的领悟又已深了许多。你的武功究竟有多大进益,你不试上一试,又怎能知晓?何况,你一心要走,我又偏不让你走,武林中人,若是无法互相说服,就只有以武定高下。你若想回中原,这是你惟一的机会。”
萧雨飞沉默了一会儿,道:“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呛啷”一声,拨出了腰带中的那对软剑。一柄相思、一柄断肠。将相思抛与叶秋烟,断肠已在手。
叶秋烟接住相思剑,有些为难地看了蓬菜岛主一眼。蓬菜岛主微笑颔首。叶秋烟这才下定了决心,走至距萧雨飞一丈处站定,道:“飘儿,你先出招!”
萧雨飞也不推辞,道:“好!”话音一落,手中长剑闪电般刺出,却是相思断肠剑法中的第七式“望穿秋水”。
就在剑一入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有个感觉,这剑仿佛已与他的人融为一体,长剑刺出,他已分不清那是剑还是手,那剑仿佛是从一生下来就长在了他手上,已有了灵气,心念刚起,长剑便已不由自主地挥出,不偏不倚,心到剑到。他这才知道,经过这一番磨难,他对相思断肠剑法的领悟果然又深了一层。
叶秋烟见这一剑刺来,其势与他在聚雄山庄外刺向月丽人那一剑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不由暗赞道:“好,果然进益了!”举剑还了一招“寸心成灰”。
这十七年来她隐居蓬菜岛,早已尝尽相思断肠之滋味,在剑法上的造诣之深,足可与月几圆放手一敌。这“寸心成灰”萧雨飞此前曾见李啸天与萧威海使过,与叶秋烟的招式大同小异,但这出手的部位、角度、其间蕴藏的变化竟是截然不同,其威力自也远远不同。他从未想过,这同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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