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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一条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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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易习武之人,目光何等锐利,早将她面容看了个清楚,只觉她云鬓花容,身段风流,望之动人心魄。此时听她声音,也觉有如仙乐。不由得令他敛起平素在军中的傲气,恭谨道:“谢贵人指教。”心中却猜测,这只怕就是传言当中的妖妃舒氏了。只不过祖父早对此嗤之以鼻:此女虽被人传得不堪,但自她入宫,却未做何祸国殃民之事,皇上甚至更为勤政。切莫人云亦云,这天家互相攻讧,旁人愣着上前去做刀,是最蠢不过的了。

杨易此时一见,果觉她并无半分妖气,亦无半点骄矜之态,心道传言果然不可信。

红嫣却是自他身侧走过:“将军回席罢。”

杨易低着头应是,看见她在暗中仍泛着柔和光泽的裙边缓缓从他身侧迤逦滑过。

67章

“娘娘。”杨易唤了一声。

红嫣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杨将军还有何事?”

杨易恭谨道:“末将来时,望霞林里似乎有些动静,怕是些饿慌了的猫儿狗儿,惊着了娘娘就不好了。不妨绕一绕路。”

宫里的猫儿狗儿,都是有主的,比些底层的宫人还更享受,怎会饿着乱窜呢?

怕是望霞林里有些什么事,他说得这般隐讳,八成是些腌臜事了。大过年的,红嫣并不想去触霉头,便十分感激他提醒,微微笑道:“多谢杨将军了。”

一波烟花正值此时升空,照亮了她的笑脸,杨易心中随着烟花的绽放一起和合鸣,静立当场,眼看着红嫣转过头去,渐行渐远。

胡公公追了出来,因心中有事,并未留意到杨易,快步追上了红嫣,喘着气道:“娘娘,皇上见您离席,派小的来问话,可是有事?”

红嫣怔了怔:“无事……只觉有些寒冷,回去换身衣裳,稍后再来。”

胡公公得了话,这才回去了。迎面看见杨易立在原地,隐约想起这人方才便在此处,定睛一看,才认了出来:“小的见过杨将军。”

杨易客气道:“胡公公不必多礼。”两人寒暄两句,一道往里走去。

狄秋浔得了胡公公回话,微一颔首便不再出声,心中却寻思红嫣畏寒,又嫌炕上燥热,夜里执意要睡床上,这些日子飘雪不停,也不知她夜里好不好入睡。

胡公公立在狄秋浔身侧,偶尔拿眼去看杨易。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时不觉有异,事后却会越想越不对劲。不过像他这样的宦官,最忌多嘴多舌,若口舌不谨慎,也到不了狄秋浔身边服侍,因此他此时也不过心里略一疑惑罢了。

红嫣慢慢的走回了碧梅轩,远远的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的,也无人相迎,三人不由对视一眼,往里头走去,就见宫人们挤在一间屋里,摆着瓜果,就着酒,像是在行令。一个个正笑不可抑。

融晴轻轻的咳了一声,宫人们转头看见,都吓得站了起来,齐齐请罪:“娘娘恕罪。”

红嫣寻思,谁大过年的不想热闹热闹?她亦想出宫与丽娘和舅舅一家相聚,这都是人之常情。于是并不怪罪:“热闹些也好,只是还得两人去守着门,这样罢,谁去守着门,本宫就赏十两银子,另两坛白氏酒,让他两人在门口对饮。”白氏酒闻名天下,是康阳白氏所酿,已有数百年历史,谨守着秘方,方子传男不传女,就靠自家单薄的人手,每年酿上五十坛,倒有三十坛是入了宫的。红嫣开口就赏了,自有酒瘾大些的宫人争着要去。

红嫣笑着看他们推了人出来,这才自往里头去。

因今日是正日子,她一身礼服饰冠沉得很,先命人给她卸了,就窝在临窗炕上,搭了床薄被,拿了卷书闲闲看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梦中极不安稳,一时梦见丽娘还在被迫卖笑,一时又梦见自己早逝的母亲还在灯下辛劳,两人渐渐的重合为一人,被一股黑雾逐渐吞噬,红嫣着急的大叫:“妈!妈!”

一下惊醒,娥眉闻声撩帘进来,拿帕子替她擦汗:“娘娘,您睡了一个时辰,该起身了,皇上派了胡公公来催请呢。”

红嫣平下喘息,唔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来催请?”

“是,说是皇上见您久去不回,心中掂记。”

红嫣默然无语,只吩咐人进来替她重亲梳洗,整装出去,就见胡公公候在廊下,见她出来,忙上来请安:“娘娘千岁!时辰已到了,皇上命小的带了步撵来迎娘娘。”

红嫣令人给胡公公和抬步撵的宫人俱赏了荷包:“天寒地冻的,辛苦诸位了。”

胡公公连忙推脱,心道接您一趟不辛苦,您不在,皇上始终沉着脸,虽然他平素也少有笑容,但近身之人还是分得出他是心有不悦了,这伺候起来,才真是提心吊胆得辛苦。

当下殷勤的扶了红嫣坐上步撵,不敢再耽搁,一径往交泰殿去。

交泰殿前立着不少人在看烟花,或是三五成群的说话,殿里头更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红嫣未使人宣驾,留意到她重新入席的人便不多。

杨易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一边与恭维他的众人说话,一边就似不经意的侧头,看了眼红嫣。

狄秋浔在台陛之上,见她重亲入席,面容不觉间柔和了些,指着案上的酒,吩咐胡公公道:“去给蜜妃斟酒,风雪里来,让暖暖身子。”

胡公公忙捧着酒壶去了,红嫣抬头看他一眼,欠身以谢恩。

恭谨是恭谨,总有些……,狄秋浔寻思一阵,才确定这是生疏隔阂之感,当下眉头一蹙。

费太后正在同傅施同说话,命人赐酒于傅施同夫妇:“……傅卿家养了个好女儿,自皇后入宫,谨慎守礼,处事又公允大度,无愧于‘母仪天下’四字,如今更是身怀龙嗣,哀家甚慰,傅卿教养有功啊。”说到这里,又笑着看了皇上一眼:“皇上更是慧眼识珠,哀家记得,当年还是睿王的皇上,求到先帝和哀家跟前,说要迎傅家女儿为妃……他一向少有要求,先帝都不忍拒绝,不料如今看来,正当适宜。”

傅施同当年品阶不高,他的女儿要做个王妃,还是略有些勉强。

狄秋浔自己开口要傅家女儿为妃,放在寻常人家,倒要说声不合礼数,放在皇帝身上,倒要称为美谈。

众人都附合的笑了起来。

红嫣握紧了酒杯,指节有些发白。她从未想过,傅皇后是狄秋浔亲口求来的,这便证明,他对皇后不仅仅是有敬重,更是有情。

她面色略有些苍白的看了眼费太后,总觉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当下举杯,缓缓饮下。

狄秋浔面上随着众人话语挂上了淡淡的一丝笑容,却总拿眼打量红嫣,见她闷头饮酒,心中先是莫名有些愉悦,后头又忧心起来。

正这时,胡蒙正的夫人鲁氏走了过来,低声在红嫣身侧劝道:“娘娘,酒虽好,过饮伤身。”

红嫣闻言放下了酒杯,看她一眼,鲁氏面容温婉,双目之中的担忧十分真诚。

红嫣自嘲:上回柔贵妃拿鲁氏说事,她不过为其说了两句话,这鲁氏今日便知感恩,反倒关切起她来。可是,她为狄秋浔付出一腔真心,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却不是她。当下令鲁氏坐在自己身侧:“来说会话。”

鲁氏应命,有些拘谨的坐下。

红嫣笑看着她:“胡大人必待你很好。”

鲁氏闻言,抑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她娘家已是没了,平素来往之人,就算奉承,她亦知道对方骨子里瞧不上她,只有蜜妃才是在拿正眼看她,不知为何,在这蜜妃面前,她有种倾诉的欲|望:“极好的,这么多年了,也没纳妾——啊,不是臣妇擅妒……”。

红嫣扑哧一笑:“我知道,我知道。”

鲁氏这才红着脸,继续道:“他也从未嫌过我。当年我不肯随他回来,就是怕有一日他变了心思,这些便全是错处,谁知他至今如一。”幸福之感,溢满她全身。

红嫣看着她,不禁有些伤感。

杨易看着,不禁酒杯置于唇边,却忘了饮下。

她面上淡淡的寂寥和忧伤过于动人,眼中更是微微泛起了水光。他自幼英武,深信自己能护住一切想护之人,就连齐国,他亦能护住。此刻却觉得,这个女人,他护不住,亦不能去护,这个认知令他无限懊恼。

红嫣拿帕子印了印眼角:“酒意竟有些上头了。”

鲁氏不出声了,略有些同情的望着她。宫妃虽尊贵,可是这般多的女人抢一个男人,谁又能真正舒心呢?若让她来说,就是吕蒙正不过是男间农夫,她跟着他,亦好过入宫。鲁氏经过风浪,阅过千人,自是看得通透的。

红嫣笑着举起杯:“鲁夫人幸得有情郎,当饮一杯!”

鲁氏不再劝阻,当真与她对饮。

狄秋浔看着红嫣脸色变幻不定,偏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听不清半字,不免心中有些在意。

时辰到,万朵烟花齐放,众人齐伏于交泰殿内,行大礼,拜皇上万岁、太后、皇后千岁,祝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喜庆之声响彻宫中。

酒终人散,众人鱼贯出宫。

红嫣醉倚在步撵上,微睁开眼看看这流向宫门的人群,似乎带走了宫中的精神气儿,一瞬间,她也很想出宫,便拍着坐撵扶手,指挥抬撵的宫人:“走!一道出宫去!”

四名抬撵的宫人面面相觑,融晴忙道:“娘娘有些醉了,快些抬回碧梅轩去。”

平素发发酒疯也没什么,偏今日百官和家眷都还在场,可不能有闪失。

红嫣生气:“本宫说的话不算么?”

竟摇摇晃晃的一踩脚踏,就在步撵上站了起来。

融晴和娥眉不由惊呼一声,眼看着她从高高的步撵上就要一头栽下。

这步撵抬在人肩上,若从上摔下,以头着地,怕是要头破血流。

娥眉白着脸,下意识的抬手就揪住了红嫣的衣裳,只是下落的重力使衣料从她手中一滑而过。

时间一时都似凝滞了,旁有一人,电光火石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红嫣接了个满怀。

红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酒意都吓跑了三分,不料却被人稳稳接住,睁着醉眼看去,却是杨易沉默的脸。

红嫣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想堕落,她脑中不断的有声音在嗡鸣,竟然挑起了一边长眉,举起手来,轻轻抚上杨易的脸:“哦,杨将军。”

声音轻轻的,说不出什么意味,深深的搔到了杨易心中,让他一时将身在何处都忘了。

直到有人在身侧淡淡的道:“杨将军救护有功,将蜜妃交给朕罢。”

杨易一惊,心中发寒,转头看到狄秋浔面无表情,连忙将红嫣交到他怀中,待狄秋浔伸手接过,他再退后一步,跪倒在地:“末将冒犯,罪该万死。”

红嫣轻笑:“无罪无罪,什么死啊活的?要死本宫替你死。”

一时竟为自己这话而笑不可抑。

满场寂静,只余她的笑声。

狄秋浔声音平稳:“朕都说你救护有功,怎会怪罪,杨将军勿多心,出宫去罢。”

杨易谢恩告退,四遭百官皆作视而不见模样。

狄秋浔横抱着笑而不止的红嫣,一路疾走,沉着脸直入碧梅轩,吓得两个倚在门旁喝酒的宫人跪伏在地,狄秋冷冷扫了眼地上的酒坛,怒上心来,一脚踢翻。两名宫人连连磕头请罪。狄秋浔却不再理会,抱着红嫣直入了寝室,将她扔到床上,低喝了一声:“拿凉水来!”

宫人们噤若寒蝉,端了盆水来,狄秋浔亲自绞了布巾,坐在床侧去给红嫣擦脸。

冰冷的触感让红嫣挣扎着躲避,狄秋浔抿着唇,钳住她的下巴,用力的给她擦脸。刺骨的寒和轻微的疼让红嫣清醒了些,早有人备好了醒酒汤,狄秋浔递到红嫣面前:“喝了。”

红嫣有些虚软的坐起,手指无力的抬起,狄秋浔看她这样子,铁青着脸,手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将醒酒汤放到她唇边,一点一点灌了下去。这才松开,任她倒在床上。

他起身冷冷的看了融晴和娥眉一眼:“等她醒彻底了,再让她到书房来见朕。”

两人连忙屈膝应下。狄秋浔沉沉的盯着睁着无神双眼望着帐顶的红嫣,过了一阵,方甩袖而去。

娥眉急急的换了热水来替红嫣擦脸和手,又用清凉油涂在她太阳穴上,再唤人去煮醒酒汤。一阵忙活下来,红嫣虽觉全身乏力,胸口翻涌,但神智已是清醒了。

坐在床上,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疯言疯语,但经娥眉提醒,也大略想起了事情经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一丝醉意也散了。

便扶着娥眉的手下了床:“我要沐浴,再拿玫瑰露来驱驱酒味。”

几人伺候着她洗浴一番,又用布巾将她头发绞至半干。红嫣也不挽发,只穿了件艳色的常服,便往小书房去见狄秋浔。

狄秋浔正在看书,听到她进来也不抬头,就将她晾在一旁。

红嫣因知自己当众失礼,且不管原由如何,身为皇帝的妃嫔,当众与外臣搂抱,总不是好事。因此为自己即将要受到的责罚,很有点惴惴不安。不时抬眼打量狄秋浔,看的次数多了,便发现他自她进来起,便没翻过书页。

68章

看来他气得不轻,红嫣自己也觉得难堪,为何要发了这一回疯,两世加起来,她还是第一回醉酒。

如今之计,只有自请降罪,以求从轻发落了。

当即缓缓跪下:“臣妾有罪,愿受责罚。”

狄秋浔冷笑一声:“你有何罪?”

红嫣垂着头:“臣妾不该酗酒撒疯。”

狄秋浔将书拍在桌面:“你关起门来,要喝多少都无妨,偏偏当着百官不思自制。你让朝臣如何看你?你让两宫太后如何看你?皇后嫔妃如何看你?”

声音冷冷的,有股难抑的怒气。

红嫣低声道:“臣妾知罪……”

狄秋浔走到她身侧,俯身,探出手去钳着她的下巴,使她高高的仰头,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不知罪,你落入外臣的怀抱,还恬不知耻、举止轻佻的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以为是临河街么?”

红嫣的心抽了一下,默了一阵才道:“臣妾当时醉了。”

狄秋浔见她虽是认错,依然透着些疏离冷漠,不由刻薄的道:“不过是藉酒装疯,说到底,还是骨头轻贱,枉费朕看重。”

话一说出口,便见红嫣满脸的不可置信。

狄秋浔抿住唇,收回了手,声音略放低了些,仍是冷硬:“若不罚你,不足以服人心,明日自去皇后宫中请罪,她作何决定,你都好生受着。”

红嫣抬手抱住了他的腿,将脸贴在了他冰冷的衣料上,低低的道:“皇上。”

见她这般亲呢的举动,狄秋浔面色稍缓,将手放在她发顶,轻轻的揉了揉。

红嫣却柔声道:“皇上,臣妾出身低贱,品性卑劣。在宫中,实在有辱皇家威仪。臣妾自打入宫,其实并未有甚作用,只有对皇上一片忠心。今日臣妾犯下此事,自知死罪,但求皇上看在臣妾一片忠心的份上,从轻发落。不如明日便对外道臣妾暴毙,暗中将臣妾放出宫去。臣妾必会远走高飞,一世蒙着面目,永不再回燕京。如此,即无损皇上颜面,亦是皇上对臣妾的宽仁大度。”

狄秋浔俯身握住她双臂,将她拉了起来,与他对面:“你说什么?”平静之间隐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红嫣面色苍白的笑了笑:“臣妾是说,不奉陪了。”一语出,狄秋浔凤目微睁。

红嫣自嘲,不过是众妃之一,她能忍,知道他是皇帝,计较就是自寻烦恼。

不是最被重视的人,她虽伤心,亦能理解,她不是宇宙第一好,会有人比她更得他的心。收起残缺的情份,平淡相处,努力将他视为上司去敬重顺从,不是不可以。

但是被他鄙夷,她却受不了,那怕是嫁个毫无感情的丈夫,他也必需看得起她!一瞬间心中情感崩塌,红嫣用尖利的刺武装起自己。

“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皇上成全。”

狄秋浔用力握紧她的臂:“你说过要陪朕,永远。”

红嫣脸上的苍白退去,反而泛起一阵有些异样的红来,似乎有些亢奋过度:“不错,说过!只是那时,臣妾并没有发觉皇上自始至终,仍将臣妾视作一名娼|妓。女人都是擅变的,娼|妓尤是如此,皇上不觉得么?”

狄秋浔眼神十分可怕,紧盯着她:“从你真正成为朕的女人那一日起,就永生都妄想离宫,死,也要在宫里。”

“失了身子的,是我。我都不计较了,皇上做什么还揪着不放?而且,娼|妓都是迎来送往的。”说着她轻佻的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脸:“皇上,怎么办?我已经厌了你呢。”连自称都变了,像是要与他断个干净。

狄秋浔一把将她惯在地上,头也不回了走了出去,只对守在外头的宫人冷声道:“不许她出碧梅轩半步!”

红嫣伏在地上,冬日里穿得厚实,倒不如何疼痛,只是心中难受,半日都未起身。直到娥眉闯了进来,忙去扶她,却见她的泪在地上洇成了一团。连忙抱住了她:“红嫣姐,怎么了?”

红嫣回抱住她:“怎么办,连累了你,你要是没入宫来,就好了。”

娥眉莫名心酸:“说的什么话,跟着红嫣姐享了富贵,受难时就后悔了不成?且还不知是不是难呢,快些起来,睡上一觉醒来,指不定就好了。红嫣姐教过我的,要自我宽慰。”

红嫣就着她的搀扶起身,两人一道走出书房,她眼泪落个不停,所幸宫人都知事有不对,一个个低眉敛目不敢抬头来看,倒并未发现她在流泪。

娥眉扶着她一直到了寝室,摸了摸她的发:“头发干了呢,歇了罢。”

替她脱了外裳,扶到床上,安置她就寝。

红嫣缩在被子里,从身冷到心,她打发娥眉也去歇着:“都是熬了一夜,你也去歇着,横竖又被禁了足,不必早起请安,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娥眉到底不放心,令人搬了张软榻到床前,躺着睡了,她也累了大半夜,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红嫣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色大亮,才昏昏的睡去。

蜜妃因醉酒再次被禁足的事,极快的传了出去。因皇后受孕而心中抑郁的妃嫔们总算有了个可发泄的话题,整个新年期间都不停的有人一副又尴尬又神秘的样子说着这次事件。

“……你先行了一步,没瞧见。那杨小将军生得也是极好的,蜜妃大庭广众之下,竟是看准了他跳的。”

“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她是什么出身,难不成你们都忘了?”

“说得也是。”

传到后头,蜜妃以往独宠后宫的手段,也被人猜出了一两分,大抵就是如何如何主动。众嫔妃只有感叹:“我们这些好人家的女儿,一世也莫想学到她半分了。”

还好红嫣半步也不能出,既听不到,也无从论及堵心。

狄秋浔神色较往日更冷,让周遭之人除了公务,半句多话也不敢说,很是提心吊胆。

杨易率领一众部将要重返边关,上折相辞。狄秋浔召了诸人到御书房说话,话到末了,杨易笑着道:“此次皇上赏下美酒,犒劳三军,恐怕军中又要乱上一夜了。”

狄秋浔道:“哦?”

“军中将士,自来律己,平素都是令行禁止,一丝儿也不乱,只除了这饮酒之后,打架生事的不少,更有甚者,连自己是人也忘了,装了猴儿要下水捞月,醒来却半点不记得。私自饮酒倒也好罚,若是犒劳军士,允了喝的,做出何等事来,便是军法严明,也不好如何处置,只好一笑了之。”

他越说,狄秋浔脸色便越冷。杨易自若的说完,不显心虚。

狄秋浔淡然道:“杨小将军保家卫国,做好份内之事便罢。上至朝庭,下至百姓,都记得你的功劳。旁的事,想多了,与人无益,与己无益。”

杨易敛容道:“末将遵旨。”

一日,一日,又一日。冰雪渐消,春回大地。

红嫣不觉已在碧梅轩中被关了三月之久,静悄悄的,十七岁生辰已过。她别无消遣,只得每日习字,渐渐的练出些意思来了,只觉心境一日比一日平和。

宿雨领了纸回来,颇有些怨色:“娘娘,内务府说玉蝉纸用完了,只得这些芽纸。”

芽纸是宫人才用的纸。皇后身子重了,如今完全不理宫事,由柔贵妃和乔贤妃共理宫务,出了这种以次充好的事,分明是柔贵妃与乔贤妃私下糟践蜜妃娘娘。

红嫣微微一笑:“横坚我写得不好,用玉蝉纸也是糟蹋。”

宿雨听了,只得抿了抿唇下去,娥眉将她拉在一边:“这般小事,也要闹到娘娘面前,不是成心让娘娘心烦么?”

宿雨撅起了嘴:“上回领炭也是这样,每日饭食也是……娘娘全不放在心上。”

融晴微叹了口气,每次皇上将她召去问话,她却无话可禀,蜜妃娘娘一不哭闹,二无怨色,三不要求面圣。皇上听了面色更冷,也不知要禁足到何时。

大齐与大周胶着了数月,终于旗开得胜。迫得大周签下认降书,割地赔款。举国欢欣鼓舞,除却原地驻扎军队,杨仁杲、费衍、苏靖和俱率领部分需受封赏军士还朝。

狄秋浔大赦天下以示庆贺,碧梅轩里终于迎来了宣旨的宦官。

“……自即日起解除禁足,掳去封号,降为昭仪,以儆效尤。”

胡公公收起了圣旨,递到跪接的红嫣手上。

“娘娘不必心急,皇上消了气就好了。”胡公公对她说话仍是十分恭敬,并无半点轻看的意思。他也约摸猜到两分皇上的心思,这舒昭仪牵住了皇上的心,他日升位亦不是难事。

红嫣笑着起身,将圣旨放到娥眉手中:“公公说的那里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什么可急的呢?”

胡公公便道:“小的来时,皇上、两宫太后和诸位娘娘都在扬乐宫会宴,皇后娘娘特命昭仪娘娘赴宴,今日衣饰逾制亦不妨事。”衣饰上头,依着位份,都有些限制。红嫣被降了位份,有些便不能用了,要待重新制过。

红嫣应了,待胡公公走了,便令人梳妆。

翩空笑道:“娘娘还簪那只八尾凤簪,皇上见了合适,兴许不日又重复娘娘位份。”

红嫣摇头:“什么位份,就穿什么衣衫,拿那只垂丝海棠簪来,再拿那条湖色绣兰花的裙子来。”

话一出,见周遭宫人都望着她。

红嫣便笑道:“我是绝了这门上进的心思,再不会去招皇上的眼,你们要跟着我,便跟着。怕耽误了前程的,只管另谋高就,我决不阻拦。”

众人连忙跪下:“婢子等绝无二心!”

红嫣也不点破,自她被关这三月里,已有许多人蠢蠢欲动。她无意挽留,听之任之。

当下梳妆完毕,一路前往扬乐宫。

宫人通报:“舒昭仪在殿外候命。”

狄秋浔握杯的长指微收,傅皇后轻轻一眼瞥过,抬手摸了摸隆起的腹部。

费太后似笑非笑:“宣舒昭仪入席。”

红嫣缓缓走入,那些好奇的、讥诮的、恶意的目光,她权当未见,目不斜视的走至殿中行了大礼。

费太后微微一笑:“起身罢。”待红嫣起来,她打量一番,怜惜道:“可怜见的,清减了不少。”

红嫣默默的退至一侧入席,微微垂着头不语。

狄秋浔目光始终胶着于她面上。

红嫣这几月不见,似更长开了些,以往,她像一朵牡丹未放,如今,却像是在轻舒花瓣,愈加美丽起来。气质中添了两分清冷,初具倾国名花的傲气。

傅皇后轻声道:“皇上。”

狄秋浔侧过头来:“何事?”

傅皇后看了看他的手:“酒。”

狄秋浔低下头来,发觉自己酒杯微倾,酒液滴落于案上,沾湿了衣袖,便将酒杯放下,抬眼看到红嫣离席,便道:“朕去更衣。”

红嫣随宫人走出净室,才一挑开帷幔,就见狄秋浔站在帷幔外,负手静立。猩红的帷幔,衬着如玉的人,似乎同初见那名俊秀阴郁的男子,无甚变化。

红嫣缓缓福身:“臣妾见过皇上。”

狄秋浔走近,绣着龙纹的衣裾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不想朕的妃嫔里,竟有一位强项令。”语气平静,不像动怒的样子。

红嫣默然不语。

狄秋浔道:“抬起头来。”

红嫣抬头,却不与他对视。

狄秋浔抿了抿唇角,似乎在压抑情绪,终是淡淡的道:“那一日,朕说的是意气之语。便也当你说的是意气之语了。既已罚过,此事便作罢,日后切勿再犯。”

红嫣应道:“是。”

狄秋浔衔笑伸出手来:“走,一道返席。”

胡公公目光一动,这是皇上要给舒昭仪体面,虽然降了位份,但仍在帝心,不使人看轻。

红嫣却后退了一步。

狄秋浔目光一沉:“你这是何意?”

红嫣视线落在一侧瓶中插着的孔雀羽毛,低声道:“本不想惹皇上不快。只是臣妾虽再不会犯前次之错,但所说之语,却并非是气话。皇上若不愿放臣妾出宫,便当无臣妾此人罢。”

四周一片死寂,宫人跪伏在地,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狄秋浔声音冷硬,十分可怕:“舒红嫣,你当朕离不得你,舍不得你?”

红嫣一哂:“臣妾娼门之妇,从不敢自视甚高。”

69章

狄秋浔伸出的手,慢慢垂下。

他眼中即将要掀起的惊涛骇浪,又化成了幽深的潭水。

怒气即将突破临界值,又奇异的平息了下去。

“朕知道,那日的话,让你耿耿于怀。不错,朕有失冷静,却何尝不是因你做得太错,为此气恼?”

这句话,已经是变相的在让步。红嫣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容平静,双目却紧盯着她,手握成拳,显然在克制。

她用指甲掐进掌心,过了片刻才轻移两步走近他,轻轻附在他耳边。

狄秋浔面上露了丝笑容,就要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就听她低声道:“皇上,您实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对着臣妾这等低贱之人也百般容忍,您安心,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臣妾都向着您,便是太后对臣妾有何交待,臣妾仍是会禀报予您……只求还臣妾个清静,莫要一面鄙夷臣妾,一面还要与臣妾卿卿我我,真是……您不恶心,臣妾亦觉恶心。”

狄秋浔脸色一下铁青,红嫣退后两步,欣赏了一眼,便低眉敛目的站着,只等他发作,再禁足数月也无妨,她很能自得其乐,若不是这皇宫守卫禁严,她一定想个法子越狱。

狄秋浔自牙缝中挤出声音:“好,好得很。舒红嫣,你硬气,横竖你无论生死,都在这宫中,时日漫长,朕看你是否能一世这般硬气。”

阴冷而克制的盯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再回席上,两人之间遥遥相隔,明明不再对视,却有如风雪飘摇,瞬间将宴席降了温。

这短暂的争吵,立即就有人报于费太后耳中,她不由淡笑着瞥了红嫣一眼。

散了宴,红嫣径直回碧梅轩,融晴等人都有些默然,亦不知这舒昭仪那根筋不对,上赶着激怒皇上,只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众人正沉默的走着,就有个宫人从后头追了上来:“昭仪娘娘,敬德太后请您到仲望亭一叙。”

红嫣看她倒也有两分面熟,确是习太后身边的宫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一位太后的邀约,于是便令人引路,往仲望亭去。

习太后早在此等着。自从她升了太后,境况大变,神色舒展,此刻看来,雍容华贵,颇具威仪。

她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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