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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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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雪突然急急地道:“我原谅!”
  钟锐脱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晓雪看他,他说:“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觉着,咱们俩这样下去,好不好……”
  “我原谅你钟锐!”声音里含着乞求。钟锐难过地摇了摇头。晓雪绝望地:“那你要我怎么样?”
  钟锐嘴唇动了动,几乎无声地:“……分手吧。”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震惊了。
  “……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空气凝固了,不知又过了多久,晓雪突然爆发:“不!说!为什么!”
  “还用得着说吗?”
  “你根本就没有拿得出去的理由!”
  “就算是这样吧。”
  “那我不同意。”
  “你可以不同意。”
  两人的声音都不自觉高了起来,门外,端着湿衣服正要推门而入的周艳停住了脚步,侧着耳朵听。
  屋里,晓雪怒火万丈,猛地当胸抓住钟锐的衣服:“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当初你死乞白赖追我,想要就要想扔就扔,那么容易?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牺牲了我的全部包括专业,结婚六七年了,你从来不知道咱家的面放哪里油放哪里你的衬衣袜子放在哪里!钟锐,我的时间我的青春我的专业不能白白牺牲,我是为了你,你就是我生活的希望和寄托!你以为轻飘飘地说上一句‘我对你没感情了’就能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这只是你们男人的逻辑强盗的逻辑!我不会放你的钟锐,因为,谁也不会放弃他生活的寄托和希望!”
  周艳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没有想到。
  屋里,钟锐试图拉开晓雪抓他衣服的手,无奈晓雪抓得很紧,他用了些力气甩开了晓雪,晓雪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过去:“动手了?没有用,我就是不放你,死也不放你。”扬手一个耳光打在了钟锐的脸上,“听到了没有?我、不、放、你!”
  打起来了!竟敢跑到我们的地盘上动手,还反了他了!一对一不成,二对一没有问题,何况还有个天时地利与人和!周艳热血沸腾破门而入,嘴里高声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钟锐看她一眼,走了。
  晓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
  “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又有新人儿了?”周艳关切地问。
  晓雪摇头,不想说的意思。周艳却认为是否定的意思,她叹口气,开导晓雪:“甭听他的,他那是蒙人!男人我太知道了……”
  晓雪无知觉般。
  吃罢晚饭,许玲芳撂下筷子就去换衣服,预备出门。老乔坐在桌旁,表示着不同意。“不能那么做,缺德呀那么着,老话说了,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重……”
  “废什么话!”许玲芳费劲地系着职业女装的裙扣,“你净替人家想了,谁替你想过?”
  “这是两码事。”
  “可不是两码事怎么着?他那边在搞大姑娘,你这边饭都快吃不上了。不行,这事越说我还越得管了!”
  “你管不了!他那人的脾气我知道,越硬越不吃,要我说,你今儿就不该去找他。”
  “照你这么说,这事我还就管到底了,我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还偏就不信邪的!”
  “有什么用嘛!”
  “不为自个我还为别人呢。我今儿就去找夏晓雪,我了解过了,那人是个仁义人儿,她肯定不知道她男人在外面的那些操行。”
  “你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要是你在外面有这种事,我就愿意有人能及时告诉我——添堵也愿意!”
  老乔没词了,许玲芳向镜中的自己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向外走。
  “玲芳!”老乔急叫。
  玲芳已然不见了。
  晓雪正在家里洗腿上的灰土和伤口,去幼儿园接丁丁的路上,她和一辆汽车撞了,确切地说,是她把汽车撞了,那辆汽车停在路边,她骑着车子一头撞了上去。当她连人带车向地上倒去时,脑子里的念头是,幸亏车上没带丁丁。洗好了腿,又给丁丁洗澡,洗衣服,收拾房间,一直忙到丁丁睡着,她没吃晚饭,不饿,也就忘了。事情都做完了,屋里没有丁丁的声音,显得空落落的,晓雪的心里也空落落的。电话也怪了,一晚上了,趴在那里没吭一声,晓雪怀疑它坏了,拿起听了听,正常。她放下电话,又拿了起来,一下一下拨,通了,她呼了钟锐。片刻后,呼机在屋里响了起来。她没敢直接给他打电话,想呼他试试,他要愿意呢,就回个电话,不愿意就算了,谁知道他竟把呼机放在了家里,成心不让她找到他吧?晓雪坐在沙发上,咬着食指的指尖,想。屋里的顶灯关了,沙发拐角茶几上的台灯亮着,晓雪伸手关了灯,又打开,再关,再开,最后把手放到亮着的台灯上,神情专注体会着台灯的热度。
  门铃响,“谁?”她问。
  “姐姐!”
  晓雪开了门,“我出去办事,路过这里。”晓冰说。
  晓雪让妹妹进来,突然问:“她是谁?”
  “谁……是她?”
  “就上次你说的那个,外、遇。”
  晓冰看晓雪的眼睛,看得出她真的不知道。钟锐还没找她谈。晓冰从何涛那里听说了这事后,放心不下,特地约何涛一块儿来看姐姐,何涛从学校直接来,估计也快到了。她几次下决心把一切告诉姐姐,一旦面对姐姐,却开不了口。“钟锐,你这个懦夫!”她不由在心里咒骂。
  “晓冰!”
  晓冰避开姐姐的眼睛,“不知道。我……我也不过是猜测。”
  晓雪更愿意相信这个解释,但仍不能放心。“猜测?……根据什么?”
  “……第六感觉吧。”
  “你的感觉不一定不对,他现在不愿在家里住,也常常不在公司。对了,他今天还去找我了,谈,分手。……”
  “说别的了吗?”
  “别的,什么意思?”晓雪眯起了眼睛。
  晓冰回答不出了,急得冒汗,幸而这时门铃响,何涛来了!她赶快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妇女,不认识,却有些眼熟。裹一身套裙,人是人,衣服是衣服,看着很别扭。
  “你是……夏晓雪?”
  “我是她妹妹。您是……”
  “我是王纯的邻居。你姐在不在?”
  晓冰头“轰”的一声,没容她再想什么,晓雪已经迎出来了。
  “您请进。”她把客人让进了客厅,许玲芳反手关上了门。
  何涛来了,一看晓冰的神情就知有事。“出什么事了?”
  晓冰面色苍白,“何涛,你的主张是对的,应当由我们先告诉姐姐。”
  ……
  紧闭的房门开了,晓雪送许玲芳出,神情镇定,在门外还同许玲芳道了再见,但一俟许玲芳走出门,门关上,她再也支持不住似的倚门上站住了,头低低地垂着。
  “姐姐……”
  晓雪抬起头来,惨然一笑: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瓜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
  “姐姐!……”
  “最后还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
  “姐姐,你听我说——”
  “别说了。你们回去吧,我要睡了。”
  晓冰和何涛只好走。
  晓雪安排丁丁睡觉,睡着,然后去门厅里换衣服换鞋,开门,出去了。
  天已经不早了,许玲芳仍大睁着两眼想心事。
  “关灯睡吧?”老乔说。
  “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出啥事?”
  “我一个同事的闺女,情况跟那个——”她用嘴向王纯屋的方向努着,“一样,是个第三者,后来,被她情人的媳妇儿用水果刀在脸上拉了七八刀,破了相,连公安局都惊动了。”
  老乔也有点担心,嘴上说:“不会吧,夏晓雪不会是那号人。”
  “碰上这种事可难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
  “那也不怕,出了事公安局找不着你。”
  “公安局是不会找我,可要真出了事,出在咱家里,也窝囊不是?”
  这时大门响了,许玲芳“嗵”地坐了起来,伸长耳朵听,来人先向北屋走去,开了门,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去了卫生间,片刻,传来刷牙洗脸的响动。是王纯。许玲芳重新躺下。
  “几点了?”
  老乔先摸起床头的眼镜戴上,再去看表,还没看清,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许玲芳一个高从床上蹦起,老乔想告诉她“王纯在外面呢”,还没容他张嘴,许玲芳已出了屋,赤着两片脚。
  门厅里,王纯含着一嘴的牙膏沫子,正要去开门,被许玲芳一把扯了回来,她吃惊地刚要发问,许玲芳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不容分说把她推进了她的屋,匆忙说了句“不要开灯不要出来!”关上门,走了。王纯惊魂不定,心扑扑地跳,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谁呀?”门厅里,许玲芳问。
  “许大姐,我,夏晓雪。”
  王纯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吱呀,门开了。“哟,是你呀。对不起,让你等了,今儿我们躺下的早了点。”
  “她住在哪屋?”
  “她?”是我么?找我干什么?王纯站在黑暗里,一动不敢动。现在全看许玲芳的了。
  “谁?……噢,王纯啊,她还没回来。”
  “这么晚还没回来?”
  “是不是在公司加班?”
  “我刚从她们公司里来。”
  “通常她这时候要是不回来一般就不回来了。”
  “那我走了。”
  “不进屋坐会儿?”
  “不了。”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脚步声,关门声,脚步声,又是关门声,许玲芳进了屋。一切都静下来了。王纯倚着门出溜到地上,瘫坐着半天没动。
  许玲芳抹着折腾出的一头汗,爬上了床。
  老乔看她一眼:“你知道你这叫什么?……抹布擦脸,找不利索!”
  许玲芳恨恨地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
  钟锐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去隔壁谭马处要“安定”。
  “睡不着是不是?光棍不好当啊,这点就不如人家外国,看着合适,先睡着,结不结婚的,另说。”
  钟锐没理他,拿了两片药送到嘴里,也不用水,一伸脖,干咽了下去。半个小时后,他沉沉睡去。
  这时,几乎整个城市都睡了。
  一个人悄悄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无声无息来到了钟锐的床边,站住,久久地看着,钟锐睡得像个婴儿。来人看了一会儿,猛地伏在了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他。钟锐被惊醒,吓得大叫:“谁?”伸手开了床头的灯。
  来人仍伏在他的身上不抬头。是晓雪。
  “晓雪?你这是干吗!”
  晓雪不说话也不抬头。
  钟锐使劲推晓雪:“起来晓雪,快起来!隔壁还有一个人呢,叫人撞上了像什么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就是睡在这儿也合理合法。”
  “晓雪!”
  “我心里难过的要命,帮帮我,钟锐……”
  “你先让我起来……”
  “想想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啊……”
  “起来起来晓雪,你先在那儿坐会儿,我也起来,咱们好好聊聊……晓雪!”
  晓雪不动。
  隔壁似有人的响动,钟锐急了,一使劲翻身坐起,晓雪向后跌倒在地。钟锐吓了一跳,赶快跳下床过去扶她,晓雪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钟锐,回家!”
  “晓雪!”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回家吧,啊?”
  “不是为今天的事晓雪,这你知道。”
  晓雪绝望地:“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的婚姻已经死了。”
  “我哪做得不好你跟我说,我可以改,你说吧,说呀。”
  “你没有什么不好,就这个家来说你付出的比我多得多,要说不好,是我不好……”
  晓雪急急地:“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从前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从今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咱们三个人。你在外面安心搞你的事业,我保证家里的事不要你操一点点心……”
  “晓雪,你以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对此,我很感谢你。问题不在这,问题在于,”他稍停了一下,“你觉着像我们这样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吗?”
  “我觉着有意思。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改。”
  钟锐耐着性子:“你没有什么需要改的,改了,就不是你了。”
  “你的意思是,我压根就不是你需要的那类人?”
  “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可好人和好人未必就是好夫妻。”
  “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找我?”
  “当初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两个人,当初的你和现在的你也是两个人,人是变化的,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完全可以是不同的人,这你难道就不明白?”
  “我还是我。”
  “你不是你了。”
  “怎么?”
  “当初你给我的最强烈的印象是聪明,自信,还有,清高……”
  “你不用激我,没有用!”
  “小点声!”
  晓雪声音越大:“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钟锐穿好了裤子,“你要不走,我走。”向外走。
  晓雪一下子堵在了门口,二人四目相对,对峙。
  “你到底要干什么?!”
  “跟我回家。”
  “我说过……”
  “你要离婚,但是我不要离,我!”
  “如果这样咱们只好法庭见了。”
  晓雪被激怒了:“法庭上见?见什么?”她终于说出她一直回避的名子,“王纯吗?”
  钟锐一字字道:“你给我听着,咱们的事,跟王纯没有关系!”
  “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流掉的孩子是谁的?莫非她也跟你一样,有一个第三者?”
  钟锐动手拉她,晓雪用死力对抗,争斗中发出很大声响。
  隔壁睡着的谭马被吵醒了,他听了听,起身,下床,开门向外循声走去。
  两人的争斗暂告一段落,晓雪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却依然死死堵在门口。
  “……六七年了,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孩子带孩子,我为了什么?”
  “为你自己。”
  “知道就好,我是为了我自己,为我自己能有一个圆圆满满的家!告诉你钟锐,我不是苦行僧不是受虐狂,你别指望我在自己的根本利益受到威胁时还会逆来顺受保持沉默!”
  “我太了解你了,对你我从来没存任何幻想。”
  “所以你就采取这种方式,想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孩子你得管这个家你得管!”
  “我管,没问题。这样,我回家,你走!”
  “你得回去,我也不走!”
  “怎么早没看出你是这种人?最无赖的泼妇也比你讲道理!”
  “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跟你讲理还不如对牛弹琴!”
  “那你何必还要赖着我呢,去找好的去,去呀!”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有廉耻没有节操?跟你说钟锐,我这次要是迁就了你那就是助纣为虐是对社会的犯罪!”
  门外偷听的谭马摇头叹道:“痛苦啊痛苦!”
  丁丁醒了,尿憋的。他翻了个身,睡意浓浓地说:“妈妈,尿尿。”没人回答。“妈妈,尿尿!”仍无人应,丁丁睁开了眼睛,身边没有妈妈。他坐了起来,大声叫:“妈妈!”家里静极了。丁丁翻身下床,挨屋找妈妈,妈妈不在。他愣了一会儿,恐惧地哭了起来:“妈妈……”很快他便明白这屋里没人会理会他的哭泣,他抽咽着开门向外走。他要去找妈妈。
  丁丁在街头上走,看到远处有人走,他就叫一声:“妈妈!”他毫无目标地走着,路灯下,小小的影子长长短短。
  “妈妈!妈妈!”哭泣的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一个骑车的男人过来。“小朋友,找不到妈妈了?”
  丁丁害怕地看他,向后退。
  “我看到你妈妈了。”男人说,两手举在头边做了个手势,“她是不是个……女的?”
  丁丁点点头。
  “来,我带你去找妈妈。”男人把丁丁抱上了自行车,带着他消失在夜幕里。
  四
  丁丁没有了。
  他的小被窝像他走时那样散乱着,晓雪蜷缩在电话机旁,头发蓬乱,两眼干枯,直勾勾地看着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电话响,刚响了半声,就像被谁扼住了脖子戛然止住——晓雪抓起了电话,饿虎扑食一般。
  “姐姐,派出所有没有消息?”
  晓雪说不出话。
  “姐姐?!”
  “……嗯。”声音飘忽,像随时可断的游丝。
  “你没事吧?……你别着急,我们再找,绝对不会有事的,我有预感。就这样。”挂了电话。
  晓雪呆坐似乎痴了。
  这天早晨夏心玉天没亮就醒了,心脏不舒服,一个劲地颤,吃了两片药也没作用。她想出去走走可能会好些,都到了楼下了,又不想走了,转身又上了楼。回到家,心神不定,离上班时间还早,想做点什么,心慌得厉害,摸摸东,摸摸西,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拿起了电话,想也没想,拨了晓雪家的电话。刚一拨通电话就被人拿起来了。
  “晓雪吗?……丁丁起床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简直不像是晓雪,干涩,苍老,几乎没有亮声儿。但夏心玉还是听清楚了。
  “妈妈,丁丁不见了,妈妈!……”
  晓冰骑车四处寻找,红灯,她下了车,偶抬头看到丁丁在路口的前方,坐在一个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她骑上车就追,正行驶的汽车们尖叫着紧急刹车,晓冰目不斜视穿过被她腰斩的车流,追上了那个男人,却不是丁丁。男人带着孩子走了,晓冰扶着自行车站在原处,全身瘫软得没一点力气。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要命了你!走,上那边去!”
  晓冰抬头,是一个年轻警察,一手抓住她车子的龙头,一手指着路边的岗楼。晓冰看着他,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倒把年轻的警察吓了一跳。
  “我怎么你了你哭?!走走走,快走!”晓冰走了,警察仍愤愤不平:“神经病!”
  何涛骑着车子路过一地铁站,都过去了,又折回,把车一锁,下了地铁。他向地铁工作人员询问,好心的工作人员还帮他给其他所有地铁站打了电话,都回说如果发现了这样的一个男孩儿,一定及时联系。
  钟锐从一个外地民工集中居住的小区一无所获出来,面对都市清晨的喧嚷眼里是一片绝望,嘶声大叫:“丁丁——”
  晓雪在电话机旁痴坐。有人开门,她一下屏住了呼吸,等。等不及了,跳下沙发,猫着腰,轻轻向外走,轻轻说:“丁丁?……丁丁!是妈妈!”
  来人是夏心玉。
  晓雪愣了一下,倏然站起,急急地说:“妈妈您来得正好,您替我在家里等着丁丁,别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说着就向外走,她已精神恍惚,夏心玉拦住了她。
  “你去哪?”
  “找丁丁去。”
  “坐下晓雪你先坐下。”
  晓雪愣愣地看妈妈,猛地,把头拱到妈妈怀里:“妈妈,我要丁丁,我要丁丁……”嘶哑的声音里流露出无尽的绝望和哀痛。
  门又响,晓雪猫一般敏捷地跳了起来,“丁丁!”
  “是我,晓雪,是我。”是钟锐,他不放心晓雪。
  “你不去找丁丁你回来干吗?”晓雪对他瞪着两颗炭火球一样的眼珠。
  钟锐跟夏心玉打了个招呼:“妈妈,我们正在找,也报了案。我回来看看晓雪。”
  “我不用你看我!”晓雪边往外推钟锐,“去给我找丁丁去!去!”
  “晓雪,钟锐是惦着你。”夏心玉说。
  “惦着我?他?”晓雪哈哈一笑,对钟锐,“你真的惦着我吗?”突然又声严厉色:“我不用你惦着,我给你自由,但你要把儿子还给我!你不要用这种办法折磨我钟锐,我受不了,受不了……”她撞击摇动着钟锐,钟锐木然。
  “晓雪,说什么哪!”夏心玉去拉晓雪。
  “噢对了,您还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告诉你,就是他弄丢了丁丁,他为了跟我离婚。”对钟锐,“这下子你称心了吧,你痛快了吧,你更可以无所顾忌更潇洒了是吧!没问题钟锐我什么都答应你,但你得把丁丁还我!还我丁丁!否则我就……杀了你!杀了你!”
  晓雪俨然疯了,钟锐用两手束缚着她挥动的双臂,求救地看着夏心玉:“妈妈?!”
  夏心玉异常镇定,她把四片安定溶进水里,让晓雪吃,晓雪摆头不吃,钟锐拼命揽住她,好声相劝,夏心玉则试图把药送到晓雪嘴里,几次都没成功。
  丁丁被男人抱着下了公共汽车,向地铁站走,身上裹着这个男人的一件衣服。在一个背人处,男人站住了。
  “不许哭,要再哭,我还揍你!”他说着把丁丁的小胳膊使劲向后一撅,丁丁发出刺耳的尖叫。“不许哭!”丁丁拼命点头,为憋住哽咽,脸都红了,他被打服了。“这才是好孩子!”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抱着丁丁下了地铁。
  正是上班高峰,地铁车厢人很多,男人抱着丁丁挤了进去,一个坐着的中年妇女看了丁丁一眼,往旁边挤了挤,让他们坐下。
  “谢谢谢谢。”男人说,带有明显的外地口音。
  妇女看看他又看看满脸泪痕的丁丁,搭讪着:“大清早就带着孩子出门呀。”“赶火车。”看着丁丁,“也是不愿意起,叫了多半天才起。”
  妇女问丁丁:“妈妈呢?”丁丁看看男人,不敢吭。
  男人简洁地:“在家。”扭脸再不看那妇女,同时把丁丁的小脸也扭了过去,动作之粗暴令那妇女生疑。
  车到北京站了,男人抱着丁丁下车,丁丁趁机挣扎着把脸扭向那妇女,这时妇女清楚地看到了孩子脸上成串的眼泪,她迅速起身,跟着那男人下了车。
  男人抱着丁丁走,妇女不远不近地跟着。男人钻进了售票口前的队里,妇女跟一个巡逻的警察说明了情况。警察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那个男人一回头,未等警察开口,扔下丁丁就跑,警察追去。
  丁丁一个人站着,惊恐地四处看,一个男人走过来,好心问他:“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丁丁向后退。
  这时中年妇女过来了,她很为自己的眼光得意,大声地对旁人介绍:“这孩子是让人贩子抱来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警察去追那个混蛋了。”人们越围越多,纷纷向丁丁问这问那,丁丁看着眼前无数大人的各种各样的腿,小嘴紧闭。
  中年妇女过来拉他的胳膊:“走,孩子,阿姨带你去派出所。”
  丁丁尖叫起来,用另一只小手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胳膊。
  王纯低头从售票窗口向外挤,她刚刚买好去河南的火车票。昨晚夏晓雪的来访使她决定提前去河南出差,她必须避一避。独自拎着箱子走出家时,心中一片茫然,躲避只能是一时,以后呢?怎么走?往哪里走?会怎么样?一概不知。从不断向前拥着的队伍中挤出,她看到了队伍后那个围得密密匝匝的人圈,同时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尖叫,只有一声,不知为什么有点耳熟。开车时间还早,犹豫一下,她向人堆走去,挤了几下,挤不动,只好踮起脚尖,透过人缝向里看。圈中站着一个小孩儿,怎么像丁丁?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扒开眼前一个个的人,来到里面:果然是丁丁!
  “丁丁?!”
  丁丁转过头来,一看王纯,“哇”,大哭了。
  王纯一手抱丁丁一手提着箱子去打车,抱孩子的胳膊有些累,她站住,放下箱子,想换只手抱丁丁,不料换手时碰到了丁丁的右臂,丁丁疼得尖叫一声。
  “怎么啦丁丁?”她想看看丁丁护着的右臂,不想丁丁不让碰。王纯想起了什么,掀起丁丁裹着的大人衣服,这时,看到了孩子身上大面积的青紫淤血。“我的天!”王纯发出低低的惊叫,“丁丁,咱们先去医院!”
  “我要回家,我妈妈肯定着急了。”
  “噢好孩子,走,咱们先去给妈妈打个电话。”
  丁丁平躺在白色的诊床上,外科医生姜学成正在为他做检查。姜学成端庄沉静,生就了一副医生的面孔。王纯立在一边看。姜医生用听诊器听丁丁的胸肺部,丁丁对王纯说:
  “王纯阿姨,我不住院。”
  姜医生做了个手势叫丁丁不要说话,王纯拍拍丁丁的小脑袋,笑着摇头。姜医生听了很久,王纯不由担心起来,不时看他的脸,他终于抬起头来,拿下听诊器:“现在还没发现内脏有什么问题,但就孩子的外伤程度看,我建议还是住院观察一下好一些。”
  “我不住院!我要回家!”丁丁眼圈红了。
  “不住院不行吗?”王纯为丁丁求情。
  “孩子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右臂桡骨骨折,即使内脏没有问题,也应该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姜医生态度坚决。
  丁丁转对王纯:“王纯阿姨,我想回家。”
  “丁丁,妈妈一会儿就来,到医院里来,妈妈在哪,哪就是小孩子的家,对不对?”姜医生说,嗓音低沉柔和充满了人情味,王纯不由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妈妈可以住在医院里吗?”
  “当然。”
  “那好吧。”
  这时门外走廊里由远而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于这在医院十分常见,因而未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姜医生对王纯说:“你现在就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孩子先待在这儿。”转对丁丁,“可以吗?”
  看到医生如此郑重地征求自己的意见,丁丁很是自豪。“可以!”他说,忽然他大叫起来:“妈妈!爸爸!”
  来的人是晓雪和钟锐,晓冰和何涛留在家里照顾心脏病突发的妈妈了。晓雪不管不顾扑到床边,伸开双臂去抱她失而复得的儿子,丁丁立刻叫道:“妈妈别碰我胳膊我骨折了!”
  晓雪倏地缩回了手,心痛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喃喃:“丁丁!丁丁!丁丁!……”
  丁丁想起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妈妈,你昨天晚上上哪了?”
  晓雪哭着亲吻丁丁的脸,两手向两边扎煞着,生怕不小心触碰疼了丁丁,什么话都说不出。
  丁丁又说:“我醒了,你不在,爸爸也不在,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晓雪只是摇头,钟锐伏下身子,对儿子说:“哪能呢丁丁,你是爸爸妈妈的命根子呀!”
  丁丁睁大眼睛想了想,又道:“我今天不能去幼儿园了,叔叔让我住院,我同意了。”
  “不去幼儿园,就是不住院也不去,爸爸也不上班了,都陪着丁丁,好不好?”
  丁丁说好,又说:“爸爸,我知道妈妈昨天晚上干吗去了。”
  钟锐不敢说话,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儿子说:“妈妈找你去了。……对吧,妈妈?”
  谁也没看王纯,但王纯还是不能不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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