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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相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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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变得盈满充实。
  这一次不行。他再无法忍受她离开,掩上门,他请求她不要走。
  她的眼睫蓦地阴暗沉郁。原来你也是个不守信诺的,她说。
  他答应过她,从她初次神秘出现,他便答应,与她只做君子淡交。那时侯,他并不知道,深切的爱意会吞噬掉友谊,达到崩溃边缘。
  他不在意她从那里来;她到底是谁,只要她做他的妻。这可不成,她扭绞着衣带,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他看她紧束窄小的腰肢,何等轻盈的体态,她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女子啊!
  你若一定要问原因,我便告诉你。僵持许久,她终于说,到水缸这里来。
  他们并肩站着。满缸的水,反影着他的渴切与焦虑。我还是不明白,他转头询问,面对一双哀伤的眼睛。
  我在哪里呢?她问。
  水缸里的他瞪大了眼,呆若木鸡,两个人,只照出一个影,还不够明白吗?
  为什么?他颤抖地问,命运为什么这样安排?
  你怕吗?你嫌吗?她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怕,不嫌,只是不甘心,他攀着缸缘,滑坐下来,我不会甘心,他说。
  她告诉他,情动天地,诚感鬼神,如果他能遵守诺言,她便可以起死回生。
  他说他可以,没有什么比失去她更难忍受;他发下重誓,若是背信,无论是人是鬼,永远再见不到她。
  期限是一年,他每夜熄灯后,把月光也隔绝,她便钻进被中,与他同床共枕,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偎依着,不能开口说话,进入梦乡。
  半年后,枕畔已可细语,却仍不可以见一丝光,他对她说从书里看来的笑话,引得她伏在被中笑个不歇。每当这时侯,她往昔斜髡桌角的娇俏模样,便撩搔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
  为什么不能看她?一年就要度过了,只看一眼,她在熟睡中,不会知道的。没有人会知道。
  曾经,红泥小火炉,烹茶的她,面颊莹亮,眼如秋波,何等动人。
  只有两天了,连月光都锁在门外,他蹑手蹑脚起床,漆黑之中小心摸索。思念与好奇澎湃着,淹没了一切,包括他对她的承诺;他对自己的誓言。
  彷佛听见一声叹息,在他摸着灯时,并不真切。迟疑着,只剩两天,应该没什么要紧,深吸一口气,紧张而兴奋地,点燃了灯。
  学起灯火,走向帷幕深重的床,轻巧地揭起帐。光亮瞬间剿灭阴暗,所有的真相都不能遁逃,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画思夜想的女体,而是一具白骨;上半部已然生肉,却在灯下痛苦翻腾,转侧呻吟中,肌肤迅速剥落融消。
  他的惊怖颤栗的喊叫声爆裂,灯,从他掌中飞离。
  近处远处的人赶来救火,替他扑灭须发及衣袖的火焰,却止不住他凄厉的悲声;更不了解他拚命要奔回火窟的原因。
  紫色手绢仍贴胸收藏,朝朝暮暮,提醒他,偿付毁誓背约的代价。日落以后,他习惯居处在黑暗里,凡有灯被点燃,都令他惊悚。
  春天来临时,恍然总见到女子俏生生站在门边,手指绕着发梢,盈盈她笑。好象曾经有一次,她眼中含着闪烁的情意,微偏头,凝睇着他问:你悔不悔?
  碧波琉璃灯
  林家女婴诞生的夜晚,异常静默,乃的是村里昙花一齐开放了。四邻都嗅着阵阵幽香,长辈们因此说,这女孩儿怕是不凡的。说这话,原是对喜获掌珠的双亲恭贺的意思;却没想到,这小小婴儿,后来果然莴高地被供奉起来了。
  少女在家人宠爱下成长,这商贾之家女儿,却没有一点骄矜气,镇日里焚香读书。
  生活中若有什么些微变化,便是父兄自海上经商而归,他们总有那么多奇人奇事告诉她。
  尤其是兄长,钜细靡遗的把自己看见的世界形容给她听。他们是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天地。
  云游四力的老尼,为了林家姑娘而停留,在地方又引起议论。
  少女在读书以外,日日诵经、作功课,原本贞静的容颜,轝动之间,更添几分庄严。
  老尼辞别之际,少女仍有疑惑,怎么才能普度众生;如何才能大慈大悲?
  当你爱众生如同父兄,便是正果。老尼飘然远去。
  兄长从远方回来,为她点燃一盏琉璃灯,特殊的造型设计,即使在海风中也不熄,光采炫丽。
  阿兄若在海上迷了路,你便掌灯,引阿兄回家。兄长笑嘻嘻地说,他真切疼惜这罕言静默的幼妹。
  噩耗从海上传来时,少女正伏地捡拾不知怎么断落满地的念珠。
  那些浑圆的菩提子再一次弹跳散落,向四面八方泻流。
  一批批搜寻者无功而返,愁急煎心的母亲病卧床榻,日夜响彻不歇的木鱼声,在某个黄昏也止寂。
  夜晚,村里许多人都看见,林家姑娘一袭白裳,手提琉璃灯,静悄悄地,往大海走去。
  行过港口,父兄是从这里上船出海的;踩过礁岩,父兄曾坐在这里垂钓谈笑;登上最高的岩顶,父兄应该可以见到她的灯。
  朝亮的地方来,阿爹。我来引你回家,阿兄。
  海和天,是一种死去的黑,连一颗星子都没有。海浪猛烈拍击着海岸,沾湿了裙襬;海风蛮横的席卷,几乎站立不住。
  有些迷途的船只,真的因此而平安泊岸。只是,他们惊诧不已,原来,竟是个掌灯女子。骇浪狂涛中,根本看不出人形与灯;只见黑暗中一束晶莹的发光体。
  每一个摇摇而至的舟子,她都以为是血肉相连的至亲;每一次的悸动与牵扯,都痛彻脾肺。
  太长久、太渴盼,于是,每见到迷流大海上的人;每听到崩溃与绝望的哭泣,她都以为是父兄。
  那灯燃浇的不是油;不是烛,是她像春蚕一样吐尽了的丝。
  父兄的面貌在岁月尘埃中模糊了。模糊以后,她才省悟,普度众生,原来如此。
  直到那一天,她在海边消失踪影;她的父兄始终不曾出现。
  而海上的行船人仍坚称,他们看见提灯女子,在各个不同的海域,成为一种庇护。
  于是,在这里、在那里,庙宇一座一座建造起来。
  沿海地区的民众,虔诚地在袅袅香烟中伏身膜拜,除了行船平安,还有太多太多欲念。
  他们用霞帔换下她的洁白衣裳;夜以继日焚香,熏黑了她的脸庞,人们要的其实已超越自己所该领受的。
  她只是个痴心女子。
  永远不能完成的心愿;永远不能断绝的救援;永远不能挣脱的尘缘。
  千里眼替她看云山以外的风景,顺风耳替她听海上波涛的声音。
  某个难得的清静午后,盘挂在椽上的檀香飘坠飞灰。悠忽之中,彷佛又回到柱子飘香的后庭,听父兄说远方的故事,这才记亿起一切的最初缘起。
  同时,微微焦虑地努力思索,那盏琉璃灯在什么时候,遗失到哪里去了?
  尾声
  探幽的夜里,燃起一盏灯,并不做什么特别的事。亘古以来,在世为人必有的孤寂冷清,便悄悄掩至。
  偏偏我沾不得一点酒精,否则,可能像善饮的古人般,摇曳灯烛中,邀请精怪神鬼入席,共浮一大白。翻阅那些卷帙,狐鬼之流,妩媚潇洒,无不真情;我看见撰述者的深情与寂寞。
  对人世冷暖看得透彻明白,才想将心情寄托鬼域吧?
  好象古墓中艳魂,用全部的温柔,抚慰所有希望和凭借都被斫断的孤儿。牡丹灯,将是那男子生命中恒常的温暖光亮了。
  巧笑倩兮的一缕幽魂,却不甘于一夜缠绵,她要的是人间夫妻;痴心的要一副肉身,成个女人。是她的男人背弃誓言;灯亮处,焚毁了奢侈的想望。
  也是个痴执女子,注定不能成人,于是位列仙班。海畔点亮的灯,永不熄灭,世世代代,在人心里传递下去。
  各位看官,您有怎样的一盏灯?
  灯下有什么样的传奇?
  21 一瓢饮
  曾经映照澄净无云的穹苍,隐藏璀璨如彩虹的石子;
  供养人间清绝美绝的一朵容颜。
  催诗——雨
  浓浓的墨,匀匀地贮在砚他中,毛笔徐舒缓慢地舔着、吸吮着,直到饱满丰盈。
  执笔的手,洁白修长。
  执笔的人,高梳黑发,一龚玄衣,蹙眉瞑目,端坐沉思。
  书斋外的雨势缠绵不绝,悟桐环绕着,叶片遇雨,声声响应;书齍内门窗紧闭,更显静寂了。
  午后,太守府邸,担任书佐职的孟生,正为太守府即将举行的语筵拟题。
  考场失意,似乎就注定颠沛流离的一生,所幸,蒙太守擢用,管理文件书信,又因为戒慎修谨,半年后,成为太守贴身秘书;此后,似乎注定无法遁逃的笔墨生涯。
  偶尔也会想起未来,想成家。那该是男读女织的田园家居;或是前呼后拥的出将入相呢?太模糊了,实在难以预料。
  他的思绪蓦然中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风雨不知从那里涌进来了。
  睁开眼,书斋的门开了,随风飘进的不是雨,而是澄碧透明的湘江水。
  一匹翻飞的湘江水,自门外滚滚奔流进来。
  惊愕。
  松开手,笔从指间滚开。
  一柄鲜亮朱红的伞随着进来,门,复阖上。
  进来的是个女子。湘江水,只是这擎伞女子的裙幅,极细而轻柔的丝绸。转过身的女子也没料到父亲专用的书斋中竟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她迟疑着,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望向他。
  他的一股莫名的愁恻,是从看见她的眼睛开始的。
  她不是寻常女眷,她是史太守的掌上明珠,史秋水。我们家的女学生,太守疼惜地赞许过。
  她有一双秋水似的眼眸,清澈冰凉,而内里犹存夏的炙烈,隐密地燃烧。
  他想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起来了,于是,深深作揖:小姐!在下正为大人拟诗题,不意惊扰小姐……
  惊扰?是,她被惊扰了。她被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神态所感。他不是个陌生人吗?为什么又不是陌生的?她突然兴起,在雨中行走,为的难道只是寻一卷诗经?
  她指向他身后一帙帙经籍,那里排列的是诗经。
  国风吗?他探询地。
  秦风,蒹葭篇。她心里想着,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他寻出来,交给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此刻,终于明白,这是一首怎样的话。也是一段在水之湄的缥缈情愫。
  她伸手向他,接过来。书斋太静寂,她离去后,他仍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
  她握住那卷诗,撑起伞,依旧走进雨中。
  可望,而不可及的,秋水伊人。
  他推开窗,一片烟雨,把一切都幻化得恍惚似梦了。什么是真的?
  趁墨未干,他挥笔疾书二字:窈窕
  醒酒——风
  秋水小姐确实被惊扰了,她不再热中诗书;夜里也睡不安稳,连饮食都怠懒。
  夫人延医诊治,毫无效果;怕是给什么妖魅冲了,有经验的养娘说。
  自幼与小姐相伴的丫鬟丹儿可不信这个。
  为中和秋水名字的清淡,丹儿的名字是浓稠的红与喜气。除了服侍小姐梳头、穿衣、吃饭;为小姐扑蝶、摘花,她也能背诵“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又因为常和年长的养娘往还,她还懂得小姐不懂的“寤寐求之”以及“辗转反侧”。
  白日,小姐不肯开口;夜里,悠悠长长地叹气。丹儿想,恐怕不是遇见什么事;而是遇见什么人了。
  春天里,看见比翼蝴蝶或配对鸳鸯,丹儿也忍不住咬着嘴唇叹气呢。
  赶在落花成泥之前,主仆二人总是到花园中采集未凋的花瓣,制做香囊、胭脂;多余的便填充既松又香的枕头。绯红、嫩粉、雪白,各色的花朵,甫离枝头,犹沾着清晨的露珠。时常,偌大的园子,这一边的花还未料理好,另一边已纷纷坠落。等不及呵。
  踩着湿软的泥,孟生进园时,花,已落尽了。而郁郁苍苍的树丛,仍锁着不肯消散的幽香。
  太守特意赐饮几盅“锦江春”,慰劳他连日来的辛劳。酒,是甘冽香醇的;寂寞是深入灵魂的,他意图用美酒浸透寂寞。偏偏,人已微醺;寂寞不醉,如影随行。
  太守似也察觉他的消沉,授意斟酒使女格外温存。那盛妆女子靠近时,孟生的胸口发疼,他只能够;只配,在这样寻常酒色中销磨性情?
  他有一个奢侈的梦想,是从遇见秋水开始的;没遇见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曾经,他的欲求都是平庸而简单的。
  怀抱这样的梦想,到底是一种飞升;还是陷落?
  他又急饮三大盅。
  酒力渐渐发散,他觉得燥热,忍不住扯开前襟,裸露胸膛。弯下腰,从池中掬水渥脸,池水被搅乱后又平复,映照出他髭发不整,映照出破酒精焚烧的炯炯眼眸,那里面的狂野,连他自己都陌生。
  脚步有点踉跄,不辨方位,他转过假山,穿过拱门,行过朱桥。走着,有些迷失了。
  风,不知已经等待多久,破空而来,越过翠绿竹林,吹绉一池水,也把孟生吹得清明些。他抬头,便看见秋水居住的凌波楼。
  起风时,秋水正倚着枕,恹恹地,她刚刚诵读了逝者如斯,不含昼夜。
  风声吟啸着,把阳台上晾晒的花瓣吹得零乱四散。秋水翻身,披件宽松外衣,奔至阳台。
  桃红粉白,一片花散如雨。
  飘过她纤纤手指;飘过她随意绾起的发;飘过她蝶翼的衣袖,什么都捉不住捉不住捉不住。她于是静止不动了,这些缤纷绮丽,原来是流年,捉不住的。
  然而,人生一世,必定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可以掌握的。地无意识地转身,便看见了他。
  他在风中,酒已全醒。
  他在风中,与她定定相望。见花雨漫飞,一袭素衣回旋,而后站定,缓缓回眸。又一番惊愕。
  他不该在凌波楼下;她也不该在阳台,丹儿在窗内看见。应该制止,或者做些事,可是,丹儿却是怔怔地,这种景象摄住她,原本伶俐的,也只无措。
  养花——天
  秋水梦见他,就站在凌波楼下,恰似那个起风的午后。仍是玄衣一袭,敞露白皙的前胸,仰头凝视她。他的颧骨泛桃花,乌亮的眸子浸在湿润的水塘。
  荡荡漾漾,成一个深幽的漩涡。
  醒来后,她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眺望,翠色直逼人眼。心田虽小,生满相思草。
  丹儿怂着秋水,去看看新建的可月亭。主仆二人才离了亭,便见孟生自穿花径上款款行来。
  丹儿早把孟生的姓氏排行及籍贯打听得清楚明白,此刻笑容烂漫,伸手招呼:七郎!可巧你也来了。
  看见秋水,孟生顿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丹儿发现他捧着一只器皿,较盘子深一些;较钵浅一些。凑近一看,清水中养着些晶莹绚丽的小石子。
  哎呀!好美的石子儿,怎么不养朵花呢?养枝芙蓉,或是莲花?
  什么都能养啊。孟生看着水光中飞掠的巧云,瞧!他说:且能养天呢!
  丹儿捧过来,贴近秋水。秋水俯面望着奼紫嫣红的石子,禁不住用手指轻轻拨弄。
  他养着一道雨后的彩虹,她想。
  孟生接过来,看着远去的秋水背影。他的手指微颤,在沁凉的水中抚摸那颗玛瑙似的小石,她曾短暂碰触。
  自今尔后,只供养一朵绝色容颜。
  凌波楼中的秋水真的病倒了。丹儿镇日忙着煎药,太守、夫人及其它的家人探病川流不息。秋水常阖着眼,一言不发,这病来势汹汹而古怪。许多事都被耽搁下来,包括那些前来议亲的。
  夜深人静,秋水落泪不止,丹儿自然是最明白的,她想去向夫人禀明,秋水不准。
  药石罔医。
  听说的人无不叹息。孟生尤其有种奇特的感觉,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微风细雨养花天,却养不活人间一株素葩。
  在一个昏睡醒来的午后,床畔只有红着眼丹儿,秋水遍身发热,却格外清晰地说:我、要、那只养石子的。
  丹儿完全明白了,她潜在孟生房外,看着太守派人召唤,他匆匆盥手而去,用的,就是那钵中的水。
  丹儿把钵放在秋水怀中,细细诉说孟生在房内的一举一动。秋水无比温柔地抚着钵的边缘,丹儿想换一瓢干净的水,秋水不让。
  满华——月
  她看见他时,他不知怎地已站在阳台上;而不是凌波楼下。
  她浑身紧张起来,胸腔剧烈震动,看着他推门而入,玄色衣衫在走动之中飘飞,捧起那钵,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走到床榻旁,俯身,托起她的头。
  所有的举动都轻柔似梦,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她感觉暖暖鼻息吹在额角。
  冰凉的水,从钵中倾流,从她微启的唇畔淌流过下巴、颈项、胳臂、指尖……缓缓地,在每一吋肌肤蔓延。是因为寒冷或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虑,她颤栗着呻吟出来,欲哭的情绪。
  蓦然,他揭褪外衣,绵密仔细地把她包里起来,贴在胸前,紧紧拥着,不说也不动。
  他的发在褪衣时散落,此际与她的发纠结,抵死缠绵。
  那块不知何时被剜去的虚空,完整的复原;持续许久不知名的痛楚也已消散,多日不曾有过这样舒适平静的情绪,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醒来时,她觉得全身都很松散自在,只是,渴,渴极了。
  烛影摇摇,秋水很久没离床榻,她赤足走在木板地上,有种新奇的感受,像是重获新生。
  钵,仍放在那儿,石子浸在水中,幽幽发光。双手抱持着,凑向唇边。色彩鲜艳的颗粒在水中翻滚,发出愉悦的琤琮声。
  水,流进她的齿间,流进她的身体。有一缕晶莹地滑过她的腮,穿过耳,渗进头发里。
  丹儿醒来,疾忙夺下那钵,水已被饮尽,石子犹兀自震动。
  我没事。秋水安抚地摸丹儿的手,眼睛清清亮亮。她的热果然褪了,手指润凉地。
  推开窗,一片银华。丹儿找来披风为她搭上。
  仔细又着凉,都起霜了。
  哪里是霜?秋水倚窗而立,仰头看着一轮满月,说道:是月呢!这月,今夜团圆。
  那夜的月,确是难见的圆满光华,竟没有一丝云雾来妨。
  远处有车马毂辘如雷声隐隐,太守奉旨入京去了,带着视同心腹的孟生同行,府中不少门客,不免极为艳羡。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依旧在窗前眺望的秋水,突然转头对拨弄火盆的丹儿说。我要做母亲了。
  丹儿的火钳跌进火盆,也不知捡拾,惊呆了半晌,喃喃地:不能的,小姐,这不可能。
  真的。秋水安静她笑着,眼眸转向那只钵,十分虔诚而洁净的形貌,她说:我有一个孩儿,像他爹的模样。
  丹儿抗拒地摇头,可是,站在窗边的秋水,确实隐约有着不易察觉的臃肿,她的面宠,甚至焕发母亲才能有的光辉。
  丹儿几乎是夺门而出的,直跪倒在夫人门前,哆嗦着,乱七八糟地,企图把事情说清楚。夫人听不明白,只觉得不寻常,不得不走一趟凌波楼。
  当她们蜂拥而至时,秋水正用襁褓包里一个小小的、初生的婴儿。
  杜若——烟
  太守回府,恰是杜若盛放的季节。
  杜若又称姜花,花形似蝶,花色如云,原是含蓄温婉的形状;却有最热烈放肆的香气。凋落得快。而有几分惨凄。
  无论夫人如何劝解,太守听闻秋水产子的离奇遭遇,仍遏不住暴怒填膺。
  他冲进凌波楼时,秋水正抱着小儿,一同向钵中看倒影。端详着牙牙学语的小儿,怒气蓦然消失,这孩子,与自己如此酷似。
  凡是抱着孩子的人,都觉得孩子与他相似,于是生出莫名的疼爱。
  秋水却说:虹儿像他爹。语气之中无半点羞赧。
  太守反复思量,怪力乱神之事,他是不能相信的;始乱终弃的事,他是不能容忍的。
  秋水从未离府,线索必然是在府中,至少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守召来府中的年轻门客,独缺孟生。
  这一次赴京之旅,太守与孟主已达成某种默契。太守允诺将栽培孟生,一条平坦大道已隐约在生命之中浮现。只是,人要知命。
  孟生衡量过,他明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曾经有过的绮思幻梦,已遥远的宛如前生。他只能选择前程。并且,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错。
  可是,那日,他恰巧经过大厅,见一群同僚议论纷纷,便也踏进厅门,门,在身后掩闭。太守、夫人、秋水、丹儿,陆续走进来。
  看见秋水时,他的心仍忍不住瑟缩。她更丰腴、明艳,只是,怀中抱着个小孩儿。
  当他站在角落里看她,她也抬起头,准确地捉住他的眼眸。当初随太守赴京前夕的梦境,突然澄明清晰,他曾与她相见,他看见遗失的钵,他曾解衣为她驱寒,而在冰冷中怅然苏醒。
  她的眼眸中,竟然也有这样的记亿。
  太守长长地叹了一声,儿女情孽,身为父母亲,能不能填补情天恨海?
  秋儿。厅内的人都听见太守的声音清楚回荡:让小虹儿去找他的爹吧!
  孟生陡地像被重重一击,看着秋水整好虹儿衣衫,把小孩儿放在地上,轻声说:去吧。他恍恍然,有些省悟是怎么一回事了。但,那摇摇晃晃,蹒跚学步的小儿,为什么竟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是的,这黑眼睛太熟悉,彷佛,像是看见了自己。
  自己?
  不!不可能。偏那小孩儿径自向他走来,走过来走过来走过来。
  所有人都屏息不出声,角落里除了他,再没有其它人,那孩子却一直走过来,伸出小手牵他的衣角。不——他反射性地,狠命推开小孩儿,抬头,正接触到秋水悲恸几近灭绝的神情。猛然地觉得痛悔难舍,一剎那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迅速伸手想拉回被推开的核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虹儿仆倒在地,小小身体无助地撞击地面。
  秋水觉得自己被震得粉碎,迸裂在空气里,四分八散,不能合拢。…所有人都看见,小孩儿仆地之后,消逝如烟,只遗留一滩水。
  曾经,映照澄净无云的穹苍;隐藏璀璨如彩虹的石子;供养人间清绝美绝的一朵容颜。
  孟生熟悉的那一瓢。
  阳光里,光采晶莹闪熠。
  尾声
  六朝人喜欢神怪变异的故事,津津有味的传述,有一则是这样的:太守史满有女悦门下书佐;乃密使婢女取书佐盥手残贱水饮之,遂有妊。已而生子,至能行,太守令抱儿出,使求其父。儿匍匐直入书佐怀中。书佐推之仆地,化为水。
  这样简短的篇幅,诉说怎样的故事?我在其间,惊见爱情的虔诚坚贞,宛如宗教情操,竟然无中生有。同时,也怅见爱情的缥缈飘忽,意念瞬间转变,便如过眼云烟,百般缱绻温柔,皆化为无有了。
  古代男人总在名禄追求的道途上,轻易改变最初的钟情;古代女子终其一生只守一份盟誓,于是万劫不复。
  好象曾经听说过:任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只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神话吧?
  曾经有个朋友,在卡片上写着:你只喜欢,孤单的一个人在瓶子里没有奇遇久久,化为水临了,倾出来回归尘土原本,我是轮回四季,歌声最响亮的潺潺流水,从光滑的鹅卵石上跃过;如今,却囚在瓶中,固守不变的风景?
  我不相信他的话。
  假若,可以选择,我情愿将这一瓢,灌溉一株新栽的桃花。明年春来,应当可以花开如锦,灼灼灿灿,燃烧一季的旖旎。
  22 幽禁的情人
  你是她的情人,被幽禁了一生的情人。而今,就要获得自由。
  带她回到遥远的,遥远的故乡,白山黑水的东北大草原。
  钟粹宫
  你一直记得那个隆冬之夜,不寻常的狂风怒号,沙土飞扬。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
  随后,慈禧太后宣布,由醇亲王之子载湉继承大统。
  你的父亲在殿内聆旨,既惊且痛,失声恸哭,皆厥倒地。他不要你做皇帝,那个刚才撒手咽气的同治载淳,只是个极不快乐的十九岁少年呵。你是他最宝爱的儿子,醇王府娇养的乳鹰,原来应该在天地间自由展翅。
  然而,宫中片刻不肯耽延,派兵一队,人人黄轿一乘,火速赶往太平湖醇亲王邸,迎接幼帝入宫。
  王府内眷一片哭声,在生离死别的混乱中,你自梦中惊寤,犹迷糊怔忡,闹着要找母亲。自此却坠入一场冗长、愁苦的梦魇,总难转醒。
  被立为大清光绪皇帝,那时,年仅四岁。
  你的世界全变了样,再看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容。便是父亲也像是换了个人,曾经雄姿英发,抱着你跨上马背,允诺要带你回到祖先故乡,白山黑水的东北大草原去驰骋的父亲,跪在地上,时时低垂着头。你不明白,镇日里见到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直不起腰。
  那天,在钟粹宫,你的父亲又向你跪请圣女,你忽然翻滚下榻,直奔到他面前,扯住衣袖,想拉他起身,一面急切要求:阿玛!阿玛!带我回家吧!我要回家——侍立着的太监、宫女,纷纷上前劝阻,抱起你不断挣动的小小身子。你哭!你喊!
  一声声喊,阿玛!阿玛!阿玛——你的父亲匍匐在地,浑身颤栗。
  你病了一场,原本就不旺健的体质,感冒发烧,来势汹汹。
  在病中抚慰你的,是慈安太后。进宫以后,你与她同住在钟粹宫。当你病着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她的焦虑;听见她温柔的安慰话语,她把你当成另一个同治。依靠在她怀里,可以撒娇,觉得安全,你把她当成另一个母亲。
  同治与她并非母子;你与她也不是母子,但,你们都与她亲近。
  你开始读书,举止行动也和往昔不同,神态自若的看着醇亲王跪安。谨记着慈禧的训诫、慈安的规劝,人君必得仪止合宜守度,不可逾矩。
  向两宫请安,是每日不可免的功课。到长春宫去,不知为何总是不自在,慈禧询及读书的情况,末了总要再提醒一遍,你能入宫即位,全仗她的恩赐。
  往钟粹宫去,便磨蹭着不想走,慈安爱吃点心,总备着一份给你。有时,定定看着你,叹一口气:“皇帝快生长大吧。长大了,朝中大事便可以做主。”
  她常和慈禧意见相左,因此,显得忧愁。你解事的劝她不必烦忧,并说待你亲政后,还要奉请慈安垂帘听政。
  至于她么,便省了吧!你意气飞扬的说。
  慈安忙止住你的话,恐怕你会惹祸上身;却不知道她自己的大祸正兜头罩下。
  慈禧其实对你的琐碎事了若指掌。当初,亲生子同治与她反目,却和慈安情同母子,已使她衔恨在心;你是她嫡亲妹子的孩儿,在慈安的教唆下,还未亲政,便不给她留余地。同治早逝,两宫太后面对死神,没有羸家。这一回,慈禧不能再给对手一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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