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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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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说真的,牠好几天没出去了,很可怜。”
  “这没办法呀,谁叫老天下雨。”
  “我带牠出去一下下就好,很快就回来,你别担心我会淋湿。”
  “我又不是担心你。”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路上有积水,小皮会弄脏的。”
  “啊?你不是担心我喔。”
  “担心你干嘛?”叶梅桂又从鼻子哼出一声:“你这小子又不知道感激。”
  “哪有?你别胡说。”
  “上次载你去捷运站搭车,你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是吗?”我搔搔头,很不好意思。
  “还有你也没问我,我后来有没有迟到?”
  “喔?那你有没有迟到?”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当然有。”
  “那你有没有挨骂?”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漂亮呀。”
  “那你意思是说,我会挨骂是因为我长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喂。”
  “还喂什么,快带小皮出去呀。”
  “你答应了?”
  “嗯。不过要快去快回。”
  打开门的一剎那,小皮冲出去的力道,几乎可以拉动一辆车子。
  看来牠这几天真的是闷得慌。
  我很小心翼翼地牵着牠,避过路上的每一个水洼。
  快到捷运站时,突然又下起了雨,而且愈下愈大。
  我看苗头不对,赶紧解开衬衫的钮扣,将小皮抱在怀里,再扣上钮扣。
  小皮太大了,我再怎么吸气收小腹,也只能由下往上扣了两颗扣子。
  然后我弯身护着牠,往回冲,很像是在长阪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
  到了楼下时,我已全身湿透。
  当电梯门口打开的瞬间,我几乎与从电梯内冲出的叶梅桂撞个满怀。
  她手上拿把伞,神色匆匆。
  “外面正下着大雨,你急着去哪里?”
  “去找你们呀。你看你,都淋湿了。而且还衣冠不整。”
  小皮从我敞开的衬衫中探出头,她伸手摸了摸。
  “小皮还好,你别担心。”
  我转身背对着她,解开衣服下面的两颗扣子,将小皮放下。
  然后赶紧将衣服重新穿好,再转过身面对着她。
  “你看,牠只淋湿一点点喔。而且”
  “先上楼再说。”她打断我的话,拉着我,走进电梯。
  在电梯内,我们都不说话,只有我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的声音。
  我感觉我好像是一尾刚从海里被捞起的鱼。
  出了电梯,叶梅桂急着打开七C 的门,催促我:“快进来。”
  “我先在这里把水滴干,不然地板会弄湿的。”
  “你有病呀!快给我进来!”
  “喔。”我摸摸鼻子,走进屋内,站在阳台。
  “还站着做什么?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
  “你说换衬衫好呢?还是换T 恤?”
  “你说我踹你好呢?还是打你?”
  她的语气似乎不善,我想现在应该不是发问的时机,赶紧溜到浴室。
  洗完澡走出浴室,叶梅桂坐在客厅,手里的报纸已换成一本书。
  我赤足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着,以她为圆心,离她最远距离为半径,走到我的沙发,准备坐下。
  她放下手中的书,突然站起身。我吓了一跳。
  “那个”我有点吞吞吐吐:“没想到雨来得这么快,真不好意思。难怪人家都说天有不测风云。”
  她没有反应,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到厨房。
  “我只是看小皮很想出门,所以带牠出去,不是故意要让牠淋雨的。”
  她还是没说话,扭开瓦斯炉烧水,站在厨房候着。
  “幸好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上苍保佑,所以牠并不怎么淋到雨。”
  她听到这句话,转头瞪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回去。
  “三国演义里有说喔,赵子龙解开勒甲绦;放下掩心镜,将阿斗抱护在怀。然后就这样怀抱后主,杀出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的重围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但叶梅桂依旧没反应,最后我的声音愈来愈小:“我就学赵子龙啊,解开裤子皮带和衬衫扣子,把小皮抱在怀里,然后冒着大雨冲回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种行为跟赵子龙很”
  ' 像' 字还没出口,听到叶梅桂拿菜刀切东西的声音,于是马上闭嘴。
  我看气氛不太对,站起身,想走回房间避避风头。
  “回去坐好。”叶梅桂背对着我,说话好像下命令。
  “是。”我正襟危坐,不敢妄动。
  她关掉瓦斯,将锅里的东西倒入一个大碗,然后端到我面前。
  “这是?”
  “姜汤。”她坐回她的沙发:“给你袪寒用的。”
  “姜汤竟然一直都是黄色的,真是不简单。”
  “不要再说废话。趁热喝,小心烫。”
  她又拿起书,继续阅读。
  “哇”我喝了第一口,忍不住叫出声。
  “怎么了?烫到了吗?”叶梅桂又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我。
  “不是。这姜汤这姜汤”
  “姜汤怎么了?”
  “这姜汤真是好喝啊。”
  “无聊。”她又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再多说话,慢慢地把那碗姜汤喝完。
  “我我喝完了。”
  “很好。”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晚安,赵子龙。”
  “赵子龙?”
  “你刚刚不是说你在学赵子龙?”
  “是啊。”我很得意:“学得很像吧。”
  “你是赵子龙,小皮是阿斗,那我呢?”
  “你可以做刘备啊。”
  “哦。所以我应该把小皮摔在地上啰?”
  “为什么?”
  “三国演义里不是说刘备''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
  “没错。”我起身走到小皮旁边,抱起牠,双手伸直欲交给叶梅桂:“你可以把小皮轻轻摔在沙发上,意思意思一下。来,小皮给你。”
  “你还没玩够?”叶梅桂依旧板着脸。
  “喔。”我双手抱着小皮,表情很尴尬。
  叶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后接下小皮,轻轻将牠摔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这样可以了吗?”
  我急忙再从沙发上抱起小皮,左膝跪地,假哭了几声:“子龙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好啦,总该玩够了吧。”
  叶梅桂的脸一松,终于笑了起来。
  “下次别这么笨。先找地方躲雨,别急着冲回来。”
  “嗯。”
  “台北的雨往往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你应该多等一下的。”
  “我知道了。只是雨来得突然,我来不及考虑太多。而且我怕小皮如果被雨淋湿,你会担心,就急着跑回来了。”
  “哦?那你都不怕自己被淋湿?”
  “我生来命苦,淋湿了也不会有人担心。”
  “是吗?”
  “这是你说的啊,你说你并不会担心我,只会担心小皮。”
  “我说说而已,你干嘛那么小气。我当然是会担心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叶梅桂说这句话时,我竟想到学姐。
  倒不是因为学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或是叶梅桂说话的样子像学姐,而是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很学姐。
  所谓的“很学姐”,近似于“今天的天空很希腊”的意思。
  就像有人看见工厂烟囱上冒出的黑烟会联想到死亡一样,黑烟和死亡之间并无逻辑上的关连,只有抽象式的联想。
  在我心中,夜玫瑰一直是学姐的代名词。
  但除了第一次到这里,听见叶梅桂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的震惊外,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曾将叶梅桂的夜玫瑰与学姐的夜玫瑰联想在一起。
  更从不曾比较过这两朵夜玫瑰。
  如果硬要说出这两朵夜玫瑰的差异,到目前为止,我只能说学姐是不带刺的夜玫瑰;而叶梅桂则明显多刺。
  我不想放任叶梅桂与学姐之间的联想,因为这种联想,很像将奶油倒入咖啡里,于是产生一个小小的白色漩涡。
  但只要轻轻搅动,白色漩涡便会无限扩张,再也回不去原来的那杯咖啡了。
  因此我没有回话,站起身,往我房间走去。
  叶梅桂抬头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未开口。
  眼神停顿了一下后,低下头,又拿起手中的书本。
  我走了几步后,隐隐觉得不妥,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停下脚步,快速启动脑中的思考机器,期盼能制造出一些话语。
  无奈我的脑袋因为淋雨而有些故障,始终想不出什么话是大方而得体,只有耳朵还算正常,不断听到叶梅桂翻过书页的声音。
  “嗯我应该还算是个细心的人,但常会有犯迷糊的时候。虽然我尽量细心,不过无法面面俱到,总有遗珠。这就叫做遗珠之憾。”
  我终于打破僵局,挤了一些话出来。
  但叶梅桂的视线并未离开书本。
  “就像老鹰如果飞得太高,往往会低估兔子的身长。还有”
  我用力搔着头,试着烘干我的脑袋,以便产生一些合乎逻辑的语言。
  “还有就像有一只狗走在路上,几十个人拿肉包子丢他,牠不可能会吃掉每一个包子吧。你把我想象成那只狗,就行了。”
  叶梅桂正在翻书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抬起头。
  “那只狗之所以没办法吃掉每一个包子,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道理。
  俗话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这句话就是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我。
  “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你在说什么?”
  “我睡过头,你叫我起床并载我去捷运站,我很感激。谢谢你一次。”
  “但我忘了向你说谢谢,实在很抱歉。对不起一次。”
  “结果又害你迟到,应该也要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两次。”
  “刚刚淋雨跑回来,让你担心。对不起三次。”
  “你怕我着凉感冒,煮了一碗超级好喝的姜汤给我喝。谢谢你两次。”
  我屈指一样一样地数着,希望不要有遗漏。
  “我又不小气,你干嘛记那么清楚。”
  “记清楚的人是你啊。是你先提到我那天睡过头的事。”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早就忘光了?”
  “不能说忘光,但我确实是不怎么记得了。”
  “这么说的话,你跟我说谢谢和对不起,并不是诚心的啰?”
  “我是诚心的啊。不过因为是被你提醒,所以我无法证明我的诚心。”
  “你老说我提醒你,是不是认为我一直记着这些,因此是小气的人?”
  “这没逻辑相关。记不记得是记性问题,而小不小气却是个性问题。”
  “我不管什么逻不逻辑,我只知道,你一定认为我小气!”
  叶梅桂似乎生气了,突然从沙发站起身。
  “什么叫' 老鹰如果飞得太高,往往会低估兔子的身长' ?”
  叶梅桂哼了一声,接着说:“你是高飞的老鹰,而我却只是一只小兔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用力摇了摇手:“高飞的老鹰是指我英明的头脑,而兔子的身长是指生活中的琐事。”
  “你是说' 您' 贵人事忙,忙到连跟人说声谢谢或对不起都会忘记?”
  “我没说我是贵人,只是说我的头脑英明而已。”
  我伸出右手的食指,摇了摇食指:“这还是没有逻辑上的关连。”
  “你”叶梅桂真的生气了,手指着我,大声说:“你是笨蛋!”
  叶梅桂说完后,叫了声小皮,就直接进了房间,连书也忘了带走。
  她准备关上房门时,却看到小皮仍在客厅,于是又说:“小皮!快进来!”
  小皮只好绕着我走一圈,再走进她的房间。
  我一脸愕然,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惹她生气?
  但我清楚的是,叶梅桂果然是带刺的夜玫瑰。
  我在睡觉前,翻来覆去,仔细回想今晚的对话。
  老鹰如果飞得太高,往往会低估兔子的身长?
  这句话应该没错吧。
  莫非老鹰的视觉实在太好,以致于不管飞得多高,都可一眼判断出兔子的身长?
  好像也是吧,因为从没听说老鹰要抓兔子时,结果抓到一匹白马。
  还是我说我的头脑很英明这句话让她不悦呢?
  可是我说的是英明,又不是聪明,不算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一连三天,我下班回来时,阳台上的灯并未打亮。
  我总是摸黑脱去鞋子、摆进鞋柜。
  结果第三天左脚的小指不小心踢到鞋柜,我还惨叫了一声。
  但坐在客厅的叶梅桂并没做任何反应,我甚至怀疑她在心里偷笑。
  这三天我只听到她说过三句话,而且这三句话竟然还相同。
  都是她早上出门上班前那句:“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雨也早就停了,可是雨过天青这句话,似乎不适合形容叶梅桂的脾气。
  她的脾气可说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我觉得回家后的气氛实在太诡异,所以第四天刻意地待到很晚才下班。
  我大约十点半左右离开公司,比平常迟了快三个钟头。
  但我竟然还不是公司内最晚下班的员工,可见我待的这家公司很变态。
  我先在公司楼下随便吃了点东西,再搭捷运回去。
  看了看手表,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下车后,我慢慢爬着向上的阶梯,想多拖点时间,避免回家时的尴尬。
  刚出捷运站,我竟然看到叶梅桂牵着小皮,坐在停放在附近的一辆机车上。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带小皮出来?你平常不是十点就带牠出来?”
  叶梅桂没答话,站起身离开机车座垫,往回走。
  我跟在她后头,沿路上逗弄着小皮。
  到了楼下,我先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正准备推门进去时,没想到她迅速将门拉回锁上,再用她的钥匙重新开门,然后推门走进。
  看到她走到电梯门口,我才放心地走进去。
  因为我很害怕她搞不好会在我左脚刚跨进门时,用力把门关上。
  在电梯门口,吴驰仁又贴上一张字条:“轻轻的我停了,正如我轻轻的载。
  我累了这么久,偶尔故障也应该。“
  “可恶!竟然学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一定要”
  我马上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枝笔,正准备也写些什么时,发现叶梅桂转头瞄了我一眼,我立刻把笔收下,改口说:“嗯,这些字写得真好,很有艺术感。”
  “他这次的字,没以前写得好。”
  她突然出了声,我吓了一跳。电梯门已打开,我竟忘了走进。
  “还不快进来。”叶梅桂在电梯内说话。
  “是。”我马上走进。
  在电梯内,小皮的前脚搭在我裤子的皮带上,我摸摸牠的头,笑了笑。
  还好有小皮,我可以假装很忙的样子。
  出了电梯,到了七C 门口。这次我学乖了,不再主动掏钥匙开门。
  “快开门呀。”她又说。
  “是。”我毕恭毕敬。
  等我们分别在沙发坐定,我想她既然肯开口说话,大概气已消了一些。
  “那个对不起。我有时不太会说话,希望你不要见怪。”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怎么会不对呢?就像要地球忘了绕太阳旋转一样,都是不可能的。
  所谓沉默是金、开口是银,因此话较多的我,一定较容易出错“
  我瞥见她的神色似乎不对,又赶紧改口:“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这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然后说:“不会说话就少开口。”
  “是。”
  于是客厅又安静了下来,我连打开电视也不敢。
  “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今天也是十点就带小皮出去走走。”
  叶梅桂竟然先开口,我愣了一下,因此还搞不太清楚状况。
  “什么?我问了什么问题?”
  “你在捷运站时,不是问我: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才带小皮出来?”
  “是啊。”
  “我回答了。”
  “喔。没想到今天小皮可以在外面走一个多小时,看来牠的体力很好,真是一只健康的小狗啊。”
  “牠没有走一个多小时,我们一直是坐在机车上的。”
  “喔。你们为什么坐那么久?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吗?”
  “我们在等你呀,笨蛋!”
  她的音量又突然升高。
  过了良久,我才又喔了一声。
  “吃过饭了吧?”
  “吃过了。”
  还好我真的吃过了,如果我还没吃,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不敢骗你。”
  “好吧。没事了。”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你不用洗澡的吗?洗完澡要睡觉时再说晚安。”
  “是。”
  我站起身想走回房间,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告诉她:“老鹰飞得再高,兔子的身长还是一目了然啊。”
  “又在胡说什么。”
  “没什么,我修正一下前几天说错的话。”
  “你又是高飞的老鹰?”
  “不敢不敢。我以后会细心一点,不会再迷糊了。”
  “快去洗澡啦。”
  “是。”
  洗完澡,再跟叶梅桂说声晚安后,我就睡了。
  我不用再翻来覆去思考着到底哪里说错话的问题。
  早上醒来后看见叶梅桂时,气氛也不再尴尬。
  她甚至在出门前还催促我动作快点,以免迟到。
  我也不必刻意在公司待到很晚,又恢复到平常的习惯。
  下班回来后,打开七C 的大门,阳台上终于又有了光亮。
  我好像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的旅人,突然发现水一样,兴奋地叫着:“小皮!
  小皮!“
  小皮跑了过来,我拉起牠的前脚:“太好了,灯又亮了!”
  我拉着小皮,在阳台上转圈圈,小皮也汪汪叫着。
  而此时的叶梅桂,依然端坐在沙发。
  但我却发觉夜玫瑰嘴角轻轻泛起的笑意。
  第八章
  “学弟,快来!”学姐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左手:“这是以色列的水舞,你一定要跳。”
  学姐拉着我往广场中心奔跑,广场上的人正慢慢围成一个圆。
  “为什么?”我边跑边问。
  “你是水利系的,这可是你们的系舞,怎能不跳?”
  话刚说完,舞蹈正好开始。
  所有的人围成一个圆圈,沿着反方向线,起右足跳藤步,于是圆圈顺时针转动着。
  第17拍至第32拍,右脚起向圆心沙蒂希(Schottische )跳,然后再左脚起退向圆外沙蒂希跳。来回重复了两趟。
  当向着圆心移动时,所有人口中喊着:“喔嘿!”
  “嘿”字一出,左足前举,右足单跳。
  举起的左足,可以夸张似地几乎要踢到迎面而来的人。
  学姐做沙蒂希跳时,口中的“嘿”字特别响亮。
  “学弟,再大声一点。”学姐的神情很兴奋,左足也举得好高。
  最后一次举左足时,学姐用力过猛,双脚腾空,差点摔倒。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
  学姐只是咯咯笑着,眼睛好亮好亮。
  学姐,你知道吗?这正是我想要的归属感。
  我属于这个团体、属于这群人,不管我跟他们是否熟稔。
  因为我们以同样的姿势看这个世界,有着同样的欢笑。
  学姐,你拉着我融入圆圈,走向圆心。
  所以我并不寂寞。
  音乐快停了,一直重复着“MayimMayim”的歌声。
  圆圈不断顺时针转动,愈转愈快,好像即将腾空飞起。
  我追赶学姐的舞步,捕捉学姐遗留下来的笑容。
  然后我终于也笑了。
  连续几天的雨,造成台北部分地区淹水,不过情况都很轻微。
  由于这跟我的工作相关,因此主管要我跟另一位男同事到现场看看。
  他跟我隶属同一组,叫苏宏道。
  这个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项工程设施 …  疏洪道,也是谐音。
  疏洪道又称分洪道,可使部份洪水经由疏洪道再流入下游,或排至其它流域,因此具有分散洪水的效果。
  例如台北的二重疏洪道,可分散淡水河的洪水。
  记得我第一次向他说我的名字时,他很兴奋地说:“你是滞洪池,我是疏洪道。
  我们双剑合璧,一定所向无敌!“
  很无聊的说法。
  虽说如此,他还是习惯叫我小柯。
  他人还不错,只是总喜欢讲冷笑话,很冷的那一种。
  笑话不好笑也就罢了,有时还会惹上麻烦。
  例如在下雨的那几天,他会说外面的天气跟公司的状况一样。
  “怎么样?”我问他。
  “都在风雨飘摇之中。”他说完后总会大笑,很得意的样子。
  这句话刚好被路过的老板听到,把他叫去训了一顿。
  “你学乖了吧?”当他挨完骂回来后,我又问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挨骂吗?”他反而问我。
  “因为你拿公司乱开玩笑,当然会被老板骂。”
  “不是这样的。”他神秘兮兮地将嘴巴靠近我耳边,轻声说:“老板骂我不该泄漏公司机密。哈哈哈”
  如果是刚认识他,可能会被他唬住。
  不过我认识他已有一段时日,知道这家伙的嘴巴很坏。
  疏洪道的个性不算太散漫,却很迷糊。
  他的办公桌就在我右手边,桌上总是一片凌乱,像被小偷光顾一样。
  当主管要我跟他到现场勘查时,他光在桌上找钥匙就花了十几分钟。
  “真是诸葛亮七擒孟获啊。”他终于找到那串钥匙,转头告诉我:“这串钥匙我丢掉七次、找回七次,很像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吧。”
  “快走吧。”我习惯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离开办公室时,在门口碰到公司内另一位女工程师。
  “李小姐,你中毒了吗?”疏洪道开口问她。
  “什么?真的吗?”她很紧张。
  “我看见你嘴唇翻黑。”
  “那是口红的颜色!”说完后,她气呼呼地走进办公室。
  疏洪道哈哈笑了两声后,拉着我坐电梯下楼。
  顶着烈日,我们骑机车在外面走了一天,几乎跑遍大半个台北。
  我对台北不熟,而疏洪道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因此通常由他带路。
  我发觉疏洪道非常认真,跟平常上班的样子明显不同。
  他对水利工程设施的了解远超过我,我因而受益不少,并开始敬佩他。
  再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我收拾一下办公桌,准备下班。
  而疏洪道把口袋中的零钱掏出,随手丢进桌上的文件堆里。
  “你在做什么?”我很好奇。
  “我在藏宝啊。”
  “你还嫌桌子不够乱?”
  “你不懂啦。”他双手把桌上弄得更乱,零钱完全隐没入文件堆中。
  “我不是常常在桌子上找东西吗?找东西时的心情不是会很慌乱吗?
  心情慌乱时不是会很痛苦吗?但我现在把零钱藏在里面,这样下次找东西时就会不小心找到钱,找到钱就会认为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心情就会很高兴啊。“
  然后他又在桌上东翻西翻,翻出一个硬币,兴奋地说:“哇!十块钱耶!我真是幸运,一定是上帝特别眷顾的人。”
  他又得意地笑着,嘴里啧啧作声。
  “我下班了,明天见。”我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虽然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但回到住处的时间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咦?为什么你的脸那么红?”叶梅桂还是坐在客厅看电视。
  “会吗?”我摸摸脸颊。
  “是不是”她站起身,拨了拨头发:“是不是今天的我特别漂亮,让你脸红心跳?”
  “你想太多了。”我放下公文包,坐在沙发上:“那是太阳晒的。”
  “哦?你在办公室做日光浴吗?”
  “不是。我今天跟同事在外面工作。”
  “哦,原来如此。”
  当我准备将视线转向电视机时,她突然站起身,绕着茶几走了一圈。
  “你在做什么?”我很疑惑地看着她。
  “我在试试看身体变轻后,走路会不会快一些。”
  “你身体变轻了吗?”
  “是呀。”
  “会吗?我看不出来耶。”我打量她全身:“你哪里变轻?”
  “头。”
  “头变轻了?”我想了一下:“那你不就变笨了?”
  “喂!”叶梅桂提高音量:“你还是看不出来吗?”
  “啊!”我又看了她一眼后,终于恍然大悟:“你把头发剪短了!”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鹰。”叶梅桂哼了一声:“我才是老鹰,你一回来我就发觉你的脸变红了。”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到。你怎么突然想剪头发呢?”
  “废话。头发长了,当然要剪。”
  她坐回沙发,语气很平淡。
  我觉得碰了一个钉子,于是闭上嘴,缓缓把视线移到电视。
  “喂!”
  在彼此沉默了几分钟后,叶梅桂突然喊了一声,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转头看着她。
  “关于我头发剪短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嗯。头发剪短是好事,会比较凉快。”
  “然后呢?”
  “然后就比较不会流汗。”
  “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问话有些杀气,因此我回答得很紧张。
  果然叶梅桂瞪了我一眼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干脆问她:“你能不能给点提示?”
  “好。我给你一个提示。”
  她似乎压抑住怒气,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看到她胸口的起伏。
  “我头发剪这样,好看吗?”
  “当然好看啊,这是像太阳闪闪发亮一样的事实啊。”
  “那你为什么不说?”
  “你会告诉我天空是蓝的、树木是绿的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当然不需要刻意说啊。说了反而是废话。”
  “哼。”
  虽然她又哼了一声,但我已经知道她不再生气了。
  叶梅桂可能不知道,她的声音是有表情的。
  我习惯从她的眼神中判断她的心情,并从她的声音中' 看' 到她喜怒哀乐的表情。
  她声音的表情是丰富的,远超过脸部的表情。
  因为除了偶尔的笑容外,她的脸部几乎很少有表情。
  正确地说,她的声音表情是上游;脸部表情是下游,她情绪传递的方向跟水流一样,都是由上游至下游。
  “那我问你,我长发好看呢?”叶梅桂又接着问:“还是短发?”
  “这并没逻辑相关。”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美丽,根本无法用头发的长度来衡量。”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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