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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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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米丘作品》
无执的人
按说,在绘画领域兼擅油画和水墨已是相当难得,但我分明又看到了他所制作的胶彩、纸刻、版画、雕塑、书法和篆刻,而且每项都有出色成就。
我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声彩,他的一本厚厚的文集又出现在我的案头。文集专收评论,范围十分广泛,绘画艺术自不必说,连东西方的宗教、美学。园林、语言、饮食,也都一一被他娓娓谈论着。后来又渐渐知道,他还堂而皇之地涉足过诗、小说、剧本、散文,搞过翻译,有的在东南亚文学史上还很有地位。
从本性而言,艺术不应该被肢解为畛域森严的技术性职业。艺术是人类殷切企盼健全的梦,它以不断战胜狭隘性作为自己存在的基点。艺术的灵魂,首先体现为一种充分释放、自由创造、积极赋型的人格素质。这种素质或多或少在每个人心底潜藏,因而每个正常人都有机会成为各种艺术深浅不同的接受者和共鸣者;照理大家也有可能成为兴致广泛的创造者的,但终于遇到了约束和分割,艺术创造的职能只集中到了一批称之为艺术家的特殊人物身上,而且他们也被要求以终身的专一来琢磨一个行当。为此,历来总有一些艺术大师为自己置身的门类性局限而深深苦恼。
分门别类的创作方式已经造就了不少伟大的艺术家,但是,这又何妨有一批特别洒脱的艺术家频频跨疆越界,投入一种更超迈放达的创造呢?西方艺术史是留下过像达·芬奇、狄德罗、萨特这样一些名字的。我不喜欢仅仅称赞他们“多才多艺”,或许歌德的一段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人是一个整体,一个多方面内在联系着的能力统一体。艺术必须向人的整体说话,必须适应人的丰富的统一,单一的杂多。(《收藏家及其伙伴们》第五封信)
歌德还认为,人靠智慧划分出种种界限,又靠着爱来超越这些界限,然后协调两者而通向美。
在东方,素称拘谨的中国古代文人在艺术门类的跨越上却也十分自由。同一个人,能作诗填词,写一笔漂亮的散文,书法艺术也拿得出手,为配书法还刻得几方印章,画山水花卉竟又完全上得了品格,操琴度曲同样在行——这在中国古代文化界简直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说一切像模像样的文人大体都是如此。他们未必苦苦思索过艺术门类间的分合关系,而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一种完整的文化人格素养自然延伸、自行完善。其中,那些具有澄澈的宗教体验的艺术家如王维、苏东坡乃至现代的苏曼殊、丰子恺他们则更进一步,把艺术活动当作他们的精神觉悟方式,只求舒心达意,绝不画地为牢。在他们那里,没有疆域的身心与没有疆域的艺术对应互融,水天一色。这种境界,实在足以使我们今天的艺术家们惭愧。
处在东西方文化交汇地,他以自己的身心浓缩了这种交汇。相比之下,他的精神基座无疑更倚重于参禅悟道,他静坐茹素,欲羡弘一法师,每一步都指向着梵行高远;另一方面,他请悉西方,对许多现代西方艺术家有深刻的理解,甚至他的几项重大荣誉都从欧洲获得,但他没有把自己全然销熔于西方的精神漩涡,谁也无法把他钩连到欧美哪一个艺术源派。他在归属感上显然超越了粘滞,抵达了一种真正的“无执”状态。
这种“无执”既飘逸又凝重。只因他已把自己锻铸成一尊“四面佛”,因而世界也从四面向他合围。比之于单纯的西方艺术家或单纯的东方艺术家,他理应获得数倍的感受,发现数倍的美,但他没有因此而晕眩,成为一个手忙脚乱的吐纳者,而是返身蒲团,闭目冥思,层层剥除自己身上的障碍,以精赤的单纯开创出了一个内心的无限,松松爽爽地投入逍遥游。他不再庄严地负载要“表现”什么或“表达”什么的责任性重荷,只是让空澄的心灵与浩森的宇宙进行着不断的“能量交换”。仙的作品,便是从这种交换中蒸腾出来的烟云霞霓。
——读《陈瑞献选集》
绝境回来
名扬国际的小画家胡怡闻病危的消息,把整个上海都吓了一跳。
她是我同学的女儿,几乎是所有孩子和家长羡慕的对象。
但是,似乎生命之神反对宠爱,执意要把她塑造得更加坚实,便狠狠心把她投入了一条粗砺恐怖的生命畏途之中让她自个儿去挣扎。她突然生病,病得那么蹊跷又病得那么严重,柔婉的生命一直被逼到最后的防线之前,在她周围,几乎全社会都在呼唤和营救。
终于,她挣扎过来了,艰难而又必然地拿起了画笔。那枝画笔,已不是先前那枝伴随着无数欢声笑语的魔棒,而是一枝熔铸着有关人类生命大恐怖和大安详的拐杖。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她重新站立之初的生命记录,这份记录属于她,又属于无数生命,属于那些未必生重病、未必会画画的生命。
我们的艺术显然长久地误会了大气磅祌,以为巨大的篇幅、堂皇的排场就是,以为漫长的历史、壮观的场面就是,以为山顶的远眺、海边的沉思就是。其实,艺术的真正大气,产生于绝境。这种绝境倒未必是饥寒交迫、生老病死,而是生命中更为整体的荒漠体验和峭壁体验。放逐、撕裂、灭绝、重生,这才有彻心彻骨的灼热和冰冷,这才会知道人世间最后一滴甘泉是什么,最难越过的障碍在哪里。
于是,开始有了生命的气势。
——《胡怡闻病后画展》
更谦虚一点
复旦大学的一些研究生趁假期长途旅行,远至西藏,一路上写了不少充满文化激情的散文,其中一部分,现正放在我的案头。
他们实在是值得羡慕的一群,那么年轻就走了那么远的路,居然不是为了打仗,为了逃难,为了流放,为了“上山下乡”,而纯粹是为了考察。中国兵荒马乱了多少个世纪,这种放任于山水之间的青年旅行者,实在是久违了。有了他们,这块土地简直有点奢侈了,这真叫人愉快。
由于他们,一种比较地道的文化审视态度出现了。这种审视态度,并不仅仅是动用文史知识来诠释景物,也不仅仅是面对景物而浮想联翩,而是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个充满着无数问号、极有感觉弹性的文化软体,与自然和历史周旋。
在他们的游记中我也发现了一些毛病。我对此略有担忧:这些毛病是不是我早先的一些散文传染给他们的呢?如果是,应该及早由我本人来指出。
我要告诉他们,旅途中的文化感受,不必如此拥挤、如此密集、如此迫不及待地表达出来。让自己的笔多描述一点自然景物本身,就会更大气,走在这样一条奇异的路上,我们的合适身份应该是惊讶而疲倦的跋涉者,而不宜是心思很重的读书人。
我还要告诉其他更多的读者,最有意义的旅游,不是寻找文化,而是冶炼生命。我们要明白,人类的所作所为,比之于茫茫自然界,是小而又小的;人类的几千年文明史,比之于地球的形成、生命的出现,是短而又短的;人类对于自身生存环境的理解能力,是弱而又弱的。因此,我们理应更谦虚、更收敛一点。在群峰插天、洪涛卷地的伟大景象前,我们如果不知惊惧、不知沉默,只是一味叽叽喳喳地谈文化,实在有点要不得。如果这算是什么“大散文”,那宁肯不要。
——读《寻找太阳城》
人类两大动作
《华尔街日报》评论布尔斯廷的两部学术著作《发现者》和《创造者》“富有戏剧性”,这倒使我这个戏剧专业出身的人仔细想了一想。
想的结果是,不错,可以看成是戏剧。主角只有一个,人类;全剧只完成了两个动作,发现、创造。
布尔斯廷用如此简洁的方式来提炼世界历史,实在是器宇恢弘。全书史料丰富,大多数史料都包含着人情味极强的情节性,让读者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读完之后才明白,原来人类的光明面、人类的文明事业,确实都包容在发现和创造这两件事里面了。人类当然也于了不少坏事和丑事,作者不予理会,不是他学历不够,或疏忽大意,而是只想呈现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基本元素,以便把那些非人性的作为比照得琐碎可笑。无地自容。因此,这是一种充满喜乐之情的选择,让每一个读者都能感受到做人的自豪。
这种历史态度,不仅与实证主义史学判然有别,而且也不同于思辨的历史哲学。我猜想布尔斯廷一定受到过年鉴学派整体史学观的积极影响,读他的书总能联想到法国历史学家布洛赫的话:“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就像神话中的巨人,他知道只要嗅到了从人类血肉之躯发出的气息,也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能想到比利时历史学家佩伦的话:
“如果我是一个古董鉴赏家,我就会把目光盯住那些陈旧的细节不放,但我是一个历史学家,我热爱生活。”
与年鉴学派史学家相比,布尔斯廷有更多的文学气息,所以人们也喜欢把他归人文学派史学家的范畴。这里所说的文学派,当然不是指文笔和想象,而是指对人类抱有更大的慈爱,对历史采取更大的取舍,慈爱和取舍又都不违背历史的本真。以此为基础,再来发挥叙述的情节性和感染力,也就蔚为壮观了。
——读《发现者》、《创造者》
中国人
“中国人”这个称呼,现在大家叫惯了,以为自从地球上有了中国这么一个地方,产生了这么一种人,就自然而然地叫下来了。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我记忆中,“中国”这个词在西周就出现了,内涵却一直在变化。秦汉以后,历朝都不以“中国”为国名,但大体上又都以“中国”通称。由于民族众多,战乱频仍,经常出现对峙双方都把自己说成“中国”,把对方说成夷狄的情形,如南北朝和宋金时期都是如此。
这还只是在内部进行着名号上的争夺和调整,真正严格意义上的“中国”概念,只能在国际关系中确定。如果说,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排列体现了时间上的纵向关系;那么,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排列则体现了国际间的横向关系。中国古代,纵向关系远远强于横向关系,因此很难有明晰的、整体意义上的“中国”概念。直到清代,边界吃重,外交突现,“中国”才以一个主权国家的专称出现在外交文书上。
同样的道理,“中国人”这一概念在整体上的明晰化,也应该是在与不同属类的人的较大规模地遭遇之后。使之明晰化的光亮,可能来自于外国人看中国人的目光,也可能来自于中国人在了解外国人之后所作的比较和反思。据我披阅所及,明清时期欧洲来华的几批耶稣会传教士的书简,一七九三年英国马戛尔尼访华使团的记录,是较早由西方人士探视中国人的书面材料,后来值得注意的便是一些西方人类学家研究中国人体质形貌特征的科学论文了。
我本人对“中国人”这个概念产生震动性的反应,是在翻阅一批美国早期漫画的时候。这批漫画由长期关注美国西部开发史的胡恒坤先生收藏,几年前在香港三联书店出版。漫画是十八、十九世纪美国报刊杂志不可缺少的一种报道形式,因此也就留下了中国人从在美洲立足谋生开始的种种经历。画家是美国人,因此对中国人的体型面貌和生活方式产生强烈的好奇,画得既陌生又夸张。随着美国排华浊浪的掀起,漫画中的中国人形象越来越被严重丑化,丑化成异类,丑化成动物;不仅形象恶劣,而且行为举止也被描写得邪恶不堪。而这,恰恰正是当时许多美国白种人心目中的中国人。这种漫画作为一种形象化的文化判断,既是排华浊浪的结果,又反过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一边翻着那些被画得不忍卒睹却又依稀相识的面容,一边读着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的《清季中美外交关系简史》和《书中人语》等著作,不能不一再地遥想被唐德刚先生呼唤过的“我先侨的在天之灵”:你们究竟在哪些方面使西方人害怕了、讨厌了?除了洋人的偏见,你们自己也有很多不检点的地方吧?其中哪一些是根深蒂固的,难以改进?你们究竟又在哪些方面与遥远的祖先和今天的我们一脉相承?是啊,我们,我们的血液里有多少是稳定的遗传,今后还会遗传多久?
这就躲不开“中国人”这个隐潜着不少历史感情的概念了。历史感情又与现实思考联结着,因为在世纪之交,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共存和对峙就在眼前,而任何一种文明的基础,都是群体人格。那么,中国人,极其老迈而又受尽欺侮的中国人,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你有没有可能再变得年轻?从漫画走进油画或其他什么画?
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这个问题也被认真而痛切地思考过。但是那些思考往往不是情绪太激烈,就是学理太艰涩。更严重的是参与者太少,明明在讨论中国人而绝大多数中国人却并无知觉,致使思考从深刻沦为低效。这次世纪之交,至少应该让更多普通的中国人一起投人有关自己的思考了吧?但愿如此。
———读《中国人》丛书
明天的功课
读这样的书,我又变成了一个学生,不断地为自己的空缺而惶恐。
并没有老师在催逼,事情的紧迫性在于:其一,这些学问早已不仅仅是科技知识,而分明是一种谁也躲不开的文明形态,自以为在从事文明工作的人焉能讳避?其二,这种文明形态已经大规模地出现在眼前,而且扩展的速度极其惊人,过不了多久必成八方包围之势,时不我待。由此我常常想起上一个世纪下半叶,无论是我家乡的浙东学派还是我妻子家乡的桐城学派都还余绪未尽,蕴藏着不少深厚的学人,但由于他们中很多人拒绝新世纪的文明冲激,终于孤寂潦倒,烟消云散。
当然,任何时期的文化都会留存它永恒的一面,但这个部分不会很大,我们千万不能对自己已懂和已做的一切给予过高的期许,以为可以进人永恒的层面。很多劳作,连“过眼烟云”也说不上,因为烟云总有不少人看见,而有些劳作除了作者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过眼”。我们的文化讨论常常以既存的文化范型和学者范型做坐标,说了千百个应该不应该,其实许多公认的应该,也由于时代的高速发展而变成低效和无效的文化陈迹,由应该而沦为不应该。那些争执,风声雨声,你来我往,都在做昨天的文章,真不如省下一点精力放在学习上,认真准备一点明天的功课。
作者尼格洛·庞帝是第一流的未来学家,是自己研究领域内的权威,以这样的身份来写入门性的普及读物有点让人诧异。其实,这样做,既可保证一门新学科在人门当口上的初始准确性和结构弹性,也可显现这门新学科在本质上的普及性。因而,大权威在谦恭地“礼贤下士”之时,正表现出他最傲然的学科自信。
——读《数字化生存》
文化陌生人
在国内几个重要的文物拍卖会上,他毫无表情地坐在一角,泥土色的便衫清瘦的脸,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却又能引起最有经验的拍卖对手的警惕。果然,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时刻,他缓缓地举起了手。第二天报纸报道,某件重要文物被一位不知名的人拿下了。这位不知名的人用一张旧报纸包了文物,放进一个手提的旧布包,选一条最不引人注意的通道,慢悠悠地离去。不多久,他已坐在房间里,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着文物出神。他的思绪飘在遥远的年代,爱怜万分地盘旋在艺术家的手指和心灵中间。多年下来,历史、文化、书画、器物已与他魂魄与共,他的眼睛已能发现那些最让人震颤的细节,他会暗自狂喜,也会深长叹息。他愿意关紧房门,在物我两忘中为艺术输送进自己的血液,然后,他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一些人,于是我家的电话铃响了,传来他低缓的声音。
他年轻时也上山下乡,来到边疆,来到地图上难以找到的沙漠深处。后来又孤独地流浪万里,直到改革开放,他时来运转,成功地创办了企业,先在国内,后在欧洲。但是,正当他的企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心底的文化欲望再也压抑不住了,毅然关闭了旗下的全部企业,开始了阅读、写作和文物字画鉴赏生涯。
我到过他家,发现书画器物在他那里,不是财富更不是奴隶,而是客人。小心翼翼地善待这些贵客,亲自写文章揭示它们的价值,也允许客人们走动,而不严锁密守,在他看来,让它们流散在无知的瓦砾中是一种埋没,让它们紧闭在私人的暗仓中也是一种埋没。
一年又一年,他已经发表了很多文章,又出版了专著,对中国传统艺术文化的发言权,已不在一个专家之下。一些高层次的文化报刊,都在期待和争夺他的文章,而他对于文坛,却仍然是一个陌生人。我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像他这样身处文坛之外的“文化陌生人”越来越多了,我曾在一篇文章上指名道姓地写过,一位公司董事长写的散文集,水平绝不低于获奖散文作家,几个行政管理人员的文史研究高度,会使大学教师汗颜,甚至几位高层经济官员在西方音乐戏剧上的鉴赏力,也不在专业批评家之下。而最要命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企图混迹文坛,加入某个协会,参加某次座谈,或得个什么大奖。这对至今还自以为是的文坛,不知意味着什么?
就我的这位收藏家朋友而言,文坛对他陌生,他对文坛也陌生。他经常惊讶而气忿地向我提出种种有关文坛的问题,有时也准备写文章呼吁大家不要再陷无聊。对他这么一个要么中止、要么高效的人来说,太知道无聊是什么。我劝他,文坛的事,最好看也不要看,想也不要想,这与你心目中的文化,基本没有关系。你还是沉浸到汉唐遗韵、明清风采中去吧,过一阵,真的有了文化界的什么好消息,我再告诉你。
——读《亦孚藏品》
世纪之辩
本世纪很不平静,战乱多,变革多,因此辩论也多。有不少辩论,在驱除谬误、开发民智上起到很好的作用,但也有很多辩论并非如此,有时甚至成为一种早就设定结局的批判,一种居高临下的宣讲,一种不要仲裁也无法仲裁的混战。
在无序的环境中,那些自以为最会讲话的人一开口就是谎言和恶语,使人们更害怕辩论。“何以息谤?”曰“无辩”。但在无数善良人的讷言无辩中,历史被歪曲,是非被颠倒,理性被蒙尘。
即便是许多正派的学者,由于缺少正常辩论的训练,立论时也很少考虑到另一些可能,另一种思路,只能正面阐述,无法应付驳难,甚至一遇到驳难就以为有人作梗,顿起意气,造成一起起不愉快的事件。
这一切,都需要普及一种科学而正常的辩论演示,这种演示中,有平均的机会,有公正的裁判。辩题的观点和立场只作为一种抽签而得的话题,围绕着话题而衍发出来的逻辑力量、心理素质、平等意识、共处观念、临危风度、应时智慧等等,却是更重要的比赛项目。
在二十世纪临近结束的时候,中国居然有亿万电视观众在观看这么一种辩论,不是像中国先秦纵横家那样具有明确的政治企图,也不是像古希腊的雄辩家那样具有深刻的哲学目的,而只是为了展示一种公平地在对手面前阐述自己观点的程序和方法,这是这个世纪的其他任何时候都难于想象的。
这次中国名校大学生辩论赛总的说来是成功的,但显然又不能评价太高。一切还都处于试验阶段,可批评和可研究的问题仍然不少。例如,大概受了几届国际大专辩论赛的影响,仪式性的表演远胜实质性的较量,事先准备多,当场急智少,各自阐述多,短兵相接少,剑拔弩张多,君子风度少,零碎机敏多,整体智慧少。这些毛病的改进,还有待时日。谁都知道这些毛病不属于哪个辩论队,而是属于我国知识层的总体素质,暴露一下,是好事。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位我认识的教授要去参加一位研究生的论文答辩,教授夫人一听“答辩”两字就大惊失色,因为这位教授就是因为当初多“辩”了几句而蒙罪数十年之久的。夫人大声叮嘱:“千万别再去辩了!千万别再去辩了!”
教授夫人的喊声犹在耳侧,而今天,有没有能力参与正常的辩论,已成为判别一个年轻人是否具备现代人素质的重要标志。
时间过得真快。
——读《世纪之辩》
秋千架(代后记)
半夜一时,有钥匙开门,妻子回来了。
《秋千架》试演昨天才结束,留下杂事一大堆,这个时候回来,还算早的。为了这台戏,她想了四年,忙了两年,近三个月,没有一天的睡眠超过五小时。
她叫了我一声,我发傻地从书桌边站起来,眼前这部书稿,已校改到最后几篇。
“汇报一下,今天吃了一些什么?”她直直地看着我,轻声问。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支吾着。她眼圈一红,转过脸去,然后二话不说,拉我出去吃消夜。
合肥的街道,这时早已阒寂无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路边小店,坐下,我正在看有什么吃的,转身与她商量,她已经斜倚在椅子上睡着了。
拍醒她,一人一碗面条。面条就叫“马兰拉面”,光北京就开了几十家分店,很多人都以为与她有什么关系。吃完,结账时,店主人开起了玩笑:“看你长得有点像马兰,便宜你五角!”
我说:“是嗬,就因为有点像,她还乐滋滋地给马兰写信,可人家不回!”
店主人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人家是大人物啊!”
她不知道我与店主人这样一来一往还会胡诌出什么来,赶紧把我拉开,回家。
路上想起,总有记者问我们:“你们两个谁更有名?”我立即抢先回答:“当然是她,连坏人都崇拜她!”
手上有一个重要证据:三年前,我和一群朋友在新疆乌鲁木齐郊外的一个风景点玩,那里刚刚发生过抢劫殴斗事件,几个主要肇事者已被铐在景区派出所的铁栏杆上,准备押走,游人们指指点点围观着。突然,不知哪位朋友出言不慎,游客们知道了我是谁的丈夫,兴趣点全都转向了我。更要命的是,那几个铐在铁栏杆上的犯人,也都笑着向我点头!
当然,我向记者隐瞒了好人的反映。去年接到美国靳羽西小姐的电话,说妻子已被评上“亚洲最美丽的女人”,中国大陆同时被评上的还有其他三位。妻子认为此事千万别传出去,否则人家会倒吸冷气,冻坏牙根。
我说:“也许靳羽西搞错了,不是说亚洲,是说非洲吧?”
“非洲好看的人才多呢!莫非是南极洲!”她认真地自语:“对,好像南极考察队里女性不多,没准倒评得上。”
我在电话里问靳羽西,是不是搞错了一个洲,羽西笑着说:“你们真逗。我们可是在很大范围内向很多男人和部分女人作了问卷调查,才选出来的。”
我放下电话就说:“那就别紧张了,问卷调查不是科学评选,光凭一个朦胧印象,只说明你人缘比较好,算不得数,人家也不会当真。”
那年在台湾,一位德高望重的佛学大师在送别我时顺便打听:“我这个老和尚一般不看电视剧,但前不久在美国竟然用两个通宵看完了一部,叫《严凤英》。我想请那位女主角出席世界弘法大会,你能联络到吗?”
我说:“能联络到,比较方便。”
从路边店回到家,已是凌晨二时。她说:“赶快睡觉,你七点多就得上飞机,六点钟就得起床。”
上飞机是去北京,送这部书稿,早就与作家出版社约好的。现在我的书被疯狂盗版,各种各样的版本充斥书市,演讲录、文集、全集都有,本想把新的文集《霜天话语》交作家出版社出版,但刚有这个意思,印制得很漂亮的《霜天话语》就满街都是了,望边的文章是胡乱凑的,连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小文章都搜集了进去。这使我和出版社紧张起来,警觉到盗版者就在我们身边活动,不能不作出决定:书稿不邮寄,由我亲自送,出版社副社长白冰先生和责任编辑王淑丽女十到机场接;改变书名,新书名严格保密;从编辑、印刷到装箱全过程,作者姓名和书名都换成假名,拆箱时间和拆箱人员统一安排……
前不久召开全国图书订货会,我的这本没有书名的书,订购量为全国文艺书籍之冠,这一来,书稿的传递更需要封闭式地一环扣一环,不能有闪失。
妻子笑了,说:“好端端一个作者,好端端一家出版社,出一本好端端的书,怎么反倒像在偷卖海洛因?”
以前,她对盗版的事不太在意,一再劝我不要生气,权当在庙宇间免费发放慈善读物。但当她后来知道,盗版者每次印刷量都在几十万册,近于用白纸印伪钞;这批盗版者居然还兼任批判者,每次在实行偷盗的同时总要在门外大声嚷嚷说这个宅子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在这批文化盗贼和文化杀手的猖獗之下,真正的写作人和出版者不得不像做地下工作一样躲躲闪闪,她便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你先睡吧,”我说,“还有十几页没有校改好。”
“那我陪着。”她语气有点英勇,好像我真在参加一场搏斗。
三时半,我校改完了。她说:“今天又只能睡两个多小时。”随手把闹钟拨到六点,一迟疑,又拨晚十分钟。
“你和出版社这样鬼鬼祟祟,能逃过盗版者多少天?”她在临睡时问。
“据乐观的估计,十天吧。争取十天的正版市场,十天后又一定是铺天盖地的盗版。”我说。
“那你就不要再写了。你现在是义务写书、义务策划、义务顾问,结果倒为一批文化盗贼尽了义务。你每写完一篇长文章总要生一场病,真担心哪一天因为用脑过度,突然成了傻子。”这话她已说了不止一遍,但此时语气已经含糊,我赶紧伸手关了灯。
六时十分起床,快速漱洗完毕,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她送完我,立即会到几位外请专家住的旅馆,付一些钱。《秋千架》剧组已经没钱,她昨晚到妈妈家取了一笔款子。然后,赶到南京录音,录完音,连夜坐长途汽车到连云港演出。
从南京到连云港,坐长途汽车总得八九个小时吧。我问:“你已经这样劳累了,这次能不能不去?”她说:“我不去,那里就不接受我们剧院了,而剧院的父老乡亲们在春节前应该有一点经济收人。”
明天在连云港演完,后天又要坐八九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赶回安徽贵池,那里在开一个全国性的行业会议,各地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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