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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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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谁打架了?他怎麽不知道?

  「现在人家都让你给打伤了,看这件事你要怎麽善后?」

  望向虚弱地让老师护在身后,一脸受害者模样的那人,再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同学们,以及眼神裡充满斥责的师长和保正,他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怎麽看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保正和他住了这麽久了,竟然会相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自己?

  这就是那位说期待他的保正,那个和他一起坐在树干上看夕阳的保正。

  既然没人相信他,不管他说什麽都无所谓了,乾脆豁出去吧!虽然不管他说什麽,那些人都不会採用,但比起什麽都不说就担下罪名,他宁愿放手一搏。

  深吸一口气,他放任自己的冲动做事了,什麽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做个好学生的想法,他全抛诸于脑后。

  要他和他们好好相处?等他们愿意平等对待他再说吧!

  「谁和他打架了?那些伤是他自己造成的,我根本没动手。」

  「你胡说什麽……」

  「对,我胡说,因为我忘了我手上这些伤也是你弄的,把我的手当椅子坐,很舒服嘛!」举起自己的右手,他撕下保健室老师为他贴上的贴布,让师长检视手上的伤。整片青紫的痕迹上,俨然还有一、两个圆形的印痕。

  「谁和谁打架了,搞清楚好吗?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其他人也是共犯。自己做错事还敢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你……你说谎!那伤明明就是你自己用的,少、少怪在我们身上!」见师长和保正怀疑地望着他,他只顾着反驳吴若君的话,忘了自己稍早前还是「带伤」的人,激动地冲到吴若君将他推倒在地。

  「这伤怎麽来的,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然为什麽你说话要结巴呢?心虚了吗?平时骂我贱民时不是骂得很流利顺畅吗?」

  「凭什麽你们可以伤害我,我却不能说出事实?我来这裡不是特地来让你们糟蹋的。」

  把藏在心裡的话一次吐清,心裡有种难以言欲的畅快感。看着教室裡不语的众人,像是抱了一箭之仇而心愿已了一般,他走出教室,见师长想上前阻止他离去,他丢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退我学,先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再下定夺。如果要证明的话,保健室那裡有我受伤的资料。今天所有罪名裡,我只承认破坏公物和早退。」

  揹着书袋,他在外头游盪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他才回到保正家。

  随便看了不知在玄关站了多久的保正一眼,便上了阁楼。倒卧在榻榻米上,假装没听见楼梯那传来的脚步声,也没看见被开启的灯光和某人的身影。

  「你们老师给的药膏我放在这裡,该做什麽你自己知道,不用我多说。晚餐有帮你留着,明天记得去上课。」

  翻过身面壁不语,摆明了不想看见保正。

  见他这麽回应,保正仅是关上灯,走下阁楼,没多说什麽。

  往后,保正和他的对话就像那晚一样,只有保正说,他沉默。即使有要事,吴若君也是让警察代为传达。

  而他,不愿再和保正说任何一句话。

  其实他知道保正会怀疑他是有原因的,只是在知道自己错怪他后,保正却连一句道歉也没有,总说些言不及义的事,却从不道歉。

  既然他不道歉,他也不想拉下脸和他说话,即使他心裡已原谅保正。但只要保正一日不道歉,他就一日不和他说话。

  他要的很简单,只是一句道歉罢了。

  听见楼下传来的拉门声,他从回忆中惊醒,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擦去课本上未乾的口水,听着楼下二人的对话,他知道是时候下楼吃晚餐了。

  阖起书本,他走下楼,在保正和警察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裡用完晚餐,便又回到阁楼做自己的事。

  他知道保正和警察之间是什麽关係。

  木造房屋的隔音很差,而他们又从不压低音量,他们在做些什麽,在楼上的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还记得第一次听见的那个晚上,他红着脸在棉被裡辗转许久才得以入眠。

  看见保正和警察平时亲密的互动,起初他还会感到心碎。

  那个说期待他的保正竟然已经有别人了。瞭解到这事实让他难过了好多天,但后来他也释怀了。

  保正只是负责照顾他的人,而他也不是保正的谁,他和保正其实一点关係也没有,何必为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难过呢?那完全没有必要。

  之后他便放宽心地继续自己的留学生活,对那两人的甜蜜视而不见,也忘了自己曾经将保正放在心上,曾经欣赏过保正。

  翻着课本,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对于他们在做什麽事,他没半点兴趣,只是心想:「又开始了。」,便用碎布塞住双耳,继续用功唸书,想弥补下午偷懒睡掉的进度。

  专心唸书的他没注意楼下的声音在何时昂起何时低沉,最终寂静无声,也没听见楼下突如其来的喧闹,只是一直埋首在书堆裡,直到某人取下他耳裡的碎布,将他压倒在榻榻米上。

  「做什麽?」使劲抓住保正的手,阻止他脱去自己的上衣。

  「在楼上听了这麽久了,怎麽还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从上方进攻不行,那就从下面来吧。用膝盖擦着男孩微热的某处,粗暴地让它站起。

  「去找警察,别来找我。」完全无法理解从下半身传来的是什麽样的感觉,他试图推开保正,却被那人困在身下。

  「他啊……跟着他母亲回家去了。刚才她在楼下吵着要自杀你没听见吗?」

  从小就被祖母逼着和父母亲分离,警察对于母亲可是有着极深的挂念和倾慕,被那女人威胁着要寻死,爱母心切的他怎麽可能不跟她回去?

  看来,他终究比不过那些跋扈的贵族啊……

  「母亲?」愣愣地看着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保正,他第一次知道有关警察的事。

  保正趁他呆愣时,脱去他的裤子和底裤,冰冷的手直接捏紧男孩的弱点,像抓着某个女人的脖子一样,恶狠狠地掐着。

  恶意地拨弄就连吴若君自己也很少触碰的地方,看着吴若君那初识情慾、懵懵懂懂的模样,他想起他和那人的从前。

  那时,也是他先诱惑他的。

  不顾男孩的抵抗,他轻喊着那人的名,边吞吐着迅速茁壮的部位。

  「你走开……我不是他,我不是警察,我是吴若君!」推着保正的肩膀,后者抬起头瞪视,咬着口中的物体作为警告。

  他可以拒绝没关係,但再推他就咬断它!

  吴若君没想到仅是几个轻咬就带来这麽大的刺激,没有经验的他就这麽宣洩在保正的嘴裡。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保正竟将他吐出的东西尽数吞下。

  擦去遗留在嘴边的液体,他逼近吴若君。「这下你非得好好感谢我才行了。」

  「你疯了你!」他连忙往后退,不想再让保正碰他。被这样的保正碰触,他只觉得噁心。

  「你不是挺喜欢我的吗?君仔。」不疾不徐地靠近,猎物临死前的挣扎一直都是个很有趣的画面啊……

  「谁喜欢你了?你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你,强迫别人做这种事,有谁会喜欢你?」抓紧领口,在防备保正的同时,也在找寻逃离保正魔掌的方法。

  青涩地吻上那人的唇,许久都没有动静,在喘不过气时退开,但他的双手仍挂在对方身上,不愿放开。「喜欢吗?」

  用手背抹去痕迹。「不。」

  「是吗?那多试几次你就会喜欢了。」贴近那人,想身体力行,但他却撇过头拒绝他。

  「不管你做多少次,我还是不喜欢。我讨厌你这副模样。」

  「是吗?可是我喜欢。」不顾那人的闪躲,再次封住他的唇瓣。

  闭起双眼,泪静静地落下。

  他讨厌我啊……

  难怪,他愿意和他母亲走呢,因为他讨厌他啊!

  自嘲地摇摇头,想放声大笑嘲讽自己却没有多馀的力量。

  藐视地瞥向瑟缩在角落的君仔,他抓起被他脱去的衣物扔还给他。见他颤抖着身体、满是防备的姿态,他忍不住隐藏已久的恶意,冷冷地说了几句:「你不喜欢我,那又如何?我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人。当初收留你只是因为有趣,现在一点也不有趣了。你啊,只是个累赘。」

  见他一脸震惊,他又加了几句:「要让我看上,你还不够格!正确说来,你连待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碍眼的土包,要不是答应你父母了,我还真希望你早点消失,少髒了我的眼!」

  嫌恶地抹去君仔沾在他手上的液体,他走下阁楼,不想再待在满是腥味的房裡。

  他只是个累赘,是父母硬塞给保正的拖油瓶,是个别人连碰都不想碰的累赘。

  是啊……他是累赘,别人的累赘。

  坐在学校屋顶,他不停地想着几天前保正对他说的话。那晚的事给他的惊吓太大,不知该如何面对保正,尴尬与害怕让他不知所措,当晚他便从家裡逃了出来,在学校裡待着,又怕让人发现,便在屋顶上躲了好几天。

  躲什麽?

  躲避众人嫌恶的目光。

  就连保正都认为他是累赘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太阳高照的天空下,他的心裡却让乌云垄罩,负面情绪的比例越来越大,他的想法也越来越悲观。

  在屋顶的边缘坐着,想着往后他该何去何从时,他勐然被人推了一把。

  稳住身子转过头一看,是保正。

  「不回家在这做什麽?」席地而坐,他跟着君仔坐在屋顶的边缘,欣赏风景。

  「没什麽。」挪动臀部,不想和保正靠得太近。因为某人曾说过他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那种资格,他也不稀罕。他一点也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没什麽就去上课吧,待在这危险。」小心翼翼地重新站起,在离边缘一、两步的距离外,他朝他伸出手。

  「现在是下课时间。」对他伸出的手无动于衷。比起保正释出的善意,他更在乎的是保正的道歉。

  做错事就要道歉,这是很基本的道哩,但他却一直不愿道歉。

  「你……」见吴若君固执地坐在原地,他只能垂手放任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仅是在离去前请老师帮忙注意他,便返家继续写作。

  他只是负责照顾他,给他个地方住罢了,没有必要像个老妈子似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

  在屋顶上望见那人离去,他转身不想看见他的背影。又往屋顶裡边移了几步,离边缘远了些,他手撑着地板仰望飘着几抹云的天空。

  闭上双眼,享受微风拂过他的身体。心想如果他能像那些风和云一样自由该有多好。

  而下一秒,他便成了风,在空中飞翔,而后……坠落。

  再次体会到从前从树上摔落的无助感,他惊慌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晴朗的天空,还有……先前压伤他右手和压着他肩膀的那些同学们……

  嘻笑地看着他掉落,看着他撞上树梢摔落地面,直到他脑后溢出液体,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们的脸上都还带着笑。不停开阖的唇瓣像是在对他说……

  活该。

  是啊……他活该,活着就该受到这些罪。只是因为他该受的罪还没结束,所以他还活着。受了些伤,但他还活着,活着看见那些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不停地对他鞠躬道歉,后来还听说那些同学被惩罚,受了更多的罪。

  躺在医院裡,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还有一直在旁边照顾他的保正,他知道自己没事。

  只是为什麽那些人总对着保正笑,面对自己时却总是愁眉苦脸,摇头叹气呢?

  或许、或许成为保正这样的人会比较好吧?或许成为保正以后,他就不再是个累赘、不再是个麻烦了吧?

  在某个夜晚,他望着点点星空入睡。

  再醒时,吴若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和他人总有段距离,无论对象是谁,他的态度总是温和而平澹,态度客气到他人无法轻易踏进他的世界。

  没有人能够「待在他身边」。

  后来……后来呢?

  考上大学后,他立即搬出保正家,拒绝再和保正住在一起,也拒绝再和他有任何联繫。

  波折不断、痛苦的高中生活,这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梦境。

  在母亲的呼唤下回神,匆忙地收拾桌上的稿件后,便走出房门与母亲共进午餐。

  经过客厅时,习惯性地望向大门,那裡依稀存在着儿子离去前的笑靥和话语。

  想起儿子脸红心跳的可爱模样,他握紧双拳努力忍下心裡一波又一波接连涌上的喜悦,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引起母亲的注意。

  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克制自己的情绪,别让那日益强烈的情感吓到他人,尤其是他的儿子。

  这样浓烈的情感他自己品嚐就够了,他不想也不愿让儿子发现他的父亲对他有着异样的情愫在。

  想永远拥有儿子的他,努力想粉饰太平,假装一切仍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不想让其他人看出他内心的变化。

  但当时的他不曾想过,也许他心底那不再纯粹的亲情,在不久的将来,会成就一场纯粹且幸福的……爱情。

  让不再纯粹的纯粹以另一种模样,继续闪耀。


  保正


  每个星期六都是父亲到工厂交差的日子。

  拖了只大箱子去,又带了另一只大箱子回来,而后又日复一日地做着家庭代工。

  父亲的生活朴实而规律,而身为学生的他,亦是如此。

  週而复始的学习、考试,只有在星期日才得以喘息。

  而他也只有在星期六放学后,趁父亲不在时,和祖母交换情报。回忆自有意识以来与父亲相处的所有过往,一段又一段地回味,带着怀念且珍惜地笑容述说他和父亲的故事。

  一点一滴地从祖母那了解关于父亲的所有事,明白父亲并不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文静,也得到了关于「那个人」的讯息。

  保正,川端康成。

  突然想起这四个字,原本端坐在椅上认真听祖母说故事的他,立刻跳下椅子,在房裡翻找着某样物品。

  一个已快被揉烂的纸团。

  常听见祖母唱着不知名的日文歌,这纸上的字祖母应该看得懂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把纸团摊开在祖母面前,竭尽所能地压平弄整。

  「阿嬷,妳看得懂这张纸在写些什麽吗?」

  「我看看。」拿起纸张,她眯细眼,努力看清楚上头写的字。

  「上面写了些什麽?」

  「字太小了,我看不太清楚。」见孙子起身想冲回房间拿纸跟笔,试图自己写一张放大版,她拉住他的手,要他坐下、别着急。「大概是写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到六月底有个人要来台湾,要你父亲陪他。那个人应该就是最后签名的川端康成吧。」

  五月十四日?

  他赶紧去翻牆上的月曆。

  五月十四日……是前天。

  父亲未曾和他说过这件事,一次也没有。

  父亲,为什麽你不跟我说呢?

  祖母的午睡时间到了,一边哼着未知的曲调边杵着柺杖回到房裡。原本被谈话声围绕的厅裡只剩低头沉思的男孩和失去束缚的月曆被风翻阅着。

  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啪啦啪啦地,配合外头骚动的树叶不停地响着。

  不想挤进吵杂的机场和拥挤的接机人群裡,他带着稿子坐在机场外,想利用那人到达前的一点时间先看过原文,多看几次之后要翻译也比较容易点。

  在一架飞机降落后不久,机场裡欢声雷动,许多人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迎接这位身分尊贵的旅客。

  听着周围吵杂的声音,他仅是看了下手錶确定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拾起一片落叶充当书弧掌鹗楸驹诨∶趴诘却

  就只是站着,没想过进去迎接他。照理说,在他下机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工作就开始了,但他仍是没有动作。

  不想主动靠近那个人,而他也无法靠近。接机的人群和机场的警察围在他身旁,他一点也不想进去和那些人瞎搅和。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接这份工作,搞不懂为什麽合约上没有他的签名却得由他来承担那张纸上的责任,也搞不懂明明会议是在六月下旬才举行,为什麽保正却要提前一个月来台,让他的工作也提前开始。

  冷冷地拒绝保正「友善」的拥抱,顺水推舟地将他塞进主办单位派来的车,待所有该上车的人事物都在车裡坐定后,他也坐进车裡,便让司机载着他们扬长而去。

  车子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而他和保正之间的故事也重新开始,拉开帷幕,静静地走入最终章。

  从机场到台北「亚洲作家会议」的主办地点-中泰宾馆是一段漫长且无趣的路程。

  忍受偶有的颠簸,及跟车工作人员对某位文学大师的自我推荐及没来由、八竿子打不着关係的攀亲带故,他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试图避开某人的注视。

  摆手停止工作人员的聒噪,他捏着吴若君的下巴硬是将他的头扳向他。

  『啧啧,这麽多年不见,可爱的小君仔竟然长这麽大了。』他的手不仅是捏着,也摸着。满是皱纹的大拇指缓缓地往上爬,企图摩娑吴若君紧抿的唇瓣。

  『川端先生,我和你不熟,请你的手规矩些。』拍开老人的手,不理会他观察意味浓厚的目光及工作人员暴跳如雷的指责,他一直看着手錶,对照记事本裡的行程。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准时回家,他想和儿子起吃晚餐,也不想荒废每晚的英文课程,而他更想做的事是,和儿子说说话、摸摸他的头,甚至……抱抱他。

  处在这样吵闹且令人不适的环境裡,他突然很想见见儿子。

  有他在,他会比较快乐一点。

  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努力在忙碌的行程裡找出空閒的时间,让他可以回家一趟,看儿子几眼,然后记得告诉他自己最近忙于工作。

  在记事本上记下以提醒自己。接下这份工作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了,他总是忘了和儿子说一声,就连母亲那也忘了交代。

  太晚回去,儿子大概又会想东想西了吧。

  打定主意后,他又拿出稿子读了起来,对身旁的人视而不见,专注在阅读裡的他也没发现一旁的川端正以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一直……注视着。

  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了六十多年,无论是现实抑或读不尽、写不完的故事裡,他看尽了太多人性,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他自认他早已洞悉了这个世界,看破每个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懂事后在半真半假、光明亦黑暗的文艺界行走,对人性、对未来的种种臆测也让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及能力。

  人说未来是不可知的。但对他而言,未来只是必然的结果。

  人,一定都会死去。就像水在锅裡煮久了终究会沸腾的道理一样。

  只有必然,没有偶然。

  当然,对于他这样的看法,许多人皆嗤之以鼻。甚至更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神可以预知一切。

  他不是神,但他相信「人定胜天」。只要有能力、肯努力,未来的情景是可以想见的。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验证自己的看法,他花了多年的时间蒐集资料、取材,还找了历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资料仔细地研究阅读。以自己惯用的文风落笔,谨慎地拿捏文章的情感及氛围,在完稿后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修稿,一修再修。写出来的作品几乎所有看过的人都说是绝品。

  让出版社出版,书本排版、封面设计都严格控管,一再地审核。这样的作品能不完美吗?

  所以会得到那个奖项也是可以想见的。

  除了麻烦透顶的感情事以外,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作品后来被翻译成各国语言在外国大卖,自己被邀请至各国演讲,接受众人的表扬,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任由编辑在一旁替他敲定之后的行程,他望着窗外出版社下的车水马龙,想起几天前记者会上那些曾经取笑自己的人们跌破眼镜的模样,他不由得泛起得意的微笑。

  谁说未来是不可知的呢?

  『川端先生,这本是台湾某出版社寄来的翻译员名单,请你过目一下。』

  翻译员名单?这种事不是早说让他们决定了吗?

  责备地瞪了编辑一眼,看见他满脸为难,他看向那本「翻译员名册」。

  俗不可耐,这是那本书给他的第一个印象。

  封面和封底裹着大红色绒布,上头的文字还烫金伴以图桉装点。简直就像是特殊酒店裡的花名册。

  压根不想碰那本册子,就连看见他都厌恶,但不知怎的,他的手竟接过那本书,翻阅了起来。

  见平时刁鑽的大文豪接受了那本册子,找不到其他人抱怨的编辑就在他耳边叨唸了起来,抱怨着这间出版社的行径如何,及这册子的来由。

  放任编辑去自言自语,反正听了几年,他也听习惯了。他翻阅远从对岸寄来的花名册,不,是翻译员的名单。真不知道那边的出版社负责人是怎麽想的,竟把底下员工的照片、身家资料编列成册寄到日本让他挑选。

  怎麽?连出版业者也做起特种行业来了?还说底下这些翻译让他怎麽差遣都行,真是乱七八糟。

  虽然对此出版社的做法颇有疑义,但他仍充满兴味地看下去。偶尔也要看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来慰劳自己的眼睛,说不定裡头还有故事能让他写。

  仔细地看着相亲本,细细地读过那些人的成长经历。一字一句地细读速度虽然缓满,但好处便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他抓到了长大后的小君仔。

  抚过照片上的每一处,就像昔日摸着他的脸庞一般。

  以前那可爱又彆扭的小君仔竟也长这麽大了,时间过得真快,从那之后过了几年了呢?

  回忆往昔与君仔同住的日子,他想起过去的种种。那时可是他和警察回日本后仅存的甜蜜时光呢。也是他个性最差最为坏心的时候……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心到哪去。

  浏览过去,他的玩心随着记忆复甦。

  『青山,台湾的翻译就由这人来负责。』

  『您要用这家?确定?』见川端坚定地点头,他完全不敢相信。先前那部得奖的作品他是那样地苛求,只求完美,现在却这样轻率地决定。『我看这家出版社很有问题,你看就连底下的员工他们都这样对待了,还有这本书,从这本册子就能发现编辑方面有很大的问题,他们底下的翻译怎麽可能会好到哪去!还是用另一家出版社吧。』

  『这人我认识,他可以的。』就算小君仔不行也无所谓,翻译本的好与坏他一点也不在乎。

  『好吧……我去安排。』担任老人的编辑十多年了,他知道老人倔起来有多麻烦。虽然不太信任他的选择,但他仍是着手写信准备合约和联络事宜。若此时他抽空望了老者一眼,他大概会立即冲到窗边看今日的太阳打哪出来,今天下什麽颜色的雨。

  因为此时,总是严肃的老人脸上竟扬起越来越深的笑靥,绕着无限的算计。

  不知道君仔看见我的作品时会有什麽反应,特别是那部为他量身打造的作品……

  拜那本翻译员名单所赐,关于君仔的一切他不必特别请人去打听,上头老早就写明了他的家庭情况,当然也包含吴仔的逝世,以及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少年-君仔的儿子。

  君仔竟然有儿子了?那个连自慰都不会的君仔?

  怎麽可能。

  但册子上的确写了他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而且那孩子和君仔的感情似乎还很好。

  眯眼望向一直跟在他身后陪他参予活动的君仔,给人的感觉仍是冷澹客气的,实在无法想像他和另一人相处融洽的模样。

  不过如果册子上写的是真的,事情似乎会很有趣呢……

  『小君仔。』亲暱地唤着他,他打断君仔的翻译。

  『……』

  『今晚我想去你家打扰一会。』

  理所当然地,他被拒绝了。

  原本就抱着君仔会答应的希望在,对于君仔的回应他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对君仔难得强硬的态度感到有趣。

  这麽保护儿子啊?

  但越是保护就越让他好奇,让他更想见见那个男孩。

  照三餐缠着君仔问,君仔的态度越发强硬,只差没直接翻脸走人。这样的忍耐力让他把这当成是个游戏,拿那传说中的儿子当做棉棒逗着小君仔这隻可爱的猫玩。

  君仔还是一样可爱呢。

  即使长大成人、出了社会、当了别人的父亲,他还是一样心裡没有城府,没有一点心机。和他完全不同。

  直来直往的个性,和他九弯十八拐矛盾的性格完全不同。

  为什麽你的个性能如此单纯?而他的却是阴沉、鬱闷。

  几乎是看着君仔长大的他,一直认为君仔的境遇与他的十分相似。初见时,他甚至以为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君仔,是他的镜影。

  他一直是这麽想的。他一直以为君仔会走上他的后尘,和他一样孤老终身。但结果总与他所想的不同。

  操控笔下人物这麽久了,不曾有一个人脱稿演出,唯独君仔例外。

  他笔下的每个人物皆有所借镜,那些都是真人真事,在他身边发生过的故事。设想着故事后来的发展,有时为了故事性,他会走进主角们的生活裡干扰、跑跑龙套,为求故事的精彩。

  君仔的故事裡他也跳进去兜圈子,试图操控故事的走向了,违背自己的个性,假扮成一个只听片面之词、随便误会他人的盲目之人,还故意打了君仔一巴掌,但君仔的后来却没照着他的剧本走,甚至还生了个儿子,从此父子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君仔是他的故事裡,唯一的例外。

  这样的例外是他故事裡的一个污点,一个错误。

  带着莫名的报复心理,他打了通电话给出版社,决定继续干涉君仔的人生。

  你不让我进入你的世界,我就非进不可!

  特意选在六月下旬会议进行时在饭店裡大吵大闹,对主厨献上的山珍海味不屑一顾,他牺牲形象像个孩子似的吵着吃家常菜。

  没错,家常菜,还得是用炉灶烧出来的料理,餐桌还要是一般家庭用的四方桌和长凳,否则他便不进食,一口也不吃,连水都不喝。

  会议进行了三天,他也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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