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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的春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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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生瞪看着她,略小的眼眸里充斥满满的气恨。“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觉得难写,你一定很笨哦?”
  “你才笨呢,明明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叫你小舅舅,真的很好笑。”
  这时,她看见妈妈走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因为妈妈狠狠瞪看着她。“小月,论辈不论岁,不管年纪大小,你是该喊毅元一声小舅舅。”
  “我不要!”
  妈妈的大掌巴上她的后脑勺。“妈妈怎么教你的!毅元是你婶婶的弟弟,快喊人呀。”
  “哪有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婶婶都这么老了,怎么可能有个小学生的弟弟?”
  小男生眼眸微眯,用力质问:“我大姐大我十八岁,不行吗?”
  “行呀。”她看见小男生严肃的模样,只能点头说行。“但我不想喊,不行吗?”
  当时年纪小,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是婶婶的弟弟,明明年纪比她小,她却得喊他一声小舅舅,那根本是在逻辑上打了结。
  后来,她就不太爱去婶婶家,怕碰到他,怕叫他一声小舅舅,那是她童年时的恶梦,好像叫他一声,就会让她矮上一截,更像会少块肉似的。
  于是她故意喊他小万,这样两人同是“小”字辈,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既然他住在婶婶家,总是避免不了见到他,大概就是一年三节那样的次数。直到她高中毕业,北上念大学之后,听说他高中住校,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没费心去记住这个人,只记得他的嘴巴真坏,老是说些气死她的话。偶尔听父母谈及,她也当作在听路人甲的故事,不仅对他的长相没有记忆,甚至连他的故事都像八百年前遥远的事。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他的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自此郁郁寡欢,后来听说自杀身亡,因此他是他的大姐一手拉拔长大的。
  只是没料到多年不见,他居然成了道士。
  第2章(1)
  连续几日阴霾的天气,在一夜之后放晴。若不是被清晨的微光唤醒,杜小月以为自己会睡上一辈子。
  或许沉睡也是一种逃避的方法。
  揉着红肿的睡眼,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实实在在地睡一场觉,那像是沉积的瘀血被打通,让闷在心头的沉重莫名舒坦些许。
  心还是很痛,她还是得要用力的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手臂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快速地刷牙、洗脸、穿衣。
  从今天开始,就算日子再难熬,她也要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过每一天。她应该去看看那个道士,昨天他摔那一大跤,恐怕伤得不轻。
  吃了妈妈准备的热腾腾早餐,在妈妈担忧的眼神中出门;她向妈妈保证,她会如那初升的太阳,回复到从前那个热力四射的女人。
  她从杜小雪那里打听到小舅舅的住址,并且要杜小雪不准告诉大人这件事。那片鲜血太怵目惊心,她得亲自去看看他的伤势。
  况且他是一个人独居,万一伤势严重而没人发现……
  越想心头寒意越重,她不能再造成任何的意外。
  按照住址,她来到邻村的河东村。
  河西与河东两村仅隔着一条野溪,同属于典型的农村社会,村人仰赖种植农作物为生,商家主要分布在客运行驶的道路两侧。
  接近中午,路上车少、人少,两村相距不远,她飙速骑车,约莫五分钟后她就踏进河东村的地头。
  这是一排位于葱绿农田旁的透天别墅,别墅四周花草扶疏,绿意盎然。
  她循着门牌号码来到他家门前,悬着心按下门铃。
  等待片刻,没人来应门。
  他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吗?
  她今年三十二岁,那他不就三十岁?听小雪说,这房子是他从军中退伍后买的,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此。
  她又按了一次门铃,铃铃铃的声响,继续惊扰这片沉寂的空间。
  他不在家?还是在睡觉?
  她再按一次门铃,若再没有人来应门,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大门终于开了。
  她看见一张异常红润、却也十分憔悴的病容。
  “你?”万毅元眼眸微眯,颀长的身躯微弯,一手撑在门边,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事实。
  “你怎么了?”她看见他两手都裹着白色纱布,身上只穿着一件短T恤和短裤,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她吵醒的。
  他努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天光太亮,他有些恍惚。“杜小月?”他眉头微蹙,问得很不确定。
  她看出了他的异状,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烫得她又将手缩回来。“你发高烧了,你应该去看医生。”
  “发烧吗?”他喃喃自语,显得气虚无力。“难怪我会看见你。”
  话才说完,他整个人就以倾斜的十五度角直直倒下。
  “喂喂!你……”她张开双臂,抱住他软倒的身体,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只是她哪扶得动他,她唉叫:“你出一点力气,我抱不动你。”
  听见了她的话,头重脚轻的他努力稳住身体,直到她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才在沙发上昏厥过去。
  无法叫救护车,就怕引人注意,到时传到叔叔婶婶耳里,那她就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牵扯上关系。
  毕竟她差一点寻死的动作,绝对不能让大人发现,否则又要让大人们为她担心了。
  她只好打电话给熟悉的计程车行,接着她慌乱地在这栋房子里乱闯,总算在二楼找到他的房间,从衣柜里随便拿下一件厚外套和一条运动长裤。
  接着在床头柜上发现他的皮夹,里面有他的身分证及健保卡,她连忙塞进自己的皮包里,再快速飞奔下楼。
  有多久了?她空洞又死寂的心,因为万毅元高烧的病体,整个人似乎又活了过来。
  “小万……”熟悉的记忆回笼,她记得她喊他小万。“你醒醒,我要帮你穿长裤,外面很冷,你不能穿这样出去。”
  不管他是否听见,她总是要告知一声,她可不想让他误会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她在他的脚边弯下腰,将运动长裤套进他双脚,可是穿到了他的臀部时却卡住了。
  当年那个比她矮的小男生,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这下,她只好放弃穿到一半的长裤,先帮他穿外套,待会再请运将大哥帮忙。
  “小万,我扶你起来,你把外套穿上。”
  他蹙着眉,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神无法对焦,像是被大雾给笼罩住,只能看见那似在梦中般的朦胧身影。
  她用力扶起他,让他靠坐在沙发上,顺利替他穿上外套。
  门铃声响起,她刚刚太急忙,根本忘了关上大门;她往门外一瞧,看见是小黄已来到。
  “我要送你去医院,我扶你起来。”她用力将他从沙发上拉起,他也机械似地配合,她却忘了那条穿到一半的长裤,于是她才拉着他走那么一步,却因为跨出去的步伐受到限制,身体在极度不平衡下,他又倒向沙发,连同原本扶住他手臂的她。
  “啊……”她轻声叫嚷,被他重重的压下来。
  他在头昏眼花中感觉到怀中的柔软,神智些许回笼,眯眼一瞧。“杜小月?”
  “你好重,你好心点,快起来。”她推了推他的胸口,幸好是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真是奇怪,昨晚她连冰冷的溪水都不怕,甚至曾一度迷失心智的想走进那潭水之中,此刻却害怕脑袋着地,真的好讽刺。
  他的身体像火在烧,四肢却异常冰冷,脑袋像是有几十匹马在奔腾,搅得他无法思考眼前的现象。
  “你怎么……”他问得无力,她的一句好重,让他费尽力气从沙发上爬站起来。
  杜小月趁隙钻出他的怀抱,立刻半蹲下来。“你别动,一下子就好。”然后快速替他将运动长裤穿好。
  “你……”虽然意识昏沉,他还是明白她的动作,内心有些慌乱,他没穿裤子吗?还是他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像是明白了他的疑问,她立刻解释:“外面很冷,你只有穿短裤,你现在生病不能再吹风,所以我帮你套上长裤,我们去医院,计程车在外面等了。”
  “不用,我不去医院。”他拒绝。
  “不行,你发高烧,再烧下去你会变笨蛋的。”
  “你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石子磨过般,每说一句,扯动喉咙就痛一次。
  “你开门让我进来的。”她拉着他。“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他一脸困惑,身体不听使唤地左右摇晃。
  “拜托你配合点,你要是一个人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到时尸臭满天飞,尸水满地流,还要麻烦员警破门而入,这死相会很难看的。”她把他昨天跟她说的话,全数奉还给他。
  他勾唇一笑,却笑得不成样子,虚弱到像是风中残烛。“你很会记恨。”
  她将他的大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往后搂住他的腰。“我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现在不就来报恩了?
  她朝计程车司机招招手,司机大哥明白了,赶紧走下车来帮忙。
  司机大哥协助她将万毅元扶上车,把计程车当成救护车,飞快地行驶在乡野宽敞的道路上,来到镇上唯一一间区域医院。
  在急诊室里,医生护士为万毅元做全身检查,才发觉他除了双手受伤外,背部也有一条挫伤,虽然没有流血,但那乌青红肿也够怵目惊心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之后,护士仔细消毒包扎他身上的大小伤口,他手里吊着点滴,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已经安稳入睡。
  医生说他是伤口感染才会发高烧,除了白血球的数目飙高,其余的一切仍在正常值范围内。
  她坐在病床边,看着他那红得发烫的脸颊。这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太紧张,害两人摔进溪水里,他就不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
  幸好他没事,否则疼老婆的叔叔恐怕不会谅解她;她若再害死一条人命,她就真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受罪。
  这样的关系很奇妙。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的亲戚,小时候她故意不想和他多接触,就怕小舅舅这样的身分会让她矮上一截。
  到头来不仅接触了,他还即时拉了她一把。
  想起昨夜的种种,她的思绪又飘忽到那个离她远去、天人永隔的男人……
  第2章(2)
  万毅元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朦胧之中,他虚虚实实的飘浮着。
  他看见了十岁的她、十五岁的她、十八岁的她。
  他在八岁那年认识她,她总是下巴扬得老高,不肯喊他一声小舅舅;可是她姐姐杜小玲就左一声小舅舅,右一声小舅舅,亲切地唤着他。
  他在心头烙下了杜小月的身影,那时他非常讨厌这个不懂礼貌又高傲的女生。
  她国三那年,大考失利,没有考上她心目中理想的学校,他的姐夫只是一句温言的安慰,就惹来她的泪水泛滥。她哭得昏天暗地,上气不接下气,像是世界末日降临。
  她是大人们捧在手心的宝贝,考试考坏了,不但没被怪罪,反而还要让她的父母来安抚她。
  而他呢?从小无父无母,没有双亲疼爱,又有谁可以来安慰他?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丑死了。”她的眼泪让全家人都束手无策,而他的一句话,就有效的制止她的泪水。
  “小万,你说什么?”她的大眼蓄满泪水,口气却是爆炸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丑死了,比钟馗还丑。你这张脸可以贴在大门上当门神,我看连鬼都不敢靠近。”
  “你这个死小孩!你嘴巴这么坏,居然说我可以避邪,我要拿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她气得跳到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哭久了眼睛会瞎掉,还有可能因为喘不过气而窒息死掉?”他继续冷言冷语的酸她。
  “你……你这个臭小万,你诅咒我!”
  “那就不要再哭了,难听死了。”
  他看着她的暴跳,唇角微勾。
  她的眼泪停了,怒瞪着他,说他不明白她的痛苦,叽叽喳喳说着都是运气不好,怪妈祖没有保佑她、怪天气太热、怪那一天没吃饱,怪东怪西就是没有怪她自己。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没有女生该有的矜持,更没有如同杜小玲那种温婉的气质。
  她总是喊他小万,她说这样就跟他同辈分。他嗤之以鼻,一个名字就能改变辈分吗?
  不过辈分的确是假的,她从来不把他当小舅舅。
  自从她喊他小万之后,像是感染般,他的同学朋友全都喊他小万,这个喊法从小到大跟随着他,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是第一个喊他小万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年她考上台北的国立大学,敲锣打鼓的到处宣扬自己的好成绩,完全不害臊、不隐瞒,整个人就像飞舞的蝴蝶,转动一阵又一阵的春风。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她那黑白分明、水灿灿的大眼弯起满满的笑意。
  苹果红的双颊,映照白皙的肤色,让天地都为之黯淡。
  因为她的笑,少年懵懂的心,不懂那股悸动是什么,只知道她讨厌他,一颗倔强的心也就跟着避开她。
  他一直知道她的故事,隔着距离看着她。她交了男朋友时的意气风发,论及婚嫁时的羞怯开心。
  那个白少安有稳定的工作,人品好、学识好,跟她非常的适合,十年的恋情终于修成正果,他为她感到开心的同时,心头却闷闷的,像是被大雷劈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心酸。
  父亲因为太爱母亲,无法承受母亲过世的伤痛,最后仍是过不了情关。
  情关既然难过,因此他立誓要当个无情之人。
  不要被感情控制,就怕步入父亲的后尘;没料到命运早就自有安排,爱情的种子早深埋在心中生根发芽。
  这是一场结实的恶梦,他伸长手却没有即时拉住她,害她被那股深不见底的漩涡给卷进潭水里,他甚至看见白少安苍白的脸上那股温柔又满足的笑意。
  他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双眼努力调适刺眼的白光,待他睁开双眼之后,原本的虚幻不切实际,却真实的呈现在他眼前。
  怎么可能?真的是她送他来医院的!
  杜小月就坐在他床边,她没发现他醒来,她的眼神遥远又空洞,一看便知魂游太虚,人在心不在。
  昨天淋雨回家,尽管他有冲洗热水澡,替双手的伤口包扎,直到睡前身体都没有异样,怎料一觉醒来,病症来得如此之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他的身体一向强壮,即使身体不适也只是小病小痛,从未有过如此凶猛的症状。他拧眉深思,有着不确定的想法闪进脑里。
  昨天溪边的煞气太重,值浑身感觉到不对劲,难道是……
  他静静的看着她。
  何处是梦?何处是真实?
  要不是她来,他是不是会死在家里,在几天之后才会被发觉?
  想想真是好笑,他居然记得她如何损他,却不记得她是如何走进他家的。
  他讨厌医院。这种生死之地,总是让他的头皮发麻、全身颤抖,非不得已,他不想靠近医院半步。
  半晌,直到护士走过来调整点滴瓶,杜小月才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原本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在看见万毅元时,霎时清醒了过来。
  护士替万毅元量体温、脉搏及血压。“三十七度五,目前体温正常。不过药效过了之后,可能会反反覆覆烧个几天,要按时吃药,也得按时换药,请拿这张单据去结帐和领药,这样就可以出院了。”
  “还有可能再发烧,这样就可以出院吗?”杜小月有些担忧。
  “药里都有消炎成分,如果再高烧不退,请立刻再回来医院。”护士小姐甜美的笑意安抚了杜小月的心。
  万毅元从病床上坐起来。发了汗之后,热气消散,他的身体感觉轻盈许多,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难怪他感觉到饥肠辘辘。
  看着护士小姐离开,杜小月才不安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他勉强扯起一抹淡笑。
  “你快吓死我了。”
  “不会有事的。”
  “你那副惨样,好像随时都会……”死这个字揪痛她的心,她含在嘴里没有说出口。
  “我没事了。”看出了她的担忧,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长裤,记忆些许回笼,他好像抱着她跌倒。
  “你一身汗,得赶紧擦干净。”
  她掏出皮包里的手帕,直接替他擦拭额际的汗珠;他微微闪避,拿下她手里的手帕。“我自己来。”
  她放开手帕,一脸愧疚。“都是我不好,你是为了拉我一把,才会摔得这么惨,我却跟你在溪边胡扯八道,才让你淋了这么久的雨。”
  “知道自己不好,就要表现得好一点。”
  他果真有小舅舅的架势。明明她的年纪比他大,但老是被他说教,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想他是病人,也只好吞忍的乖乖受教。
  “别告诉大人昨天发生的事,好吗?”她淡淡的请求,有着难堪。
  “大人?”他挑眉,代表他的疑问。
  “就是我爸妈还有我叔叔婶婶,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担心,对吧?”她恳求着。
  他点头,认同她的话。“嗯。”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昨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们都别说。”
  他再次点头。
  “奇怪了,你昨天话明明很多,说话的口吻比我这个老师还像老师,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我……”
  “唉呀。”她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我真是猪头,你感冒发烧喉咙痛,当然不爱说话。你饿了吧?我们去医院的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再送你回家。”
  “嗯。”他的确很虚弱,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吃进任何东西,根本无法抵抗病毒。
  他没阻止她搀扶的动作,此刻的她需要忙碌来填满生活。
  如果能够暂时让她转移注意力,那他这场重病,病得还真是时候。
  第3章(1)
  “我想吃芋头粥。”
  “啥?”杜小月一脸错愕,以为眼前的男人在说火星话。
  “而且要用大甲的芋头。”
  “我买得到芋头你就要偷笑了,还指名要大甲的芋头?”她啧了一声,替他盖好被子,确定他的手脚都在棉被里。
  “其他地方的芋头口感不好。”万毅元躺在床上,睐看站在床边的她。
  “生病的人,不要这么挑嘴。”
  她知道大甲出产的芋头松、香、Q,那入口滑嫩的口感,是芋头界的极品,但在这种时间点上,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就是因为我生病了,才要挑嘴。”他说得理所当然。
  “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去哪里弄大甲芋头!”在这河东及河西两村,菜市场早在中午就已收摊。
  “医院里的东西像狗食。”他一脸嫌恶。
  她看着他那副气虚到快死了的模样,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足足瘦了五公斤,只要来个轻度台风,她恐怕就会被风吹着跑,但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说:“好啦,我去想办法。你先睡一下,我马上回来。”
  就在她转身要走出他房间时,他小声地喊住她。
  “小月。”
  “干嘛?”她回头,以为他良心发现不需要大甲芋头了。
  “不要按电铃吵我。”他伸长手拿起床边矮柜上的一串钥匙,对她摇动手中的钥匙。
  “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但她也只能认命的走上前,鼓动双颊,拿走他手中的钥匙。
  一切都是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她这个瘦到只剩一层皮的可怜人,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照顾他。
  这个臭道士,不但没有拒绝她的照顾,还对她使唤来、使唤去,甚至把家里的钥匙就这么交给她。
  她只好回家跟母亲求救,谁让她的厨艺就只会三宝,就是泡面、煎蛋、蛋炒饭。
  她以有同学生病当借口,问清楚芋头粥的做法,正好家里有芋头,她也就不客气地拿走了。
  杜母心中的欣喜是无法言喻的,至少女儿已会关心到其他的事情,不再是无魂无心的活死人模样。
  “小月,照顾你同学的同时,也要照顾你自己,别让你爸和我担心,万一你要有个万一,妈也是活不了的。”
  “妈,你放心啦,虽然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很快好起来,但我绝不会做出让你和爸爸伤心的事。”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今晚不回来吃了,别等我。”
  杜小月提着母亲准备的食材,记录下母亲说的食谱,马不停蹄地回到万毅元的家。
  看着手中他给的钥匙。她和他有这么熟吗?
  在昨天之前,两人有八年还是十年没见过面,他到底是怎样的自信,他都不担心她是坏人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钥匙交给她这个陌生的亲戚?不怕她把他的家当搬光吗?
  她先上二楼看看他,他睡得很沉,她以手背探着他额头的温度,确定他没再发烧,这才放心地下楼去煮粥。
  直到万毅元闻到一股浓厚的焦味,反射性地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全身酸痛、脚下虚浮,只穿着单薄的短衣短裤,在冷飕飕的寒风之中,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楼。
  烟雾从厨房的方向飘出来,他一边用手挥开那股刺鼻味,一边冲进厨房,正打算灭火时,就看到呆站在炉火前的杜小月。
  “你在搞什么?!”他跑到瓦斯炉前,幸好已经熄火了。
  “我……”她一脸惊骇。
  他将她拉出厨房,让惊魂未定的她在餐桌椅上坐下。
  他上下打量着她,急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一脸痛苦,双手抬得高高的。“那个油要热嘛,我想说就边削芋头皮边让油锅热,结果我越削皮,双手就越痒,我想应该是蚊子咬我,就走去客厅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结果就忘了关掉瓦斯炉,等到我发现……”锅子几乎要烧到爆开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不是被蚊子咬到,芋头里含有特殊的黏液,会刺激皮肤发痒。”
  她挑眉问:“那我是被芋头咬喽?”
  “嗯。”
  “你早就知道削芋头手会痒?”
  “嗯。”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
  “那你也不告诉我,还叫我煮芋头粥引”她在他身后吼着。“你怎么这么坏心!”
  她认真怀疑,这个臭这士根本是故意在整她。
  “我怎么知道你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他从厨房里回应她的话。
  “这个死小万!”她在嘴里轻声骂着,正想一走了之时,就见到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铁锅。
  他将锅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前坐下,手里拿着打火机,打亮打火机的火。
  “你干什么?我差点火烧房子,现在你要来烧我吗?”她惊吓到差点跳离椅子。
  他以右手轻易抓住她的右手。“别乱动,小心真的被火烧到。”
  “那你在做什么?”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可是碍于他的动作,只好作罢。
  “被芋头咬到得先用火烤,等手烤热了再放到醋水里面浸泡,这样就会止痒了。”
  “真的?”她一脸狐疑。
  “你是不是边削芋头皮边用水洗手?”他看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打火机。
  “是呀,我觉得痒,就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水。”她点头。
  “生的芋头碰到水,会让皮肤更痒。”他哑着嗓子,每说一句、痛一次,但他还是得说。
  直到她的双手微热,似乎真的没那么痒了,接着她将手泡到锅子里的醋水中,片刻后,她脸上展露最近难得的笑意。
  “真的不痒了,好神奇哦。”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你怎么会知道要这样止痒?”
  “我不像你那样没常识。”他冷冷地提醒她。“我快饿死了。”
  “你……”她的笑意凝结在唇边,很想发火,却还是硬生生忍住。
  “我去外面买面给你吃。”煮饭果真需要天分。
  她以为他会同情她、可怜她,叫她不用煮了,谁知道他却从抽屉里拿出吃手扒鸡用的透明手套,丢到桌前。
  “削芋头记得戴手套,煮好了再叫我起床。”全身越来越冷,一遇上她,他的病症恐怕没有那么快会好。
  “你……”她看着手套,双眼睁得很大。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好想让人掐死他?“你不怕我把你的厨房给烧了?”
  “我是病人,我想吃芋头粥。”丢下话,他转身上楼去。
  她瞠目结舌,气得牙痒痒。她大可走人,可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和。
  至少她还有能力照顾一个病人,虽然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个祸是她闯出来的,她就得自己收拾,总不能叫婶婶来照顾他吧。
  她认命地又走回厨房,这次记得戴上手套,在将手指头切出一道伤口、甚至被几滴热油喷洒到脸上的惊险过程下,她终于把芋头给炸好了。
  她再接再厉按照母亲给的秘诀,以剩下的油去炒香菇和肉丝,最后加上洗好的白米还有满满的清水。
  看似简单的料理,在她手忙脚乱、差点把厨房给烧毁的惨烈下,才完成了一道芋头粥。
  拿锅铲比拿粉笔还要难上千百倍,从今尔后,她绝对不敢再嫌弃妈妈的手艺了。
  她认命地走上二楼,心里盘算着叫他起床吃粥后她就要离开。
  只是当她看见满面通红、额际冒出细汗、眉心蹙得死紧的万毅元时,
  不用温度计,她就知道他又发高烧了。
  在这个时间点,有个陌生的亲戚这么需要她,她曾经几乎停摆的心跳渐渐地跳动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呼应着万毅元的病痛,她得为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心跳。
  虽然杜小月的手艺很烂,煮出来的东西又很难吃,连她自己都觉得很难下咽,万毅元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把东西全吃光。
  他一直排斥吃药,就像闹情绪的小朋友。她对他没有爱的教育,只能学他那种揶揄的口吻。
  “不吃不会好的,要是让自己的脑子烧坏,你年纪这么大了,可是连启智学校都进不去的。”
  他没有因为她的尖酸言语而生气,反而有股愉悦的笑意。
  她看着他把药吃下,看他乖乖躺回床上休息,才说:“这样才乖嘛,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过来帮我洗衣服。”那是直接的命令。
  “啥?”她一样的受惊。
  他挥动被白纱布包扎的两手。“不然我找我大姐来也行。”
  摆明着是威胁她,她也只能受制于他的威胁了。“好啦。”
  “客厅电视柜里有医药箱,你手上的小伤口,千万不要变成蜂窝性组织炎。”
  果然他没有一句好话,但看在他还会注意到她食指上的小伤口,她暂时不跟他计较。
  对她而言,有事情让她忙碌是最大的恩赐,尤其是待在家里以外的地方。
  在家里,除了面对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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