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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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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但从她所听闻来的“梅舒城传奇”拼拼凑凑,她知道幼年的他过得辛苦,即使现在从他身上再也无法探知当年的刻骨风霜,只剩下勤俭贪财的“恶习”……
  一想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吃尽苦头,只为温饱全家……
  一想到那样的他不曾体会过何谓撒娇、何谓童年……
  她觉得,好不舍。
  “当年的日子过得很苦,是不?”步奷奷搁下正在搅和锅里汤水的竹筷。
  梅舒城似乎颇讶异她有此一问,从梅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后,谁也不记得他曾落魄得如此彻底,众人侃侃而谈的只不过是他窜上成功的过程,而成功背后的心酸,只有梅家兄弟刻骨铭心。
  苦吗?当然苦,若不苦,他不会立下鸿志想跳出绝境,更不会在跳出之后依然如此害怕再回归原处──在此时、在她面前,他怯懦地承认,他真的害怕,害怕那段苦日子;害怕三个弟弟只能啃着半颗硬馒头度日,三人六目中是极力想掩饰的饥寒交迫,他们不想让他更辛苦,而他却是负疚于他们的体谅。
  “当然苦……”梅家小四在睡梦翻身间插话,“比生啃黄连还要苦上千百倍……”接着,轻鼾取代话声。
  梅舒城与步奷奷凝望无语,厨房内只有柴火劈啪声及锅里米汤沸腾的声音。步奷奷重拾竹筷,搅弄清粥。
  “苦的人是你大哥,你在凑什么热闹。”良久,她才对梅家小四这般说道。
  “小四也苦过。”梅舒城为爱弟辩护。
  “但我相信他的苦绝对不及你的一半,在他真正懂事之后,梅家的生活已经开始获得改善。论苦,梅庄里有谁能及你?”
  梅舒城因她口气中那股为他打抱不平的意念而笑,但他仍开口纠正她,“小四懂事得非常早,在梅家生活改善之前,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微垂着脸,灶火无法照清楚他的神情,带笑的口吻没变,“有时候最苦的人不是付出辛劳那方,而是将一切看在眼底,却没有足够力量帮忙的人……我的苦,只要咬咬牙便能承担下来;他的苦,却是咬碎了牙也无法改变丝毫,你说,谁比谁苦?”
  步奷奷默然,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
  她不是梅家人,根本无权评断梅家里谁吃的苦多、谁吃的苦少;她不是梅家小四,又凭什么认定他不曾体会过梅家最苦的日子?
  “对不起。”她向梅家小四道歉。
  窝在梅舒城怀里的梅家小四露出笑意,不在乎她的失言,甚至带着认同她的意味。
  “粥好了,我去拿碗。”她跑向隔壁的小橱柜去拿碗。
  梅舒城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溢出些微暖意。
  “大哥,这个女人有趣……”
  梅舒城微讶地看着小弟,“你也喜欢她?”
  “也?”梅家小四睁开一只眼,笑觑着梅舒城。
  “别想调侃我,小心我敲昏你,让你直接睡到腊月再醒来当家主事!”梅舒城吼得很小声,近似于两兄弟的窃窃私语。
  “我又没胆调侃你……”梅家小四打了个不甚文雅的哈欠,“而且我是这么敬爱你、崇拜你……就算我和你爱上同一个女孩……我一定会让给你的……放心。”天底下什么都可以抢,就只有梅舒城的东西不能争、不能抢,也不容其他人来抢──这是他们三个弟弟的共识。
  “我需要你用'让'的吗?!”
  “因为如果我不让,你一定不会同我争……什么都给兄弟,你自己怎么办才好哩?有这种笨大哥……我当然要待你好些……”梅家小四又陷入昏睡,只剩一张嘴在嘀咕着饿。
  “你们都长大了,我可不会像对待小孩子时的你们,再让你们予取予求。”梅舒城摇晃着自家小弟,让他睡得不安宁。
  “大哥……我院里欠个檀木书柜……”
  “我明天叫人量一个送过去。”梅舒城不加思索地回答。
  唔,还说不会再让他们予取予求?前句话的唾涎还没乾,下句话就赏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知道,你什么都能让我们予取子求,只有她──”梅家小四手一指,正巧落在捧着两只碗的步奷奷身上。
  “只有我什么?”
  “没什么。”
  “……予取予求不得。”
  梅家兄弟同时开口,却是两番不同答案,步奷奷狐疑地盯着两人,仍探不着什么蛛丝马迹。
  舀了碗清粥,见梅舒城要接过碗以便喂食梅家小四,她不赞成地小退一步。“梅四当家,喝粥了。”
  “大哥喂……”他含糊地撒着娇。
  “自己起来吃!”步奷奷一手擦腰,一手将碗举得半天高。
  “好凶……大哥……”
  “快起来吃吧,你还想再饿下去吗?”梅舒城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梅家小四神色痛苦地将脑袋自梅舒城温暖的胸怀移开,颤颤地捧着碗,身子半瘫在长椅角落,边喝粥边打盹。
  “喏,你也来一碗。”步奷奷递上另一碗热腾腾的清粥。
  “谢谢。”
  “拿梅家的食材喂梅家的人,你没占着好处,说什么谢。”她坐在他身旁,两人面对还烧着小小火焰的灶口。
  “拿梅家的食材喂梅家的人,而你却花了工夫生火熬粥,我占着了这个好处,自然得言谢。”他吹凉了粥,小尝一口。
  “把你的感谢化为实质更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她伸了只柔荑在他面前又晃又勾,明摆着要他赏些工钱来塞牙缝。
  “我让小四清醒后送坛酿梅给你抵债。”他笑。
  想起酿梅的滋味,步奷奷嘴馋的直点头,“这还差不多。”
  “这么晚了,你还在花园溜达什么?”
  步奷奷正拿着铁钳在灶里玩弄起炭火,闻言也只是略微停顿。
  害她在园子里溜达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
  都是他下午在阁楼的反常,害她也跟着不对劲起来,整个午后躲在房里,痛失观摩他周旋在金主身边的奸商手腕,就连入了夜,她也只能在床杨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看梅庄园子里哪株牡丹最值钱,到时我艺成下山好偷挖几株走。”她故意说得势利。
  “最值钱的牡丹种在品香阁,里头几株御赐花名的最珍贵,要挖就挑那些,每株身价少说万两以上。”
  说得真轻松,她看哪,要是哪天品香阁里少了株牡丹,他这奸商不会翻了梅庄才怪。“受教,我会去品香阁精挑细选的。”
  “用不着选,我直接告诉你,最靠近东侧檐边的那株'都胜'最好,那株叫价到三万五千两,我都舍不得卖。”
  都胜形似魏紫,但花面更大,色泽由瓣基的墨紫色渐层至瓣梢的粉紫,堪称一绝。
  “咦?梅庄里还会有你舍不得卖的花?”对梅舒城这个唯利是图的大奸商而言,这还真是天大的奇迹。“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吗?”她顿了顿,才轻呀一声,“都胜……不就是你十五岁那年,在牡丹春宴上,让城里所有品花人为之瞠目并且赞不绝口的牡丹品种?”
  这回吃惊的人换成了梅舒城,“我十五岁时,你不过是个奶娃娃,怎么会知道这事?”还一清二楚咧,好似她曾亲眼目睹当年的盛况。
  “听来的。”她欲盖弥彰地捏捏自己的耳垂,“梅大当家的事迹在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正巧也是那群知道的人之一,别太自满了。”她不忘拍拍他,一副好心告诫的模样。
  梅舒城倒也没挥开她的手,将她的手劲当成舒展筋骨的推拿。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那株都胜不能卖?”步奷奷问。
  “因为没有人开得出适合它的价码。”
  “三万五千还不够适合?!你奸商呀!”步奷奷大嚷,一株牡丹叫价上万,比她家的古玩还坑钱!
  “我从头到尾都没否认过自己是奸商。至于我所谓的适合并不是指价码的高低,若遇上有缘人,一文钱我也卖。”
  “有缘人?”
  一颗脑袋瓜子突然卡在两人相贴的肩胛上,让他们吓了一大跳,只见被他们误以为陷入昏睡的梅家小四衔着见底的空碗,咕哝道:“就是我大嫂……我还要一碗……”
  鼾声再起。
  第七章
  步奷奷见识到那株梅舒城口中千金万两也不卖的“都胜”,翠绿的叶丛间,探出一枝含苞蓓蕾,在满园花办尽绽的牡丹中显得毫不起眼,它的艳彩还包覆在新伸的小叶间,像个未被春风唤醒的美人,敛起绝世之姿。
  她有些失望,没能见到“都胜”展现丝绒般的嫩瓣,她也想和十几年前那些人初见“都胜”时一样,发出崇拜的赞叹。
  “你怎么还不探头哩?大家都醒了,只有你还在贪睡呀?”步奷奷半蹲下身子,指尖很轻很轻地点在花蕾上,试图唤醒那株“都胜”。“让我看看你当初是怎么让你的主子赢得满堂喝采,让他以你为傲,甚至对你无法割爱?我好想见识看看呵。”
  她来不及参与那段岁月,只能藉着这株“都胜”来回溯属于梅舒城的荣耀。
  “小姐,您别气了,气坏身子可教我们怎么向王爷交代?”
  人未到,声音倒先飘进耳。远远的,步奷奷看到赵莲气冲冲地揪着藕色丝裙疾奔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俏美丫鬟。
  “就实话实说呀!说我是被梅舒城给气坏的!”娇嗓带着恼火及哽咽,裙下莲足挪动得更迅速。
  “小姐……您还没嫁进梅庄就在梅公子面前使脾气,他心里做何感想?”
  “我是金枝玉叶,他又怎能当着奴仆眼前不顾情面地将我轰出帐房?!”娇娇女初尝委屈,满腔怒火只能发泄在园里的绿叶上。
  “但小绿觉得梅公子是很有礼地将小姐给'请'出来的。”
  “只不过用了个'滚'字。”另一名丫鬟彩儿倒是和赵莲一鼻孔出气。
  “对呀,无论口气多有礼、态度多谦和,那个'滚'字对我就是羞辱!”赵莲重重地跺了跺脚,乌蛮髻上所簪的粉色牡丹也因而偏斜了一边。
  “赵粉,重瓣粉红花,花初绽为桃红,即凋时转为浅粉。一株赵粉的价钱是五千二百两,熟客给予优惠,四千八百两。若没有足够的买花钱,上梅庄来纯赏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两,小孩五两,六人以上另有折扣。”蹲在花丛间的步奷奷此时也不好起身闪避,只能继续维持原样,但瞧见了赵莲发上那朵仍带着朝露的花朵,她忍不住学起梅舒城的奸商口吻,再思及赵莲头上扛着一袋四千八百两银子的模样,不由得噗哧轻笑。
  难怪梅舒城总爱用这方式来破坏美感,原来……挺有趣的。而且无论是多美的牡丹,只要将它想成白花花的银两,就没什么舍不得卖的心思。
  “我的好小姐呀,您忘了王爷是怎么交代您的吗?想要梅公子这位乘龙佳婿,您可得花心思下去,总不好每回都在他面前使性子,这样梅公子怎么会发觉您的温柔婉约?又怎么会上王府提亲哩?”丫鬟小绿安抚着赵莲,并扶着她来到凉亭──正位于步奷奷隐身的牡丹丛右侧。
  这会儿,两方人马只隔着一堵雕花镂空矮墙和几片遮身的绿叶,幸好步奷奷今日身着翠绿衫裙,与花丛融为一体。
  “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还谈什么温柔婉约?”赵莲噘着嘴儿。
  小绿重新将赵莲发髻上的牡丹插正,“梅公子在为事业打拚嘛,男人这样不是更好?总胜过流连花丛的纨桍子弟吧?”
  步奷奷点头如捣蒜地无声附和,与她大哥相较,梅舒城简直就是完美。
  “话是没错……但哪个女人不爱人哄,哪甘心教人冷落……”
  听了主仆三人的对话,步奷奷已大略了解娇娇女嗔怒的原因。她一早也是被梅舒城给轰出帐房,说什么“商业机密,闲人勿听”,虽然老大不爽,但她仍觉得梅舒城没做错,商行里总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严格来看更称得上是商行致富与否的重要关键,驱逐闲杂人等是天经地义,所以她的反应倒没有赵莲这般激烈。
  “就是这样您才更需要表现出您的体谅和包容,让梅公子像只贪蜜的蜂儿,自个儿送上前来,岂不更好。”小绿喜孜孜道。
  嘿,这小丫鬟年龄虽轻,说起话来倒也条理清晰,是可造之材噢。步奷奷从矮墙的镂刻隙缝中偷窥二一。
  “但小姐只在梅庄停留四日,哪来这么多的时间等梅公子自个儿送上来?”年龄较小绿多五、六岁的大丫鬟彩儿又道。
  “是呀是呀,我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赵莲忙道,“当年梅舒城婉拒我爹托人上门提的亲事,已经够教我挂不住面子,现在他又这模样……”
  “对呀,小姐貌美如花,亏梅公子还是种花人,竟不懂得欣赏。”彩儿顺着赵莲的怒气扇风点火。
  “彩儿姐……”小绿想叫她少说两句,别再火上添油了。
  “我怎么了?我没说错呀!是他不识货,耽误小姐的青春年华!”
  “是呀是呀!”赵莲被彩儿这么一鼓吹,也开始觉得自己好悲惨,“我从三年前的牡丹宴时就喜欢上他了,原以为爹爹的提亲能让我和他缔结良缘,谁知道他捎来一张辞帖就打碎了我的美梦,我叫爹爹对梅庄所有商行施加压力,非要他亲自登门谢罪兼重新提亲,结果……梅舒城根本不吃这一套……”
  赵莲接下来哭诉的成串血泪心酸史,步奷奷没有再听进丝毫,因为那也曾是她经历的一切──
  失望、难过、怨怼,自弃自厌,所有的情绪她都一清二楚,只是她比赵莲更早尝到这么五味杂陈的不甘心。
  那张辞帖,是用刻印拓墨的方式所写,要几份有几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曾经收过……
  梅舒城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呀,祸害。
  “难道小姐甘心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您年老色衰,是千金万两也换不回来的呀!”
  步奷奷习惯性又揪紧胸前红线所系之物,彩儿的话让她为之一怔。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有人曾经不断在她耳边叨念着……啊,她想起来了,在每回爹爹提及又有人上门来提亲,被她摇头婉拒后,爹爹都会轻叹地问她──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我没有在等什么人,没有。她总是这么回答。
  傻女儿,看开点。爹爹总是以这句话做结。
  她没有在等什么人,真的没有,她只是在等自己死心,等了好久好久,却在听到“梅舒城”三个字时,心头仍不免震颤,以往所做的努力全化为灰烬。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学大姐、二姐她们一样对梅舒城死心,然后让爹替我找个新科状元嫁。”赵莲抿起唇,说得好孩子气。
  “小姐,彩儿有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只看小姐您敢不敢去做。”彩儿四下张望,甚至将赵莲拉离小绿好几步,才在她耳畔嘀咕嘀咕。
  “彩儿姐,为什么不让我听?”小绿急得跳脚。
  “那表示她在打坏主意嘛,笨丫头。”步奷奷在花丛后喃喃自语。
  虽然她也对彩儿口中那敢不敢去做的好办法产生极大的好奇,但她所能听到的也只是赵莲发出来的“咦”、“呀”、“呃”等等错愕单音。
  “彩、彩儿……我、我不敢……”赵莲不断晃着小脑袋。
  “这是狠招。”
  “可可、可我……”
  “就这么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行动!”彩儿破釜沉舟般说道。
  “我我我……”
  “再摇下去,脑袋就要晃掉了。”步奷奷看着赵莲甩散了青丝,连髻上的牡丹堕地也无暇多管,被彩儿拖去执行坏主意,小绿尾随其后,仍不断追问着彩儿方才在赵莲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主仆三人走远后,步奷奷才站起身,蹲太久又突然起身的不适,害她眼前一片昏眩,好不容易视线才又恢复清明。
  她走进凉亭,捡起那朵牡丹。
  “不敢相信,四千多两就这样没了。”她感叹,四千多两她得对多少个客人鞠躬哈腰才能换来,而在富有人士手中却是连眨个眼、蹙个眉也不会的价值。
  毕竟是姑娘家,哪个不爱俏、不爱美,步奷奷这辈子还没试过将四千多两扛在脑袋上的滋味,反正四下无人,不如……
  心思才这么一转,双手当下便附和主子的意思,将赵粉簪在发间。
  粉嫩的牡丹妆点在她素洁大方的单髻上,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好沉噢,四千多两果然很重。”
  “你偷摘花?”梅舒城的声音在她正准备解下牡丹的前一刻响起。
  “如果我说这朵花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你信是不信?”她反问。
  “我就从没在地上捡过一枝价值千两的玩意儿。”
  步奷奷转身面对他,露出一脸多说无益、懒得解释的神情,动手拆下髻间牡丹。
  “等等。”梅舒城制止她的举动,被她几绺青丝纠缠的枝梗还半卡在发髻里,他拨开那只碍事的小手,将牡丹插向更合适的角度。“这样还差不多。”
  “我要解下来。”
  梅舒城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迳自道:“你若要簪牡丹,以宝髻及凤髻最恰当,你这种低髻无法衬托出牡丹的妩媚和富丽。”
  “我要解下来。”她又重复一次。
  “花既然已摘下来,就无法再黏回枝哑上,现在反省也来不及了。”
  “花,不是我摘的。”她重申自己的清白。
  “别这么急着否认,我又没责备你,最多只打算向你收个五千二。”梅舒城逗着她玩。梅庄每株牡丹的攀折情况全在他掌握之间,他自然知道今日只有一株赵粉遭殃,而摘花人正是赵王府的千金小姐。
  “为什么是五千二,不是四千八吗?”
  “四千八是熟客的价钱,我记得……”梅舒城故意摩搓自己的下巴,“我和你没有任何主客关系呵?”一口气轻拂在她发鬓耳际。
  “是没有。”步奷奷二话不说,直接扯下发髻上的牡丹,即使弄散了发更扯疼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将牡丹塞回他的掌心,“所以你也别怪我见死不救。”
  见她扯散了发,梅舒城眉心微蹙。“什么见死不救?”
  “看见你被人生吞活剥而不伸出援手。”哼声伴随着回答响起。
  瞧彩儿及赵莲的模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们要使坏的对象不做第二人想,反正是他先撇清两人的关系,那好,她也学他学个彻底,来个眼不见为净。
  “梅大当家,祝你好自为之、全身而退。”步奷奷衣袖一拂,退场。
  “步──”
  这声来不及唤完的“步──”,在晚膳过后变成了咆哮的“不──”,差点就掀了梅舒城房里的屋顶。
  房外所有围观人群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太大口吸气,生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惹得脸色铁青的梅舒城兽性大发。
  “把人给我打包送回去赵王府,然后向赵王爷收一笔车夫费、身体损伤费及名誉赔偿费,告诉他,之后要是有任何后遗症,我会将帐一条一条算给他!”
  吼吼吼,喷了一缸的火,梅舒城还是气愤,涨红的脸、淌汗的额,明眼人都看得出梅大当家的异常。
  他被下了春药!
  因为一碗赵莲好意送来的消夜!
  梅舒城没料到竟有女人如此轻贱自己的名节,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来坐上梅庄大夫人的位子,更没料到竟有乱出主意的劣仆,鼓吹自家主子跳上男人的床!
  一声喝令,满脸羞赧的赵莲、原本躲在房外要指点她使坏的彩儿,以及一头雾水又惊恐万分的小绿,三人全教梅庄壮汉给架出了大门。
  梅舒城不断灌茶,藉以消除药力发作所带来的炙热。
  “大当家……您、您还好吧?”
  梅舒城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思绪也越来越混乱。
  “要不要梅福替您上花楼找……呃,找个鸨儿?”见步奷奷在场,梅福只得压低嗓音,在梅舒城耳畔轻道。
  喷吐的热气拂过梅舒城的耳壳,让他更蹙紧了眉,一脚就将梅福踹出门外!没见他已经濒临失控阶段,还在他耳边吹什么吹?!欠踹!
  “这叫现世报,全是他数年漠视女人心的报应。”
  凉凉一句话引来屋外众人倒抽凉气的反应,步奷奷却还悠悠闲闲地品着她的茶。
  “你早就知道了?!”梅舒城赤红着眼。
  她摇头,说得理直气壮:“我是下午才知道的,而且我还告诫过梅大当家,是你自己充耳不闻,活该。”最后两字她是用无声的唇形轻吐。
  活该他贪嘴,喝下赵莲送来的人参汤,哼。
  “你说得不清不楚,谁听得懂?!你早知道那女人要设计我,你竟然见死不救!”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非亲非故,你也不是我琅嬛阁的老主顾,我为什么要坏人好事、棒打鸳鸯?说不定我真开口告诉你实情,反会遭你斥责破坏你那一刻千金的春宵──”
  “步奷奷!”
  她避开他伸来的魔掌,“谢谢你这回没叫坏我的名字,夜深了,我要回房去睡了,祝好梦。”
  看见梅舒城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她决定见好就收,不和一个快丧失理性的男人──这个男人还灌下满满一碗的春药──继续逞口舌之快。
  “你给我站住!”
  “你别想!”步奷奷快手一拉,两扇房门当着梅舒城的鼻尖用力合上。她不是傻子,梅舒城眼底的打量她怎可能不知道!“梅福,快找些人来将大当家房间的门窗全从外钉上,等明早大当家的药力消退了再来拆钉,还有,梅庄男女老幼今晚全部不准踏进这儿半步,否则被大当家抓进房内失了贞节,后果自理──”
  房内的梅舒城使劲拉着门扉,步奷奷就快挡不住了。
  “再来几个壮汉替我压好门,梅寿,拿粗铁链和大锁来!”
  “你们敢?!可恶!”咆哮声穿透门板,仍带着震破众人耳膜的威力,“步奸奸,你就别让我逮到你,否则看我如何整治你!”
  “我就是知道你想怎么整治我,所以才叫人关门上大锁。”四、五名汉子替她顶住门,她这才松手,“药不是我下的,没道理让我替你解,你说是不?梅大当家。”
  开玩笑,上回她不小心经过她大哥的房外,听到里头翻云覆雨的惨叫嚷疼声,再忆起爹爹柜里一册春宫戏火图,她怎么会不清楚梅舒城眼中赤裸裸的情欲代表着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与赵莲的纠葛关她这个局外人什么事,哪有他们作孽而她来受苦的道理,姑娘她不干赔钱事!
  房内的回应是越来越激烈的叫嚣。
  “步姑娘……这、这太不人道了……大当家也是受害者,我去找个姑娘来让大当家……”
  “那要花银两的,省下来、省下来。”步奷奷制止他,柔荑敷衍地挥着。
  “但……反正大当家会向赵王爷报帐的。”
  “连狎妓的银两都要别人出,这传出去能听吗?!大当家还要不要做人?!以后怎么在商场立足?!又怎么有脸出现在老主顾面前?!”她教训得头头是道,轰得梅福只敢唯唯应诺。
  步奷奷这才又漾开甜笑,“反正只是春药,熬一夜就过去了,梅大当家见过大风大浪,这点小事他挺得住。”让梅舒城过个“火辣辣”的夜晚先,呵呵。
  “步奸奸──”低狺交杂着急喘。
  “唔,看来今晚耳朵会痒得睡不安稳了。”因为梅舒城会诅咒她整晚。
  敲敲打打的落钉声从宅子四面八方传来,梅庄男仆正听从步奷奷的指示,囚封失控的大当家,而梅舒城开始撞门──幸好三道大锁已经妥当地扣上,毫无猛虎出柙的危险。
  “梅福,你不想在梅庄待下去了是不?!现在、立刻、马上将门打开!”梅舒城换对象吼:“否则明天我就将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全给轰出梅庄!”
  “呃……”惨遭威胁的梅福为难地望着步奷奷,“大当家……我们、我们是为了步姑娘的清白着想,如果、如果我们放你出来,你一定会揪着步姑娘进房……呃,与、与其让你明早醒来捶胸顿足地懊恼自己的兽行,不如、不如我们防范未然……”他胡乱编了个脱罪的藉口。
  房里的吼声戛然静寂。
  “大、大当家?”
  “全都离我远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梅舒城重重捶了门扉一拳。
  梅福说的有理,他不能在药性操控之下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要伤害也必须是在他神智清醒时──他很乐意赏她的尊臀一顿好打!
  况且,男欢女爱必须在两相情愿下发展,否则他梅舒城不屑为之!
  压下浑身翻腾的火热,他漠视春药在他身上造成的异样,最后甚至拿起茶水朝自己头顶倾倒。
  他,梅舒城,人称商界奇才,岂会向一帖小小的春药屈服?!
  心无旁骛、心静自然凉、心平气和……
  很顺利地,梅舒城的理智开始凌驾欲望之上。
  “梅大当家,你好生忍着,明天很快就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步奷奷那风风凉凉的嗓音又透门而来。
  她特有的轻嗓,让春药驱使的欲望轰然一声击溃他的理智,他只来得及捕捉到脑海闪过的最后一句成语,接着,就被欲望所俘虏──
  心痒,难熬。
  第八章
  步奷奷这女人,真狠。
  就只为了他无心一句“我和你没有任何主客关系”的玩笑话,她可以见他遭人设计而闷不吭声,任由他欲火焚身一整夜,只能在床铺上抱着锦衾翻滚折腾。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梅舒城在偌大的浴间净身,放松的身心浸泡在水里。以往他总是嫌小二差人辟建这座足以塞进百人的温水浴池太过奢侈,今天他倒是有些明了小二当初坚持的道理……呼,好舒服!尤其是对他这种受了整晚春药的折磨,今早顶着一双昏沉睡眼的可怜男人。
  沐浴完,梅福为他请来大夫,诊察赵莲下的药是否有其余后遗症,所幸那只是帖激发情欲的淫药,会随着汗水及尿液排出体外,不留任何毒素,只要多动多喝水就没什么大碍了。
  梅舒城没有责怪昨夜替步奷奷出力的梅庄奴仆,毕竟他们是听从命令的人,最多就是罚他们多背一、两次梅氏家训。如果昨夜他是旁观者,大概也会使上步奷奷这种手段,看来他与她真是同一类型的人。
  送走了大夫,梅舒城洋洋洒洒地列完一整张向赵王府索赔的帐单,交付下人快马加鞭去敲这笔竹贡。
  处理完一切,梅舒城半倒在躺椅上,或许是因为昨夜没能宣泄欲望,让他显得有些欲求不满及倦意。
  门外传来了步奷奷与梅庄人擦身而过的互道早安声,接着粉色身影跨进主厅,在瞧见他时很明显地停顿了脚步。
  “早。”迟疑了一下,她开口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梅大当家。”她找了张鼓凳落坐,自动自发地斟起茶,语气中有着调皮的嘲弄。
  “托福,睡得极好。”他一扫疲惫神态,在她面前表现出翩翩风采,“有个姑娘整夜陪着我共赴云雨,岂有不痛快淋漓的道理?”
  “姑娘?”步奷奷怀疑地瞅着他,“昨儿个梅庄里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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