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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慈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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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无法言说的深沉恐惧。怕万一有一天自己真的遭到染指,怀了孩子,不但非嫁不可,还要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这种心事,他不会了解,她也不会说。
“没为什么。我要睡了。”
“盼儿——”
景四端还想再问,她却已经闭上了眼。不管他怎么威胁利诱,说好说歹,小姐她就是相应不理,睡觉去。
他撑起身子,低头望著那张平静的姣美睡容。深深凝视,眼神充满了难言的情愫。很多事他早巳预料到,成竹在胸;但没料到的,是自己对她的依恋。
他一直是最不愿受拘束的人。父母早亡,少年老成的他带著同宗的:一个侄子到处教书赚钱,寄人篱下,看尽了人情冷暖。
离开京城的将军府后,他和侄子南下到金陵。金陵的读书风气盛,家家户户都要延请教席,他确实找到了好东家。才教没多久,又辗转被引介眼金陵的六王爷认识。
几次长谈与商讨之后,六王爷看出了他的才能不止于教书,遂极力向当今皇帝也就是六王爷的兄长——推举他。就这样,传奇般的平步青云,景四端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他生性瀟洒落拓,孑然一身一没有任何背景包袱,皇上派他查什么案、办什么人,不管王公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对他毫无分别。加上没有家累,说走就走,经年在外奔波也无妨。这样的日子,他早巳习惯。
然而,望著眼前的粉嫩人儿,景四端第一次產生了不舍之隋。
一路上有她相伴,如花解语,光是说说笑笑就很开心。加上她聪慧伶俐,面貌又多变一每日都充满著惊奇。到后来一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了,他更是深深迷恋她的美貌与娇媚,无法自拔。
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很多事情都该有个解决与结束。到那时,她还会愿意像这样,乖乖待在他怀里安睡吗
景四端没有高贵身分,更没有雄厚家產,比起她之前的物件——又是京城富商,又是将门虎子的,自己真是太不称头了。
睡梦中,雁依盼还是柳眉微锁,似乎很不安稳。她最近都是这样,悄悄地转变了。变得淡然安静,只在缠绵的时候,会有比较大的情绪起伏。
景四端自然不会去逼问她什么,只能这样傻傻凝望著,然后忍不住倾靠过去,伸手轻抚她柔嫩的小脸,以及略略红肿的菱唇
说时迟,那时快,雁依盼突然张口,恶狠狠地咬住他的长指。亏得景四端抽得快,要不然,他的手指说不定就给咬断
“吓!”他还是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当我是肉骨头吗?”雁依盼咬牙切齿,双眸还是紧闭一表情很痛苦。她显然是在发梦,而且是可怕的恶梦。
只见她辗转挣扎,气息短促,微弱的呻吟断续传来。
“放开我……放开……点灯……”
“盼儿,你睁开眼看。蜡烛一直点著,没人抓住你。”景四端困惑地握住她的肩,轻轻摇晃,“你醒一醒,睁开眼看我。”
“不要碰我走开!”她陡然尖叫挣扎起来。叫声划破静夜,分外凄厉。到底梦到什么,吓成这样景四端怕叫声引来店家老闆,轻轻按住她的唇,好声劝慰,“盼儿,不要叫——”
雁依盼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狠得有如受创的猛兽反扑攻击。景四端给咬得鲜血淋漓,他咬牙忍住痛,让她咬。
“醒来,别再做梦了。”他用另一手拉她起身,用力掐她、摇晃她,两人犹如死敌缠斗一般。景四端越摇晃她,她就越发挣扎扭打,死命要摆脱他。惊恐的程度一绝非寻常。
最后,雁依盼陡然醒了。她像是脱力一般呆坐著,动也不动,只睁大了又黑又深的双眼,死命盯著眼前长髮披散的俊脸。
她表情呆滞,脸蛋毫无血色,有如雪般白;嘴角则残留血跡——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咬伤景四端时留下的。摇曳烛光中,她简直像鬼一样。“醒了没有?”景四端跪坐在她面前,手还牢牢握住她的肩,“梦到什么了说出来会好一点。说吧。”
梦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年少的她手脚动弹不得,四周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又像有著无数贪婪野兽般的呼吸,直喷到她脸上。手,一隻一隻,都要伸过来摸她——
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跟景四端同行以来,除了第一天在马车上被大氅困住时以外,雁依盼一路都睡得很好。不管在妓院,在陌生的旅店,在从没到过的豪宅睡下人房,被景四端抱著睡……她都没有做过恶梦。
然而,在她对他的信任粉碎之后,如厉鬼般的黑暗过去又再度回来,想要吞吃掉她。
雁依盼颤抖著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再吸、再吐。努力要让自己平静。其实她可以投入面前男人的怀抱,但她已经无法再完全相信他了。同床,却是异梦。
可是偏偏又离不开、分不掉。她真可悲。
第7章(2)
“要回京城,让你怕成这样吗?”景四端不是简单人物,待她慢慢静下来之后,他悠悠地问,“你一开始所说,母亲与外人串通,米商沙老爷意图逼奸强娶…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对不对?”
雁依盼低下头,拉起滑落棉被,淡淡回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会骗人。”
这话中似乎有话,不过景四端确实有事相瞒,当下只是望著她,没有多追问下去。“我们还有几天会到京城?”她力持镇定地问。景四端还是眯眼望她,像在研究著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想在回京之前找机会离开我,继续逃?”他反问。雁依盼没作答,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他伸手轻扯棉被。
她诧异抬起头,下一刻,娇裸的玉体被拥住,苍白的小嘴儿迎来蛮横的热吻,唇舌交缠中,两人都尝到了血的滋味。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回京城。”他粗声说。
那一夜,降霜了。小客栈的房里,却依然浓情融融,火热如春。
他们果然又改道了。在日渐萧索的北地寒冬一路边走边看风景。家家户户团圆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梅县,因为雁依盼想看刚开花的寒梅。
景四端自然是顺著她的,所以就在梅县县郊的旅店投宿,一住就住过了年。
一年了。他们出京已经整整一年。
开春之际,皇帝的密令也到了。
雁依盼知道一路上景四端偶尔会到驛站发信。是发回京城还是发给有暗盘生意往来的赵爷她不知道。
自去年秋天之后,她对于他的事情不再过问。一路冷眼旁观。一个字也不多说。
在眾人面前,结伴而行的两人儼然恩爱夫妻;但彼此都清楚,除了肌肤之亲之外,他们就像回復到一开始时,保持带点戒备的距离,不追问对方的心思或做法。
景四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也没有逼迫她交心。雁依盼很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瀟洒的人。
夜里虽深情繢綣,浓情蜜爱,到白日看他与富商或地方官周旋,暗地里如火如荼地跟赵爷保持联繫,进行生意——雁依盼都只是默默看在眼里。
心寒,却离不开。她总是恍惚想起母亲夜夜哭泣的脸。
情况好一点的时候,母亲会流著泪告诉她,女子出嫁有如豪赌,赌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全毁了。绣房里箱箱精緻昂贵的精绣布料,全是她母亲出嫁前含羞带悦为自己準备的嫁衣。抚摸著綾罗绸缎,落下的却全是滴滴热泪。
糟一点的时候,尤其在紈絝成性的父亲流连青楼多日都不曾回家,甚至醉醺醺地带著陌生妖媚女子回府时,雁依盼的母亲会发狂愤怒,夫君是天,自然不容拂逆顶撞,一言不合就是被夫君拳打脚踢,赏一顿粗饱。所以雁母的怒气只能全发在女儿身上。
“谁要你不是男的!”母亲发起怒来如狂风暴雨,掐她、捏她、打她,一面狂骂著、哭吼著,把一切怪到独生女儿身上。
小小的雁依盼从不出声,因为挣扎或反驳会招来更多的虐待跟责打。
一次,她被母亲狠命摔过来的针线盒砸个正著,眼冒金星地扶住瓷鼓凳,雁依盼忍不住哭了。那年她才十岁。
不料她的哭泣没有让母亲心软,反而更怒;雁母抽起房中散落的绚烂华丽刺绣腰带,把嚶嚶啜泣的女儿手脚都绑住一连嘴巴也蒙上,丢在床里,摔下帐子,关门逕自去了。
雁依盼在黑暗中哭了一天一夜。直到下人进绣房找东西,才发现惊恐到尿湿了床的小姐。
之后,她学乖了,不管多疼多难受,都强忍住眼泪,死也不哭,努力堆起虚偽乖巧的笑,柔顺地说:“谢射爹娘的教导。”爹娘教导了什么呢就是要她千万别爱上个不堪爱的男子,生下无辜的孩儿,毁了所有人的一生。
但景四端彷佛是她命中的魔星。她还自投罗网,怨不得人。
眼下他正坐在她对面,閒适地翻阅著信简。瀟洒俊朗如旧,抬眼望她时,还是令雁依盼心跳缓缓加快。
“怎么了这般看著我一表情这么怨,像是给拋弃了似的。”景四端随口开玩笑逗著她。
前些日子他们一道去逛梅县的元宵灯市一人太多给挤散了。雁依盼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景四端闲閒逛回来时找到她。她自认没什么表情,但景四端一直笑她一脸给拋弃了的样子。
“大概吧,你不是该回京城了吗?”她指了指他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多次的信简,淡淡说:“那应该是京里来的密令,要传你回去了,是吧?”真是聪明伶俐。景四端笑了笑。
他手上握著的,确实是召他回京覆命的密令。不过雁依盼有所不知,像这样的召令,他已经陆续接过好几次了,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刻意拖延,只想多争取一些时间,陪伴佳人。
她不敢、不想回京城,景四端就陪著她不回去。就这么简单。反正案子还没查到确切段落,不回去也无妨,进度全由书信往来报告。
如今开春,军马买卖事宜迫在眉睫,已经无法继续拖延下去,景四端真的该回京了。
“我是该回去一趟,跟皇上报告一声。”他表面上随意瀟洒,但心底挣扎了片刻,还是把这一阵子盘算了不少回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如果你还是不愿回去,那就在这儿住吧。房子我已经谈好了,可以续租,请个丫头照料打点。等我回去处理一下事情,过一阵子就来。”
雁依盼望著桌巾,长睫低垂,不出声。
眼前的桌巾其实很粗,跟这房里的家俱一样。他们过年前从客栈搬到城郊这临时找的简单小院落,一住,居然就住了这么些日子。
在这儿过简单日子也未尝不可,她身上还有一点珠宝金鐲可典当,不至于饿死。只是,要她守著空闺等男人回来——
她摇摇头。“不,我不要。”
“那么,换地方住吗也好,我们到葫芦口那边看看房子去——”雁依盼还是摇头。抬起眼,清澄的水眸望著他,她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回京。”
景四端诧异了一本来慵懒靠著的修长身子直了起来。
“你要跟我回去?”他追问。
“是。”雁依盼沉吟片刻后,毅然点头。像是经过千回百转的思虑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再下去,只有越来越糟。
贪小钱是一回事,军马这笔大买卖,不能真的让他们得逞。
所以即使知道京城可怕,这一回去大概是凶多吉少,伤心难免,雁依盼还是得硬著头皮——甚至是硬起心肠,走上这一条归乡路。
第8章(1)
一个月之后,失踪了一年的雁家小姐静悄悄地回到了京城南郊的静王府。
静王府已经很破旧了,没人想要,当初也是随便配给一支远房又没啥长进的亲族住。当家的老爷已经死了很多年,遗孀身分又卑下,所以一直鲜少有人想过来走动拜访。雁依盼因此得以不动声色地回家。
她的亲娘见了她,并没有激动落泪、烧香拜佛谢老天让女儿平安回来,也没有大怒质问她跑到哪儿去了,为何不告而别;反而有些畏惧退缩的样子。
显然对一年前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心虚得紧。
心虚很好。会怕更好。雁依盼冷冷一笑。
早在软弱的母亲被面首说动,下药迷昏她还锁在黑暗的房间里,要通知那脑满肠肥的米商乘机来夺走她的清白,好让她不得不嫁时,母女情谊,早已经断得乾乾净净。
当时好在她一向警觉,早一步偷出了母亲藏在床头镜箱里的迷药,加以掉包。她那夜没有被迷昏,连夜把已经预备好的行李细软全带著,越窗而逃,一路逃到景府。偷得的药,反而被她用在表妹慕容芫身上。让表妹睡死了,她才能脱身,去找景四端。
她这一生,若说对谁有过任何歉疚之意,那么,就是单纯可爱的表妹以及慕容将军一家了。回京之后雁依盼暗中打听过,知道表妹已经怀有身孕,夫君还百般疼爱呵护,那满满歉意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如果可以,她真的非常希望能够补偿——即使这补偿要赔上自己的下半辈子,甚至要捏碎她的心,也无妨。
然后再过半个月,景四端也回京了。他们刻意错开,才不至于令人起疑。不过就算有所怀疑,也没人敢多问。
因为最近京里有风声渐渐传开了:听说年少英俊的慕容开将军对远房表妹雁依盼曾暗生情愫;而雁依盼自觉配不上英姿焕发的慕容少将,婉转拒绝后,这一年都躲在庙里吃斋念佛,以求能偿还情债——
“在庙里吃斋念佛为了还情债?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景四端回京之后听了谣言,一股浊气上涌,俊脸黑了一半。
“咦这跟你说的不大一样哪。”一个带著打趣的威严嗓音突然响起。景四端虽然不悦,但也不敢造次。毕竟他正身处御书房,报告谣言的是御前带刀侍卫,而出言调侃的,正是屋里唯一坐著的贵气中年男子,当今皇帝。
当下景四端只得恭敬回报:“皇上,雁小姐跟微臣之间有点误会……”
“是吗?”皇帝笑了笑,摆手示意让侍卫把搁在旁边大檀木镶贝书桌上的几本摺子递给他。只见皇帝选了其中一摺,对景四端扬了扬,“你知道这是什么?”
“参本。”景四端是写这东西的老手了,岂会不知道
这看似不起眼的暗黄滚黑边的摺子上头,通常都不是好话,全是满朝文武或王公贵胄的恶行瀆职之处。景四端奉命寻访调查的结果都得写成参本,直接送交皇帝过目。
“是了,不过,这些本子可不是你写的。旁边这一叠里头,写的全是你的恶跡,也就是很多人要参你一本的意思。”皇帝很好心地解释。
景四端不甚在乎。他在朝中自然树敌不少,嫉妒他的人也很多,这种事发生很多次了。他无所谓地回答:“这回又是谁骂微臣了?”
“别人就算了,不过朕手上这一本呢,还真巧,正是朕的远房表妹雁依盼写来的。”皇帝饶有兴味地看著眼前这一向洒脱自在的爱将变了脸色,心里觉得非常痛快。“你不知道她写了这个喏,拿去看看。这看起来不像是小误会、斗斗嘴闹彆扭而已哪。”
景四端接过一摊看奏本,细读起来。
还真是……鉅细靡遗。过去一年来,哪月哪日到了何处。又收了谁多少贿赂的银子,一笔一笔全列得清清楚楚。景四端的俊脸更黑了。
他知道她曾经写过一回恶名录,当时只是质问他用的,之后也没再提。没想到这小妮子心机如此深,纪录留起来不说,还背著他上奏皇上,狠狠在摺子里把他骂成了贪财又卑劣的大恶官
“……贪官恶法,乃新伤国本之最,不以重刑惩之戒之,恐不足收警世肃清之效,我朝政风不堪如此腐蠹败坏,望皇上明察……哼哼,写得还满有模有样的嘛。”有人边看边冷笑,浑然忘了身旁还有当朝皇帝。
“虽然朕不认得她,不过她是皇族后裔,又一切照著规矩来上本子,没办法置之不理。写得这么详细,真有本事,朕还想是不是该召她来修史呢。”皇帝撑著腮闲闲说,“看这程度,不办你,好像说不过去?”
“那皇上就严办吧。”景四端抬头,鹰眸进射出锐利光芒。“反正皇上本来就想好好教训微臣一次,不是吗?”
“说得也是。”皇帝点头同意。“姜护卫,不如你就把朕的意思传到吏部去吧。”
“属下遵命。”老姜恭敬应声。
是了,御前带刀侍卫正是一路随景四端公干的老姜。人家有个很称头的名字叫江万翼,梳洗换装后,英姿焕发,根本就不是那个安静到近乎哑巴,毫不起眼的风霜中年男子。
老姜出去后,皇帝看著景四端,还要打趣,“你想被严办,朕也照做了,何必还臭著一张脸呢这跟朕认识的景爱卿不大一样哪。可是为了朕那忧国忧民的表妹?”
这说得也太轻鬆愉快了。景四端轻则丢官,重则项上人头不保,却依然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知道不多,一直以为微臣就是贪官污吏,出京城招摇撞骗,专门欺压地方官的恶徒。”
“你没对她全盘托出?”
“自然没有。一来怕影响计画,二来为了她的安全,不想让她牵扯进来。何况……”沉吟片刻,景四端才困难地说:“何况一开始,微臣确实没料到会跟她……”
看口齿犀利的景四端迟疑难言,已经够稀奇的了,此刻还看他耳根子略红,分明是在尷尬,这实在是奇观。
“有这么说不出口孤男寡女一路相伴,情投意合也是很自然的。”皇帝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别诧异,老姜都回报了。听说你们到后来已经如胶似漆,根本是一对恩爱小夫妻,是吗?”这个老姜,看似老实,也是满会打小报告的嘛
景四端清了清喉咙,不大自在地承认,“微臣确实心仪雁小姐……”
“她是皇室中人,你好歹也照规矩明媒正娶嘛,朕又不会阻挠。”言下之意,竟是在怪他太心急,无名无分的就把雁依盼给吃掉了。“皇上刚刚自己说的,孤男寡女一路相伴,情投意合是很自然的。皇上的真知灼见,微臣著实佩服。”景四端很迅速地反击。
“好了好了,不用跟朕来这一套。”多年君臣,哪会不知道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皇帝摆了摆手,“朕只问你,你确定是情投意合?慕容将军也是朕倚重的大将,手心手背都是肉,别指望朕偏心帮谁,这事你们得自己解决。”
“是,微臣知道。”其实景四端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他不再多说,改了话题,正色稟告道:“不过微臣花了一年追查赵某人,才确定他背后有个极要紧的人在撑腰。此刻正是逼出此人的重要时刻,微臣无法分心去管私事,还请皇上明察,别在这时候做什么决定——”
万一在他忙著抓坏人的时候,皇上被那个浑身是戏的妖女给骗了,真的将她指婚指给慕容开的话,那不就糟了
别说他杞人忧天。雁依盼可不是等閒人物,不可掉以轻心。
皇帝见他一脸严重的神情,竟大笑起来,“景四端,你也有这一天先忧虑你项上人头吧!”情关难过,英雄亦然啊皇帝取笑爱将之际,忍不住也要这般感叹。
匡唧茶杯落地,摔个粉碎。将军府小姐慕容芫出嫁前的闺房外间小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因为姑爷景熠凡很忙,加上景府里又无老经验的妇道人家帮手,所以孕中的芫小姐是回到娘家——也就是将军府——待產。
XXX
雁依吩带了各式零嘴来探望表妹,没想到,就在今夜,慕容芫要生了。
眾人忙进忙出,管家、奶娘、丫头甚至產婆都在等著,芫小姐要临盆了。应该是大喜之事,可是此刻,小厅里的景熠凡、雁依盼两人,脸色都极凝重。
“你、你说什么?”雁依盼颤抖著嗓音问。
“听说皇上这一回听了不少諫言,都对我叔父不利;皇上震怒,决定要严办我叔父。吏部都在传说,可能要问斩。”年龄与雁依盼相近的景熠凡,眉心锁出了深深的刻痕。
这阵子他除了公忙之外,家里妻子即将生產,偏又遇上叔父景四端出事,四处奔走打听,劳心劳力之下,年轻英俊的他也憔悴了。“啊——”產妇的疼痛叫声从内室传出,景熠凡立刻从椅子上猛然弹跳起来,张惶失措地往里头看。
他跟叔父景四端其实眉目间十分神似,只是,像这么老成忧虑的表情,在景四端脸上从不会出现。那人总是带点调侃戏謔,好像天大的事都无所谓。
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一他可曾皱眉过曾经亲密的枕边人,居然倒打他一耙,上奏本狠狠参了他,导致现在不可收拾的结果,他可怨她本来以为景四端只是会被重罚,赔钱或丢官了事;没想到、没想到……
“痛死啦——我不要生了——”尖锐的叫声又传来一凄厉得让雁依盼脸色更加苍白。
“小姐,小姐现在别叫,省点力气呀!”
“是嘛,外头老爷、夫人、姑爷都在等,芫小姐,千万忍一忍,别吓坏他们,”奶娘、请来的產婆等等全都围绕在旁,好声相劝。
“谁是……小姐啊我要还是小姐的话,哪能生孩子!”慕容完就算在阵痛了,还是刁钻依旧,一面喘著一面骂。
“是是,少夫人撑著点……”
“啊——又来了,痛死人啦——景熠凡你这混蛋、杀千刀的,有本事你自己生——”景熠凡脸色一僵,想笑又不敢笑,一脸尷尬地望望表情木然的雁依盼。
“我先走了,你们正忙。芫表妹一定会顺產,不会有事的。过几天我再来探望她。”雁依盼起身,静静地告辞离去。
此时此刻,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人家是在生孩子,大喜事一桩,她愁著一张脸实在太不适合;追问景四端的状况更加奇怪,万一景熠凡反问一句“你为何如此关心”,那她该怎么答
何况,让景四端知道了,大概又是扯著嘴角嘲笑她猫哭耗子了。他就是这个死样子,劝他不听,骂他也没用。硬是要偷鸡摸狗——
蠢的是,她即使在拟参本的时候,写得义愤填膺,却也一路从第一个字哭到最后一个字;眼泪不小心把墨蹟晕开了,还得裁纸重写。为什么他不是光明正大的好人为什么她偏偏爱上一个短视近利、眼中全是钱、会拿官架子欺压地方小官、收取贿款、甚至跟奸商勾结的烂人
低著头从明亮的厢房走出,将军府的长廊上点著一盏一盏的灯笼,灯火通明,照亮这条长廊。今夜一直有人来来去去,她安静地走著走著,直到长廊曲折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停步了。
一个英姿颯颯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现。两人隔著好几盏灯笼的距离,遥遥相望著。那人,是慕容开。
她真的对慕容开没什么记忆了。离开京城前,她一直在自己的泥沼中苦苦挣扎,根本没有餘裕注意身边的人。只模糊记得这个远房表哥一直是将军府的骄傲,自小就生活在眾星拱月之中,永远是注意力的中心,跟在角落安安静静旁观的雁依盼,根本凑不到一起。
但旁人都说他喜欢她。听说她私逃出京之后,慕容开还大大发狂了一次,闹得景府、将军府都知道了。
外表如此刚健颯爽的男子,在她面前,竟然一直如此含蓄。对于他,雁依盼心中充满了歉意。
“表哥。”她盈盈下拜,温婉轻道:“许久不见了,近来——”慕容开表情肃穆,彷佛没听见似的,重新提步就走,从雁依盼身旁经过,竟是没回应,也没多看她一眼,视若无睹。
她僵在当场,脸上的微笑也僵住。
至此她清楚知道,自己曾经重重伤了他的心。
情爱伤人,莫过于此。她爱的不能相守,爱她的又无以回报无论爱或被爱,结局都是伤心。
春衫薄,她在晚春的夜里,瑟缩仓皇离去一脚步立见有点踉蹌。
第8章(2)
数日后,当老姜带著雁依盼的金鐲来求见时,雁依盼的心更早沉落了深深的穀底。
她在自己家里破旧的花厅招间老姜。这个沉默的中年汉子曾经一路守护她的安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她以什么面貌出现,老主文都不曾多说、多问过一句,当然也不可能加以批评。如此好人,雁依盼对他心存深深的感激。
“姜护卫,请坐。”
“雁小姐不要客气,还是叫我老姜即可。”老姜一点也没有因为换上了体面的衣服,多了御前带刀侍卫的头衔就有什么不同,依然还是那个谨慎而恭敬的老姜。
只见他和过去一样,坚持不肯跟小姐平起平坐,守著下人的本僕。就站在雁依盼座位旁。
等丫头把茶奉上、退出去之后,雁依盼摘下头上的银簪,慢条斯理地试过一杯,确认没被加药加料之后,这才请老姜喝,
她知道自己母亲可能就躲在窗外偷窥。这段日子以来,母亲有如小老鼠一样,畏惧她的眼色,总是躲得远远,母女俩即使住在一起,也有如陌路人。
雁依盼不在乎。自从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信任厨房里端出来的任何饭菜茶食。
其实这样最好。真的。
老姜沉默地看著这一切。连在自己家里,雁小姐都无法安心自在。她试茶的手法很纯熟,彷佛这样做早巳成了习惯似的。
他没有喝那杯茶,只是掏出了慎重收在怀里的金鐲,搁在桌上。
“景大人要还小姐的。”
雁依盼眨了眨眼,无用,眼前模模糊糊;又用力眨了几下,还是一样。
她的手彷佛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也没办法拿那只金鐲。
这只给景四端骗去的金鐲子,造就了往后多少次两人之间的拌嘴与调侃,他就是不肯还她。到后来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小小情趣,每次提起来,总是少不了一阵斗嘴调笑。她闹他,他也就顺著她闹,变相的任她撒娇。
他总是这样哄她骗她,把她一颗心也哄骗走了。
而今,鐲子送回来了!这代表著什么呢?
“他……可是要被降罪、受罚了?”雁依盼的嗓音细如蚊呜。颤抖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是。”老姜从不多说废话,也不绕圈子,简简单单一个字做问答。
“会、会是重罚吗?”
老姜这次没说话了,只是叹了一口气。
会有多严重难道,直的要斩首吗雁依盼心中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如何预测。只知道,胸口猛发疼发慌,鼻子好酸好酸——
没道理呀,她上奏就是要他得一点教训一别这么贪财、败坏朝纪呀
雁依盼一生最恨的,就是以钱财或权势压迫弱小的人:她真的看多了。父亲努力巴结的亲朋好友有怎样嘴瞼、父亲对母亲又是怎样的嘴瞼,母亲守寡后结交的男人,一个个又是怎样的嘴脸,她全都看在眼里。
如果她会因为儿女私情而隐忍不报,任景四端继续仗势欺人的话,那她就不是雁依盼了。
可是、可是……
原来做了对的事情、帮助了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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