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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慈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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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大发慈悲
  作者:舒格
  男主角:景四端
  女主角:雁依盼
  内容简介:
  他慈悲为怀、济弱扶倾,是难得的好官?
  大错特错!世人全被他的假面具骗了
  痞子和谎言满天的无赖,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误信谣言跪请他掩护出京,认定他不会见死不救
  结果他竟是看在金镯的份上才“大发慈悲”伸援手──
  哼!瞧他长得相貌堂堂,心地却狡猾猥琐
  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皇帝分忧为百姓谋福祉
  反倒扮成花花公子流连妓院,醇酒美人乐不思蜀
  为了和老相好叙旧,不惜把她推入“火坑”去见客
  还化身芝麻小官作威作福,四处招摇撞骗……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嘴巴坏,没个清官的模样
  但心地善良,不会昧著良心跟奸商勾结收贿
  事实真相却是,他的确是贪财如命又卑劣的大恶官!
  可即使知道他不是良伴,她还是失落了一颗心…
  正文
  第1章(1)
  一灯如豆。灯芯偶尔闪了闪,又恢復平静。
  书房里有一男一女对坐。男的俊,女的美,但毫无交谈,犹如两尊泥像,表情都非常肃穆。
  良久,男子才开了口。嗓音低沉浑厚。他问道:“你是认真的?”
  “是——”
  姑娘的回答犹带哽咽,神态楚楚可怜。秋水般清澄的美眸盈盈含泪,脸上佈满泪痕,淡红的菱唇微微颤抖,真是我见犹怜。
  与她对坐的男子,是景四端。本朝最年轻的钦差御史,这几年颇受重用,比较亲近皇帝的人都知道他是所谓的宠臣、爱将。
  只见他一身短打、毛皮坎肩,脚上是新製的坚固皮靴,旁边椅子上还披了一件大氅,是要出远门的装束;不过,他一点也不急躁,好整以暇地询问著面前的姑娘。
  “你孤身离开,家里可知情?”
  姑娘的长长睫毛掩下来,只看著地上,语气坚决,“那个家,依盼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回去了。”
  依盼就是她的名。她还有个很响亮的姓——雁,跟当朝的皇室同宗。她家乃是皇室的远房分支,虽然号称是贵族,只不过是关係极为遥远,而且早已没落,没钱没势的那种。
  雁依盼和景四端,本来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只不过他们不久前成了八竿子才勉强打得到的姻亲——这竿子还得很长很长,才捞得到一点边。
  雁依盼的表妹嫁给景四端的姪子,这关係够远了吧?
  当雁依盼来景府拜访表妹时,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娘家来的女眷,延请到内室去招呼。景四端原不会与女眷碰到面的,但谁知道在寅卯不通光的凌晨时刻,有个陌生的倩影突然映在窗纸上。随即,敲门声响起。
  放眼这一进数间厢房,确实只有他的书房是亮著灯的。京官们为了应卯,準备上朝,总是在寅卯交界之时起床準备。今日景四端要起程南行,更是早早就起身吃早饭、整理行装;没想到,引来了不速之客。
  姑娘一见景四端,就娉娉婷婷地拜下身去,凄然轻道:“景大人救我!”
  闯荡江湖多年,什么奇怪事没见过?景四端虽然讶异,但表面上按兵不动,微挑起一边浓眉,等著她说话。
  “依盼有要事相求,可否跟景大人谈一谈?”
  “有什么事呢?雁小姐昨夜不是来找令表妹的吗?”
  雁依盼缓缓摇头,一滴珠泪滚落玉白的脸颊。“依盼知道景大人要南行,才特地前来,想私下冒昧请託景大人,带我一起走。”
  细细软软的声调,吐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姑娘的意思是?”英明神武的景大人承认自己听不懂。
  “依盼已经想了很久,也暗中多方打听,决定只有出此险招,才能顺利祕密逃离京城,不被人发现。”她语气坚决道:“依盼想跟随景大人出京。旅途中寧为奴婢,伺候景大人,只求大人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救依盼逃离深渊!”
  “你是说,你早有预谋?”景四端只听到前面,之后的重点都没听进去。
  雁依盼头更低了,看不出表情。她半跪在走廊上,沉默了很久。
  要一个千金小姐摆出如此低姿态,景四端实在也于心不忍。嘆了一口气,他退后一步,“雁小姐请起,进来说话吧。”
  她起身,默默地随他走进书房。两人对坐。黎明前的黑暗包围著他们,寂静中带著神祕的压迫。
  “你想随我出城?”景四端的嗓音也沉沉的,冷静质问:“你是认真的?”
  “是。”雁依盼哽咽低道:“家父早死,家母被面首谗言迷惑,想将依盼许给城西的米商沙大爷,换取鉅额聘金。可那人已经年过四十了,平日以狎妓为乐,府里还养著孌童,绝非良伴;依盼自然是不肯的。但对方最近逼婚逼得紧了,甚至还伙同家母的面首,打算……要下迷药,夺取依盼的清白,逼依盼非嫁不可!”
  她又哭又说了好长一串,气急泪坠,楚楚可怜至极。
  “面首,就是相好的意思吗?”景四端听了之后,只问这个问题。毕竟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雁依盼一听之下,又沉默了。她再度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非常注意观察,才能看出她两颊微微颤动,似乎在咬牙忍耐。
  啊,很难啟齿吧。自己的母亲养了情夫,还伙同起来算计亲生女儿,这种事,哪个妙龄姑娘好意思大剌剌谈论?可以理解。
  “你这趟若跟我出城,消息在京里传开了,我担当不起诱拐人妻的罪名。你可曾想过?”
  “依盼知道这很为难,但素来听说景大人慈悲为怀,济弱扶倾,不可能见死不救,应该会同情依盼的处境,大方伸出援手……”
  “等一下。”景四端突然打断了娇柔姑娘的凄婉恳求,“能不能先拜託你一件事?”
  “啊?”雁依盼傻住。要拜託人的,是她才对吧?
  “可不可以别再叫自己『依盼』了?讲话就讲话,别像贫女遇上青天大老爷要拦轿喊冤似的。你是皇族千金,我只是朝廷命官,在下承受不起。”
  雁依盼抿紧了菱唇,美丽的水眸闪了闪。
  景四端终于确定,那是愤怒的光芒。不过,那又怎样?
  “你左一句慈悲为怀,右一句济弱扶倾,说得我都汗颜了。”他凉凉继续说著,丝毫没有汗颜的意思。“何况你还没回答我,若是这样私逃出京,你没事了,我却背上诱拐人妻的罪名,该怎么办?”
  “我不是任何人的妻子。”她简单回道。语气陡然变冷了,跟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极端不搭。
  “即使如此,如果府上,甚至朝廷里派人来追——”
  “若我们立刻起程,没有人能确定我是跟你走了;你是御史,因为职务关係,行踪一向必须保密。放眼整个朝廷,只有跟你走,才能确保我不被追回来。”
  原来真的早有探听研究。口齿还很清晰伶俐,冷静果决的模样,与刚刚的小媳妇判若两人。
  变脸倒是变得挺快的,这有趣了。
  “哦,原来是看中本官这一点。看样子姑娘真打听了不少。”既然已经变脸,景四端也不再绕圈子了,笑笑直说:“早讲清楚就行了,何必演上一齣哭哭啼啼的戏?”
  两人对望一眼。慵懒俊眸中带著一丝隐讳的犀利。
  他可不是被美丽女人的眼泪迷得团团转,心软头晕到什么都答应的笨蛋!
  XXX
  这个男人太聪明,聪明到——真是让佛都有火!
  雁依盼确定他早已看出自己是在作戏,却故意不点破,让她白白跪了好一会儿不说,还浪费掉不少眼泪。
  讲了老半天,窗纸上都已经开始隐约映著鱼肚白,天快要亮了。再不走,她的计画就要全盘泡汤。即使冷静如雁依盼,还是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你说早已计画要走,绝非临时起意,那么,带了衣物跟旅费吗?路上要吃饭要住店的话,怎么办?”有人的眉毛还是挑著令人愤怒的弧度,嗓音低沉浑厚,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怎么办?难道怕她吃垮他吗?就这么看不起人?
  雁依盼一言不发,把袖子稍微拉起几寸——自然不是要他看自己的手臂,而是显露出腕上掛著的一串赤金手鐲。一只一只套上去,掛得满满,随便一只都足够抵上半年的所费。
  她随便褪下一只,摆在桌上。“这样够了吗?”
  景四端接过鐲子,掂在手里衡量一下,似乎满意了。很顺手地收进怀中,这才起身,他还故意说:“既然雁小姐心意已决,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收了人家的金鐲子,才愿意帮忙?这人真是见钱眼开,活生生一个贪官!像这样,怎么当钦差?说不準一出了京城,整路都在偷鸡摸狗,收贿收得笑呵呵,中饱私囊。
  雁依盼的决心其实有点动摇了。真的要拜託这么一个不太正派的人吗?但现今已是骑虎难下,看来,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敢问景大人,第一站会到哪儿?是奉县吗?”一面跟著景四端走,她一面追问。
  景四端疾行脚步完全不停,只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出了京城之后,应该就安全了,自然不用继续麻烦景大人。到了第一站之后就可以分道扬镖,我会自己离开的。”
  “再看看吧,这个,可以边走边说。”景四端没有正面作答。
  出了侧门,濛濛亮的天色中,一辆朴素坚固的马车已经在等。车夫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看见主子带著姑娘出现,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伺候两人上车。
  “他姓姜,你叫他老姜就可以了。”景四端随口说。
  老姜只微微点头示意,关上车门,到前面準备驾车。
  这马车外表虽简陋,但内装却十分舒适,座位、地板都铺上厚厚的丝棉,暖帘垂下,可以把初春清晨的寒意都挡在车外。
  雁依盼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跟某个长手长脚都舒服伸展,坐没坐相的人非常不同。她努力忍住想要瞪他的冲动——好歹也是个朝中高官,这么没威严又没样子,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你可以放轻鬆点,像那样坐得直直的,还没出城门,你的腰就痠了。”景四端閒閒说。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瞪了他一眼。姑娘家的腰痠不痠,关他什么事?可以这般大剌剌地讲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唐突佳人?
  当下雁依盼转过头,望著另一边的窗外。可惜窗子被暖帘挡住大半,只看得见一小方天空,堆满了铅色的云,看来,今天又要下雪了。
  喀达!喀达!就在单调的马蹄、车轮声中,她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京城了。此去前途茫茫,身旁的陌生人又不太可靠,望著一方阴霾的天空,雁依盼的心情,也有如天色一般晦涩。
  待经过城门,照例要详细检查。京城重地戒备森严,来往通关,文件必须齐备,稍有错失,立刻会被抓起来。私逃的雁依盼自然什么文件都没有,最怕的就是这一关,她的心整个提到喉咙口。
  不过,景四端这个官不是当假的,只听见老姜在外头低声跟守城门的士兵说了几句,閒聊一下天气,就放行了。
  就这样?她担心害怕、详加计画了好久的关卡,就这样过去了?不用装作景四端的婢女丫头?不用编故事?什么都不用?
  她鬆了一口大气之际,忍不住又偷看景四端一眼。只见他头歪靠在车厢壁面,腿伸得长长的——早就睡著了!
  可真舒服!她嫉妒地想著。看样子真是个昏庸贪官,空长了英俊皮壳,却是个大草包。想必很会逢迎拍马,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位子?
  趁他打盹,雁依盼放肆地打量他好几眼,又好几眼。
  所有俊美男子需要的条件,景四端都有了:五官俊朗,浓眉、挺鼻,身材又高大挺拔。难怪那些姐妹淘、三姑六婆相聚閒聊时,说起这个官场上的美男子,全都笑得像十八姑娘一朵花。
  景四端成就过什么大事倒不重要了,女眷们重视的是他体面的外表。一聊起来,立刻渲染夸张到极致,雁依盼想不听都不行。
  结果谁知道,相见不如耳闻!真是的,以后再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已婚女眷对男人的评价了。草包就算有好外皮,也只是个草包。
  车子离开京城,在官道上疾行前进。渐渐地,外头景色越来越单调荒凉,除了云跟树,就是树跟云,看来看去,风景不殊,连方向都搞不太清楚。
  忐忑了一夜没睡,之前也很久很久没睡好过的雁依盼,看风景也看乏了,睡意慢慢爬上她眼帘。
  撑了一阵子之后,她终于也睡著了。
  第1章(2)
  这个姑娘,怎么睡到自己怀里来了?
  啊,对了。景四端想起来。因为她不习惯在颠簸的马车里打盹,睡得东倒西歪的,他在她的头险些撞上车厢壁面的时候及时扶住她,姑娘的额头才没有被撞起一个大包。
  结果扶著扶著,她在睡梦中靠在他身上,就……就这样了。
  真是个傻姑娘。要是他心怀歹念,她早就被佔便宜啦。
  这么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美女,虽然在车里一路故作冷静淡漠,但那如画的眉目、吹弹得破的白嫩肌肤实在太招摇,看来到奉县之后,该要她买个头巾把脸遮一下——
  他的第一站确实就是奉县。雁依盼居然一猜就中,当时,景四端表面上没有露出来,但心里却是一凛。
  他的行踪一向要守密,连朝中文武百官都未必知道细节;被她知道何时出发也就算了,居然连行进方向都猜得中,实在不容掉以轻心。
  但,有什么好忧虑的呢?难道她有本事对他不利吗?虽然装可怜被揭穿后,紧接著硬装出老成的模样,但此刻靠在他怀里,长睫安歇,睡得正香的雁依盼,看起来却异常柔弱温驯,甚至带点稚气。
  娇小姐罢了,一捏就死的,有什么好怕?
  两人如此接近,她身上淡幽清香隐隐传来,粉嫩的颊就近在咫尺,只要稍稍往前,就可以亲到她了。
  但景四端看似游戏人间,没点正经,却不是会偷偷佔便宜的人。他嘆了口气,小心的把姑娘扶正,然后抽过搁在脚边的大氅,密密包住她,特别垫好、塞紧与车壁间的缝隙。
  这样一来,不管怎么颠簸,都不会撞伤了。
  妥当是妥当,不过当雁依盼被厚厚大氅闷著热醒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整个人像是被捆在蚕茧里面,手脚都无法移动。
  恶梦似乎重演,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面前的人又是谁,只觉得一股恐慌犹如洪水一样,迎面冲来,让她灭顶。
  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吗?一片黑暗中,她的手脚都动弹不得,有人贪婪的喘息与淫笑声在耳际迴盪,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放开我。”她的嗓音都变了,透著深刻的恐惧,小脸发白,冷汗涔然而下。“快点鬆开!放开我!快点放开!放开!”
  她说到后来,已经成了失声喊叫,还开始激烈挣扎,额头狠狠撞上车门好几下,立刻肿起个大包,把景四端吓了一大跳。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刚刚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别怕,我没有绑著你!”他侧身过来帮她扯开大氅,一面用手扶住她的额,不让她继续撞。“静下来,没事的!我这就帮你鬆开。别慌。”
  他带点命令的沉稳嗓音暂时安抚了雁依盼。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眸,手按著心口,猛烈喘息著,但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你看,这不就解开了吗?只是一件大氅而已,帮你垫著,因为怕你去撞墙;结果你看看,还不是撞了个大包。”景四端镇定地说著。
  雁依盼的心还是跳得好急好快,颤抖著大口呼吸,努力要恢復冷静。
  景四端只是把大氅收好搁在旁边,懒懒地坐回原位,等著姑娘自己开口。
  姑娘一直没开口。她显然吓坏了。
  是说,就为了一件大氅,可以吓成这样?其中必有蹊蹺。景四端的兴趣被挑起。
  应该说,他对她的兴趣被挑得更高了。
  没关係,有的是时间。到奉县还有两天,可以慢慢来。
  “不喜欢这件大氅?”看她神色渐渐镇定之后,景四端才优閒开口。
  “咦?”话题莫名其妙,雁依盼疑惑地看著他。
  “这可是宫里赏赐的东西,不过,我一开始也看这些眼睛不顺眼。”他长指点在厚厚的皮氅上,顺著精心绣製的暗花慢慢游移。
  花纹是圆形或杏形,确实有点像眼睛。一个叠著一个,深浅有致,却要对著光才看得见。他随口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线织的吗?”
  雁依盼瞄了一眼,想了想,才说:“应该是金线跟孔雀羽线。”
  “是了。不过,是哪种金线?”他顺著话题继续,不过就是閒聊。
  “当然是圆金线;扁金线怎么能绣在外氅上?一下子就坏了。”回答脱口而出,她随即秀眉微蹙,“紫貂皮做的大氅,是要被风吹雨打的,还用这么好的线绣暗花,真糟蹋。”
  “哦?要不然这些好线到底该用在哪儿?”
  “普通布料吃不住金线、孔雀羽线,至少要是同功绵、合罗丝才行。”她流利回答。
  景四端手撑著腮,偏头看著她,良久良久。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眸似乎在打量、忖度著什么。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注意力被引开,刚刚的惊吓已经淡去,雁依盼狐疑地回望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这才怡然回答:“对或不对,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寻常小姐不会知道这些吧?”
  可恨,三言两语的閒聊而已,居然就被他套出了破绽。雁依盼心里暗骂自己蠢,又气景四端狡猾,暗暗咬牙。
  片刻后,她才极不甘愿地撇清道:“我娘以前是尚功局的女官,听她偶尔说起的。其实我也不记得什么了。”
  尚功局是负责皇室御用衣物裁缝的,在宫官里并不算太上等的职位;一个尚功局的小女官嫁给有雁家血统的皇室中人,在当年照说该是佳话一桩,为什么听起来似乎不是这样呢?
  真是有意思极了。景四端很想知道内情,不过根据他闯荡江湖、担任要职多年的经验,他非常清楚若要得知真相,光看表面、光听几句话是没用的。
  要花时间慢慢观察,细细分析才行。
  “看来是家学渊博,以后可以多借重你的才能了。有人帮忙鑑定布料或绣线,倒也有趣。”他只轻描淡写地这样说。
  雁依盼看他一眼。她有没有听错?“以后”?
  两天之后就到了奉县,他们可是要分道扬镖的。这赶路的两天又都只在官道上走,沿途经过的都是驛站跟小镇,会见到的只有平民百姓,他们的穿著,哪有什么丝绸锦缎、绣线花样可评论、鑑定?
  这人,是不是脑袋坏掉啦?
  第2章(1)
  两日后顺利到了奉县时,雁依盼深深相信,景四端的脑袋,真的坏掉了!
  朝廷命官出差,照说可以住驛馆,有人偏不去。好吧,他的年俸应该还算够用,住个旅店总不为过,也不去!
  最后,他们竟是要下榻奉县县城里最大的妓院!
  风尘僕僕的马车,已经慢慢接近华丽的妓院——如意楼,鶯鶯燕燕的嘻笑、悠扬的丝竹乐声隐约传来,外头十分热闹的感觉。
  雁依盼不肯下去,端坐在车内,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如果是因为没银子住店,我这儿有,请拿去用吧。”她板著脸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景四端还有脸教导她,“住如意楼比住普通旅店要舒服多了,什么都有人服侍;地点方便,附近又热闹,住过你就知道。”
  说得像是千载难逢的好住所似的。雁依盼还是摇头,“我不住这里。”
  “好,那我们换地方。”景四端也乾脆,扬声对前头驾车的忠僕老姜说:“小姐不喜欢这儿,不如我们上城北的称心居去吧。”
  称心居、如意楼,一听就知道都是脂粉地狱,雁依盼的脸板得更紧了。
  “我看这样好了。”她冷静说道:“承蒙景大人大发慈悲让我同行至此,依盼感念在心,不敢或忘,将来若有机缘,一定大力回报。今次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说完,她拎起小小包袱就要下车。
  景四端也乾脆,没拦没劝,只笑笑说:“小姐保重。”
  雁依盼一下了车,迎面就看见一群又一群的半醉寻芳客。他们勾肩搭背,有的正走出来,有的才要进门。
  不管是谁,一见了雁依盼这般水灵美女,全都看直了眼,随即毫不客气地围了过来,嘴里还调笑著,甚至动手要拉。
  “小美人,过来呀!”
  “叫声哥哥,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来,陪大爷我喝几杯,等一下有你好处的!”
  她努力闪躲过几隻放肆的狼手,但有如鲜美的肥肉被丢到狼群中间,怎么躲也躲不掉,吓得她连退好几步。最后,退无可退之际,她只好落荒逃回车上。
  见她狼狈回来,景四端还是保持原来坐姿,凉凉道:“称心居附近比这儿更龙蛇杂处。简单说呢,整个奉城都是这样。要住哪儿,让你选吧。”还真的是大发慈悲的口气。
  “……那就如意楼。”好汉不吃眼前亏。
  旅途劳顿,加上还没有时间準备,雁依盼确实需要有地方安顿梳洗之后,再做计画。一个孤身女子出去投宿也真的十分麻烦,看来只好暂时在这儿忍耐一下了。
  不过情况没有雁依盼想的那么糟。他们是从侧门进去的,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姑娘或寻芳客;来接的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稚气犹存,也不是烟花女子的模样。
  丫头引他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庭园,过了好几个月洞门,这才抵达他们下榻的所在,竟是一处幽静的小小院落。当中有修竹一片隔开远远两边厢房,清幽寧静,与刚刚喧闹嘈杂的前院有天壤之别。
  “这是什么地方?”一直低头跟在后面的雁依盼,忍不住好奇问。
  “不就是如意楼吗?”景四端的回答很故意、很令人生气。
  妓院什么没有,就是伺候姑娘的本事多。雁依盼终于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重新梳好头,丫头便来敲门问说晚饭已经準备好,可以送上来了没?
  雁依盼一愣,“公子他们呢?”
  “他们在……在花厅里吃。”丫头隔著门,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有点吞吐。“交代过要让小姐清静吃饭,别打扰你的。”
  听这语气,其中必有诈。她偏要去看看。
  景四端和老姜住在对面,照说得要越过迴廊、走过花厅,才能到达他们的厢房。结果才走近花厅,就已经听见鶯鶯燕燕的笑语声热闹传来。
  “金爷,好久没来了,都不想我们吗?”
  “来,吃点葡萄,帮您把皮都剥乾净了呢!”
  “要不要喝点酒?特别为您留的,喝一口嘛。”
  就著洞开的厅门往内窥探,一副靡烂行乐图赫然出现眼前。
  看景四端有多舒服,大爷般的懒洋洋坐在大椅子上,身旁至少有五个浓妆艳抹的美妓在好生伺候这位“金爷”。
  有的鶯坐大腿,有的燕黏在他身上,擦汗的擦汗,喂食的喂食,又是撒娇又是发嗲的,春光满室。
  出门在外要用假名这她可以理解,但作戏有必要作得这么足吗?难怪死活都要拐她住这儿。然后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要摆脱她,原来是私心想要好好享乐一番,说不定还打她身上藏著金银珠宝的主意,要拿去抵帐、付酒钱。
  哼,还真“方便”!
  一股不悦之气突然充满心头,说不上来为什么,看他如此开心自得,如鱼得水的样子,雁依盼就有股无名火上来。
  要作戏就来吧。她一言不发,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整装张罗一番。
  不过才一炷香的光景,她再度回到花厅门口,这一次,长驱直入。
  眾姐妹正忙著取悦“金爷”,自然没空档管进进出出的婢女小廝,雁依盼得以顺利走进来。
  她故意扭著腰,到小桌边倒了一杯酒,送到景四端面前,嗲声嗲气地说:“金爷,喝了奴家这一杯吧。”
  快喝,最好呛著了、喝死了算数!
  “这是新来的姑娘吗?挺生面孔。叫什么名字哪?”景四端居然没有认出她,儼然寻芳熟客的口吻,就著她的小手,还真的捧场喝了一口酒。
  “哎呀,金爷别管她了,先喝我倒的嘛。”
  “是呀,吃口点心怎么样?”
  旁边的姑娘堆著笑容,暗地里却给了雁依盼一拐,不著痕跡的要推开竞争者。
  “金爷万福,我叫小眉。”雁依盼随口编了个名字。她再接再厉,用力挤过去之后还现学现卖,一拐子把人拐开。
  景四端微皱了皱眉。奇怪,这个新来的姑娘,虽然捏著嗓子装娇媚,但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明明非常眼生,应是没见过才对。
  “到如意楼多久了?”他长臂一捞,娇软身子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嗯,有点僵硬,看来真的是新手。
  本来稳坐大腿的姑娘被赶跑,气得银牙暗咬,在一旁死命狠瞪这个新杀出来的程咬金。哼,长得也还好,不过就是浓妆艳抹,连原本眉目都看不清了,加上衣服首饰都极平常,真不知道哪儿借来的狗胆,敢在眾姐姐之间放肆!
  金爷也真盲目,见了新鲜面孔就爱,瞧他搂得多紧!
  说真的,看多了脑满肠肥的大爷商贾们,这久久才来一次的金爷又英俊又年轻,身材高大精壮,要是能跟他好上一次,有如姐妹们私下说的,真是倒贴都愿意哪!也难怪姑娘们争风吃醋。
  “小眉才刚来,要请金爷多指教。”只见新来的“小眉”低头轻道,乖巧端坐的模样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金爷,今晚需要人陪吗?新人还很生疏,还是让我们伺候金爷吧。”刚被推开的败将力争上游,又重新回到战场上,搭著景四端的手臂,娇声问。
  景四端沉吟片刻,才道:“我倒是想嚐嚐鲜,今晚就先让小眉陪我清静吃顿饭吧。”
  “金爷!”
  眾人一阵惊呼。
  撒娇纠缠半天也没用,还是给客气请出去了,只留下一个笑容有点僵掉的新手“小眉”,以及带著一抹诡异笑意的“金爷”,两两相对。
  烛光摇曳,美酒佳餚当前,正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不如先倒酒吧。陪我喝个皮杯,怎么样?”景四端低沉嗓音幽幽说。
  这种勾栏里的轻浮调笑,雁依盼自然是听不懂的,只得硬著头皮,纤手执起酒壶要倒酒。那酒壶还真重,提起来手还微微发抖。
  白皙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掌握住,手一震,酒壶险些掉下去。
  “你看看,连酒都不会倒。”景四端嘖嘖说,“你该不会连皮杯是什么也不知道吧?你们当家的花大姐没教好你?”
  “我……我当然知道!”雁依盼逞强回嘴,一面又忍不住狠瞪了他一眼。
  景四端微笑。就是这一瞪,让他心里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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