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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下部 双结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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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到喉咙口就被他吞了回去。江山姑且不论,单是个明周,已将男人的心牢牢地栓在天靖的土地上。
用力呼出口闷气,他绕到冷玄背后,弯腰环抱住冷玄,在男人耳边低声道:“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帮你救周儿的……”
冷玄扭头凝望雷海城,终是一笑,淡定从容,眉梢眼角却尽是凌厉冷傲,“如果布局之人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小看我。”
翌日清早,晨雾未散,两人便起程返京。
途中每过城池市镇,冷玄都会在一些地方用几种颜料留下些图案标记,有时是画在某座庙宇的山墙上,有时是在桥梁的某块台阶上,有时甚至是一棵树上……
那些图案,每次都不尽相同。雷海城估计是冷玄自撰的密码,起初不知道冷玄这么做的用意,但没多久,就发现了异常。
有人暗中尾随他们,尚不止一人,日夜不离。
这日正午,两人过了个小镇,在野外休憩。雷海城眼尖,望见老远树丛里人影潜伏,似乎比昨天还多了几人,他想出手解决掉跟踪者,却被冷玄制止。“他们都是我的暗影。”
“怎么以前从来没见你召过?”雷海城颇感意外。养些影子保镖并不希奇,可印象里,冷玄身边向来只有亲卫兵士。开元宫里,更连个侍卫的影子也不见。
冷玄静静道:“这些人,是我少年出宫游历期间开始培植的,经营了十多年,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一枚暗子,连澜王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登基后,便让他们化归各地,本以为今后不会再动用了。”
雷海城终于明白冷玄那晚在客栈的自信从何而来,只是,“光凭些杀手,要跟对方抗衡,恐怕不够吧?”
他倒并非看不起杀手,毕竟自己也是这行出身。但回京,极有可能要面对千军万马……
“你以为,我花了十多年心血,就只培养几个杀手?”冷玄脸上戴着面具,目光和语气里微带揶揄,听雷海城发窘地干咳起来,他笑一笑,怕再说下去,雷海城会更尴尬,当下转了话头,拿出干粮与雷海城进食。
雷海城慢慢吃着干粮,眼光却无法从冷玄身上移开——
这男人,正在把不欲与人分享的秘密一层层剥开,展现他眼前,让他惊喜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些许不安。
越是接近、越是了解冷玄,才越发觉这男人的强硬远非他所能想象……
蓦地扔下干粮,也不管树丛里好几双眼睛看着,伸臂搂紧了冷玄腰身,溢满怀抱的真实感令他满足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怎么了?”冷玄习惯地抬手去揉雷海城的头发,好笑中带点无奈——还非说自己是二十九岁的大男人,举止却越来越像个孩子。不过这话在心中想想就算了,说出来肯定会把雷海城气到头顶冒烟。
“……你是我的……”雷海城紧盯冷玄双眼,很坚决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看着冷玄黑眸微澜,雷海城也在面具后勾起了嘴角。
万木春芽初绽时,雷海城和冷玄终于抵达京城。
行程出人意表地顺利。连两人最为提心吊胆的梦蛰也未再发作,只是越近京城,压在头顶上空的天益发沉闷,城中,人人自危。
明周登基之日的风光显赫仍深印京城臣民脑海中,神命所归的少年天子一夜之间忽而成了阶下囚,众人可谓深受震撼。朝臣更对弑父的罪名非议不绝,都暗道澜王狼子野心蓄谋篡位,碍于澜王手握重兵镇锁京城,众人即便想唱反调,也要先顾着自家脑袋。
邰化龙等三两武将却因性子耿直,当面质疑惹恼了澜王,被当庭杖责,连降数级驱逐出京,贬去边疆戍守。
冷玄落脚京城内一处不起眼的普通民宅里,听着跪伏身前的暗影向他汇报京城近况,不置一词。直等最后才问:“可有查到皇帝被关押何处?”
那人恭敬地道:“还在打探。天牢里不见人,属下怀疑尚被羁押宫中。近来太皇太后寝宫增加了许多侍卫把守,属下曾使人夜探过,均未能潜入。”
冷玄沉思了一阵,挥退那人,转望身旁雷海城。
“今晚我去……”l
雷海城微笑,试图消去冷玄顾虑。“我会小心行事的,就算探不到什么,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冷玄神色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要知道周儿下落,营救成功,我就可以放手布署。”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
雷海城一人紧贴宫城墙根潜行。身上换了夜行用的紧身衣。
初春的风依然寒峭,他周身却暖烘烘的,甚至可以用炎热两字形容。
回想到出发前冷玄替他换衣服的情形,雷海城只觉耳垂都在发烫。向来都是他为冷玄穿衣束发,今夜冷玄却坚持要亲手为他换上夜行衣。
速度当然很慢,男人的眼神更明显比平日多了几分深沉,叫他心旌摇荡,把持不住。
想了,于是也就做了。揽过男人,狠狠地吻上去。
冷玄也不甘示弱,回以火热的舌头……
嘴角,似乎还萦绕着男人充满麝香味道的气息……
远处哨楼上闪烁的火光终于将雷海城从绮念中唤了回来,暗吸一口气,打量四周——
没错,是最靠近太皇太后寝宫的方位。
层层叠叠的绫罗幔帐,被碧玉镂花帐钩向两侧拉起。最后那道纱帘如烟如雾,直垂白玉地,却遮挡不住从帘内四溢而出的无形森寒剑气。
冷硬紫金椅中,一人素衣胜雪,安然高坐。
两根纤长手指撑着面颊,似在凝神冥思,半敛眼皮底下,时不时流转过一抹寒芒。
满头白发,长长地披散肩背,垂落胸前……
公子雪!看清椅中人面目的刹那,雷海城眼前一黑,气血翻涌,几乎从藏身的横粱上摔落。
第 105 章
心神正乱得不可开交,公子雪眼角微挑,目光冷锐如电,直刺雷海城匿身处,在半空与雷海城视线交错——
刀剑争鸣,星芒四溅。
只消这一眼,雷海城便明了公子雪已看破他的面具,认出了他身份。
“你终于来了。”
公子雪长身立起,衣袖轻挥,似是毫不着力,面前纱帘却仿佛被刀子裁过,断成数截,飘落在跃下横梁的少年脚边。
雷海城只在武侠故事里看到过无形罡气,以前觉得太邪乎,什么落叶飞花皆可取人性命,此刻亲眼得见,手心情不自禁地微冒冷汗——
公子雪的武功,比之梵夏皇都时似乎又精进许多……
浑身剑气凛冽逼人,不加掩饰地肆意激扬,宣告着世间再无一物能裹住这柄离鞘之剑,再无一人能阻挡他气吞山河。
气吞山河……雷海城摘下面具,突然无声地笑了,道不尽苦涩。
“……你当时,早知道公子悠会对你下手?”遭狙击那天,既然他能看出种种蛛丝马迹,公子雪又怎么可能疏漏?
唯一的解释,就是公子雪故意放任一切发生。或许早在那之前,连卫臻的夜访都出自公子雪授意……
他越想越心寒,不愿再深思,盯着公子雪,心底居然还有一线微弱的盼望,期待公子雪否认。
公子雪也凝视着他,脸上渐渐泛起个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轻轻吐出一字。“对。”如一盆冰凉雪水,将雷海城那点期望彻底浇灭。
“明周那小子,竟然找上卫臻想策反他置我于死地,也太天真。卫臻是我暗中一手扶植得以统率鹰营,怎舍得背叛我而去受别国皇帝钳制?”捻着垂拂胸前的白发,公子雪淡然道:“想要称雄天下,本就各凭神通。天靖小皇帝既有胆量来暗算我,却无本事承担这后果,败也怨不得别人。”
双目寒光冷冷,扫向雷海城。“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帮冷玄来对付我?”
雷海城苦笑:“考不考虑又有什么区别?你早想过要除掉我的吧?”做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抛开紊乱如麻的思绪,强敌当前,不容他分心。
短刀横胸,凝神以待,不再言语。眼角余光却在飞快测算着逃生方向——
寝宫外固然有众多侍卫把守,他潜入时颇花了些周折,然而宫内并无人守卫。想来狂傲如公子雪,根本不需要那些酒囊饭袋做摆设。
所以,只要能脱离公子雪的杀气范围,出得寝宫,他还是有信心突围……
相对雷海城满脸凝重,公子雪却一甩白发,轻笑:“雷海城,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不会加害你的。“
换做从前听到这句话,雷海城确实还会心情激荡一把。眼下,怎么也感动不起来了——
或许在坎离城,公子雪是真心救他;原本还以为公子雪拔了梦仙藤,是“死”前出自本能地想从炮火中抢救出梦仙藤,以便有机会移植,但现在,雷海城只能对自己报以自嘲。
公子雪既已从卫臻处得知明周的计划,若真的有心救他,完全可以提早将梦仙藤保护起来。那连根一拔,无疑断他生路,坐视他发疯癫狂。
纵然有情,也败给了公子雪的霸业雄心。
被背叛的强烈痛楚像把尖利的小刀,在他心胸乱插,他用力握紧手中刀柄,涩声道:“不用多说了。你既然毁了梦仙藤,也就没打算再把我当朋友看待。”
“毁了它,是因为我已经想到彻底根治梦蛰的好办法。”
公子雪轻飘飘一句,听在雷海城耳中,不由精神为之大振,脱口道:“什么办法?”
“方法就是……”公子雪脚底猛然一错,白影快如鬼魅,等雷海城警觉时,公子雪已贴到他身前。
短刀抵在公子雪胸膛,入肉半寸,血色染晕了伤口周围的素白衣裳,却无法再刺深分毫——
公子雪双手,已一上一下绕至雷海城背后,扣住了“神道”、“命门”两处大|穴。
全身力气就在公子雪纤长手指拿捏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紧跟着整个人被公子雪轻轻一推,跌坐进冰冷宽大的紫金椅中。
轻点伤口附近几处|穴位,缓住血流之势,公子雪慢慢走到座椅前,俯身,在无法动弹的雷海城耳边一字一顿道:“把你赶出这躯壳。”
雷海城还在用意志努力弯曲着酸软的手指,试图触发暗藏手腕下的机关反击,钻进耳朵这几字声音不大,却如平地焦雷,震得他心魄俱散。
手脚僵硬,连目光也冻结了,看着公子雪取出三枚比发丝还细的短小银针,在宫灯烛火里幽幽发出微弱光芒。
公子雪指尖轻转着银针,眼中开始蒙上血气,对雷海城微微一笑:“梦蛰再毒,也不过是面镜子,照出你所记住的恐惧之事。倘若你不再记得所有,梦蛰自解。所以只要封住你的记忆,就行了。我真蠢,居然没早些想到这法子。”
这狗屁的解毒方法,跟吃移神草有什么两样?眼看公子雪的手越伸越近,雷海城再也保持不了冷静,用全身上下唯一还可以自主控制的目光怒视公子雪,“忘记所有,我也等于死了。”
“你死,与我无关。”毫无感情的一句,让雷海城张口结舌。
他完全无法理解地望着公子雪,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劈进他脑海,周身毛骨悚然——
“你喜欢的,其实是尘烟。”
公子雪眼底血气蓦地里浓重如雾,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凌空飞舞。
雷海城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直以来,公子雪对他说过许多不可理喻的话,全都有了解释。
说绝不会加害他,绝不许任何人再动他一根头发,只因这是尘烟的身躯。
喜欢他,一次次救他,都与他无关,只因公子雪在意的,不是他雷海城,而是这身躯原来的主人。
心不停往下坠,原来还对公子雪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能打消公子雪荒谬的念头,此刻灰飞烟灭。
……“这辈子我没办法爱上你,可你这个好兄弟,我认定了。”……说这话时,他是真的愧对为他未老先白头的公子雪。
那时,公子雪还展颜一笑,对他说“谢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闭上了双目,想锁住眼眶里的湿气,用力呼吸,睁眸,静静道:“你‘死’于炮火时,我心里对自己发誓说,到死,我都要永远记住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原千雪,你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在乎过雷海城这个人,一丁半点都没有?”
公子雪长发缓缓披落,目光恢复了孤傲,闻言沉默片刻,最终露出个淡淡讥笑。“雷海城,很抱歉。你当我好朋友,可我并不当你是朋友。我原千雪,不需要朋友。”
伸手拨开雷海城脑后头发,找到落针的部位,正要下手时,雷海城陡然哈哈一笑,满含嘲讽意味。
“原千雪,你以为夺走我的记忆就可以让尘烟的魂魄重新回来了吗?少自欺欺人了!就算我死,你也只能得到个躯壳。呵,你出卖了尘烟,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住口!”一记清亮的耳光打破宫殿内冰寒空气。
血从嘴角渗出,雷海城却依然在笑。
公子雪瞪着他,呼吸有点乱,半晌,眼里血气一点点褪去。
“等你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知道,你是尘烟。”
按住雷海城后颈,他不再犹豫,手起针落,三枚银针深深刺进了雷海城发间——
电击般的麻痹之后,天昏地暗,视线里所有东西都像电脑里的多维空间一样扭曲变形……
一次死亡,原来还不足以弥补他前世的罪孽么?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时候,灵魂再遭放逐……
冷玄还在等着他回去啊……
冷、玄……
少年漂亮的眼睛茫然大睁着,然后,缓缓地,阖上了。
对那安静的容颜凝望许久,公子雪抬手替少年抹去唇边挂落的血迹,轻声道:“这次,我绝不会再害你的。”
将昏睡中的人抱离座椅,放落床上。解开夜行衣,准备为少年换上睡袍,目光猛然转寒。
少年裸露的胸膛上,那朵用刀子刻出来的小小桃花早已落了痂,粉红色的新生嫩肉夹在众多伤疤中,其实并不起眼。反是边上那个“玄”字,因为刻得比较深,疤痕仍残留暗红。
指尖在“玄”字上摩挲着,公子雪清秀的眉眼越来越阴沉,指甲忽地一掐,陷入少年肌肤——
“啊!……”即使昏迷之中,少年仍发出声惨叫。
刻着“玄”字的那一小片皮肤,被公子雪生生剥了下来。
第 106 章
血从伤口迅速冒出,流遍少年精瘦胸脯……
公子雪拿了伤药和白布,给少年包扎起伤口。血迹隐隐染在白布上,开出朵淡色血花,正如他初次见到尘烟时,少年身穿白衣,胸口衣服上,同样溅着殷红的血……
那血,却来自别人身上。少年一脸的傲慢,手握皮鞭,狠抽踩在脚底的中年男人,每一鞭都带起串血珠。
“抽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以为小爷是这里卖的啊?敢对小爷动手动脚,你别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男人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身体不停抽搐,进气少出气多。
他在窗外看着,冷冷地笑了——好一只牙尖爪利的小猫。
个把月没来,欢梦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货色?
没错。他踏足的地方,便是京城艳帜高张的风月场所欢梦亭——
浮生偷欢,醉里寻梦。不过他却不是效仿那些形形色色的鄙陋男子,脱下白天的伪装,来这里放形浪骸发泄欲望。
他来,只为寻觅练功的炉鼎。
他天资高,体质其实很弱,本不适宜修习武学,然而他绝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方面落于人后。
循序渐进的正统路子走不通,他转而选择了近乎失传的旁门心法,武功一日千里。
为他启蒙武艺的御焰燎也陆续来过数次京城,发现他练得太过邪门,劝戒了几句。他只在心底冷笑——
何为正?何为邪?阴阳生化,两极轮转,神魔,本属一家。
若能翻云覆雨,成就雄图霸业,他就是天理公道,从此睥睨天下,手握苍生,谁又敢在他面前说一个“邪”字?
所以,御焰燎的劝告,他听归听,功照练。直到某天,心法的弊端浮出水面。每隔段时日,必须杀人见血,否则心中蛰伏的魔障便会挣脱藩篱,反噬其主。
好在京城多的是人。那些流连花街柳巷的寻芳客,龌龊不入流,死不足惜,最合适拿来当祭品。
今夜,血里的魔性又开始复苏,催着他来到欢梦亭。
绕过大厅,他走向后园的精致雅室,正逐间搜寻着猎物,一阵皮鞭带风声混着叱骂让他经过窗前的脚步稍顿,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俊俏又骄傲的少年。
神差鬼使地,他飞身跃入室内,迎着少年惊诧的目光,五指如钩,插进男人脖子,力运指尖,吸取完一轮血气才丢开尸体,望向少年。后者脸发白,呆立一旁。
他心里正在盘算着要不要杀了这只小猫,少年忽然找回了神智,漂亮的眼眸里尽是赞叹热切,“这是什么武功?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我?”
他冷冷地瞪了少年一眼,返身越窗而出,犹听到少年在身后追喊,他几个起落,遁入茫茫黑夜……
公子雪静坐床沿,少年的头枕在他大腿上,仍旧昏迷不醒。挺秀的眉毛因为伤口痛楚紧皱着。
他伸指轻抚着少年眉心,自己亦缓慢垂下了眼帘。
如果那一夜,他没有去欢梦亭,一切是否都会与现在不同?如果……
他就静如磐石,无声看着沉睡中的少年,看了整整一宿,直至宫灯次第灭,红日满窗,洒上他白发。
为少年换上一早缝制好的华丽锦袍,他召人,去请太后和澜王。
太后其实就被软禁在侍女起居的小房内,顷刻被带到公子雪面前,见到躺在公子雪膝头昏睡的少年,不禁惊喜交加,却又忌惮公子雪,不敢伸手去碰,嗫嚅道:“言儿他还好吗?”
“我说过,会还你个好儿子。”公子雪冷然回了一句后,便闭上唇,不再搭理太后。
没多久,冷寿峨冠华服,匆匆入内。他正上朝议事,听公子雪遣人召见,哪敢怠慢这煞星,急忙散了朝,三步拼两步赶来。
看到少年,冷寿一愣,“雷海城?!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兀自睡着,自然无法回答他,公子雪却抬头,目光犀利扫过冷寿,直看得冷寿心胆泛寒。
“澜王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京城了么?”
公子雪嘴角扬起丝玩味,说不出的嘲讽。冷寿震了震,正要开口,公子雪轻描淡写一摆手,显然根本就没兴趣听他分辩。
“澜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无妨。我叫你来,是要你下诏通告天靖臣民,苍皇嫡子冷言自幼流落民间,现今回归皇族,将择日登基,并亲自监斩废帝明周。”
冷寿面色倏变,道:“不可,他并不是——”突地想起太后尚未知那躯壳里待的已非冷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是苍皇嫡子。”公子雪目光冷冷,从冷寿看到太后,讥笑更甚。“他是你们俩的亲骨肉,你们不想看着他坐上皇位,号令天靖么?”
“你怎么知道?”太后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羞赧难当。冷寿脸上也像开了染坊,五彩缤纷。
公子雪不屑地轻哼一声,两指夹起身边一个小布囊丢进冷寿怀里。“拿去!”
布囊只手可握,轻得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冷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打开看是何物,只听公子雪淡淡道:“里面是我要送给冷玄的东西,还请澜王转交。”
意味深长地瞥了冷寿一眼,“澜王与冷玄叔侄情深,一定能找到他罢。”
冷寿听懂他话里藏话,猛打个寒噤——
那双冰冷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掠过,宛如把无形的尖刀,将他自认天衣无缝的伪装划得支离破碎,通通暴露在公子雪眼皮底下。
他,太低估了这个看似文弱的西岐国君。
午后阳光,淡如金线,慵懒地照着京城内这处普通的青瓦民宅。
小布囊被打开,兜底轻抖了抖,里面的东西飘然坠地。
一张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面具,上边坑洼起伏,一脸大麻子。还有一小片带血的皮肤——
暗红的“玄”字,静静躺在尘埃之中。
冷玄盯着这小片皮肤,呼吸已全然停歇。
第 107 章
“你我,都小看了原千雪。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助他夺下西岐皇位,任其坐大。”一声叹息,从冷玄身后的屋檐下飘出。
说话之人身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头戴竹笠,面目隐在阴影里。那嗓音,赫然是澜王冷寿。
冷玄眼光依然停留在那片人皮上,身体挺得笔直,发丝袖角都无半点波动。缓缓地开口,低沉平稳,完全没有丝毫懊悔、焦躁、忧虑……
“原千雪此来,共带多少人手?”
冷寿见他如此镇静淡定,也收拾起心头挫败感,道:“他身边不过百余高手,散布宫城,本不足为虑。但边关传报,西岐重兵已驻扎边境,而且还配备不少精妙武器,未必比天靖大军逊色。”
他顿了顿,见冷玄面色并无异常,才续道:“那些武器,是雷海城当日客居梵夏时为西岐大军设计的。”
冷玄默然,只弯腰自阳光尘埃中拾起了人皮。
“……我今早看到他时,他尚昏迷未醒,应该是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冷寿安慰着冷玄,随即正色道:“邰化龙等几员武将,已拿了我的手谕赶赴边疆,肃顿大军,随时应战。若西岐胆敢出兵,我天靖绝不会让西岐讨得好去。”
“这一仗若打成,只便宜了风陵。原千雪也必定不愿给风陵得利,才按兵不动,亲自来天靖妄图险中取胜。天靖也一样,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战。”冷玄摇头。
冷寿被冷玄话里凝重所震,“那你想如何对付原千雪?如今碧桥和雷海城都被他所制,周儿又莫名其妙失了踪影,我怕也落入原千雪手中,难道你要眼看他扶雷海城做个傀儡皇帝,继而控制天靖?”
面对冷寿连珠般的追问,冷玄却不置一词,反而抬头去看屋檐——
一根细枝横过屋瓦,迎风轻晃。枝上,数点嫩芽鲜绿水灵,春意乍放。
“等。”f
长久的沉默后,冷玄终于一字落地,重若金石。
绫罗宫帐描金绘彩,层层锁住了兽形香炉里袅绕飘逸的淡紫迷雾。烛影摇曳轻颤,穿过薄纱,抚上一白一黑两肩长发,泛射出奇异色泽。
“……你是说,我被冷玄所害,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少年拉开衣襟,扫视着自己满身伤痕,惊怒交集,喃喃道:“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来折磨我……”
公子雪也盯着那些伤痕,半晌移开目光,淡然道:“你身为苍皇嫡子,这天靖的皇帝宝座本该属于你。冷玄对你肆意刑虐时,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没取你性命,后来发现你身手不错,又假仁假义封你做了个定国王爷来利用你为天靖效命。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你身份,自然千方百计也要除掉你以绝后患,还好我及时救下你。”
他一路说,少年的面色也一路在变,侧目斜睨公子雪,“你既然是西岐的国君,救我有什么用心?”
没料到少年会问得如此直接,公子雪竟微怔,见少年红润的嘴角轻轻一扬,勾起几分懒洋洋的笑意。“扶我当个傀儡,借我的手把天靖搅个天翻地覆,西岐一定能得益非浅罢。”
少年抱着双臂低笑,眼里的讥诮明明白白地告诉公子雪,少年认定他居心叵测。
记忆里,少年从来也不会用这种极尽讽刺鄙夷的目光来看他……公子雪有刹那失神,须臾恢复,心头隐隐升起丝薄怒,但立刻被压下——
少年才刚刚醒来,总要些时日来接受他……
等少年笑完了,他拉起少年。“跟我来!”
拂开偏殿最后一道幔帐,寒气直扑人面。
空荡荡的偏殿正中,冰块堆积如小山,簇拥着一樽真人大小的冰雕塑像。
两个人,携手站立,面目五官竟是公子雪和少年,烛光里,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虽非活人,仍可见少年眉眼含笑,侧首凝视着公子雪。
冰水缓慢融化,一点点地,砸上白玉地面,发出滴响,在空旷的宫殿,回声显得特别清脆。
“这是……”少年站在冰雕前,向身旁公子雪投以疑问眼神。
“你不记得了么?那年我生辰时,你让人送了樽冰雕给我。现在这个,就是照那樽冰雕重新做的。”公子雪微微一笑,伸手,抚摩着冰雕里少年的脸庞,神色温柔,更多恍惚……
欢梦亭那个无名少年,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如同飘过他面前的灰尘,瞬息无痕。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少年居然出现在洛水舍馆,缠着他,非要跟他学武艺。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官府,洛水质子杀了人。”少年笑嘻嘻地威胁他。
他面色阴沉,杀机暗生,却在出手前改变了主意——
那晚没有细看,少年的束腰丝带,用的是京城织品里最昂贵的九缠丝,千金难求。少年的鞋子,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凌波堂”出品……
少年身上每样行头,都足以普通百姓终生吃穿不愁。不是豪门贵胄,也养不出这么骄纵的公子哥。
留着这只小猫,或许比杀了更有价值。要成大业,权势、金钱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答应了少年,暗中调查少年来历,发现自己的决定很正确。
明里是被新皇满门抄斩的武丞相家漏网之鱼,其实,是太后与小叔偷情所生。
这身份,足够让人大做文章。善加利用谋划,可以造就个他一手操纵的傀儡皇帝。
他瞧向少年的眼光,也不再尽是冷漠,带点得意的微笑。
那种笑容,通常猎手在看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时才会露出,可惜少年看不懂。
少年对他的爱慕一天天地变深,在洛水舍馆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久到令他开始心生厌烦。
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内心。
厌恶,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达到顶峰。
那个晚上,少年借口暴雨硬是宿在了洛水舍馆。半夜,偷偷地来到他床头,弯腰,指尖发着抖,想描绘他的脸容。
他没等少年的手指触到肌肤,一巴掌,将少年扫开老远。
少年捧着肿痛的脸,惊慌失措,含泪不住向他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冒犯他。可他还是无情地把少年丢进了门外瓢泼大雨里。
翌日清晨,云收雨散。他打开门,就看见那个原本以为不可能再出现的少年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前,手里捧着碗刚买来的鸡汤馄饨。
热气一丝一丝,在他和少年之间缭绕飘拂,让他有点看不清楚少年脸上表情,只听到少年低声赔罪,把那碗馄饨塞到他手上。
碗很烫,他瞪着少年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青紫未褪的指痕,突然心烦意乱,摔掉了碗。
少年愣住了,半天,垂下头。
几滴无色的水珠,掉进脚边的积水塘,荡开几圈涟漪。
当晚,他梦里,竟是少年无声颤抖的双肩。一梦惊醒,经脉气血狂乱,险些走火入魔。他急奔出外,连杀了几个路人,才镇住到处乱窜的真气。
看着倒在脚下的尸体,他目光冰寒——
害他乱了心神,不可原谅。
当少年再次瑟缩着来舍馆时,他已经有了打算,微笑着让少年进了屋。
少年欢喜得忘形,却还不忘为那晚唐突道歉,问他需要什么做赔礼。
他大笑。“我若说想要天靖皇帝的命,你能做到吗?”
少年错愕,随后了然叹气。“做质子确实太委屈,难怪你恨天靖皇帝。”
愚蠢!他暗骂少年,憎恶莫名。
数天后,少年一脸兴奋神秘地跑来告诉他,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再过半个月,就是冷玄的寿辰,我帮你杀了他!”
他欲擒故纵,冷冷道:“要杀他,我自己动手便是,何需你来多事?再说冷玄死了,来个新皇帝,我还是照做质子,有什么分别?”
“所以才要由我来!他死了,母后就可以放心地公开我的身份,助我登基。”少年漂亮的眼睛闪着光。“我已经让母后去找大臣们部署了,半个月后,等我做了天靖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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