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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绯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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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记忆倏然回到我的脑海,我突然明白,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福也是祸。
我在恶梦中醒来,从床上一坐而起,捂住耳朵嘶吼,声音大得自己的头都在嗡嗡作响。
从我醒来的一瞬间,整个病房便沸腾起来,一张张嘴蜂涌而至,一波波声浪扑面袭来,我傻了眼。
四处张望,总算找到一张熟悉的脸,非雅在一个角落看着我,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我坐在病床上,在对面电视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身上被极其夸张地包裹着层层绷带,象经历过九级大地震,事实上,我不过被油头粉面的李浩卫揍了一顿。
我一脸迷惘,模样傻透了,电视里的自己,比个落水鶏还不如,鶏还能煮成一窝汤,然而我却废物一个。
可所有的人对我关注无比,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们的眼中迸中热切的光,极尽关心地慰问我的伤势,极尽聪明地打探这其中内情。
所有睿智顿时重回我的头脑,我严厉地皱起眉头,冲被人群挤在墙角的助手喝道:“谁让你放记者进来的?立刻把他们请出去,我需要安静!”
病房外几个身着黑衣的保镖一涌而入,甩开壮实的臂膀,将骚扰我的记者一揽而出,到了非雅的时候,后者不屑地一哼,自行向门外走去。
“纪非雅,你留下。”我道。
他不理,继续走。
“假如你不想让李浩卫坐牢的话。”
我这一言既出,果然是有效得很,纪非雅顿时停下脚步,显然幷不情愿,连回头望我也懒得。
“你们给我出去。”我对助手和保镖道。
“纪先生,你刚刚受了伤,我们怕……”
“你们认为他能耐我如何?”我冲纪非雅的方向努努嘴。
助手立刻点头哈腰,对几个保镖使眼色,他们有效率地退场。
“你想要说什么?”非雅的声音充满不耐烦。
我沈默,再沉默,直到他按捺不住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斜睨我。
我心中冷笑,纪非雅,即使你离得再远,我也嗅得到你身上的气味;即使你闭上眼睛,我也能够看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需要说吗?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答应的。
非雅咬着嘴唇,坚定不屈地站在那儿,他的双腿微微有些颤抖,有些事情令他犹豫不决。
第四章
“你居然这么快找到李浩卫当靠山,真是不负我望啊,纪非雅。”我道,语气淡淡的,这样才显得我成竹在胸。
非雅闷哼一声,恨恨地咬下牙:“你想怎么样?”
“该是我问你,想怎么样?”
“你不会告他?”非雅疑惑地问。
我笑着摇摇头,说:“我段祺瑞不屑于与小辈一般见识。”
非雅嗤之以鼻,这么些日子来,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做这可爱的表情,陌生、却亲切,象回到以往那些日子。
我不过是他脚底一块泥,连被鄙视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件事情瞒不住的。”我冲病房门口看了一眼,隔音极好,外面肯定是喧声震天,我的助手正因为应付记者盘问而费尽唇舌。
我是段祺瑞,这个男人敢打伤我,神可以原谅他,可舆论会要了他的命。
“你不要自得,这件事揭发出去,对谁都没好处。”纪非雅眼中尽是愤怒之色。
他在要胁我,真有趣。
“哦?为什么?”我饶有兴味。
“你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却败尽下风。”纪非雅一字一句。
我起初呵呵笑两声,后来发现这件事有趣得令人发狂,我忍不住,笑得眼泪都要淌出来。
“难道不是?”纪非雅挑起眼角。
他这个神态,风情之至,令人目眩神迷。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我叹口气道:“你真美,非雅,你真美。”
此话言不由衷,却发自肺腑,我真想拥住他,可他必然会全力将我推开。如此一来何必自讨苦吃,以我今时之身份,完全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将他揉碎在我的怀中。
“李浩卫这杂种,他配不上你。”我道。
非雅不屑:“他起码比某人可爱。”
“你毋须自作贱,非雅,你还是纪家的掌上名珠。”
非雅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深邃的忧伤,他极力掩饰,因矛盾而浑身颤抖,却还是说:“我早已忘了。”
“你忘得了吗?”我挑衅。
“你又忘得了吗?”他倒是聪明,反唇相讥。
“你甘心躺在李浩卫身下,为什么?”
“你心知肚明。”
我撇嘴,乐开怀:“你要报复我?”
非雅不语。
“你认为是我夺走了你的生活?”我问他,同时问我自己,又被他夺走了什么?
“李浩卫的风光仰仗他父亲李杰,十日之内我会让他们从世界上消失。非雅,纵然他不进监狱,予你也再无用处。”
* * *
我认为我是赢了,虽然被李浩卫扭断的关节至今隐隐作痛,可他已经为此付出高昂代价。他父亲李杰充其量是东南亚橡胶大王,我动动手指就可以轰掉他赖以生存的种植园,他有什么资格去沾污那曾经属于我的天使?
然而只是曾经吗?
我不甘心。
我卧躺在垫子上,背上跨坐一个女子,来自泰国的按摩师傅。她的大腿象抹了上等精油那样光溜细腻,与我的背部亲热地厮弄,可我神游天外。
骨酥脚软,脑中尽是非雅的眉梢眼角,不论是挑逗、讥讽、忿然、挑衅,都挠人心尖。
我已经被色情充满了,欲望高涨,当我从软垫上起身时,那泰国女人眼中掠过惊喜的光,她大概以为今天晚上可以成为我枕边良伴。
助手在一旁等待许久,愁眉不展,看来马到而功不成,这等没用的家伙,活着有什么用处。
“段先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助手忧心忡忡,“这次幷购动作太大,伤筋动骨。李浩卫的父亲是华人商会会长,与我们对峙的,几乎是整个东南亚商界,一旦运作对抗起来双方都会元气大伤。我们刚刚与新马建立友好关系,有什么原因必须……”
“我做事还需原因?”我凌厉地望他,很喜欢看这种目光下,人人惊怵如筛糠。
他当即闭口,所有苦口婆心忘得一乾二净,我目的达到,开始舒展眉目,对他循循善诱。
“非常事态非常对待,我给你最大的权力,最大的自由。”我道。
助手不解,他一脸的善良。
“你不必心慈手软,有些人碍手碍脚多嘴多舌,让他们住口便是了。”
“段先生是说……”助手吓得不轻。
“你是不是也想做那多嘴多舌之人?”我问,眯着眼睛笑。
他立即噤声,惊魂不定。
那高贵得体的段先生,不该是如此小肚鶏肠睚眦必较,被伤根毫毛便要杀光人的全家,他也不该懂得这暗涌之下的阴狠手段。
可是我懂。
* * *
华人商会某位元老级人物卒然病逝,他本就80岁高龄,早该回家含饴弄孙,却偏偏要理直气壮出来批判我行事嚣张。他阳寿未尽,早早去找阎罗报到。
橡胶大王锐气矮下一截,那一班人仍是咄咄逼人,我咒骂助手拖拖拉拉,若不是接下来两三天电视上报道几位大人物接连不断的车祸和心脏病发,我看得目不转睛,没功夫去骂他。
长舒一口气,某人此时怕是没气可喘,纵然是这自然界的清新空气,也有等级之分,你该是呆在监狱里,跟汗臭污浊同气连理。
我真没想到纪非雅也在这里。
到监狱看望李浩卫的时候,纪非雅正坐在桌前,两人交掌而握,眼中是盈盈泪光。
纪非雅何时变得如此有情有义,李浩卫落难,他应该比谁都快一脚踹开他。
他与李浩卫一同向我看来,仇恨愤懑,倒真象一对患难与共的同林之鸟。
李浩卫对我咬牙切齿,可纪非雅却避开眼不看我,他将李浩卫的手背贴近自己的脸,温情柔软地抚摸着,恋然不舍。
他果然比李浩卫老道,知道怎样才能触怒我。
可我已然不是我,段祺瑞不缺情人,更加不会为一个男人急赤白脸。
我找了个座位坐下,洗耳恭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讲出多么肉麻的句子。
“我会救你出去的。”纪非雅断然道,从座位上起身。
他要离去,因为我的存在令他坐立难安。
我却拉住他的手,他的手背上还有李浩卫的温度。
“你不想听听我带来什么好消息吗?”
纪非雅不语,李浩卫却首先发狂,他既迷惑又愤怒。这年轻人,嚣张得很,他大概习惯了行事张扬洒脱,李家的人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可他唯独不该被纪非雅蛊惑。
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东西。
他敢在我心瓣扯下一块,就得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李浩卫又向我挥舞拳头,我不闪不躲,眼看又要中招,可纪非雅却扑上去紧紧抱住李浩卫激动的身躯,喊道:“阿浩,住手!别激动!”
我笑笑。
李浩卫本就因为打伤我而触犯伤害罪,正在被扣押起诉,我只要追究,他至少要坐五年牢,这个时候他还敢动我一根毫毛,莫不是想把牢底都坐穿。
纪非雅努力安抚下李浩卫激动的情绪,看他眼中的怒焰渐渐熄灭,我索然无味。
唉,这游戏如果太过清醒明智,就不好玩啦。
我打了个呵欠:“我可以帮你出狱。”
纪非雅冷笑:“不必了,阿浩不会坐牢的。”
“你真的肯定?”我故意逗他:“非雅,你以为自己还是纪家少爷?”
非雅的眉头皱了皱,十分无力地看了一眼李浩卫。
他低下头去,瘦弱的身体令我都为之动容,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我们不需要再互相猜忌。
一个拥抱,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冰溶瓦解,可我们却挣扎了一个世纪之久。
我还是放弃了,将目光投向李浩卫,越看越恼火,这副落魄的德性,哪里有资格让我皱下眉头?
“你父亲最近正是焦头烂额,作为儿子,你认为自己不该为他做点什么?”我对李浩卫说。
“我应该帮他打扁你的头!”李浩卫怒道,握紧拳头。
他的拳手握在非雅手里。
我没耐性再废话下去,单刀直入:“只要你声明,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今天便可自由无虞。”
我的话令他们二人为之一震,万分疑惑,忧虑重重。
是呀,我究竟有什么阴谋?
连我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祺瑞你究竟在想什么?”纪非雅问我。
我无奈地望进他的眼眸,那里有我自己的倒影,一往情深,可对面的他却看不到。
* * *
李浩卫登报发表声明,与李杰断绝父子关系,橡胶大王脑溢血住进医院,危在旦夕,他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李浩卫出狱的当天,纪非雅到办公室向我递交辞呈,我当即批准,事到如今,人生何处不相逢。
非雅住进了马来西亚一个叫“新家寨”的地区,那是条老街,多得是朱红顶子琉璃瓦的旧式住宅,街后的下水道长年不通畅。
他的家离李杰所在的疗养院很近,除去睡觉的时间,他整日都泡在那里,比李杰的儿子还要尽孝。
我感到十分荒谬。
李杰经过休养生息,精神大振更胜从前,他只有四十六岁,他幷非只有李浩卫这一个儿子。
从那儿以后非雅消失了,李杰的大网之下,还是我有的触角伸及不到的地方。
不过我起码知道他在哪里。
生活是平面的,当一切快乐成为自然而然,统统都无味了。
七月份有个极重要的约会,对象是日本四大财阀之一的朝田幸二。在我印象中,日本的商人都是脑满肠肥状,早早谢了顶,扛着个巨大的啤酒肚,走一步晃三晃。
可朝田幸二很英俊,当然他不是真的很英俊,只是相对而言。他虽然个头不高,瘦小得象日本坊间精制的小豆腐,模样很精干。虽然幷不年轻了,脸上却未见许多皱纹,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智能的痕迹。
朝田幸二非常健谈,虽然他的英文腔调怪怪的,他很喜欢跟人拥抱,私下说一句,他说他可以从一个人的心跳声,听到这人的心声。
我哈哈大笑,他把自己说得象一台测谎仪。
与朝田幸二的约会,幷非有商务来往,存属私交。他年过六旬,来香港迎取他的第四位新娘,刚好那位新娘是我的下属。
他刚刚对我讲起跟这位香港小姐结识的过程,我就赶快替他刹车,因为我厌倦了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不管情节如何曲折浪漫,也是电影小说里面鼓吹过千万遍的东西。
新娘是个孤儿,没有亲戚朋友,朝田幸二邀请我代替她的家属出席婚礼。这姑娘我连见都未见过,本想一口拒绝,可妻子对此事极有兴致,她刚刚20岁出头,怎么就想体会嫁女儿的感觉了。
飞赴日本途中几小时的功夫,妻子就跟新娘亲如姐妹,可我跟朝田幸二却没说过半句话。他似有空中恐惧症,命令机师低空飞行,上了飞机就紧抿着嘴唇,眼睛鼓胀得很大,看他这样子就令人紧张。
后来朝田幸二对我说,若不是因为他的娇妻远在彼岸,他终身都不愿意坐飞机,脚踩一层铁皮在天上飞,对他来说可怕如同绞刑。
我倒未曾想到这叱咤风行的财阀居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且他将这一面毫不掩饰地对我展示,毫无戒备,是一见如故?还是别有用心?
抑或他已经老得稀里胡涂。
* * *
朝田幸二的宅居,是建在--不如说是浮在一口巨大的温泉之上。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码头做苦力,日夜被冰冷的海风吹,腿上落下风湿的毛病,每天不泡温泉就会隐隐作痛,觉都睡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抚摸关节,表情痛苦,像是回忆起了那些苍凉的岁月。跟他一同做苦工的年轻人数以万计,可大部分人现在是泡不起温泉的。
朝田幸二极有感慨地对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好,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甩甩袖子便可挥金如土。
“我真未想到段先生如此年轻呢。”
我本想答他“我也未曾想到你那么老”,近来对老牛吃嫩草这档子事极其反感。
朝田幸二的宅居有如幕府时期的宫廷建筑,威武森严,可他的卧室设备却很尖端,这老头儿一点也不象年过六旬,每天精力充沛地跟孙子一起做晨运,对日本市场上流行的游戏节目了如执掌。
相比下来,我一定不到五十岁就老得如一滩泥,腿脚头脑都不灵光,只要闲下来,不到三分钟就会睡着,做梦被巨石压着,醒来浑身剧痛。
妻子说我得赶快回香港了,眼看要变成一尾慵懒的鱼儿,而朝田幸二是最讨厌吃鱼的。
我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浑浑噩噩,问妻子,婚礼究竟什么时候举行?妻子说:日本的旧式婚典,中规中矩,细节繁琐,那漫长之极的准备过程,可以让每个新娘细细品味即将嫁为人妇的喜悦心情。
作为娘家,在婚礼结束那天,有种积压物品终于出清的畅快,我准备回香港,最后一个晚上,一身躁热的汗,最后一次去泡温泉。
这里终日雾气蒸腾,行走在温热的地板上,如同飘着一般,还好有晚风凉送,不然我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连春梦也没有那么刺激过。
温泉浴场里面堆满了人,他们或仰或躺或站,以一种古怪的姿态进行神圣的群交表演,我几乎想马上四处瞧瞧有没有摄像机架在角落。
到处是青春的肉体在耸动,令人眼花缭乱。有一个男孩仰面躺在一块宽阔的大石头上,双腿架在别人肩膀上,胸膛激动地一起一伏,雾气氤氲间神情陶醉。
我的心漏跳数拍,他微眯着双眼,咬紧嘴唇,似乎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
他真象非雅,真象。
我目瞪口呆,傻站在那里,想敲自己的头。
“你也来了。”有人突然叫住我,是朝田幸二。他坐在浴场边的躺椅上,微眯着眼睛,瞧那儿的肉欲横流。他把一只手探进浴袍的下摆里,揉搓着自己的欲望,仰起头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的喉结不规律地耸动着。
对朝田幸二讲话一直很随便,现在我突然不知该讲什么,想转身便走,想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可没必要,从第一面起,这个聪明的老头儿就已经看清楚我的真面目。
我走过去在朝田幸二身边的另一张躺椅上坐下,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到欲望的痕迹,也许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厌倦。
朝田幸二斜睨我一眼,将手从裕袍里拿出来,放在胸前,轻舒一口气,道:“我很喜欢你。”
我呵呵轻笑两声。
“可惜我已经老得不能给你任何快乐。”他口吻自嘲。
“那些年轻的男孩子,也不能为我带来任何快乐。”朝田幸二苦笑道:“我已经完了,没资格再去追逐什么。”
“哪里哪里,你有四个妻子,而我只有一个。”我道。
朝田幸二皱皱眉,也许他不能接受中国人的幽默,“你在怪罪我欺骗你们中国的女人?”
我摇头:“我没那么多余的正义感,只是不明白,其实你幷不需要一个妻子。”
“我需要人来陪伴。”朝田幸二转头看我:“可你知道,不能够是一个男人。我与别人不一样,我已经这么老了,我会失去一切,能够抓住的却很少。”
“你年轻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在北海道的雪山上打滚,在俄国人的深海里捕鱼,在寒风中将财富堆积如山……我没有时间。”
我摊摊手:“所以你得到只有这么多。”
朝田幸二笑,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讨论金钱与精神的取舍吧。”
我也笑:“如果连我们都在抱怨人生,会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足够了。”朝田幸二发出了一个鼻音,缓缓道:“当我的双腿因为寒冷几乎断掉的时候,我发誓,我会为了一口温泉付出全部人生。”
这样一个大人物,年轻时的梦想却幼稚得可笑。
我比朝田幸二幸运,我拥有,而且我有精力去享用。
* * *
回到房间的时候,妻子正在试穿她定做的和服。她一向喜欢淡雅的东西,和服布料却挑了大红大紫的色调,鲜得乍眼。
我想调侃她几句,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朝田幸二那张老而凄楚的脸,不由一阵寒战,我对妻子说:“我们回去吧。”
妻子在穿衣镜前陶醉着,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她嫌和服的下摆太约束,剪裁的时候将之分开,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下巴略略上扬,姿态妖娆高傲。
我的心象被什么刺痛似的。
妻子在镜中看到我,转过脸来调皮地一笑,问:“你不会笑话我吧?”
如果她问“我美吗”“你爱我吗”这类问题,我倒可以从容不迫地脱口而出,可她神情烂漫,很认真地问出来,我一时哽住。
我该笑话谁呢?【无语】
第五章
女人来了日本就不可能空手而归,妻子的收获之多,看来我们需要另一架私人飞机。
替我们拿行李去机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眉目秀丽的年轻男孩,我认得出他就是昨天浴场的石头上那个男孩,我原以为跟非雅酷似的长相,近来一看,却少了很多东西。
可他是朝田先生的一番好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验货的,做我段祺瑞的情人,非常麻烦。
我在机场的洗手间把他扒得一丝不挂,男孩有点羞涩难安地站着,我看不出是不是装的,可我打掉他试图摭掩私处的手,让他抬起脸来看我,他仰起的脖子象小鹿一样楚楚可怜,泪珠泫然欲下。
这虚伪象透了纪非雅。
“很好。”我说。
渐渐发现自己开始同朝田幸二一样变态,这真令人恐惧,所以在登机前十分钟,我把性器插入他的后门,在插入之前我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以待,插入以后我得承认自己太长时间没有渲泄欲望。
我的情态极其亢奋,就象小男孩的初夜,激动到不知所措,幸而这件事只需下半身来思索,动作规律。
那男孩一定是个中老手,他的后面已经被情事滋润得松紧有致,他把臀部翘起,配合我的角度,这真是一件享受而又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我们把洗手间的隔板震得轰隆而响,幸而这是朝田幸二的私人机场,我可不想扰乱公众。
这情人太棒了,我真想把他放在行李里打包走,可妻子还在飞机上等着,而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迫不急待,以免他自视过高。
我吻吻他的额头,让他买张机票自己到香港找我。
当天晚上那男孩就出现在我为他准备的宅子里,这可能超乎他的想象,他拥有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潜力。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属于纪家的府邸,非雅在这里长大,这里一草一木都沾染着他的气味。非雅离开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睹物思人这档子伤神儿的事情,我还没落魄到那种程度。
男孩很惊喜,应该说很狂喜,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眨着,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嘴里喃喃着我听不懂的日语,咯咯笑着扑进我怀里,象只偷吃得逞的小猫。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过得快意之至,这男孩用尽生平所学来讨好我,我们在肉欲的巅峰徘徊不去,我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可当那男孩疲惫得蜷在被窝里大睡时,他的侧脸平静无波,通常这个时候,非雅在睡梦中也会疼得呻吟起来,然后我很怜惜的一整晚抱着他,象安抚一个婴儿般的温柔。
温柔到连我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 * *
我给那男孩买最昂贵的衣服,将他装扮得如同王子一般,带他出入名流场所,送他去牛津读英文课程。非雅说英文时会发出优雅的小舌音,婉转柔滑,那些句子本身就是艺术,虽然他幷不屑于对我展示这门艺术。
对了,那个男孩叫阿纯,他的姓我不记得,他是个舞蹈演员,身肢柔软得可以做任何高难度的性爱表演。
阿纯从伦敦回来以后,神采奕奕,他说他最喜欢那十九世纪的钟楼跟马车,当然--他甜腻地伏在我的耳边道--最喜欢的还是我。
阿纯调皮地将脑袋埋到我胸前,我眼前银光一闪,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住,我捏住阿纯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他的右耳戴着一只亮晶晶的耳环。
我的脸色刷得一下变换,沉如锅底,阿纯脸上的笑也凝住了,他很害怕。
“这是什么?”我厉声问,死死盯着他那只耳环。
我的眼光一定凶狠得要命,阿纯很聪明,赶快摘下来扔到地板上去,转过脸来哀求我不要生气。
“我让你去伦敦干什么,你却学来地痞流氓的本事!”
“不要生气,我只是一时觉得有趣……”
“可我幷不觉得有趣!”
“对不起……”
我一把捏起他的下巴:“你没有资格比我更快乐!”
阿纯的眼中闪过悲哀,我想他一定受伤了。
然而我没有义务去安慰他,那伤口会自动愈合的,如果我给他足够的养料。
* * *
此后几天我仍然会到阿纯那里去,听他用新学的英文念早报,吃他做得一塌糊涂的早餐,听他道过晚安以后再入睡。
可是我不想再碰他,因为耳厮面磨的时候,我就无法避免会看到他的右耳有一个突兀的孔。
非雅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阿纯日日过得惶惶不安,从他望向我时惊惧的目光可以看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在等他的伤口愈合。可他幷不那么想,做情人的,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极度自信,总是会担忧自己哪一天遭到抛弃,他刚刚习惯了贵族的生活,巴不得一辈子过下去。
那怎么可能呢,我在心底嘲弄他。
连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破产跳楼,你想得倒是美。
美丽比财富更容易褪色,有一天我一定会唾弃纪非雅这个家伙的,他道貌岸然的高贵,自以为是的冷傲,这些现在尚算新鲜的诱惑,有一天都会成为我毁掉他的理由。
* * *
我的妻子是个艺术家,她最擅长的是绘画,之所以擅长这个,是因为一个人倘若琴弹不好、歌唱不好,一听便知,而画作大可抽象得一塌糊涂,只要有人肯欣赏。
她在普罗旺斯有一个巨大如篮球场的画室,我相信任何人走进去就不可能转得出来,因为那一幅幅图画犹如巨大的漩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她的画可以拿去给心理医生,治疗那些思维不健全的病人,唤醒他们沉睡的记忆。
幸好她不逼我欣赏她的才华,包括她的父亲,我们这种庸俗的商人是不可能欣赏真正的艺术的。
她的画不愁卖不出去,相反还可以有很高的价码,她会把画画挣来的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就这一点让这个来自欧洲的女子在香港的声望比我还要高。
妻子很少呆在香港,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灵感,她回来的消息不径而走,各大晚会都邀请她去参加,那阵子她的画作满天飞,报纸杂志吹捧至极,她就是仁义慈爱的代表。
我跟妻子的结合,简直就是天使与恶魔,段氏财团一年要吞幷无数企业工厂,逼得千家万户砸锅卖铁上吊跳楼,他们邀请妻子的时候称她为“波尔登小姐”,而非“段太太”。
* * *
阿纯提到报纸上有关妻子的报导时,我把手探进他的围裙下面。我们作爱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叫肚饿,他急忙走进厨房,光溜溜就挂上围裙,他比面前的蛋塔还要美味。
我的手还在肆意玩弄着,阿纯身体虚软不支,半瘫在桌面上,我啜口咖啡,感觉总算找着了。
我亲吻着阿纯的颈项,将有咖啡余渍的唾液留在他的唇齿间,我们的吻总是温柔到极致,因为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才可以尽情想象。
我把阿纯推倒在桌面上,正欲进攻,客厅的电话却响起,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就象在鬼屋里听见铃声一样。
我竖起耳朵听,没错,是电话铃声,顽强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应该有人接电话,可那个人应该是谁?
这曾经是纪家的房子,可纪家人去楼空,我和阿纯本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而我们却住在这里。
阿纯在香港不认识任何朋友,我在这里也没人知道,那对方打电话来,究竟是找谁呢?
我和阿纯都怀疑地看着对方。
电话突然停住。
阿纯大大地舒出一口气,我也想那么舒口气,可不敢,我知道那电话一定会再响的。
心情被彻底破坏掉,我索然无味地望着阿纯漂亮的身体,让他穿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私家路直通山下,半山腰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走得很慢,阿纯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不曾开口说一句。等我营造够了十足的神秘感,我把阿纯推倒在路边一棵大树旁,扒下他的裤子,长趋直入。
阿纯吓好大一跳,象遭人强暴似地惊叫起来,我相信他一定想脱口骂我神经病。
我用牙齿吮吸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扳过来跟我接吻,林中阳光充足,将他的皮肤裹上一层光芒,我眼尖地瞥到他的右耳,上面什么都没有了。
阿纯说,他找整容医生,提早愈合掉那个洞。
我笑骂:“你是不是跟那医生勾搭上,所以他打电话找到家里来?”
阿纯摇摇头:“这宅子的电话我都不知。”
我阴沉着脸回去时,电话象掐准了似的响起,我愤怒,冲过去抢劫似的拿起电话。
“喂!”
那头的人吓一跳,继而咯咯笑起来,娇声媚语:“亲爱的,什么事惹你生气啦?”
居然是妻子,我比听到鬼叫还吃惊。
“你怎么会打来这里?”
妻子咦了一声,道:“这里不是你公司的电话话码吗?”
我嗯一下,顿时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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