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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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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拈下来,柔软的一线,似乎方从哪段白色衣料上勾出来,还残留着某种脉脉温度。
“小孟,拿到鉴证科去化验,随便找人过来做下硝烟测试。”
“头儿你下午回差馆吗?或者去看看医生,你脸色好难看。”
戚少商扬了一下阴沉的脸,想了想,“算了,我不回局里了,去枪会找点资料。”

这家位于跑马地的枪会在香港也算历史悠久,门槛之高倒也把大股好奇的市民拒之于门外。戚少商是坐出租车来的,那大陆下来的司机却是一口京片子,将香港金融指数以及国际形势加上市巷小道消息揉合精炼,一路上吹了个天花乱坠。戚少商就算是再百结愁肠,也不禁腮帮子笑到发酸。
甩上车门,捏了捏关节,脸上浮上了一丝愉快的笑。好久没有来糅蹫那帮师兄了,还真是——嘿,怀念啊!
走进去,一个穿着黄|色教练服的人看到他,脸色一变,回身就走。却被戚少商笑嘻嘻走过去一把搂住他脖子,“老劳,哪走——上次输了你还欠了两顿饭……”
劳|穴光挣了两下没挣开,捏着脖子直叫唤,“放过我啦,你这家伙每到月底就来蹭饭,还让不让人活了。”
“喂,大佬,我这是为了提高你们的能力,再说,如果没有我这英俊潇洒气概不凡的警队奇葩来镇场子,你们点拉到甘多阔太的赞助啊。”
“少来。”劳|穴光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眼角瞄到场内一个身影,突然诡异一笑,“喂,现在你好像也不能独领风骚了……”

远远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场边,身边围了几个学员,他半低着头,黑色相间的帽子低低遮住了五官,欣长的影子却从人群中星星点点地透射出来,在地上扭曲成一道——具有某种威胁感和诱惑力的弧形。
“那是我们才从国外请返来的枪械专家,人家可是真正的高手来嘎,年纪轻轻就拿到好几个国际大奖。啊戚仔,我看你啊,地位不保哦。”
戚少商好笑地一扬眉,走近了几步睁大眼睛去看。
那人似乎在为学员作示范,提枪走入场中,一晃,着地翻滚,抬枪,偏头,瞄准,射击——改变位置,偏头,射击……流畅完美仿佛不需要思考,那一偏头的俐落准确,已成为某种身体的本能。
一眨眼七个靶标已经打完,预计时间不会超过二十五秒……好——犀利。
戚少商的手磨擦过下巴,突然觉得那个修长身影有点熟悉。
哪里见过?那种熟悉的感觉,犹如……故人归?
见鬼,怎么又是这句。最近没看啥八点档啊——暗骂了自己一句,扬扬下巴,“走啦,去看下。”

“请记住刚才示范的动作。IPSC不仅是比命中率,还比速度。你们必须在60秒内变换4个战术位置,击发两个弹夹里的12发子弹,在最短时间内连贯完成7个靶标的全部射击。”
黄|色射击镜后的沉沉的黑,划过微微闪烁的光彩,同清朗低沉的声音丝毫不衬。“你们手里的Standard Division都经过赛级初改,请注意平衡Diligentia; Vis; Celeritas (准确、火力、速度),任何的偏差和犹豫都会影响到你们的成绩。”
他伸手作一个请的示意,优美而含蓄。
听的人却好像还意犹未尽,一个女学员斯斯艾艾地举手,“请问,什么叫Double Tap?”
一扬眉,隐隐有点头痛。还未答话,已听到一道爽朗而调侃的笑声,“在连续时间内两次扣动扳机,使两发子弹射在目标同一位置,就叫做Double Tap。那是高难度射击,我说小师妹,你好歹也在这里混了大半年了吧,就算是跟帅哥教练搭讪,好心你都问点有创意的问题啦。”
好熟悉的声音。他微微地侧身,抬头。
有遥远的光亮一晃而逝。
阳光太大了,他想,微微地眯了眯眼。一个身影跳跃进他的眼帘。
光明如同阴霾的洪水汹涌而入。那张年轻的,英俊的,跳脱不羁的脸在看到他的瞬间,下巴哗啦垮落的速度,简直令人意想不到。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想笑。

“Gavin,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中心著名的名义顾问……”
“戚少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标准而……惆怅,“我们见过了。”
“呃……这么巧,”劳|穴光搓搓手,有点兴奋,“这位戚顾问可是我们……”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嘀嘀嗒嗒的一阵手机响,他一怔,“有没搞错,都说了场里不许带手机进来还带。”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你们聊先,我去看看。”
剩下两人,默默对视。
对方迷惘而惊愕的眼神慢慢地有了焦点,两个酒窝迅速地跳了上来,竟让人觉得——愉快得很?然后迅速伸出了手:
“真是话这么巧有这么巧——又见面了。”
黄|色射击镜后不动声色的眼睛,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叫我Gavin好了。”
两只手轻轻一握,十根手指,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手足,柔软而有力的纠缠,饱含无法察觉的温柔与危险,忧悒不散……
两人都为这礼貌性的一握而心神微动。
还是顾惜朝先抽回手来,取下射击镜,一双湛黑的眼静静地,泛着柔和的光。

“上次多谢了,真是想不到你是枪械专家。”戚少商的笑容明亮得找不到边,心里不知怎么,说不出的快活。
“哪里,只是游学的时候……呃,对这个有一点研究。”
“Gavin可是拿了去年国际IPSC赛事的第三名,我们好不容易才请到他来香港来执教两个月。”劳|穴光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一只手吊儿啷当搭在戚少商肩上,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奸?!
“国际IPSC第三名?!哇哦,好难得啵——”戚少商由衷地惊叹:“放在古代不就是一个探花郎了哈哈。”
笑完,自己都猛然觉得有点奇怪,对上另二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他惟有尴尬地笑了一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DIU,最近搞咩呀?老是说莫名其妙的话,真TMD诡异。
劳|穴光眼珠一转,笑嘻嘻拉过戚少商,“怎么样,六秒内,打出3个Double Tap,这样的高手,想不到切磋一下?”
六秒3个Double Tap?!戚少商这次真的差点咬到了舌头,心里又慢慢涌起一股热流,暖暖地,冲击着血脉。
他眼睛亮着,却终于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算了,下次吧。我来找点资料。”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老劳,你知唔知咩半自动手枪可以当作阻击枪来用?”
“啊,那需要改枪吧。”劳|穴光的眼睛看向另一人。那个叫Gavin的男子目光轻柔而深不见底,他同样在看着他,却是他读不懂的眼神。
戚少商并不紧张,相反的,他温柔遥远的神情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只需要准确校准弹道,再更换套筒座和弹匣,加上红外瞄准器,像MPSK和PPSK这样的半自动手枪都可以达到阻击枪的威力。”
“那用这种手枪从一个很刁的斜角也能打出Double Tap吗?”
他微微点头,“按道理是可以的。如果两发子弹不超过1寸形成一个8字型的吧,甚至可以增加对防弹衣的破坏。”
戚少商搔搔头,颇感头痛,“呃——好似很专业哦……”
“也不是很难。”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感兴趣,我那有一本书,可能对你研究这个有帮助,如果需要的话,下次替你带来。”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冲口而出,“我现在去拿得唔得?”看对方微微一扬眉,他才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确实蛮急的。”
清浅笑意,如河流一般的涌动,“没关系,我也到钟下课了。请等我十分钟。”
微一点头,修长的身影径自向休息间走去。劳|穴光的下巴撑在戚少商肩上,差点光荣地摔成了八瓣,“我说你小子真厉害,一下子就套上近乎了。这位那是出了名的冷淡,别说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学员,连会长几次请他赴宴他都没去。你小子还真是——”
戚少商咧了一下唇,酒窝闪得跟什么似的,“我是谁啊,警界奇葩,人爱人爱,花见花开。”

“到了。”
“哇哦,你一个人住这里啊,好贵的啵!”戚少商大声咋呼了起来。
“还好。”顾惜朝礼貌地浅浅一笑:“出入还算方便。”
戚少商跟着他钻出车门,夸张地匝了匝嘴:“原来在射击中心做教练人工这么高的!”
顾惜朝笑了笑,没有答话,轻轻地带上了车门。

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电梯里飘着悠扬的轻音乐,遮盖了排气口的哑哑风声。梯壁镶嵌着闪金的镜子,顶上是一盏精致的欧式小水晶吊灯。
戚少商从吊灯上收回目光,轻吹了一声口哨,两手插入裤袋,低下头,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靠。
电梯内不算大,上升的速度大概是故意设计成很慢很慢。两个人并肩站着,似乎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在这个暂时幽闭的空间里互相交融、碰撞。
突然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了戚少商的鼻尖。
他使劲地嗅了两下,蓦然一个激灵。一种随之而来的奇妙感觉涤荡过他的胸膛,像是什么细碎而猛烈地,骤然渗透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
这种味道……似乎似曾相识,而这种感觉……他抬起头来,迅速地向身前的镜壁上瞥了一眼。
镜壁上,他身旁清隽卓然的男子正自垂首敛回目光,留下两道浓密纤长的羽睫,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幽幽的暗影。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了。

“随便坐,喝点什么?”
顾惜朝松了松领口,解开了第二粒纽扣,顺手打开了冷气。
“呃,不用麻烦,我坐一下就走。”戚少商速速地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一片的白,干净得不像有人居住:同是男人,比较起来自己的家就好象垃圾堆一样?不行,这礼拜无论如何要请个钟点工来收拾一下,要不,或者该考虑找个女朋友?那个息医师好似不错……
一恍神间,一只杯子已递到了他面前:“Sorry,我这里什么也没有,苏打水吧。”
“谢谢。”戚少商接了过来,余光一扫,突然瞥见沙发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唱碟。
“Rasa devotion!”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起来:“这张碟我找了好久了!”
“你也喜欢这个?”顾惜朝挑了挑眉。
“是啊,可惜早就绝版了。”戚少商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碟片捧到手里仔细地翻看起来。
那样子像极一个得到了圣诞礼物的孩子。两个酒窝,跳跃着,说不出的欣喜。
忍不住微弯了唇角,“放来听一下?喜欢你拿去听好了。”他淡淡提议。
——话才甫一出口,自己也暗暗愕了一愕: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亲切、放松、全不设防的感觉,而且,还是对一个素昧平生,刚见过两次,互相认识不超过半天的陌生人!
“Gavin,你太孤单了,这样不好。我特意找了Leo过来,也好有个照应……”早上的那通电话又在他心里浮起。
他抿了一下唇。孤独,他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升腾起一种无措的茫然。
“可以吗?”戚少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彩,灼灼地看向他,扬了扬手中的碟片:“真的可以放来听一下?”

古老的乐曲,带着饱满的润泽,渐渐飞旋,填满了房间。
顾惜朝从房内拿着那几本书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的男子已经闭着眼睛,带着孩子般的满足表情,头靠在沙发上,好象睡着了。
他愣了一愣,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真是的,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呢?居然真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一摇头,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曲膝坐在下来,支着下巴看着这个“宾至如归”的访客。
音乐声越来越低幽迷朦,如月华洒落大地,氤氲萦绕,潮水般一波一波卷铺而来,如一个凄迷动人的梦境……
要命,这人不会真的做起梦来了吧?顾惜朝勾了勾嘴角,在另一侧坐下,顺势轻轻向后仰靠在软垫上。
音乐如同大海的波浪层层袭来。大片的云,贴在微蓝的天壁,天堂的声线经过漫长旅途穿过绿的叶以及他的身体。
他揉了揉眉心。真有点累了……那,还是叫醒他?……要不……听完这支曲子?……
下午四点十二分,温柔的秋阳透出来,眼前的一切温情得无法触摸。地板上几本书在静止的空气中毫无声息。他的眼睛慢慢地阖起来,世界是一片完整安静的金色。幸福也像一场千年之外的幻觉,如此空虚,让人不想,独自穿越这漫长旅途。

戚少商紧紧闭阖的眼睑轻轻地跳了跳:
这是什么音乐声?好像很喜庆,很热闹,仿佛是迎接什么重大的事,或是什么重要的人。
人声鼎沸,嘈杂拥挤,有点憋得透不过气来似的。很多很多的话,和笑声,深深浅浅,远远近近,像潮水一样包围着。
满屋满眼都是红。
红绸红缎红匾红烛,艳丽的红,耀目的红,通天透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比天上的日头还红,比满山的杜鹃还红,比血色……还要红。
是要办喜事么?那么多的人,喧嚣着,簇拥着,欢呼着。那几支香很粗很长,似乎永远也烧不完;接过去的那双手好寂好凉,仿佛永远也不会暖……
拜。对着香炉,拜。对着红烛,拜。对着高高匾额,再拜。
折腰,弯身,膝触在青石地上是真实彻骨的寒,身体里窜涌的血液是刻骨铭心的热。
同拜,同许。
许一个风刀霜剑,生死与共。
许一个天地人间,不离不弃。
许一个三生三世,永不负约……
刀那么秀,那么薄,那么细,那么纤。
划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晕开惊心的红丝,传递着一个诺言,一个誓约……
那个身边的人,他是谁,他是谁?他在我的梦里,又或者,是我在他的梦里?谁在谁的梦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其人斯在,梦耶非耶……

是什么扰乱了这一刻的欢喜,是什么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脚步,刀剑,叫嚷,惊呼,冷箭,晃动的面孔,模糊的身影,粘稠的血液,倒转的天地……
刀那么寂,那么凉,那么冰,那么寒。
直如那个青衫掩映的笑容。
刺破前尘种种,穿透宿命的绝然。
那隔帐刺来的一刀,凌空相抵的一掌……
那么痛,那么那么痛。
他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啊”
“啊!”
惊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霎那间令人毛骨悚然。戚少商骤然张开了双眼,惊恐到暂时失去了知觉。一时他竟不知道,那声已迫在喉咙的惊呼,是在梦里,还是真实?!
他茫然地,汗水淋淋地,望向对面和他同时弹起的那个人——惊恐难掩的眸子,煞白的嘴唇,细密的汗珠,让人油然而生心痛怜惜之意。
一时只听到房间里浓重的喘息声。
碟机里的唱片还在持续着。
音质纯净,音色饱满,像飞鸟一样地飞翔,像流星一样的坠落。相同的旋律,相同的呻吟,在不同的音区飘出,摄魂夺魄。
方才如圣音般轻柔的音乐,此刻听到耳里,百般的心乱如麻。
“是,是我吓到你了”戚少商定了定心神,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惟有哑着嗓子歉疚地说:“对不起。”
有没搞错啊,在别人家里睡着已经是很不礼貌了,居然还发恶梦惊吓到了人家,真是……该死戚少商的面孔刷的通红起来,再不敢看他一眼,抬起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惶恐不安,真不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光。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没关系。”
碟机里圣洁的男音正慢慢地飘起来,万劫不复,不可阻挡地,奔向殉难的高潮——
他静静垂下眼,略带迟疑地,轻轻地扣合了手指,圈成一个持握的姿势,似乎那里……曾残余过一把刀锋的凉意……
8、
“我,不打搅你了。真抱歉。”
戚少商窘迫地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没什么。”顾惜朝勾了勾嘴角,目光恢复了清冷淡定。起身从碟机里取出碟片,和手边的枪械专业资料书一起向戚少商递过去:“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
戚少商一怔,还是痛快地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改天请你吃饭。”
顾惜朝笑了一笑:“OK。”
苍白修长的手指,映在戚少商的眼里,燃起了两点灼人的星光,勾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朦胧影像。
“我们真的没有见过?”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唔?”顾惜朝露出个不解的表情。
“没什么。”戚少商扬了扬眉毛,呵呵一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份,总好像旧相识一样,好似以前曾经见过——或许是……”
他眸光一闪:“上辈子?”
“你很幽默。”顾惜朝浅浅地笑了一下。
戚少商心中猛烈的一动,突然有一种沉醉的感觉。
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笑得这么好看——他胡乱地想着,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胸口有电流袭闪而过的酥麻,和没有由来的微微痛楚:这个笑容……
“嗨?”
戚少商猛地惊醒过来,仓促地笑了下,向门口跨出一步:搞咩啊,今天自己这是抽的什么筋?!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他看着他,心里有种捉摸不定的情绪在左冲右突。
“我送你下楼。”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17:50。
夕阳正好。
像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戚少商眯起眼睛,仰头看着,方才的纷乱情绪已经被这一片温暖的金黄扫荡而空。
那个人站在他的身侧,令他有一种莫名安定和心静的快慰。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想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对着这样一抹夕阳,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
“的士来了。”顾惜朝轻轻说了一句,向身边这个垂首静默的男子伸出手:“再见。”
戚少商猛一甩头:痴线咩,自己是见惯人世险恶看尽人性丑恶的警察啵,点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天真念头?!
伸手握住了那只手,温润、柔软,却又骨节分明,似乎那手心里传递着千山万水恍如隔世的情长,让人握紧便再不愿分开。
也再不能分开……
顾惜朝咳嗽了一声:“的士在等——”
戚少商“啊”了一声,忙不迭地放开了自己的手,窘迫地退开两步:“Sorry,我走了。”
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迷惘神情,他匆匆地转身向路口小跑而去。

17:52。
顾惜朝看着他远去。
矫健的身影回过身来,远远地,他就看见那两个酒窝深深陷了下去。
这个笑,有点没心没肺的肆意。秋阳照得他的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他怔了一下,看着他烁着那个笑,微摆了一下手,一猫腰钻进TX里。那辆车启动了一下,又抽了一下,才慢腾腾从坡顶公路滑下去。
夕阳射在坡路的尽头,正是一天中最挣扎的一刻,一寸寸金黄,处处透着绝望。
戚——少——商。这个人,这个名字,这个笑脸……胸膛似乎有股小小的蓝色火焰在慢慢燃烧。
那火焰不是很狂热,但是很温暖,温暖得让他都有些瑟缩。
这不合常理。
他收回目光,夕阳下,影子是漂亮而扭曲的金黄,他定定地看着,太阳|穴里像有根刺,一下一下地惊跳。直到另一道影子蜒蜿地覆盖上来,交错着游离着,越发像条蛇。
背心上的汗水慢慢干了,衬衣有点硬的磨擦过肌肤,他突然觉得逼仄。
“你来干什么?”
“看你生活得怎么样啊小弟?”黄金麟笑嘻嘻地走近,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深遂的眼睛却透过他的肩膀,看向道路的尽头。
“那是谁?”
“不关你事。”
“在香港交到了朋友?”似笑非笑的,声音斜飞了几度。
顾惜朝突然笑了笑。
下午的阳光射到他身上,白色的衬衣跳跃着一圈圈晕黄的光芒,但那双眼睛是冷漠而漆黑的,“怎么,不可以吗?”
这样的眼睛……美得,真像鲜血的味道……把玩着手里一副样式普通的墨镜,黄金粼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

18:00。
“阿生,你手机在响——”
戚少商身子一震,这才从神思飘渺中惊觉,感激地朝后视镜里的士司机的面孔一笑,伸手向外套口袋里摸去。
小孟的声音急促地传了出来:
“头,是我。”
“咩事?”
“那个衣料纤维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戚少商拧紧眉头坐直了身子。
“硝烟测试的结果表明,无特别反应。”孟有威的声音很清晰。
“无硝烟反应?……”戚少商深思着喃喃自语:“不会吧……”
孟有威紧接着往下说:“还有,头,刚接到电话,有人申请做污点证人,要求司法保护,是跟细眼呼那个贩毒集团的case有关,上头要我们立刻派人过去接应。”
“我马上回来。”

夜渐深。
二十一点三十分。
葵涌港区码头。
“上车。”
戚少商握着方向盘,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个向警署寻求保护的叫鲜于仇的污点证人——那张黑黑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就是:恐惧。
选择葵涌港区货柜码头这地方等待接应,真亏他想得出来。还别说,这么多货仓,他不自己出来还真不容易找着他。估计真已是惊弓之鸟了,嘴唇哆嗦得就没停过。
“Sir,你,你们是不是,真,真能保证我的安,安全啊?”
连连贯的话都说不清楚了,看来吓得不清——戚少商发动了车子,示意孟有威将车窗摇好:“对香港警察没有信心的话,你也可以选择现在下车。”
“不不,但,但那些杀手真的好厉害的,他们——”
“回差馆录口供时再说吧。”戚少商打断了他的话,与此同时心里掠过一丝耸动的阴影——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枪:“小孟,其他兄弟都安排好了吧。”
“都在后面。”孟有威愣了一下:“头,有咩不妥?”
“没——”

21:30
他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拉长的枪管像垂颈的天鹅,线条优美而流畅,隐隐闪过暗哑的光泽。
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安静,和——黑暗。
他的手还是很稳,呼吸还是很平静,但心里有一种闷,像长久阴雨而霉变的气味,和着粘糊糊的空气,整个人象是被张巨大而潮湿的海绵层层包裹住一样。
几米外,一只拳大的蜘蛛快速地爬过墙面。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噗”声。那只动物突然不见了,墙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他在黑暗里微叹了口气。最近神经似乎变得很敏感,就连最细小的细节都可以触动自己的情绪。这样下去,会死得很快吧?
嘲讽地挑了一下唇角,拉开前置的红外瞄准器。
AK PSG…1,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的威力,枪托切断了一寸,枪管下加入Epoxy Bedding提高了向上的压力,300码之内,它能让子弹沿着一个精准而优美的轨道射入任何一个他想射击的目标。时间不会超过0。75秒。
甚至——更快。
眼角瞄了一下腕表,21:32。
黄金麟想必在天台也挑好了方位。
其实他更喜欢他手里那把Armalite AR…50,两年前他亲手改装过,用它在二十秒内打穿了一辆装甲车。
美丽的枪,就算是发射高膨胀杀伤弹和穿甲弹也安静得近乎完美。那借着后座力持续扣机的感觉,很像在奏一曲巴赫的乐章,沉闷的枪响让整个世界都艳丽起来——最后由眉宇间绽开一蓬血花作为迸裂音的完美终结——
手指轻轻滑过枪托,特制的金属清冷又灼人,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手指滑过某道冰凉的刀锋……
不由的,他又想到了那个梦——
大帐的厚毡、小刀的银光、遮住视线的风沙,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新的梦,新的片断,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杀了谁?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帐,他的心里,为什么那么惊悚地悲哀着?
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那张脸。他不会忘记那张笑得明亮脸孔在瞬间恐惧的扩张。
——那种深深的、深深的惊怖,带着刻骨的绝望?!
那一定也是,一个很恐怖的梦。

21:35
警车开头,白色丰田跟在后面,后面还吊着几辆车,正在驶出码头。
夜色很静,戚少商甚至抬头,看了一下月亮。
就在这个瞬间,一阵极为强烈的冲击忽然传了进来。一片白光陡然升起,连车子都被那剧烈的震动弹了起来,再重重落在地上。
他猛的睁大眼,前面警车炸开的光芒突然划破了夜空。
——油箱被击中了。
鲜于仇杀猪般惨叫起来:“是他们!”
“扑街——”戚少商狠恨地咒骂了一句,揣开车门,将死死抓住孟有威的鲜于仇扯了下来。
凌厉的子弹密集的扫射下来。
妈的,火力这么强大,不是SVD就是M24。
又一辆警车被击中,炸上半空。满场都是烟雾,警方的人被截成两段,零星的反击甚至没有目标。
太大意了。这边除了戚少商和孟有威,就是几个巡警,加一个吓得脚软的证人,等这辆车被打穿,他们就完全在阻击枪的射程内了。
“头,现在怎么办?”孟有威尽量克制着紧张,额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定点来。”戚少商眸子里闪着灼灼的光亮,直视着前方,“那边仓库肯定有通道,我们隐蔽一下,call救援。”

21:37。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仓库北面传来。
发动的讯号。
他们之间的联系仅止于此。然后,各自生死。
又一声巨响,间杂着纷乱的脚步和惨叫。
那个疯子似乎很喜欢这种爆破游戏似的序幕。毫无技术含量。
撇了一下唇,搭上板机,手指冰凉而干燥。
距离,方位,光源,风向,风偏,都很好。红外瞄准镜里的世界是一片诡异的绿。
上千坪的仓库,窗户极高,门口处只吊一盏暗淡的灯泡,正被那声巨响震得摇摇晃晃,照得两旁高大铁皮集装箱的影子,像一头头怪兽。
他心里装着一个梦,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9

21:42
一进仓库戚少商就觉得不对。
十余米外,安全通道的示意灯闪着诱惑的绿光,孟有威和跟进来的四个警员已挟着鲜与仇往那边退去。
他迅速扫了一眼,千多坪的仓库,灯光暗淡,空间很高,绳罗密布,东一堆西一堆的箱子高高地隔绝着视线。
突然觉得危险!
没顶的危险——
一种纯本能的警觉,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
他猛地握紧了枪。
“小孟,这里……”
话音未落,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擦过他的耳膜……
“噗”。
子弹经过消音器后激射的声音。
他身子一震,灯泡炸裂,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一点星蓝,无声的划破静谧的空气,鲜血如同雨花一般飞溅开来!
“趴下,别乱动!!”
一片漆黑里,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吼声。
来不及了——
火花撞击出纵横弹道,沉闷的空气里骤然张扬开了腥膻的甜。
一点烟,一点轻响,几声惨叫。

静寂。
在一片昏暗视线里,更加让人恐惧。
戚少商背贴在一排大木箱后,双手握枪,头皮发麻。
该死,竟然不止一个杀手!
外面的扫射声还在继续,高台之上的阻击手压抑和吸引了救援的警力。
这片黑暗里,还潜伏着着更可怕的枪手。
手有点汗湿,他紧握了一下,慢慢地,探身出去——瞬间空气中已传来撕裂声,几乎是本能地缩头一滚,子弹擦着他耳际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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