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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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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末,墨瞳依旧来到小教室里做模型。在分分秒秒精雕细琢中,许多过往慢慢淡去,却在抬头的瞬间涌上眼前心头。
忽听有人欢喜的叫着,“汤教授请吃水果啦。”
手中的刀一下刺破了手指。
做模型难免有些小伤,汤启晨早在柜里准备了小医药箱。一眼看见墨瞳将手指放入口中吸吮,放下水果,拿来创口贴,坐在台阶上,细细给他的裹好伤指,又放一个苹果在他手中。
“给你说个故事,安墨瞳。”
墨瞳看向他。
这个孩子眼中深重的郁色,总使汤启晨担心。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最后的苹果。有一个人,在沙漠里迷了路,翻遍所有的行礼,只剩一只小小青苹果。他紧紧握着这个苹果,在一片茫茫中寻找出路。一夜过去,他没有走出去。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手中的小苹果,对自己说,我还有一个苹果呢,我还有一个苹果呢。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三天以后,他终于走出沙漠,眼前是一片碧水绿洲。”他拍拍墨瞳的肩,“心里有希望的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很快是暑假。
俱乐部的同学们约好一起去汤教授在八卦洲的家玩儿一天,一定叫墨瞳也去。
墨瞳想想,在手机上输入一条短信,半天按下发送的键。
“我与同学去教授的家,一天即回。”
37
汤启晨的家在八卦洲,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姐姐也已出嫁,家中只有母亲一人。他多次想接母亲同住,母亲却说还放不下家里的蔬菜大棚,虽说雇着人在看着,却还是自己盯着点放心,还要时时帮姐姐看孩子。难得看见家里来了许多的人,而且都是些年青的孩子,母亲十分高兴。虽是一个村妇,汤妈妈身上却难得的有一种知书达理的气度,热情又不琐碎。她尤其喜欢墨瞳,这个孩子,生得单薄,又不多言多语,总是在人堆里淡淡地笑着,格外的引起人爱护的心。
桌上齐齐整整一桌的菜,居然都是江浙口味,而且都是刚从地里摘来,分外鲜嫩。最后居然还有一大碗糯米小汤圆做甜点。
年青人吃完晚饭,兴奋得不想睡,在厅里摆开桌子,打起八十分。两个男孩子跟汤妈妈家的大黄狗玩得正欢。还有两个正商量着要夜游乡村。独独不见墨瞳的人影儿。
汤启晨一路找出去,在水田边找到了他。
这两亩水田,是汤妈妈用来种芦蒿的。这是一种水生的蔬菜,是N城人饭桌上最爱的一味,一种特殊的混和着水气的清香。
汤启晨在墨瞳身边坐下。
“小心别把脚踩到水里,有蚂蟥。”
墨瞳小声喊,“汤老师。”
汤启晨说,“我叫你墨瞳好不好?墨瞳,为什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
“墨瞳,你是不是因为感情上的事?你。。。是不是有一段禁忌的恋情?”
墨瞳刷地抬起眼,眼里的不安与惊恐即便在黑暗中也历历可见。
汤启晨拍拍他的肩,“不要怕墨瞳,并没有人告诉我什么,只是,人家说,我们这样的人往往很容易发现同类。”
墨瞳惊声低叫,“老师?!”
“是的。墨瞳。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发现自己的性向时,才十六岁。那时候,怕啊,仿佛末日来临。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生存的必要。后来看了一些书,才慢慢平静下来。接着,我爱上了一个人。”
墨瞳凝神看着汤启晨,脉脉清香中,听他娓娓讲述多年前一个少年的爱与痛,隔了几许光阴,却是同样的忐忑与凄楚。
“他是我的同学,同级不同班的。人很文静,还有些胆小。我们常常约了一起做功课,一起出游,一起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闲书,一起做模型,我们约好了一起考D大,可是,刚上高三那一年,我们。。。被发现了。他是知识分子家庭,对这样的事非常在意,几乎是第二天他便转了学。我还记得前一天,他临走前看我的那一眼,那种彻骨的绝望,许多年来,一直在我眼前。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走了,剩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学校里所有鄙视与嘲笑的目光,那一段黑暗的日子,差点让我崩溃。多亏,我有一位好母亲。我的母亲原本是苏州人,插队到了苏北,与父亲相识结婚,又一同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教书,她本是有机会回城的,但因为父亲是当地人,她留了下来。母亲知道这件事以后,对我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过不久,她辞掉了在学校的职位,她怕老家的亲戚知道这事会看不起我,带着我转学到了这里,那时,我的父亲已经病逝,她独自带着我和姐姐在这里定居,贷款搞了大棚种菜,一直供我念完研究生。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在原先那所中学的最后一天。母亲陪着我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我们学校的走廊有高高的拱形天花板,深长幽暗,母亲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我知道,在每一间教室的门后面,都有无数轻蔑的如见妖孽的眼光,但是,母亲的手却温暖坚定。她说,无论怎样,我都是她的儿子,这种时候,孩子除了母亲,还有谁可以依靠。所以墨瞳,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世是最幸运的人。”
墨瞳悠悠地说,“我只愿来生可以托生到汤妈妈家做孩子。”
汤启晨轻轻地拍拍墨瞳的肩。
“那。。。您的。。。爱人呢?他后来怎样了?”
“他。。。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他在转学的一个星期后,便。。。跳楼自杀了。之前,他还。。。割了腕。那么一个温和胆小的人,却抱着那样绝决的必死的心。墨瞳,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生命本无辜,任何个体的存在,都值得珍惜与尊重。”
汤启晨站起身,“别呆太久,这里水气重。”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墨瞳,其实,我并非完全靠本能知道你我是同类人。醉酒的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叫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一晚,墨瞳在水边还是坐了许久。
那以后,墨瞳仿佛开朗了一些,整个暑假常常在俱乐部活动,还请汤启晨找来了下一学期的旧课本,开始预习大三的课程。他的心里有一个朦胧的想法渐渐成形,他想,可以早一些毕业,也许,可以早一些平等地与那人站在一起。
然而一切,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
开学的第一天,墨瞳便听说,汤启晨教授辞职了。
那一天,下了这个夏季最大的一场雨。
那一天,他报完名,回到系里,看见系公告板那儿围了许多人,挤得水泄不通。当他走过来时,所有人的目光破空而来,投在他的脸上,张张脸孔上,表情各异。
墨瞳慢慢地走过去,人群里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到公告版前,那里,贴着一张小字报。
“我系三年级学生安XX,原来系本市某巨富所包养的男妓,不知系领导与学校会对此有何种态度?
另:据悉,此人与本系一副教授辞职一事亦有联系。”
白纸黑字,画一张惊骇的脸,一个朱色感叹号,血也似的红。
墨瞳慢慢后退,步步艰难。
转头处,瞥见谈力满是得色的脸。
走出人群,走出大厅,走进雨里。
漫天雨雾中,长长的林荫道,墨瞳一个人走过,哪里有一双温暖的扶持的手?
一直走出校门,他开始发足狂奔。
跑回公寓,他死死关上门,拉起所有的窗帘,湿碌碌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
于阿姨发现墨瞳的不对劲,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睡在床上,人烧得滚烫,却还清醒,大睁着眼,问他什么也不答应。
于阿姨打电话找来了周释怀。
数月不见的周释怀出现在墨瞳的床前时,他的目光开始缓缓转动,落在周释怀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花榭一般的惆怅,吐一口长气,“好了。我的最后的苹果也没了。”
38
周释怀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护士把吊针戳进那孩子的手背时颇费了一番功夫,细瘦的手背,很难找到血管。周释怀看着护士把针戳进去,又拔出来,如此三四次,每次都带出一点点血珠,象一颗颗小小的珊瑚珠,落在细白的手上。墨瞳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空落落的眼睛着某一处。
医生小声的说,“拖的时间太久了,恐怕要转成肺炎,先吊上水看看今晚怎样。
周释怀在床边坐下来,三个多月了,他把这个孩子弃置在一边,却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男孩子一夜间瘦得塌下去的脸,还有那一双深黑如夜的眼睛,那里面却没有光亮。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墨瞳居然还是大睁着眼,药物似乎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只是他的嘴角渐渐带上了一个恍惚的甚至有些狡颉的微笑。
周释怀省过来,呼地掀开墨瞳身上的薄毯。
床铺上一大片濡湿,针头早已被他拔下,手背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周释怀用厚的大毛巾垫好弄湿的那块床单,从外间叫来了医生,让护士重新给他打上吊针。
墨瞳开始挣扎,虽是无力,却让年青的小护士无法下手,擎着针无措地站在一旁。
周释怀用力扣住墨瞳的手腕,示意护士下针。之后又叫护士用绷带把墨瞳的两只手腕松松地绑在床沿。
墨瞳终于停止了挣动,疲惫地躺着,笑一下,过一会儿,又笑一下。
周释怀示意医生护士出去。重又在床边坐下。
过半晌,墨瞳突然转过脸来,望向周释怀。目色迷离。
墨瞳说,人家说发烧的时候那个地方特别地火热,你不想试一试吗?
周释怀微微一愣,随即平静地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能受得了?
墨瞳绽开一个妖媚的笑,声音低沉宛转,“恩客如果都象您这样,那做妓的有福了。”
周释怀用手缓缓地抚着他的额角眉梢。
“安墨瞳,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千万不要。”
一如既往的平静声调,但还是泻露了一点点的情绪。
这一点点就够了。墨瞳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那双眼睛惊心动魄的美丽。
终于,眼中的光亮暗下去,药性发挥了作用,他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他的病还是转成了肺炎。
墨瞳觉得自己在沙漠里跋涉,空空的双手,茫茫的前方,他趴在沙里,想着,就这样吧,不用再起来了,没有路的,哪里都没有路。
人往更深的昏沉中坠去。
只觉一双温热的手在额上轻扶。熟悉而温柔的触感,却让他害怕到轻颤,想拼命甩头甩掉那只手,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想抬手,手也动不了分毫。
更有那一种混合着茶叶清香的淡淡香气始终萦绕在周围,如丝如缕,罩着他,无处躲无处藏。
墨瞳开始低低地哭,却没有眼泪,象一只小小的困兽。
第三天,墨瞳终于有了知觉。
昏沉之中,只觉眼皮上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扶过来又扶过去。
墨瞳用力睁开眼。
那只手指的主人说,“认清楚我是谁哦,不能叫错名字。”
墨瞳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气息奄奄地说,“不会。长这么大,并没有能。。。让我在病得七死八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义的人。”
陈昊天说,“那周释怀呢?”
墨瞳虚弱地笑笑,“他是我的。。。主顾。有一段。。。我以为。。。他不是主顾,其实。。。他的确是主顾。”
陈昊天叹一口气,“正病着哪,别说绕口令了。闭上眼睛多休息。”
墨瞳依言闭上了眼,“谢谢你,陈先生。”
陈昊天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太想看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了,“不要见外,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可以叫我陈大哥,或是叫昊天哥也行。”
墨瞳闭着眼笑了笑,“谢谢,你是好人陈先生。可是,我不习惯用家人般的称呼。”
他抬抬手,发现手腕上的绷带已经松开,想翻个身,使不上劲。
陈昊天帮他翻过身来,让他趴在床上。
墨瞳发现身上的睡衣与身下的床单都已换了干净的。
他的脸侧在枕头上。苍白的颜色,小而精巧的下巴,一双最为吸引的妙目紧闭着。
玻璃娃娃般的脆弱。
可是并不曾有人拿他当玻璃娃娃去珍惜。
或是随意地弃置一边,或是任意地摔摔打打。
但他固执地不碎。
带着斑斑的伤痕,却依然晶莹。
晶莹而冷。
只是,到哪里去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把他揣在怀里捂捂暖?
39
两个星期以后,墨瞳的肺炎终于好了。
只是,他不能吃下任何东西。
常常是刚刚吃完饭,便全部吐出。三天之后,竟然连喝一口水都尽数吐出。
于阿姨害怕了,告诉了周释怀。
晚上,周释怀叫于阿姨做了香米粥,亲手盛出一碗来,放到墨瞳眼前。
墨瞳看着热腾腾的粥半晌,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不到半分钟,他腾地站起来,冲走卫生间又大吐起来。
周释怀跟过来,拧了热手巾替他擦干净,拉着他重新在饭桌前坐下,对于阿姨说,“再盛一碗来。”
墨瞳坐着都摇晃,眼前是一片迷蒙的白雾,好半天视线才落到桌上的小碗上。他慢慢地拿起勺子,重新吃起来,一口一口,十分的艰难。
于阿姨看不过,说,“不吃就不吃罢,瞳瞳,阿姨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椰汁西米露好不好?”
周释怀沉声说,“于阿姨,那只是甜品,当不得粮食的。墨瞳,吃下去。”
墨瞳笑笑,果真全数吃下。
推开碗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向卫生间,又是一翻搜肝抖肠的呕吐。
周释怀也冲过去,男孩子满额是细密的汗,人已顺着洗脸台往下滑去。
周释怀拦腰抱起他,再次回到饭桌前,自己坐下,让墨瞳靠在怀里,说,“于阿姨,麻烦你再去盛一碗来。”
他拿起小勺,一点一点把粥喂到墨瞳嘴里。墨瞳顺从地吃下去。
未等他有任何的反应,周释怀从身后圈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墨瞳,我有一个朋友,开了家心理治疗中心,有治神精性厌食症的专科,你要是再敢吐出来,我就送你去。”
墨瞳疲弱地笑。
周释怀他转了个身,用力捏住他的肩,脸上是一片从未见过的狰狞。
“你听着,如果你再敢吐,我说到做到!”
墨瞳只觉得肩胛骨几乎在他的掌下寸寸断裂,他一叠声低低地央求,“周释怀周释怀周释怀,求你求你求你。。。。”
周释怀放松了手,顺势把他揽在怀里,那一付支离的瘦骨,让他心头忽如有火钳撩过。他抚着男孩子渐长的头发,“好了好了,从今天起,好好吃饭。在我还没有放手之前,给我好好的!”
那天以后,墨瞳真的停止了呕吐的症状。
但他,不再去上学。
他开始每日嗜睡,从早到晚睡不醒,除了吃饭与上卫生间,就只是睡。仿佛打定主意要把多年匮缺的觉都找补回来。
人也更加安静。
落花有恨,坠地无声般的静。
陈昊天到公寓里不过下午五点多,屋里却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一片昏暗。
墨瞳正睡在床上。
陈昊天刷地一声拉开卧室的窗帘,推开窗子。
薄毯下的男孩子轻轻蠕动了一下。
陈昊天掀开毯子,露出他缩成虾米状的身子。
墨瞳呻吟似地说,“劳驾,拉上帘子,我怕亮。”
陈昊天在床边坐下看着墨瞳。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墨瞳用胳膊挡住眼睛,“不想上了。”
“这是什么话?”
墨瞳的嘴角浮上一个微笑,懒懒地说,“你说,我就这样跟着他,做两年米虫,他那么有钱不会介意吧?等他厌了烦了,不要我的时候,我求他赏我一个饭碗,他也不会介意的吧?”
陈昊天拉下他挡在眼上的胳膊,“来,看着我墨瞳,你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墨瞳笑,“是啊。”
陈昊天看着他脸上的笑,只觉无限苦涩。“墨瞳?”
“其实,早就该有心理准备的,总会有这么一天。没有必要又要出来卖,又要立牌坊。请你转告周先生,以后我会乖乖的,再不会闹别扭了。总要有些职业道德。”
陈昊天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墨瞳,你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墨瞳叹一声,“因为事实如此!”
陈昊天拿出一样东西对他说,“墨瞳,看看这是什么?”
是一本极其精致的证书,墨绿色烫金,上面印着英文。
陈昊天说,“你还记得上学期你为威尼斯‘建筑艺术推动大奖赛’所作的设计吗?你获奖了,是银奖,最终获奖的不过区区十人。墨瞳,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建筑师,你还有长长的未来与光明的前途。”
墨瞳抬起长密的睫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证书。
听不见呜咽声,甚至连表情也无,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40
“没用的,没有用的,即便我将来有风光无限的那一天,依然会有人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陈先生,我凭什么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陈昊天看着他面上泪痕与额上汗水,扯两张纸巾递给他。
“墨瞳,我以为,一个人的成就,无非是贡献社会与福泽亲人,其他的,大可不必去顾虑。”
墨瞳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崇高的想法,想创出什么成就。我只不过想做一名好的设计师,设计建造舒适周到的民居给与我一样的普通人住。”
“那么你为什么还呆在家里不肯上学?我不认为坐在家里空想想,天下寒士就都会有房子住了。墨瞳,以往多少年,那么难都过来了,今天就过不去吗?不过一阵流言,学校也并没有除你的名,为什么就此放弃?”
“流言?陈先生认为只是流言而不是事实吗?”
“是,只是流言。”陈昊天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从来都认为,你与周释怀之间,是感情的纠革,而并非肉体交易。也许你们俩都没有意识到。”他微笑,“有时候,表象的东西并不可靠,可偏偏是身在其中最难查觉。”
墨瞳低下头去,“那些东西,我不再去想啦。”
“但是学还是要上的。听我的话,墨瞳,明天去上学。”
陈昊天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又转过身来,“有人让我告诉你,苹果并非一定要拿在手里,藏在心里深处的苹果有同样的力量。”
走出卧室,陈昊天对于阿姨说,“那参汤,不要再给墨瞳喝了,看那个孩子那么虚,那样地流汗法儿,什么补品吃下去也存不住,不如调好胃口让他多吃饭的好。”
于阿姨笑着说,“我也是这么说呢。可是周先生坚持。。。。”
陈昊天也笑起来,“不必理会那个人,他糊涂得很!”
陈昊天回到公司,周释怀还没有走,正与两个高层谈着什么。
陈昊天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耐心地等着,过了有半个小时,两位高层才离去。
周释怀也不抬眼看他,只笑着说,“你去说过了?那个小孩子表面乖其实倔得狠,还不累?不走吗?”
陈昊天说,“特地来汇报一下,免你担心。明天他应该会去上学了。”
周释怀抬起头,慢慢地拿了笔在手指上捻,“昊天,你说话颇耐人寻味,我担心什么?”
“具体担心什么我也的确不清楚,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昊天你越来越有意思。”
“不如你,还是你有意思的多。”
“你倒底想说什么,我们还是不要打哑迷的好。两人的岁数加在一起已经好做爷爷的人了,如此对话,让人忍不住想起年少青葱时代。”
陈昊天收起面上的笑,说,“那我就直说。释怀,算了吧。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样的错也算不到他头上。他只是个孩子,他也。。。并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周释怀半天不语,冷笑之后说,“难怪以前大学里的那些女生都推崇你,原来你真的有如此侠骨柔肠。”
陈昊天面上现出薄怒,“周释怀,聪明人对别人撒谎,不对自己撒谎。你带他去看Keegen的订婚仪式,通过关系赶走汤氏教授,表现的如同一个吃味的情人,你终断与谈氏的合作,让我把证书拿给他,告诉他什么苹果不苹果的话,又表现得象一个深情的爱人。周释怀,我看你真正象一个被自己吐出的丝缠住的大蜘蛛。”
“陈昊天,你的用词十分幼稚!”
“过奖!不如你的行为幼稚!”
“你不是我,你没有我的经历,永远不会体会我的心境,但你曾亲眼见我的苦痛昊天。”
“那么,”陈昊天的声音低下去,“不要让悲剧在本不该当担的人身上重演好吗?”
陈昊天站起身来,“释怀,我知你本质,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跟你做好朋友。你好好想清楚好吗?”
陈昊天走后,周释怀一人坐了许久。
他从桌子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样东西,细细地在手上磨索。
那是一个宽口的陶杯,手工做,杯身是一张人脸。
耳中有清亮的声音在说,“要是你笑话,我就给扔到窗外去。”
周释怀关了灯,在黑暗里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慢慢地摇过来摇过去。
41
陈昊天开车送墨瞳去上学。
离学校还隔着一条街,陈昊天把车停了下来。对墨瞳说:
“墨瞳,我送到这儿了,你去吧。”
墨瞳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打开车门走出去。
从校门到系大厅这段路,墨瞳看着自己的脚尖,手紧紧地捏着书本,骨节挣得青白。
走进系大厅里,瞥见公告栏里一张红喜报,上面大大的安墨瞳三个字跳进眼中。
那是宣布墨瞳获奖的喜报。
墨瞳走进教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大家在教授进来前各做各的事,少有人注意他。
一切,居然平静如常。
一个月前的一切,宛如被一只大手轻轻地抹去,踪影皆无。
只有另一个角落里投过来一道恨恨的目光。
那是谈力。
后来墨瞳听说,系里已找出散布谣言的人,并给予了处罚。
墨瞳突然明白,那个人,既可翻云,便可覆雨。
只是,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深处,静如深潭,依然有小小的波动,一点点的荡漾开来。
周释怀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的间隙,把笔放在指尖捻动,看着窗玻璃上映出的天空,浅蓝的,清辙透亮的天空。
Shelly走了进来,低低地对他说了什么。
周释怀脸上有一点点的讶异,说,“请她进来吧。”
进来的是宋楚桥。
周释怀看着她,一时竟有疑幻疑真的感觉。
她波浪长发齐齐地扎成一只马尾,穿着极简单的毛衣外套,下面居然是一条牛仔裤与轻便的平底鞋,素面朝天,仿佛晒黑了不少,却显得格外年青,如一个大学女生。
还是宋楚桥先开口,“释怀。你好吗?”
周释怀慢慢点头,“很好。你什么时候到的?”
宋楚桥放下手中的包,在周释怀对面坐下来,微笑着柔声说,“昨晚刚到,释怀,这次,我是来与你办手续的。”
说着,她从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在周释怀面前。
“协议书是早就拟好的,我做了一些改动,你可以细看看。”
周释怀把手盖在文件上,“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来。这样突然。”
“也不算突然了,拖了很久了。你其实早已不需要我的家族做依靠了。只是,很久以来,我的心结无法打开,对不起释怀。”
周释怀站起,泡一杯茶递过来,“说这话的应该是我,楚桥。对不起。这些年,给了你很多的委屈,只是有些事,谁都无法改变。这里没有你喜欢的玫瑰香片,不过这也是极好的茶,我一个朋友送的,你尝一尝。”
“谢谢。你还是这样周到。请看一看文件,因为我还赶时间。”
周释怀低头翻看,却很快诧异地抬起头来。
“怎么?楚桥?我说过,我会在钱的方面给予你很好的补偿。”
宋楚桥说,“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漂亮释怀,只是,我不需要了。如果无其他异议,请签字好吗?我已经签过了。我赶着要走,是下午的飞机。”
周释怀拿起笔在文件上签字,然后递过去。
宋楚桥说,“谢谢,我会把它交给我们的律师。”
“这次,准备去哪儿?”
“去甘肃。”
周释怀不能置信地看她,“为什么是甘肃?”
宋楚桥浅棕色的面颊上突然飞起一抹红晕,少女一般地动人。
“那里,有人在等我。他,是研究和保护敦煌壁画的学者,你知道,我也是美术专业,以后,我会和他一起工作。”
“甘肃啊,”周释怀叹息一般地说,“那里没有香奈儿,没有日光浴,没有燕窝,甚至可能连抽水马桶都没有,我不认为你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楚桥。”
“你啊你啊,你什么时候了解过我?释怀,我想你可能连自己都不了解。”宋楚桥轻笑。“你说得也没错,我已在那儿呆了两个多月,这许多年来,我是第一次自己洗头发。但是,我很快乐,那里有我的爱,我的希望。”
“爱?”周释怀的表情里有一丝难得一见的迷惘,“你们都相信爱。”
“我一直都信,这一辈子都会信。我想,你也曾经相信过。是什么让你不再信,我从来都不知道,今后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了,但是,释怀,看看你的名字是多么地好,释—怀,有任何的事情,只要放开胸怀,都可以云淡风清。自己的心结,无人能解,只有自己才能解放自己。”
周释怀看着宋楚桥神彩飞扬的脸,多年以来,他们是第一次这样如朋友一般交谈。
宋楚桥背起包,走过去与周释怀轻轻拥抱,“再见了释怀,我曾怨过你,却从没恨过你。愿你最终也能找到你的幸福。“
周释怀目送着宋楚桥的,看着那个穿着蓝色毛衣的背影,回想起那总是有着淡淡精致妆容的雪白面孔,曾经一个下午细细地描着丹蔻,眉羽间无限的寂蓼与惆怅。他发现自己的确从未了解过她。那么,他自问,是否该好好地了解一下自己的心?
周释怀回到公寓的时候,墨瞳还在书房里。听见响动,推门出来。与周释怀打个照面,两人静静地对看了几秒。
墨瞳说,“周先生,回来了。”
“你,还没睡么?”
“嗯。”
“墨瞳?”
“什么,周先生?”
“你。。。可不可以再做一些小蛋糕?”
“好的周先生。我看看有没有足够的材料。”
很快,室内飘起了一股甜香。
周释怀也已泡好了茶,递一杯过去给墨瞳。墨瞳接了,轻声道谢。
两人默默地对坐,偶尔,目光碰上时,墨瞳会微微笑一下,那笑容很平静,却,很陌生。那笑容浮在那张周释怀熟悉之极的脸上,却使得那个孩子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得的人。
只是那一双眼睛,还有往日的东西,在一片墨黑之下隐隐地透出来。
吃完之后,墨瞳站起身要收拾杯盘,周释怀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慢慢地把他带入怀中抱住。
42
周释怀从墨瞳的耳际一路细细碎碎地吻过去。
以往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脸上会飞起一片红晕,象画里渲染的一片桃花,半是羞涩半是期待的神情非常动人。
如今却是低垂了眉眼,顺从地依着他的肩。
周释怀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养过的一只白鸽,有着一双轻盈美丽的翅膀,小小的眼睛,乌溜溜地会说话似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它染上了病,常常弯着脖子,将头藏在搭拉着的翅膀下。不久,灵动的小生命如秋叶凋落。
周释怀突然感到一线恐惧沿着心脉上升,手下不禁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身体。直到他省悟过来,才猛地松开。
他知道自己的手劲,怀里的男孩子几乎窒息却没有分毫的挣扎。
那天晚上,是他们隔了数月之后第一次做爱。
当男孩子的衣服退尽的时候,周释怀有片刻的失神。
他真的很瘦,那么瘦那么瘦,肋骨根根突起,仿佛要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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