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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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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拉上所有的窗帘,一头摔到客房的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晚上,快十一点时,周释怀来了。
这是一个多月来,墨瞳第一次看见他。
13
周释怀走进门来,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回头对着墨瞳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嗨。
墨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周释怀走上前来,自然地搂住墨瞳的肩。
“这些日子,你的功课怎样?”
墨瞳顿了顿,终于答,很好。
周释怀笑了笑,啊,是啊,我知道你的功课一向棒,接着出人意料地补充道:“这点,象我!”
墨瞳微微诧异地抬起眼看了看他。
周释怀看着他墨黑晶莹的眼睛,笑得更加温和。
这个人,即使微笑的时候,也有藏不住的威严。
墨瞳心想。
周释怀问,“有吃的吗?”
墨瞳又是一愣,说,“今天炖了汤,可是没喝完,我怕放坏了,就让于阿姨带回家了。只剩一点白米饭。”
周释怀说,啊,呵呵。
墨瞳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你等等。
说着,走进厨房,切东西,开火,一会儿就有香味飘过来。
周释怀看着墨瞳端过来的饭,松蓬蓬的米粒,嫩黄的沙蛋,翠绿的葱花,还有粉红的火腿。
周释怀说,啊,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墨瞳没有吱声。
这时候,周释怀看到了他左手中指上缠着的纱布;纱布下,还有殷红的血迹透出来。
周释怀伸手握住那只手,问,怎么弄的?
男人的手极为宽大,骨节却并不粗。
墨瞳淡淡地说,削铅笑时划破的。
周释怀看着男孩儿的手,纤长白暂,却不细滑,手心粗糙,还有一层薄茧。
墨瞳想把手抽回来,挣了挣竟丝毫不能。
男人的手劲儿出奇地大。
周释怀放软了声音说,“你这个奇怪的孩子,竟会替她隐瞒。”
墨瞳又是一怔,马上又释然。
是啊,有什么能瞒得了他?
墨瞳说,“她自然有她的立场与理由,我难道要象女人那样去与她争吵对嘴?我做不出来。”
周释怀牵着他的手,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出医药箱,一边把那乱糟糟的纱布慢慢解开。
他说,伤口挺深,要先消毒才行。
说着取双氧水,小心地洗去伤口上的血污。
墨瞳细白的牙咬着下嘴唇。
周释怀说,“有点痛,可是我们有灵药。”
他拿出一只金霉素眼药膏,小小的一支,挤出了棉线那么细的一条条油亮的膏体,仔细地涂在伤口上。
“这个治外伤很灵的。小时候,我们弄伤了手脚,妈总是用这个给涂上,那时候,没有钱,小毛小病从不敢上医院。”
说着,抬眼看看墨瞳,又捡出干净的纱布,认真地缠上手指。
他的动作十分有条理,不急不缓。
他笑道,“放心,我的这个手艺也是不错的。在国外,这是每个孩子都必修的课目。我们国内,却对这种自护自保的教育比较忽视。”
墨瞳不说话。
他果然缠得很好。
缠好了,他并没有放开墨瞳的手,却看着他。
他的身上依然是混着茶叶清香与烟草的味道。
他双目炯炯,眼神沉稳。
他开口,“其实,你没有必要忍她。人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中,也没有必要过于压抑自己。”
他突然有些戏谑地眨眨眼,“你甚至可以直接了当地表现你对我的不满。因为,我用近乎卑劣的手段,迫你留在我身边。”
墨瞳刷地抽回手,这回做到了。
他转过头,说,“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是女人,用不到怨天由人这招。”
周释怀说,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墨瞳转过头来直视着他,“你希望我问,我姑且一问,为什么?”
周释怀又笑,这笑着染着点点的沧桑。
“也许是因为你象我,象年青时的我。当然我现在依然算是年青,至少,还有大截青春的尾巴。可是,象你那样的青春,你一定没有注意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走在阳光里,象是能被阳光穿透,整个人仿佛透明的,这样的青春,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抓在手里。”
墨瞳奇怪,怎么自己与这个男人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
他心里一声冷哼。
却不动声气地说,“饭凉了,我给你热一热。”
14
周释怀很快地吃完了饭。
出乎墨瞳的意料,他居然自己洗了碗筷,一边赞墨瞳的炒饭实在很地道,又说,“记得,你的手,不要浸在水里,明天我带大块儿一点的创可贴来,你自己也可以换药了。”
墨瞳说,“手指没什么,只可惜了那套高陶的茶具。”
周释怀扬了扬眉,似在说咦,你居然知道高陶。
高陶是高淳出产的一种陶器,完全给国外来样加工,国内市场根本见不到,色彩明艳,形状抽象,极具装饰性。这一套茶具,是周释怀向高陶定做的一整套陶器用品中的一件。
墨瞳轻笑,“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周释怀另一边的眉毛也挑了起来,脸上是加深了的笑容。
墨瞳不以为然地转头。
周释怀说,不早了,休息吧。
一句话,把墨瞳定在了原地。
有莫名的恐惧蛇似地在心里丝丝地吞吐着信子。
周释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很吃惊。
“我睡客房吧,你去睡主卧,主卧比较舒服。”
墨瞳“不”字冲口而出,然后似意识到了什么,”我是说,你的块儿比较大,你去睡主卧的大床吧。”
周释怀又象刚才那样眨眨眼,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我们扔硬币决定吧。国徽与字,你要哪面,谁朝上谁睡主卧。”
墨瞳看着他,不答。
“怎么?不敢试试运气?”
墨瞳说,“怎么会不敢?我只是有点奇怪,你实在不象那种裤袋里会装零钱的人。”
周释怀又笑。
其实,他笑得很多,从墨瞳见到他开始。
他的笑,千变万化,仿佛是一种语言,只有他能运用自如的语言。
墨瞳慢慢地说,“我要字。”
周释怀把硬币轻轻往上一弹。
硬币在空中划了一道银线,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移开盖住手背的右手,把硬币托着送到墨瞳眼前。
是字。
墨瞳忽然在心里有些鄙薄自己。
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甚至是轻松地与此人对话。
就当是收了人家的钱,尽义务让人家觉得有点娱乐好了。
他干巴巴地说“我去客房拿点儿东西。”
周释怀跟进来。
当墨瞳拿起床头放着的镜框时,他伸手接了过去,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你父亲?”
“是。”
“你们,长得很象。”
“是。”
“他现在在哪儿?”
“。。。。。。”
“嗯?”
“我们。。。失散了许多年了。”
“是,我记得你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把手放在墨瞳的肩头,手心火热地隔着衣服熨着墨瞳的皮肤。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他。”
墨瞳接过镜框,逃也似地出了客厅。
回到主卧,心还砰砰地乱跳。
他居然说,要帮自己找到父亲吗?
15
那以后,周释怀居然在这里住下了。
他每天晚上回来,虽然有时候挺晚。
偶尔回来得早,他会和墨瞳及于阿姨一起吃晚饭。饭桌上三人也有交谈,气氛虽不热烈,倒也融融。
他甚至会在周末的时候把工作带回来做。偶尔,会有下属的高级管理人员来请示工作,他关不避讳,也不刻意解释,那些人也绝不会问什么,都是些极为有涵养,成府极深的人物。
墨瞳有一次甚至看到了周家的二儿子周释明。
他拿着文件来的。
墨瞳给开的门。
他并没有对墨瞳有丁点儿的怒目相向,反倒有些惶恐的样子。
他走进书房不久,就听见周释怀颇为严厉的声音传出来。
“释明,这份计划书我还是很不满意,你看你是怎么做的?你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要每天神思恍惚好不好?再去重新做过,明天早上交到公司,用心一点!”
周释明慌里慌张地出来,哗的一下,手里的文件散了一地。
墨瞳走进去帮他捡起来,递还给他。
他也是高大的个头,却微胖而且显得有些臃肿,不够利索。与周释怀周释雅不同,他的五官有些模糊,挤在团团的圆脸上,额角有急出来的一层薄汗。
他甚至对墨瞳点点头说谢谢,匆匆地走了。
墨瞳是知道他的,他也不过三十二岁,却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周广福一直想抱孙子,可是周释怀不愿要孩子,周释雅的孩子,按周广福的话说,不过是外姓旁人,所以,他负责生完了又生,还好第三胎得了儿子。
墨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愣。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有一天,周释怀回来得比较晚,很轻地开门进门,却发现墨瞳并没有睡。
那个男孩儿,站在落地窗前,对着黑沉沉的暗夜,在唱一支歌:
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
你是我一生都解不开的疑问
你是我怀里永远不懂事的孩子
你是我身边永远不变心的爱人
你是我迷路时远处的那盏灯
你是我孤单时枕边的一个吻
你是我爱你时改变不了的天真
你是我怨你时刻在心头上的皱纹
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
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
你是我远离你时
永远的回程票
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
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
你是我远离你时
永远的回程票
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周释怀站在客厅里,默默地听着。
男孩的声音很低,歌声也有些断续,但是,咬字却十分清晰。
他的身影映着窗外的一片夜色之中,格外的单薄。
他站在窗边,好一会儿,突然把手伸展开,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象是要拥抱外面的世界。
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看见了周释怀。
微微地有些羞却,却在瞬间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周释怀微笑,“这是什么歌?很耳熟。”
“我爱我家的片尾曲。”
“哦,你经常看的那个情景剧?”
“是。”
“啊,不如一起看吧。反正明天周六,不用早起。”
墨瞳有一点惊讶,这个人,总是让他意外。
“嗯。”
16
周释怀吸吸鼻子,“是什么,这么香?”
墨瞳说,是我做的蜂蜜小蛋糕。今天我跟于阿姨研究烤箱的用法来着。
“哦?我可不可以尝尝?简直太香了。”
墨瞳心想,怎么会不可以?这里的一草一纸不都是你的吗,老爷?
但是周释怀的态度依然让他有些微的宽慰。
墨瞳用水晶的盘子端来一盘黄灿灿的小蛋糕,每个只有寸许来大,却有一股浓郁的甜香传来。
周释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立刻说,“啊,又松又软,甜香却又不腻。墨瞳,你这手是打哪儿学的?你总是让我有诸多惊喜。”
墨瞳淡淡地说:“初中的时候,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家。他单位效益不好,礼拜天会上街摆摊卖这种蛋糕,我也会去帮忙。”
周释怀凝神望着墨瞳,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苦了你了墨瞳。”
墨瞳蹲下去在电视柜里把碟拿出来。
“你不是想看碟吗?”
两人坐在沙发里,一人占据了一角,一起看起电视来。
周释怀以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不时地发出低沉的笑声。
墨瞳缩在沙发的另一角,把一个大大的抱枕抱在胸前,半个脸埋在里面,遮住了所有的表情,一点声音也无。
两人一直看到快一点,周释怀说,已经这么晚了?睡吧,小孩子应该多睡,明天睡到自然醒,咱们上街去,都该添些厚衣服了。”
第二天上午,周释怀带墨瞳到相熟的专卖店。
立刻有主管迎上来,把他们让到店堂后的会客室。
周释怀说,我还是老样子,秋冬的衣物,送到我公司交给我秘书可以了。关键是这个孩子,你给选些合适的衣服,别弄得老气横秋的,也别太夸张另类。
主管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精致的穿着与妆容,干练中透着温柔,身上是暖暖的香气。
她拉过墨瞳,微笑着看了一遭,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抱进大叠的衣服来。
她对墨瞳轻声地说,“你的肤色白,但人却太瘦,穿浅色的衣服比较好,宽身一点,可以让你看起来不那么瘦骨伶丁,但也不能太宽大,会显得散漫。”
她捡出一身衣裤,递给墨瞳,“换上试试。”
墨瞳进了换衣间,不一会儿走出来。
身上一件纯白手工织的毛衣,立领,中在领口处有三粒同色系的小扣子,米色休闲裤,白色的短外套,比毛衣还短着两分,带帽,帽上两根粗粗的抽带,可以系紧,又具装饰性。
墨瞳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眼神看着窗外,不说话。
主管微笑,说,果然比黑漆漆的衣服好,又过来拨拨墨瞳的头发,说“还可以剪短些。”
周释怀点点头,“好的, Shelly,谢谢你。同样风格的衣服再拿两套,还有些内衣鞋袜你看着给配一些,我的小表弟,刚到这边来念书,这孩子怕麻烦,什么也没带过来。”
墨瞳心想,啊,他的谎话说得如此自然,我是不是该配合着露出相应的表情来?
手心里却浮上一层细汗,心别别地跳。
周释怀说,正好我也想剪头,陪我一起去吧。
他不说,我带你去。
他说,陪我一起去。
仿佛,真的是一个哥哥带着弟弟,让人止不住地有刹那的恍惚。
从美发厅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剪短了头发,美发厅里太暖,来到外面,两人居然约好了似地打了个寒颤。
周释怀笑了。
墨瞳别过脸去,最终没忍住,也笑了。
周释怀说,你昨晚请我吃小蛋糕,今天我请你吃牛排吧。
他开车带墨瞳去了月牙湖的一个高级会所。那里的牛排很有名,周释怀在那里长留一间小包间。
两人在桌边坐下,等着牛排上桌时,周释怀突然对墨瞳说,“过来。”
墨瞳刷地抬眼看他。
周释怀又说,“过来!”
墨瞳咬着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被周释怀按着肩膀半蹲在他膝前。
17
墨瞳霎时白了脸,死死地咬紧牙关。
却见周释怀,轻轻地搬过他的头,在他后脑勺号上拍了三下,然后说,“好了,去吧。”
墨瞳呆住了,竟然没有动。
周释怀手伸到他腋下把他拉起来。
“傻小子,坐过去等着吃啦。”
墨瞳这才站直,微微打着晃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周释怀慢慢地说,“我小的时候,都在家旁边的一个小理发铺子里剪头,剪完了,理发师会用软毛刷子把脖子里的碎发给刷掉,再给扑上粉,是痱子粉吧,脖子里一道宽宽的白印儿,香喷喷的。回到家,爷爷会说,过来,在后脑勺上给拍三下,说是不生疔不生疮。现在可难看到那样的铺子了。老熟人,有时可以先剪头再给钱,处得好象一家子。看,人上了点儿年岁就爱怀旧起来。
”
墨瞳几乎听住了,听到最后一句,才答,“你不是还有老大一截青春的尾巴吗?充什么老?”
周释怀呵呵地笑,“记性真好,倒底是小孩子。”
牛排很快上来了,周释怀说,“我给你叫的是七分熟的,我这份儿是半生的。刚到国外,第一次吃半生的牛排,看到切开露出的丝丝血水,真是吓了一跳。来,我们吃吧,冷了味道就差多了。”
又低低地吩咐了侍应一句,那侍应转身出去了。
看着墨瞳用刀叉切开牛排,动作不十分捻熟,却是分毫不错,有模有样的,他微微有些意外。
墨瞳说,“干嘛?没吃过。。。”
“猪肉,总见过猪跑。”周释怀接过去说。
其实在墨瞳上高一时,正值素质教育炒得最凶时,学校给开过礼仪课。
墨瞳白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这种眼神十分的暧昧,低下头狠狠地切肉,一丝丝红晕慢慢染上额角眉梢。
周释怀看着他。
额前有碎碎的流海,短短的,丝丝分明,十分清爽样。那双眼睛如此的媚惑,与清淡的面容不很协调,却透出奇异的动人光彩。
周释怀的心微微一动。
他也收了声,低头专心吃起来,面上没有了情绪。
侍应生进来,送上一瓶红酒。
周释怀抬起脸,伸手接过酒,脸上重又一片温和,说:
“来,尝尝我存在这儿的好酒。82年份的,你成年了,红酒应该可以喝一点。”
说着在墨瞳面前的酒杯里浅浅地注入约两指宽的酒,又给自己斟上,对墨瞳举举杯。
墨瞳学他的样子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没有冲口的酒精味,丝绒般的柔滑,醇香的味道在口中回荡着。
“怎样?”
墨瞳放下杯,不以为然地说,“这么一瓶酒,恐怕是下岗职工两三年的工资吧,真是跟喝血似的,点点滴滴在心头。”
周释怀但笑不语。
墨瞳又说,“还是马克思同志说得对,two nations!”
周释怀哈哈大笑。
“啊,你这个有趣的孩子!”
又是一个周末,墨瞳又烤了小蜂蜜蛋糕,与周释怀两人坐在沙发里看碟片。
周释怀扬扬手中的蛋糕,说,“我今天可得了样好东西,正好配这个蛋糕。”
说着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个纸盒,没有任何包装的那种。一打开,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飘出来。
“这是我一个开茶场的朋友送的,叫做秋毫,每年只有这时候有,不过几十斤的产量,据说,是年青的女孩子摘来并炒制的,要用杉木烧锅炒,不能用电锅的。咱们虽不是大雅之人,也尝尝看。”
屋内立刻弥漫了茶香。
周释怀递一杯给墨瞳,“明天我们去他的茶场看看,很有意思的。”
墨瞳接过杯子,把凉凉的手指煨上去捂着。
暖意一直传到身上。
18
一辆奔驰在通往效区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路旁过去是连绵的小土丘,有些地方有一些矮矮的绿色植被,有些地方裸露着大片的黄色的硬土,并不美观。
墨瞳窝在副驾座位上。早上起得早,有点因。
车子很稳,越发叫人昏昏欲睡。等车到了青龙山境内,他才慢慢地恢复了精神,出神地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油绿的茶田。
周释怀放缓了车速。
其实已经过了采茶的季节,田间依然有零星的几个身影,鲜亮的衣裳,衬着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格外夺人视线。
快十一点时,他们到了青龙山茶场。在一所小二楼前停了下来。
房子还相当的新,有些伧俗,贴了白磁砖的外墙,配着艳蓝的假琉璃瓦,窗户玻璃是同样的艳蓝色,阳光下刺目地亮。
楼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壮实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有着黝黑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
周释怀和墨瞳下了车,周释怀对那男人说,
“嗨,居白。”
叫居白的男人抬手回应。
周释怀说,“今天带个小朋友来。”
居白说,“啊,这么年青,还在上学吧,那真是小朋友了。饿了吧,先吃饭。”
几人走进小楼。
墨瞳颇有些意外,因为室内的布置简单得出人意料,连沙发似乎都是手工自己打制的,桌椅也是,甚至只上了一层清漆,还留有木头原有的疤痕。绿色的藤蔓,填补了屋里的空白。
饭菜很快上来了。
几首每道菜都有的茶的清香,居然有一道加上茶叶薰制的野兔子肉,非常独特。
吃完饭,居白拿了两顶新的草帽递给周释怀他们,三人一起往茶园走去。
时近十二月,相当地凉了, 可是午后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让人有恍若置身于春天的错觉。
来到茶园,周释怀戴好帽子,用下巴指指眼前的丛丛茶树。
“这些就是秋毫?”
居白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想什么哪!我怎么会把秋毫拿出来让你糟蹋,不过是普通的雨花,那边的。。。”他用手一指远处,“才是我的秋毫。”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浓绿滴翠,阳光中似嵌着金边。
居白收回恋恋的目光,笑着摘下一叶叶片,举起来给周释怀与墨瞳看,“一般采茶,讲究一芽一叶,就
象这个。”
阳光下一片嫩绿的细叶,衬着边上一点点小小的绿芽,晶莹透明,玉也似地可爱。
居白扔了两个竹篮给他们。
“干活儿了,两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两人各自认准了一拢茶树,埋头采起来。
有微凉的风吹过,眼前是满满的绿色,眼角里却带着对方的一点衣角。
周释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墨瞳摘了帽子,望着远处的茶田,眼睛映着漫山遍野的绿色,越发的清透,宛如两汪清泉,一汪是清水湾,一汪是淡水湾。
周释怀站在一角背阳处,把眼调转开,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东西轻轻地在心里冒头。
他走遍天南地北,阅尽世事无数,如何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只是,周释怀是何等样的人物,如何会让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笑了。
走到墨瞳的身边,“在想什么?”
墨瞳慢慢地转过头来,淡淡地笑了。
纯净而忧伤。
他说:“很小的时候,妈妈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茶叶店里工作,又干净又安宁又清香。可是她这一生竟然都于这三样无缘。看似近在眼前,却遥远得象在天边。”
周释怀凝神看着男孩的侧面,“那么你呢?你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墨瞳闭上眼,仰起头,让阳光柔柔地铺在面上。
“我嘛,我就想好好念书。”
除了知识,我还能依靠什么来改变我的命运?
为了这个理想,我什么都做了。
快五点的时候,周释怀他们起程回N城。
墨瞳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罐,里面装的是他们一下午采的茶叶现炒出的茶,极小的一捧,刚够泡上一壶。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居白在向他们挥手道别。
周释怀突然说,“居白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友,看他如今云淡风清的样子,谁能想到五年前他是江浙间股市上的一个神话?一切,不过为一个情字。”
墨瞳把纸罐轻轻地贴在脸颊上,来回地摩索着,叫“周释怀。。。”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嗯?”
“。。。我们。。。回去吧。。。”
“好。”
周释怀发动了车子。
墨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起初不过是想藏起眼中的心事万千,后来,真的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周释怀慢慢地隐去了脸上的笑容。
19
进了十二月后,一下了来了两股寒流,气温立即降了下来,风吹得一地枯黄的落叶,整个N城显现出几许冬天的萧索。
以往每年气候变换的时候,墨瞳都会犯气管炎,咳个不可开交。今年却没事儿,而且头痛的毛病也好了许多,已有很长时一段时间不曾吃过止痛片了。
周释怀因公事去了香港,一晃走了有十天了。
墨瞳一个人在公寓里,从书本中抬起来时,没来由地觉得空荡荡的。有时午夜梦回,恍惚中会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闻到书房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墨瞳会忽地把棉被覆上脑袋,心里恨骂自己昏了头在发梦。
可是,周释怀一直没有丝毫的音讯,一个电话也无。
整整半个月过去了。
有一晚,墨瞳口渴得厉害,起来准备到厨房喝口水,打开房门,却见厨房的灯亮着,灯光明亮处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了墨瞳。
墨瞳的嘴角慢慢地浮上一个清浅的笑,淡若微风,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扑地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苗,一丝温暖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眼角耳际,一缕脉脉的温热。
周释怀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睡意朦胧的眼睛在看过来的一刹那变得清彻如水,波光淋漓。
这些日子来,他好象长高了一些,脸色也不复以往病态的苍白。
热的眼,淡的笑,在清秀的脸上交织出万语千言。
那正是他需要的语言,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伸手可掬。
周释怀却突然间觉得心肺间一丝微微的刺痛,一闪即逝。
周释怀转开眼,淡淡地说,“这么晚了,还不睡?”
墨瞳说,“我口渴,你。。。嗯,要不要也喝点茶?”
周释怀说,“不用了。”温和依旧的声调,却有点点的疏离缠绕其间,听得墨瞳微微一愣。
第二天早上,墨瞳早早起来,热好了牛奶,煎了鸡蛋,买来了油条,迟疑良久,敲了客房的门,久久不见有人来开门,轻轻地推去,门悄然而开,却已是人去屋空。
接下来的几天,周释怀没有回来。
也,没有电话。
天越发地冷,阴寒潮湿,墨瞳还是伤了风。
连着两天发着烧,晚上咳得睡不着,胡乱地找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他也不愿请假,撑着上了两天的课,到第三天下午没有课,回到公寓,午饭也没吃,便睡了。
睡得极不安稳,先是彻骨的冷,不久又有燥热染遍四肢百骸,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迷迷糊糊地也分不清时间。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床头的夜灯也被拧亮,刺得他皱着眉头转过脸。
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肩背下,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周释怀用手背抹去男孩子满额的冷汗,把灯光调暗。
“病了为什么不说,可以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墨瞳听着他那一把低沉的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觉得莫名的委屈,却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讲不出。只咬着牙说,“不!”
“那么,先吃药。”
“不!”
周释怀高大的影子投在床上,虚虚地罩住墨瞳。
“墨瞳,我们是文明的社会。生病了硬挺,那是野人的行为。”
墨瞳整个人往下滑去,半个头埋进被子。翁声翁气地说,“我就是野人,还没来得及进化好哪。”
周释怀也不答言,一阵细微的声音过后,墨瞳毫无还手能力地被拎出被子,固定在一个宽厚的怀中,几粒药片被塞在口中,接着一口水灌了进来,还未等他开口发出片言只语,一股味道古怪的药水又灌了下来。下巴被捏得紧紧地,头想转却丝毫也不能。
然后,连人带被地凌空而起,被放到沙发上,那个男人,麻利无比地换下汗湿的皱成老婆婆脸的床单,换上新的一条,又把墨瞳抱上去,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墨瞳惊诧、意外、恍惑之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下是干爽的感觉,加上药性让墨瞳很快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身上松快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才慢慢渗进脑中,墨瞳的脸渐渐地热起来,一定是红透了罢。他拉过被子,遮住口鼻,偷偷地笑了。
披上厚厚的外套,走进客厅。
男人正在吃早餐,手边是厚厚的一叠报纸。
一切一如若干日子以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墨瞳期期地走过去,没办法,自己的牙刷什么的是放在外间的卫生间里的。只希望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微粒,浮在空气中就可以飘过去。
真是从未如此丢过面子。
男人眼光只盯着报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突然开口,“快过圣诞了,公司赞助了一个夫子文化美食节。快点儿好,不然什么也吃不着。”
墨瞳垂着眼,咬着唇。
“在夫子庙?你会去?”
“嗯。”
“拜托,穿着阿曼尼开着奔驰去吃小吃,很搞笑的。”
男人抬眼看守来,沉沉的眼光。
对上墨瞳游移躲闪的眼。
墨瞳隐隐地觉得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是他触不到的,但他无暇去细细地品味。
因为,男人忽然笑起来。
20
墨瞳从阳台上看到一辆旧款的银白色POLO停在楼下,接着车门开了,走出一个男人,穿着普通的驼色半新不旧的厚夹克,站在那儿身他招手。
墨瞳恍惚,居然是周释怀。
这人!
看惯了他穿规整之极的西装大衣,实在想不到他穿起平常的衣服来是这样的。
墨瞳下了楼,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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