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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之二 魏紫by 童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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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停驻在低垂的俊颜,窥得他的眼,探得命中依归,想着他的执着。 

  魏紫叹息。--不觉可笑,只为凡尘打滚的众生感到怜惜。 

  数百年来,看尽过往帆影,多少的文人骚客、士人学子,哪个不是胸怀大志,极欲一展身手。 

  成也,败也,人灭魂散,枯骨荒草留,终是过往云烟消,转眼回首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苦短渺小,无法承载得了满腔如烈日似的抱负。 

  他等亦是众生,为何人往往看不透这样简单的道理? 

  兴许,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自许,反扑归真却成了难事。 

  思前想后,魏紫正踌躇着该不该将此般自然的理同他道尽,可转念一想,悠悠忽忽的心,堵了口。 

  能说什么呢?他的心已去,留也留不住,再多的千言万语,都成了阻碍的绊石,这苦口的良药,他是怎么也咽不下。 

  如此,丢弃了,倒也一干二净。 

  只是这心底,盈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受,甜的、苦的、酸的,涩的,全搅在一块儿,分也分不清。 

  啊,这心,非是平静无波,再也不安于室了。 

  魏紫不自觉得抚上胸口,仿佛感觉得到深处跳动的澎湃。 

  怦怦……怦怦……唉,到底是他的过错。 

  归于寂然的僵局,还得有人打破。见魏紫半晌不吭声,李士衡不禁发急,鼓起勇气抬眼定在那光采暗敛的容颜,忖夺于心。 

  “紫儿……”忍不住焦急,他轻唤。“是我的错,我真不该……”神色凝重,掩不住惊慌失措。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明白。”一句话未完,魏紫浅浅一笑,强把话头给接了过去。眸底显得迷茫缥缈,他仅站起身来,回首再次把他的神色气度仔细观瞧,静默了好一会子,这才缓缓开口:“可我仅想和你说一句趸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话音甫落,垂下眉睫,遂径自离开。 

  留下的,仅是独自怔仲的李士衡。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 

 

==.==  ==.==  ==.== 

 

  自此之后,接连几日却不见魏紫的踪影。 

  晨起,一碗微源的粥便搁在桌上,入夜,总有一只火烛相伴。 

  他没离开,仅是避不见面。 

  考期将近,李士衡是镇日册不离手,卷不离身地埋首苦读,已几日沾不得床,累了,也仅伏在桌案小憩养神。 

  可往往当他醒来,烛火已灭,背上总是覆着一件披衣,窗棂关得紧密,桌案上,砚里注水研墨……魏紫皆打理的有条不紊,万分整齐。 

  这份心意,他怎会不明白,自是感念,与其这般,他更希望魏紫能现身一会。 

  罢下手里的书册,李士衡走到桌旁,若着碗里的粥食,徒生许多感慨,先前那番不经意的话,确实是伤害了他。 

  说出口的话,如洒出去的水,也似这碗里的粥食,生米成粥,又如何挽回的了? 

  时候到了-- 

  过了今夜,明日望别,不知相见是何年…… 

  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人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可拿来等待,望眼欲穿,若是魏紫就这么一辈子不愿原谅,他于心何安? 

  毕竟,这过错是自个儿一手铸成的,他恼、他怨、他恨,亦是情有可原。 

  桌上的粥,凉透了。 

  他没吃,只把它搁着,拿起书本,又开始苦念。满脑子的花靥倩影,一句一句全成了他的模样。 

  鼻间,香气未散。 

  猛然一惊,李士衡倏地回头,便见魏紫手执一只紫竹伞,身袭紫衫长袍,眉目皆泛着慈祥温煦的笑意,动也不动地立于门外,一切犹似初识那般。 

  “紫儿!”李士衡心喜若狂的迎上前去,他却浅浅一笑,反身走至后院花台,于细雨绵绵弯身拿起一盆硕大的牡丹,款款地朝他步近。 

  笑靥轻浅,魏紫把花递与他,眉目弯成一轮新月,轻轻地,吐出世间最为柔和清亮的嗓音:“你可知这株牡丹唤作什么?” 

  李士衡随着他的目光,移至胸前绽放灿烂斑大的紫红牡丹,乍看之下,红艳如火,仔细瞧来,瓣末翻折,呈现异紫之色。 

  略微思索,他摇了摇头,却又喃喃:“魏紫……”抬眼瞧他,却被那双翦水明媚的杏眸给吸了心魂,印入心版。 

  “花儿本是浑然天成,原不该将之栽于这盆子里,可我想,你应当是喜欢的。”瞥见堆在一旁打叠好的包袱,魏紫不住问道:“明日,就要起程了?” 

  “嗳--”他轻吁一声,脸上满是无奈和紧张。 

  无奈的、慌的又是什么?媚眼一扫,魏紫自然明白他内心所想。他不愿走。 

  人有了羁绊,走不走都成了问题。可最终,他仍是要挑拣。 

  “再过一个月,便是京城会试,这几日已是担搁,再不走就迟了。想我日夜书册为伴,为的也就是这一天,我不愿抱憾终身,若这样没脸的回乡,倒不是怕父老们笑话……而是,我不能这么没头脸的苟且一生。”说到了后,颓丧的眼换得炯炯有神,“无论如何,我总得试上一试。” 

  说到底,不就为了那金榜的虚名。既然是他挑拣的,还能有什么话说。 

  如此,他也不拦了。 

  “士衡,你既心意已决,就去吧!只这路途追远,你得好生看顾自己。”魏紫叨叨絮絮地提点,忽地想起什么,垂下眉睫来,唇边漾出一抹明媚灿烂的笑容,“你也晓得,我识不得几个大字,没法学那文人苦思拈来一则诗句赠与你,惟这株牡丹,当作是饯别。你若有心,每晨注入少许清水,也就罢了。” 

  听他提得“不识字”三字时,李士衡不免为之一凛,可觑眼瞧他神色自若如常,似非责难,亦非嘲弄,反倒殷殷切切地瞅着他怀里的紫牡丹,几句叮咛隐含无限的心意,均是一片真诚。 

  见花如见人,他懂了。 

  李士衡点点头,更加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因他的在乎而成了不可忽略的重视。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不得眠,费思量。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李士衡背起早已打叠好的行装,捧着牡丹,步出围篱,走走停停,亦步亦趋,频频回首再三顾盼,紧锁的眉宇直至眸中现出一只飘忽的身影。 

  不知是否他错眼,仅过一夜,那如花般明媚的容颜竟有些憔悴。 

  原来,昨夜浪得安宁的,不只他独身一人。思及此,心下略微窃喜,可见他面无光采,仿似失了生气的花儿,不再光采夺目,却另有惹人心怜的风姿。 

  一时间,李士衡不禁猛力扯住魏紫,十指交缠,双眸互视,织就一张情网。 

  欲别离,有点依依。 

  腹中满载千言万语,李士衡惟轻唤:“紫儿……”踌躇半晌,他抬起头迎向亮如晨星的水眸,细语道:“这些日子,多亏有你,若然我高中了,必来寻你。” 

  望定他坚决的面容,魏紫忽而笑了。他摇头道:“你若高中,还来寻我作什么?”这种誓言,他不需耍--只因他的“失去”,便是他的“得到”。 

  “你别不信……要不,我给你起誓--” 

  “别,你就是起誓,又与我何干?真有心你便来寻我,倘若有缘,定会相见。” 

  “若是无缘呢?”情急下,他傻愣愣地反问道。 

  “这缘呢,是奇巧的,你我皆是红尘打滚的众生俗物,岂猜得来?有缘无缘,就让一切交由上天吧!”魏紫把目光调向他怀里的紫牡丹,随又瞅着他道:“天已大亮,你该走了。” 

  他催促着,满脸的笑容看不出离别的凄沧,反倒李士衡迟迟疑疑,眷恋不舍。 

  心底挣扎得紧,走?抑或不走? 

  想起科考、想起金榜、想起他的鸿图大志。 

  就算不愿,又有何奈?--叹息一声,挑起行囊,他还是走了。 

  只是心魂徘徊不去,十步一回眸,留恋再三。直至不见了那抹紫衫人影、不见了残屋深院、不见了令他魂牵梦萦的种种……他只好加快步伐,真正地别了。 

  只这一去,当真有再相见的一日? 

  他不晓得,兴许有,兴许……没有。低首瞅着怀里的紫牡丹,随风摇曳生姿,送来阵阵扑鼻清香。 

  唇角泛出浅淡的笑意。至少,他还有个依归。 

 

第四章 

 

  起程后,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平日所需一个月的脚程,不过十来天,人便已到了京城。 

  会试着期,例定是三月初三。李士衡因来得有些早,便在城外一处寺院借居研读,过了十日,贡院大开,这才提着考篮,将平日所需的笔管、砚墨一一打点放进,甚至也将那盆紫牡丹给一并带在身旁,一同带入闱场。 

  一入三月,大地回春,百花齐放,可贡院闱场的号舍却是热气冲天,加上人多,熏得人头昏脑胀,幸得李士衡是苦惯的,尚还支持得住,两旁周围的公子哥儿们早是倒的倒,瘫的瘫,还未开考,已是两眼一翻让人给抬了出去。 

  此次贡举,分为一场三试,晋考进士者,则多加一试,共为三日四试。 

  李士衡亦择了士人所趋的进士应考,凝定心神,轻轻松松的过了第一、二试的帖经和墨义,接着而来的策问和诗赋才是及第的关键,若写得好,便取中有望,要是分了心神,只怕真“无颜见江东父老”。 

  是以,当试纸一下,他立刻用冷水洗了把脸,小啜了口茶,冥神静思一会儿,去除杂念后,这才翻过试题开始构思推敲,为怕有误,他又另行在卷后附有的草稿纸写份草稿,反复检点,大致无误后遂誊在试帖纸上,再仔细检点一回,即大功告成。 

  三日里全窝在那窄小的号舍,吃住拉撒全在卖场中,到了最后一场诗赋后,李士衡已然有点吃不消了,可仍得打起精神,誊补试卷,把那诗句再三于心暗诵,直至上堂交卷,待时辰到了,考官们一并放场出闱。 

  打叠好考篮,李士衡捧着紫牡丹刚步出号舍,跟前便围了一群同赴试的学子,其中一身穿皂色长衫的学子,一见着他,便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 

  “这位兄台,请留步。”一到跟前,他拱手作揖道:“在下元邵,远从安化前来应考,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一听是同乡,似乎也不那么生份,李士衡半惊半喜的拱手回道:“敝姓李,名为士衡二字,亦是从苏杭特来应考。” 

  “唉呀!我果然没看错,果真是同乡兄弟,其实老早一入试场,我便瞧着你眼熟,再听你说话的口音,心料应是同乡兄弟才是,他乡遇知故,也是一种难得的缘份哪!”话锋一转,他笑问道:“出场后,不知李兄可有打毡杂之约?” 

  “李某乃独身一人赴京应考,在这儿,哪儿会有什么赴会。” 

  “这么说,是没有了?”见他不好意思地点头,元邵大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正好,咱们这儿一群人,全是我的拜把交好,想赶试辛苦,出场后一同挑个酒楼馆子大吃大嚼,这帐呢,就先记着,待揭榜后谁榜上有名了,便让他付去,也算是一桩科考趣事。既李兄尚无约定,那么就卖我个面子,随咱们一道去,如何?” 

  既然都已开口相邀,若说不去,岂不是人不识抬举,又瞧他笑脸迎人,可见其一片真诚。略沉吟,李士衡遂欣然答应:“那李某则却之不恭了。” 

  吃吃喝喝一大顿,大伙儿谈笑风生,说天道地,好不快活逍遥。 

  酒过三巡后,已是掌灯时分,众人们在茶馆各自分道离去。李士衡含着几分醉意,跌跌撞撞地回到所暂居的寺院,天却蒙蒙亮了,还来不及宽衣,累得倒头就睡,也就忘了替紫牡丹浇上少许清水。 

  昏沉睡下,他张口一呼噜地,一觉醒来不知觉一日已过。 

 

==.==  ==.==  ==.== 

 

  半个月后,黄榜一揭,全城无不哗然。 

  唐代科举,取士偏重明经、进士二科,尤以进士为最,因其及第难,通是百中取一,故士人间常有一句谚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而今李士衡竟以年少之姿,拔得头筹,为黄榜第一人,不得不让朝野上的百官们为之震惊。 

  一时间,李士衡的身价水涨船高,所经之处,恭贺声不断,更有高官爵爷纷纷主动交好,莫说其貌俊逸,白皙斯艾,浑身上下就是一股名士潇洒风范,惹得闺阁千金们心恋情迷。 

  这回,他可说是替自个儿争了一口气! 

  “恭喜、恭喜呀!李兄,这下你可是飞黄腾达,得以一展长才了。”同为榜上有名的元邵身袭深青袍衫,头顶一梁冠,拱着手,朝他同声道贺。 

  “好说,元兄亦是,黄榜居二,年少有才,难得呀!” 

  “嗳,咱们也甭互道来互道去的,一同贺喜呵!”元邵神秘兮兮地凑近,附耳问道:“对了,听大伙儿说,皇上有意将十三公主许给你,这下不仅是新科状元,还成了驸马都尉了,此消息可真?” 

  “唉--朝中耳语,岂可当真?李某亦尚无娶妻成家的打算。”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男女居处,乃人之大伦,又传那十三公主貌似天仙,清雅脱俗,如此才子佳人,当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越说,越发为真了。元邵高兴地大力拍着他的肩,笑道:“总之,你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到时可别忘了发帖,同乡兄弟大喜,我定备是重金万两前去道贺。” 

  “元兄,你、你就别再笑话我了,这事还末可知呢!怕是言之过早了。”双颊酣热,李士衡频频挥手,可心底却是雀喜愉悦的。 

  他怎会不知元邵口中的十三公主有多貌美如花,只因这公主,他是见过的。在一回偶然下,于宫里的御花园,便见一位粉衫紫纱的女子游于牡丹花海,那神情、那样貌,皆与魏紫相似,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同一人。 

  正想出声叫唤,便听得一旁的宫女侍婢朝她行礼,口里唤着“公主”,那回眸一笑,行知拂柳之姿,在在吸引他的日光,本失望沉落的心,尤如火旺油炽。 

  再听席间流云,众人皆道此位十三公主不仅人美,脾性也好,可就是倔了些,生来即为天之骄女,难免眼高过顶、鄙睨于下,只要是她瞧不对眼的,休得再叙,这也是为何都已二八年华尚未婚配的缘故。 

  虽比起其它众千金,年龄是大了些,可配起他来,亦不是“齐大非偶”……不过这么想着,即听得太监高喊“上朝”,故暂罢心思,随众文武百官一同入殿。 

  果不期然,当真被元邵给料中了,这下子大小登科一并来,可真谓是双喜临门。 

  退朝后,容不得同侪们此起彼落的恭贺,李士衡许是被欢喜给冲昏了头,只觉脑胀昏沉,茫茫然地回到暂居的府邸,只一人闷头独坐房中。 

  想一个半月前,他还是个身无分文,教人看不起的穷酸书生,揭榜一过,他不仅一举中第,成了人人逢迎的对象,飞黄腾达,加官晋爵不说,又幸遇皇恩,得一貌美娇妻。 

  如此际遇,夫复何求啊! 

  这心情,可真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思及此,他不由得升起一股感叹,心底像打翻工五味瓶,错综复杂,难以言喻。 

  是苦?是乐?他自个儿也算不得准。 

  只知此刻的他,飘飘然的,如游于云端,却忽上忽下,没个安生。 

  溢出一声轻叹,李士衡收拾思绪,调回目光,不意瞥见摆于桌案上的紫牡丹,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是了!他怎能忘了?见花如见人啊! 

  一见那株牡丹垂萎的模样,李士衡不住一阵心慌,也不待着人打水,自管起身出房舀些清水注入干涸已久的土壤。 

  滴滴水珠沾附瓣叶,日射偏西,紫红牡丹似是恢复生气,显的娇艳明媚,微风拂来,似嗔含笑,仿佛魏紫就在他跟前笑着。 

  想起那如花般的容颜、总是浮于唇边的笑花,种种一切,皆是不能不令他动心的回忆。入非太上,孰能忘情? 

  可叹的是,他和魏紫皆为男子,怎能共谱鸳鸯佳话? 

  如今皇上赐婚,将最疼爱的十三公主许配于他,圣命难违,又岂是可推辞的了? 

  唉,兴计魏紫说得不错,他俩人的缘份,怕是在别离的那一日,便断了。 

  纵使情厚真意,可缘薄天定,亦只有嗟呼上天造化弄人。 

  如此一想,他也就宽了心,将割舍不下的情,长埋于底。 

  心神鼎定,他打叠起精神,反手把花盆随意搁放在窗棂旁,双目闭上,细细地反复重温方才立于大殿那受人推崇的滋味。 

  悄悄地,唇色隐含有笑。 

 

==.==  ==.==  ==.== 

 

  “一拜天地……夫妻交拜……礼成!” 

  一声高喊后,新娘让喜娘搀扶送进了洞房,而新郎倌正是笑得合不拢嘴的李士衡,拿着酒撙,一一向前来的宾客道谢。 

  由于是皇家大喜,自有许多文武高官前来祝贺,个个身穿简便的官服,其中官拜六品的元邵当真送来允诺的厚礼,一马当先地拦住李士衡,朗声大笑:“你瞧,我料的可没错,这驸马都尉除你之外,再无二人啦!” 

  “真谢元兄的金玉良言。” 

  “谢什么?!这是命中注定,岂是强求得来的,你若真要谢,就该谢天。”元邵曲指比了比上天,露出饶富兴味的笑。 

  “元兄所言极是!”说罢,李士衡立刻往外走出,当真昂首朝天拱手磕头重重地拜了三回。 

  “嗳嗳,不过是玩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元邵见他拜起天地来了,不觉好笑,“好了!今儿是你大喜之日,兄弟我呢也闲话少说,你赶紧把这手里的水酒竭尽,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蹉跎啊!” 

  一听这话,李士衡不免愣住了,细瞧他一脸热切的模样,倒不像是玩笑。 

  “可这儿……” 

  “甭操这心,有我呢!”话音未终,元邵仅拍了拍他的肩,便走向前来参宴的宾客招呼寒喧,宛如自家兄弟似的。 

  如此,李士衡哪里还有推却之理,只好依言笑笑地退出花厅,径自漫步在小堂回廊上。 

  穿过拱门,不知怎地,他竟信步走至后院来。 

  夜深深,声悄悄,万籁寂静的后院花坛,百花依旧绽放。 

  此情此景,登时令他想起那洛阳城外,深幽庭院中,亦有相类相似的遍布繁花。 

  重重华艳牡丹如梦似幻,梦似的逢遇、梦似的情境……还有那最教人忘却不了、割舍不下的淡紫身影…… 

  那日,似乎亦是同样的夜-- 

  “若然我高中了,必来寻你。” 

  一声声,信誓旦旦的话不绝于耳,而今,他的承诺成了背誓。 

  一举中第时,他没差人报喜;飞黄腾达时,他亦没着人寻他。欢喜之际,他是彻底地抛之脑后,把他给遗忘了。 

  不该,不该啊-- 

  仰首望月,他不由溢出一声心底所念所思的轻唤: 

  “紫儿……” 

 

==.==  ==.==  ==.== 

 

  高居二品的闲差职,纵观历朝,哪一位驸马都没有像他这般享有如此的高官厚禄。 

  得此荣恩,他是应该自得意满的。金榜题名、富贵权倾,所有的想望全都应允实现了。 

  可他老觉得,似乎有件重要的事儿,直在脑中打转着。 

  他百般思索,仍没个头绪,想不通,惟有皱眉,心神飘荡远方……飞向那遥不可及、深不可知的彼处,仿入无人之境。 

  目空一切后,李士衡的心底依旧杂乱无章。 

  一个念头没转完,便闻阵阵熏香扑鼻,门扉被人拉了开,打扮娇艳的十三公主进了房来。 

  “驸马,怎么了?瞧你唉声叹气的,究竟有什么大事惹得你这样烦心,你倒说出来,我听着呢!说不准还能给你出点主意。” 

  “没什么,兴许是我想多了。” 

  “想什么呢?这样专注。” 

  “公主,您想,我到底是不个有福之人?”浮浮沉沉,没个安生,他索性把话给兜着问。 

  “当然!”她回答的极为肯定,娇艳如花的脸庞露出疑裁,似是不以为然地道:“你想想,功名、官位、妻妾、荣华,世人所想所要的名和利你全有了,凡事顺心顺意,怎不能说是有福之人?!” 

  就因太过顺遂,这才始终让他感到不对劲。 

  又是一声叹息。公主闻声,转头过来,唇角溅出轻蔑:“怎么?难不成你还不知足?”见他不语,她饶有深意地浅笑道:“那好,你倒说说想要什么?就凭你是本宫的驸马,哪有不能得的。” 

  李士衡自顾自地坐在那儿沉思,也不答应,公主只拿眼在他身上给打量了回,拥着披肩薄纱,款款地走近。 

  “驸马,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笑靥如花,她忽然自袖里拿出一只鹅黄布包,摊开呈现于前,俯在他的耳畔软语:“就不知这东西,是否你心底所想要的?” 

  睁眼细看,瞧清楚跟前的东西后,李士衡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礼称,大喝道:“你疯了!”他急忙用布巾包好,拿袖遮遮掩掩的,慌问:“这玉玺哪得来的?” 

  “你慌什么……”她娇嗔地睨了他一眼,“你细瞧瞧,这是假的。”不过就是个泥塑的小玩艺儿罢了! 

  “假的更不成!公主,您可晓得,此举等同于密谋造反啊!” 

  听得这话,公主哪里会想到这一层去,只当是好玩。不由得也慌了,不禁忙问:“那里做得这样的瞎猜,就是说咱们造反,总也要个证据才服人哪!” 

  “这就是证据了。”他指了指手里的烫手山竽,冷言道:“现刻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屡传荆王伙同李民宗族密谋造反,若无证据之际,您这锭玉玺即是证据啊!” 

  “可、可这是假的……”见事态严重,眼眶一红,她急得就快哭了出来。 

  “即便是假,亦作成真。有心人见了,哪论是真是假,凭这东西就是以陷人入罪,胡乱扣个乱党谋反!”心底猛然涌起一股不甚好的预感,李士衡苍白着脸,颤声问:“这究竟是哪拿得来的?” 

  “是元大人……” 

  --谁知这股恶寒,竟成真了。公主的一句话未完,忽闻门外传来如轰雷一般的拍门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急急逼近,接踵而来的是尖叫、求救,刀剑互砍厮杀不断。 

  门外,喧闹吵杂。李士衡把心一横,往门缝看去,只见一个个身着铠甲的朝廷禁军,那手持的刀剑逢人即毫不留情地挥落,所经之处,血流成河,而那带领众军将领为首的人,最是教他意想不到--元邵,曾以为是八拜之交,相知相惜的好兄弟。 

  哪来的痛心,甚至连思想的时间也没有。李士衡忙掩上窗门,强自屏息,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除了坐以待毙外,别无他法。 

  “驸马,咱们该怎么办?”躲在一旁打着哆嗦的公主早已哭花了脸,泪流满面地哀泣,大眼露出满满的恐惧。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是人都会害怕。 

  还能怎么办?他摇摇头,自嘲地一笑。 

  听着公主在旁自语自喃地说着要如何辩驳脱罪,像疯了似地又哭又笑,李士衡的脸上反倒苍凉安静,几分落寞,几分惆怅,或许还在渺茫中挣扎,可当大门被人撞开的同时,这一刻的希望又灭了。 

  真正地,烟、消、雾、散-- 

  一闯进房,元邵立刻把往四周都给巡了一遭,弯身拿起跌落在李士衡脚边的假玉玺,装腔作态,用着一种悲悯的目光瞧他,轻轻地,如往常的和善语气说道:“李兄,罪证确凿,这回我可保不了你。”忽而,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他回头朝外大喊:“来人啊!将这两个叛国罪人拿下!” 

  纷乱的身影在眼前闪烁,李士衡自知无从抵抗,仅茫茫然地坐着,动也不动。耳边,似乎传来了公主哭喊绝望的咆哮。 

  吵杂片刻,伴随着一声微如抽丝的长吟,白帛染上点点瓣儿似的朱红,一切终归于平静。 

  他非是不能言语,只他不愿去细想,不愿睁开他的眼去目睹这已崩毁的世界。 

  是梦么? 

  不,不是梦,这身上的绳索扎得他发疼。那自骨子里透出的疼,是真非假。 

  恍一回神,他已遭人五花大绑,跪坐在候刑台上,满满人海围观。 

  “李士衡,行刑前,你可还有话说?”惊堂木一拍,元邵的脸面瞬忽变得严峻,双目闪着血腥狠绝的蓝光,再也不似往日的和善。 

  惟今之计,除了笑,还能如何? 

  是故,李士衡缓缓地抬起头来,笑的猖狂、笑的凄沧,笑到后竟成了嚎啕大哭,众人皆被他的无常给惊呆了,面面相觑,全都静默不语。 

  端坐堂上,元邵执笔一挥,即下了生死状,几乎是无迟疑地,双目盯着狂笑狂哭的人犯。 

  不加思索,把木板执落,“啪”地撞击地面,铿锵有声! 

  此令一下,已无可挽回。 

  “咚咚咚……”擂鼓响起,震破天际,激起全场澎湃沸腾。 

  忽地,李士衡朝天吼出一声爆喝:“老天爷--您瞧瞧,您瞧瞧我啊!我李士衡一生为官清廉,是您让我金榜题名,是您让我得享高官厚禄,从不做些没脸的事儿,是您给了我这一切,是您哪!我不服--” 

  声嘶力竭。铡刀,应声落下。 

  一生的戏,唱完了。 

  后来…… 

  后来呢?-- 

  “别在这挡路!”旁人动手使劲推了一把,直把他唤醒。 

  离魂乍合,一切种种如梦似幻。当真是梦境么? 

  李士衡眨眨眼,朝四周望走了回,大伙儿挑着扁担个个往城里走去,天色大亮,人潮渐渐地多了起来。 

  这里是……洛阳城外。 

  幸好是梦!--他轻叹,仿佛历劫归来,心有余悸。 

  和缓了青白脸色,李士衡忽觉有些不对,把头低垂,怀中的牡丹不知何时已泛枯萎,丛绿的大叶呈现一片褐黄,宛似蚕食鲸吞,就要直逼斑大灿烂的娇艳紫红。 

  定睛一看,可不得了。李士衡急的发慌,脸上滚下斗大的汗珠,忙止住脚步,反身拔腿就跑。 

  喘息声不断,可他没敢停歇,只怕略一担搁,这株紫牡丹当真就谢了。 

  急急复急急,微妙的紫红落人白云,形成一道彩霞,汗水挥洒,更做点点绵雨。 

  他明白了。一切的一切,他全明白了。 

  什么金榜题名、功成名就,黄土一坏,全都给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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